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武却已激动得不暇多虑,狂吼一声,道:

  “老匹夫!你接我一掌!”

  一个箭步扑上,双掌暴起急拍而出。

  他急怒之下,大失平日镇静功夫,掌上招式及所发内力亦不大如前,甄定远轻起一掌相

迎,“呜”一声怪响,一股奇异无匹的旋力自中回荡而起,司马迁武脚步一跄,往后退开数

步!

  甄定远嘴噙冷笑,道:

  “你与老夫好好站住!莫不成不要你老爹的性命了。”

  他目光的的的瞪住他,司马迁武不禁有些发虚,双掌缓缓垂了下来。

  司马迁武厉声道:

  “你敢是欲以家父……以家父做为要胁——”

  甄定远冷冷道:

  “聪明得很,老夫正是要以你父亲的一命,要胁你去做一档子事——”

  司马迁武闷声无语,却掩不住面上所透出的焦急悲愤之情。

  甄定远一字一字道:

  “若要你老爹活着走出太昭堡黑牢,你得替老夫把交待的事好生办妥,否则,嘿嘿,你

必须晓得后果有多严重了。”

  赵子原渐渐听出了一点眉目,心道:

  “好恶毒的主意,看来司马迁武欲想摆脱甄定远的阴谋圈套,端的是难乎其难了……”

司马迁武道:“你待怎地?”

  甄定远阴然道:

  “老夫要你以一个人的性命,来掉换你父亲的性命!”

  司马迁武咬牙道:

  “什么人的性命,你如果要我的一命,我给你便了!”

  甄定远狞笑道:

  “谁要你的命,你那一命还不在老夫的眼中咧,此去东北数里可达径阳城,城中心最大

的府第便是章太守的居处,你去替老夫把一个人的项上人头取来——”

  司马迁武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道:

  “你为什么要差使我干此事?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做?”

  狄一飞插口道:

  “这个我代堡主对你解答吧,那人有许多武林高手为他守卫,其中一名带头的,便是白

石山庄庄主沈治章!”司马迁武脱口呼道:“沈老庄主?他——”

  甄定远打断道:

  “司马迁武你可是沈庄主未来的女婿呢,嘿嘿,老夫事先都已调查清楚了,凭你和沈治

章的关系,很容易可以混进章太守的居处,要取那人的性命可说易如反掌……”

  外面的赵子原只听得心惊不已,暗道:

  “这甄定远行事,当真是千思万虑,无懈可击,他设下这种毒计,事先又计划得如此周

详,迁武兄很难脱出他的掌心了。”

  司马迁武咬紧牙根,道:

  “说吧,你要我取谁的项上人头?”

  甄定远一字一字道:

  “张居正。”

  夜凉如水,赵子原悄悄从宅院里退了出来,在淡淡月光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显得苍白而

悲愤。

  他算定司马迁武所必经之路,等候在道旁,俄顷,但闻蹄声得得,司马迁武已离开宅

院,策马直奔过来。赵子原跃身道中,喊道:“顾兄,还认得小弟么?”

  司马迁武怔了一怔,连忙勒住缰辔,半晌则声不得。

  赵子原道:

  “现在我该改口称呼你做司马兄了,兄弟,你走的可是要到径阳城的路呢——”

  司马迁武神情微变,道:

  “宅院内的一幕,都落在你眼里了?”

  赵子原道:

  “是瞧见了,司马兄,你带小弟一道上径阳城去如何?”

  司马迁武皱眉道:

  “这档事由我一个人去办,兄弟你莫要置身在是非之中。”

  赵子原道:

  “我总觉得这完全是甄定远一手摆布的骗局,司马兄,你行事前仍须三思,不要着了对

方的道儿。”司马迁惨笑道:

  “事已如此,我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兄弟你若要阻挡我前行,咱们只得反目成仇了——

  赵子原何尝不知司马迁武内心的苦痛,他神情一黯,道:

  “小弟并未打算阻挡于你,相反的,我正想要与你同行。”

  司马迁武道:

  “然则你意待如何?”

  赵子原道:

  “张首辅身周高手如云,司马兄只身涉险,若有小弟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再说我仍;

日希望在最后一刻,劝得动你回心转意。”

  司马迁武想了一想,道:

  “好,你上马吧,不过我意已决,你若想劝我,那是白费工夫了。”

  赵子原翻身上马,当下二人共乘一骑,沿着官道朝东北方疾驰,马行迅速,不消二个时

辰,径阳城遥遥在望。

  进城后,两人立刻寻着了章太守的府第,但见四周人影幢幢,除了执戈的军士们来往巡

梭外,还不时有人影忽闪忽没,防备果然十分森严。

  司马迁武及赵子原将马匹藏好,硬着头皮步上前去,通过军士的盘问,找到了守护在府

内的沈治章。

  事态发展正如甄定远所料,司马迁武凭着他和沈庄主的特殊关系,伪称欲帮随沈庄主负

起守卫之责,很顺利的混进了章太守的府第,随后又从沈治章的口中探出张居正下榻的房

间。

  夜半,司马迁武与赵子原连袂直闯东院精舍,房中依稀仍有灯光,临到切近,只听一道

清越的吟声传了过来:

  “……固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

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人南,故五月渡沪,深

入不毛。……”

  房中人所吟,正是诸葛孔明的“后出师表”,司马迁武及赵子原心子微微一颤,移身贴

近墙边,伸出手指戳破窗纸“,自孔中望进去,但见房中灯火通明,一人正襟危坐,在灯下

捧书朗吟。

  跳跃的火光照在他那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正是今午赵子原在小镇酒肆里所见的沾酒老

者,当今大明首辅张居正!

  张居正展书续念:

  “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

意。……”

  当他念到“凡事如是,难可逆料。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

能述睹也。”慷慨激愤之情毕露,情绪也显得十分激惯。

  一刹间,赵子原仿佛又见到了昔那鞠躬尽瘁,死于军中的诸葛丞相的影子,心中不觉一

凛。

  张居正吟罢,放下手中书本。自言自语道:

  “我是早该归隐故里,安享天年了,但总不忍置阽危的国事于不顾,西戎北狄,如同豺

狼贪而无厌,有我张居正一朝在朝,总不能教他们的阴谋得逞。”

  陡闻一阵急促的步声响起,房门一开,一个儒袍老者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他想是刚刚

从睡梦中醒来,未及带冠,束发长垂及背。

  张居正皱眉道:

  “章太守,有什么事么?”

  那身着儒服的章大守道:

  “适才朝廷钦差大臣急传天子旨命,召首辅即刻兼程返京,若十日内未赶返京师,将交

由大理院论罪……”

  张居正神颜霍地沉了下来,道:

  “此番我微服出巡边地,兼筹战守,大事犹未办妥,怎地天子一纸手诏,又要把我召回

京师了?”

  章太守低声道:

  “听说首辅离开京师后,几个与你有私怨的御史在天子前参奏了你一本,谓首辅来此,

名为巡边,实则藉此游赏玩乐,搜敛钱财,天子大约是听信了他们的话,是以才下诏,命你

返京。”

  张居正怒道:

  “挟私怨而坏国事,岂是人臣所为?我早就料到此行必落此辈口实,天下事,唉……”

  章太守叹口气,道:

  “满朝小人,处处掣时,也难怪首辅牢骚满腹,其实自首辅主政后,力筹战守,综核名

实,国势方始转危为安,但因雷厉风行的结果,行罪了不少人,此辈时时觅机对首辅施以报

复,你返京后,还得小心应付为是。”

  张居正废然一叹,道:

  “谁叫我张居正深受国恩,既到今日,只有效诸葛武侯鞫躬致命,克尽臣节,一死以图

报了。”

  章大守又自啼嘘了一声,摇摇头,踏着沉重的步子,转身走了出去。

  外头的赵子原只瞧得激动非常,足底下不自觉弄出了一点声响。

  张居正仰首喝道:

  “谁?”

  “飕”“飕”二响,司马迁武与赵子原先后破窗而入,张居正但觉晶瞳一花,眼前已并

肩立着两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张居正定了定神,道:

  “两位侠士夤夜至此,有何见教?”

  司马迁武沉道:

  “取你的命——”

  张居正双目一睁,射出两道精芒,直盯住司马迁武,一时司马迁武只觉得他目光如炬,

凛然不可逼视,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张居正缓缓道:

  “你此来为的是要取老夫一命么?”司马迁武道:

  “正是。”

  张居正道:

  “你等可是上蛮可汗派遣而来?”

  司马迁武一怔道:

  “多问何益,张首辅,我可要动手了!”

  “呛”一响,他已抽出了随身所带的兵刃,一股寒气弥漫四周。

  张居正神色洋洋不变,喃喃道: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我张居正迟早要死于朝廷小人之手,今日就是死

在你的剑下也是一样,你要取我的性命,尽管来吧!”

  司马迁武蹲躇半晌,手上长剑缓缓举起。

  赵子原心中紧张,暗暗伸出一根手指,遥指司马迁武身上“玄机”大穴,只要司马迁武

再进一步有任何动作,他这一指立刻会点下去——

  他心中情理交战,默呼道:

  “司马兄,你不要迫我下手……不要迫我对你下手……”

  张居正道:

  “动手啊——”

  然而司马迁武那一剑却迟迟没有劈下去,这刻他忽然瞥见了张居正眼中盈眶的泪珠,晶

莹耀目。

  一刹间,他只觉全身热血都涌了上来,叹道:

  “罢了,子脊死而吴亡,武穆丧而宋夷,杀首辅一人,不啻杀大明布衣千万,我怎能糊

涂至斯……”

  一收剑,反身掠了出去。

  赵子原松了口气,继续跟上,两人的身形宛若飞鱼一般掠起,在军士的惊喝声中,迅快

地离开了章大守府第,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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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剑气严霜》——第三十五章 大义凛然>>

古龙《剑气严霜》

第三十五章 大义凛然

  泾阳城外,司马迁武纵马狂奔,马蹄卷起了滚滚烟尘,夜风呼啸从他的头上吹过,把他

的神智吹醒了一些,然而他的情绪始终没有完全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