且居然还有什么方外搭档,真是匪夷所思了。

  看模样,外头立着的那七个人绝非善类,眼前这个大和尚既然同是他们一路之人,此等

情形着实十分可疑。

  他眼睛一转,道:

  “敢问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大和尚冷冷道:

  “和尚就必须要有个法号么?你如果固执要有个称呼,唤贫僧一声花和尚便得了……”

赵子原膛目道:“花和尚?这——”大和尚打断道:

  “怎么样?贫僧替自己所取的这个法号还不错吧?”

  赵子原啼笑皆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花和尚哈哈一笑,将手上那只方便铲信手一丢,身子在矮桌右侧斜躺下去,一手擎起桌

上酒觥,另一手麻利地撕下一条羊腿,大喝大嚼起来。

  赵子原见他狼吞虎咽,狂饮无忌,果然是不折不扣的“花和尚”,不禁暗暗皱了一下

眉。

  花和尚道:

  “小施主甭死死呆在那儿了,放着满桌羊羔美酒而不享受,岂非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么?”

  言下举觥一饮而尽,连呼“好酒”不已。

  赵子原近日不曾进食,又经过连番奔波,已是饥肠辘辘,当下不再拘泥,大酒大肉开怀

畅饮。

  花和尚道:

  “难得贫僧兴致良佳,又有在死鬼作陪畅饮,正该浮一大白。”

  说着,又满满倒了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赵子原只当花和尚酒后胡言,未尝加以注意,那花和尚举起袈袖,揩去唇边酒渍。

  花和尚冷笑道:

  “喝吧,多喝几杯,等到你酒酣耳热之际,贫僧正好下手!”

  赵子原停止吃喝,道:

  “大师是对我说话么?”

  花和尚恍若未闻,喃喃道:

  “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你快把肚子填饱了,贫僧好打发你上路。”

  他阴沉沉他说着,不时夹杂着一声冷笑,赵子原先时还当他醉酒不知所云,后来越听越

是离谱,大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

  花和尚又足足灌了几觥酒,忽然伸手人怀取出一副纸牌,将杯盘扫开一边,向赵子原

道:

  “来,来,咱人来赌一副牌。”

  赵子原一怔,心想这花和尚征逐酒食之余,竟还有余兴作赌。出家人的淡泊寡欲,在他

身上完全找不出一丁点影子。当下道:

  “大师吃喝赌样样俱精,只不知对另一门玩道……”

  花和尚道:

  “你是说寻花问柳这一类的事么,咱出家人可不作兴谈这个,施主莫要信口开河。”

  他一本正经他说着,就像自己是个言行严肃不苟的有道高僧一样,赵子原听得提暗暗好

笑,道:

  “出家人也不作兴征逐酒食,沉缅博射,大师以为如何呢?”

  花和尚沉着脸色道:

  “小施主,你在指着和尚骂秃驴了,可惜你是将死之人,贫僧倒不便与你计较——”

  他阴笑一声,道:

  “但是你依然非同分贫僧赌一赌不可,你押注罢。”

  赵子原道:

  “区区身上一文莫名,拿什么来下注?”

  花和尚咧嘴笑道:

  “贫僧可不是要与你赌钱,乃是赌你一条性命!”

  赵子原心子大大一震,道:

  “大师可甭拿我消遣,赌命……”

  花和尚打断道:

  “谁拿你消遣了,废话少说,快点掀牌吧。”

  他熟练地砌好牌放在桌上,一撒骰子,口中叫道:

  “五天门,该你掀牌——”

  赵子原耸耸肩道:

  “区区一向贪生怕死得紧,可不想拿命作赌。”

  花和尚道:

  “不赌也由你不得,贫僧一样要把你解决掉!”

  赵子原奇道:

  “然则大师何不干脆动手杀人,又何必赌这一副牌?”

  花和尚道:

  “正因为贫僧嗜赌如命,是以才邀你赌牌,给与你如此一个机会,若你赢了,便可捡回

一命,如果你不幸输了这一场赌,嘿嘿,贫僧那只宝铲可又有利市可发了。”

  赵子原不暇问他缘何必欲取自己一命?那花和尚已连声催促,赵子原被逼无奈,只有伸

手拿牌。

  他正待将牌底掀开,陡闻一道低沉的声音道:

  “慢来!慢来!这里还有一个赌客咧!”

  喝声中,帐口风声一荡,一人大踏步走将进来,赵子原转目一瞧,来者年约四旬,身上

鸠衣百结,但却十分清洁朴素,他虽是叫花装束,但顾盼之间,隐隐透出一种慑人的威仪。

  花和尚神色霍地一沉道:

  “施主是怎样进来的?”

  那中年叫花道:

  “怎样进来?咱家是要饭的,却绝非鸡鸣狗盗的飞贼之流,大师睁大了眼睛,没看见我

从帐口正大光明一直走到帐幕里么?”花和尚道:

  “施主少装了,贫僧问的是守在帐幕外头的七个人,怎会让施主‘正大光明’的走进帐

幕里来?”

  中年叫花淡淡道:

  “他们不让我进来也不行,只因区区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多年老友,是你约我到此地来

和你见面的,如此这般,他们便让了我进来。”

  花和尚道:

  “你是贫僧的多年老友么?贫僧曾约了你到此地与我见面么?”

  中年叫花笑道:

  “和尚与叫花格格不入,一向都是死对头,如何可能结为朋友?大师虽不曾与我相约,

我不请自来,权充个不速之客,岂不使这死气沉沉的帐幕更显得热闹一些,大师理该更为欢

迎我这个客人才对……”

  赵子原见这中年叫花一进帐幕,便与花和尚唇枪舌战,相互斗起口来,叫花话中的道理

虽有点歪,口舌之厉害却绝不在花和尚之下,赵子原几乎忍俊不住。

  蓦地,帐幕外一排冲进七名绿衫大汉,当首一名大汉敞开嗓子大吼道:

  “好家伙!竟敢以花言巧语骗过咱们,敢情活得不耐烦了——”

  蒲扇般大的手掌猛一前推,对着中年叫花发出一掌。

  中年叫花道:

  “别忙……有话好说……”

  顷忽里对方那一掌已然闪电般袭至,掌指所至,分毫不差,中年叫花蹬步连退,忽然足

下一阵踉跄,身子向后便倒,情状虽似甚为狼狈,却恰好避过绿衣大汉那石破天惊的一掌。

  花和尚沉声道:

  “你们统统退出去!”

  七名绿衣大汉不敢有违,躬身鱼贯退出。

  花和尚朝中年叫花裂嘴笑道:

  “贫僧对你渐渐发生兴趣了,你能避过贫僧手下这一掌,武功之精强已人当代高手之

流,只不知叫什么名字?”中年叫花道:“恶叫花。”花和尚瞠目道:

  “这三个字岂能当名字叫?”

  中年叫花反诘道:

  “大师的法号不是叫什么花和尚,为何我却不能称做恶叫花?”

  赵子原隐隐感觉到事有溪跷,心想眼前这一僧一丐,所取名号怎么都如斯古怪得紧,尤

以中年叫花出现得突兀,他既然知晓对方的法号,称为“花和尚”,必定是业已潜隐帐外窃

听多时,抑且甚有可能他那“恶叫花”的名号,乃针对“花和尚”而取。

  花和尚瞠目结舌,半晌始道:

  “呵呵,好个恶叫花,适才你说过你也是一名赌客,莫非你想加入咱们的赌局?”

  恶叫花道:

  “咱叫花儿乃赌中老手,套句赌场术语,乃是货真价实的‘赌棍’,近来运道奇佳,有

赌必赢,砸掉庄家的台面那是经常的事,大师居然敢向我挑战么?”

  花和尚阴笑道:

  “贫僧巴不得你是此道能手,棋逢敌手赌来便觉过瘾,何况贫僧从来就不信邪……”

  恶叫花接下话头道:

  “邪有邪运,不信便走着瞧!”

  花和尚冷冷道:

  “很好,咱们拿什么作赌?”

  恶叫花寻思一忽,道:

  “咱叫花儿想先投块石子问问路——试试手风,不想一次就把命赌掉,这样吧,就以大

师手下七条性命赌叫花儿一条臂膀如何?”

  赵子原险些失笑出声,以一条臂膀赌七条性命,天下哪有如许便宜的赌注?花和尚除非

是发了失心疯,才会同意他所下的赌注。

  可是事情往往出人意表,花和尚竟同意了,他眯着眼笑道:

  “一言为定,如若你输了一局,第二局可就要似你一命下赌。”

  恶叫花补上一句:

  “你的命和我的命!”

  花和尚道:

  “施主先翻牌吧。”

  恶叫花道:

  “不,赌场的规矩是‘强宾不压主’,还是和尚先来——”

  花和尚阴阴一笑,右手老练地在牌上一砌,从底下抽出一张纸牌来,缓缓将牌底翻开。

  他面上露出得色,冷笑道:

  “天字杠!大天配人排,施主输定了!”

  恶叫花举袖抹去额上汗珠,道:

  “看来大师这副牌似乎有其点欺生呢,还是你的手气正在旺头上的缘故?不过我若翻到

了对子至尊,仍然赢得了你那天宇杠……”

  花和尚用着十足肯定的语气道:

  “你翻不到的!”

  恶叫花未加以理会,他一掀衣袖,露出枯干如柴的手臂,嘘嘴呵了口气,口中念念有

词,道:

  “牌神牌神显显神,一翻对于好生财……”

  他煞有介事地装模作样,几乎使一旁观战的赵子原再次要笑出声来。

  但拿命作赌可不是一件稀松事儿,赵子原情知武林中人讲究的是一诺千金,赌输的绝无

反悔之理,是以当恶叫花伸手拿牌时,赵子原情不自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恶叫花信手自牌堆里抽起一张纸牌,未待翻开,又在牌面上吹口气,拖着滑稽的歪腔叫

道:

  “吹掉霉气,瞧我的!”

  手一拂,“砰”的一声现出底牌一地牌配大天,对子至尊!赵子原一颗心子几乎跳到腔

口,脱口呼道:

  “至尊!至尊!”

  花和尚面寒如冰,火炬一般的双目一瞬也不瞬地盯注着对方,似欲瞧透对方到底以何种

手法取到这一张牌?

  原因花和尚在未赌之先,早已在纸牌上做了脚,那张“对子至尊”预先被他暗地里取

掉,孰料恶叫花又摸出了这么一张至尊来,着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很显然的,恶叫花在掀牌之际必曾使鬼,但以他的目力居然没有看清对方那多出的一张

“至尊”从何处取出?真是阴沟里翻船,栽人栽到家了。

  恶叫花温吞吞地道:

  “和尚莫再吹胡子瞪眼了,这完全凭运气呀,一点假也没有的。”

  花和尚闷棍吃在肚子里,既不能拆穿恶叫花的骗局,因为他本人就赌骗在先,一揭穿,

便不啻承认自己设赌诈骗。

  当下只有连声应道:

  “是,是全靠运气,一点也不假的。”

  恶叫花这才满意地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