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和他开玩笑的说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和客人结交的吗?你常说江湖上所谓‘大侠’,多半是浪得虚名之辈,怎么这次却一反常态了。”

 

  卫伯伯说这位中州大侠与别的“大侠”不同,他的确是个仗义疏财的侠士,可惜的就是太有钱了。

 

  她年纪小,听不懂这句话。不过在爹爹和卫伯伯的谈话之中,她也约略懂得卫伯伯的一点意思,卫伯伯似乎更愿意和穷人交朋友。虽然富人不是不可结交,但要做到推心置腹的朋友,总是多少有点顾忌。

 

  卫伯伯顾忌什么,她不懂,也不敢问。

 

  她的爹爹听了卫伯伯这么说,方始好像放下一重心事似的,不住点头,说道:“是啊,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徐中岳虽然侠名远播,你和他亦是一见如故,但到底是新认识的朋友,依我看来,你干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卫伯伯笑道:“这个我懂,目前我也还未知道他是否和咱们是一条道上的人,我怎能就把秘密都告诉他?”

 

  爹爹说道:“我就是怕你太过热心,容易相信朋友,你能够谨慎一些,我就放心了。”

 

  她不耐烦听大人说话,于是把元哥拉过一边,和他说道:“我给你捏了一个泥人缝上新衣。”

 

  他们躲在角落里悄悄说话,但妈妈却听见了。妈妈真多事,过来就笑话她。

 

  “你当元哥还是小孩子么,他已经长得和他的爸爸差不多一股高了。”

 

  “他长得高那又怎样?”

 

  “他已经不是玩泥人儿的年纪了。卫伯伯这次回来,不久就要走的。你也别要老是缠着元哥陪你玩了。趁卫伯伯在家,你和元哥都应该跟卫伯伯多学点正经的本事。”妈妈说道。

 

  她噘起小嘴儿道:“谁说我老是缠着元哥玩,元哥天天都和我练武的,还教我武功,我要送一件礼物给他。我知道拿钱买来的礼物不稀罕,所以我就亲手给他捏个泥人儿。妈,给你这么一说,他本来喜欢我的礼物也不敢要了!元哥,你说是不是喜欢这个泥人儿的。”

 

  元哥似乎答得有点勉强,“我、我喜欢的。”

 

  “那你为何不接,你怕我妈妈说你?”

 

  元哥的脸红了,说道:“反正你还要给它缝上新衣,明天我再来拿不好么?”

 

  “不,我要你先拿去,放在你的枕边,让你明天一张开眼睛就瞧见它,那你就会想起应该早点来找我了。”

 

  妈又多事了,笑道:“瞧你这样舍不得离开元哥,我恐怕也得早点和卫伯伯说了。”

 

  卫伯伯放下酒杯问道:“大嫂,你要和我说什么?”

 

  妈妈笑道:“雪儿舍不得她的元哥回家呢,我说不如让咱们两家合作一家吧。”

 

  卫伯伯哈哈笑道:“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将来也不会分作两家的。不过他们还小,这件事慢慢再谈不迟,嗯,说到回家,我也是应该和元儿回家了,家里都还未曾收拾呢。”

 

  玉儿怎知道元哥这次走出她的家门,非但明天不能回来看她,永远也不能回来了。就在这天晚上,他们的家永远失去了。

 

  这天晚上,她忽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好像听见元哥的呼喊。一醒过来,只见房间里灯光明亮。她的母亲已经穿着整齐的坐在她的身边了。她其实是给母亲轻轻摇醒的。

 

  她吓得跳起来,睁大眼睛看妈妈。

 

  外面传来一阵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她还听见了卫伯伯叱咤的声音,但元哥的呼喊却听不见了。

 

  “别怕,别怕,卫伯伯和爸爸一定能够把强盗打跑的。妈妈守在你身边,也决不会让强盗伤害你的。”妈妈紧紧将她楼在怀中。

 

  妈不知道,她并不是害怕。

 

  她在挣扎。

 

  “你干什么?”妈妈搂得更紧,低声问她。

 

  “我要去看元哥!”她大声说。

 

  “你别闹,你出去非但帮不了元哥,反而会令他更担心。听话,听话,爸爸就回来了,元哥也会过来看你的。”

 

  果然,妈妈说了这话没多久,厮杀的声音就听不见了。爸爸也果然回来了。

 

  但只有爸爸回来,没有她的元哥。

 

  “元哥呢?我要……”

 

  她说了一半,蓦地发现爸爸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污。地真是吓得慌了,也不敢缠住爹爹问她的元哥了。

 

  爸爸却微笑的安慰她:“你放心,元哥没事。那帮强盗都给卫伯伯打死了。”

 

  “爸,你受伤啦!”元哥没事,她放心了。但爸爸这副模样,令得她比刚才更加担心。

 

  爸爸说道:“别慌,爸爸身上沾的是强盗的血,爸爸没受伤。”

 

  “你骗我,我看见啦,这里的伤口还流着血。”她忽然变得很懂事,从妈妈手里接过金创药,就替爸爸涂上。

 

  “爸爸受的只是轻伤,不碍事的。雪儿的娘,你不要花功夫替我裹伤了,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爸爸是对妈妈说的,不过她更心意,忍不住立即就问:“为什么?强盗不是都给打死了么?”

 

  本来她还要问:“强盗都已死了,元哥为什么不来看我呢。”但爸爸却已打断她的话。

 

  “大人的事你不懂,以后爸爸再告诉你。卫伯伯和元哥已经走了,你可不能吵闹,现在你只能乖乖的听爸妈说话,将来再能见着他们。”

 

  她呆了,想哭,哭不出来。

 

  “快,帮我放火!雪儿,你也来帮爸爸,多点几个火头!”爸爸好像发狂一样,把他心爱的图书字画都扔在地上,泼上油,点燃了!

 

  妈妈也似乎给吓呆了,火光照着她苍自的脸,只听得她颤声叫道:“强盗都没来放火,为什么咱们要亲手烧毁自己的家?你也不许我收拾一点东西,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爸爸叹了口气,急声说道:“孩子不懂事,难道你不懂?这帮强盗,不是普通强盗,咱们已经卷入漩涡,即使今晚来的这帮强盗全部死光,咱们也不能免祸的。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把火烧个干净,让他们的人以为业已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从此咱们埋名隐姓,远走高飞,或许可以避过罗网。你看卫家那边的火光,他早已这样做了。”

 

  妈妈这才狠狠的咬一咬牙,道:“我懂,我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有柴烧,咱们就必须自己放火!”

 

  唉,她可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这个她和元哥一同长大的地方。

 

  她是在火光融融之中,含着眼泪,让妈妈抱着她离开这个即将烧毁的家的。当时她稚嫩的心只是在想,“我们在别的地方大概会有一个新家的,但元哥他还会做我们的邻居么?”

 

  从此她没回过故乡,但时光并没冲淡她的回忆,她是越来越怀念她的老家了。

 

  她知道即使回到原来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何处是她的老家了。她的老家早已变成一堆瓦砾,甚至连瓦砾也都不见了吧?她知道老家是给“埋葬”了,但不能埋葬的是她的回忆。

 

  如今她又有一个新的“家”了,但这个“家”能算是她的“家”么?

 

  她和元哥是永远也不能在老家相会了,但想不到的是,她第一天踏进这个新的“家”,却在这个“家”里,第一次见着了隔别十年的元哥。

 

  卫天元那含着怨愤的眼光似乎还在盯着她。

 

  多少年来,她梦想着和元哥重会的欢乐,想不到却是落得如斯结果!

 

  造化弄人,真是令得她禁不住啼笑皆非了!

 

  “元哥恐怕是恨死我了,他还会来看我么?”

 

  她不自觉的走近窗口,向她故乡的方向遥望。

 

  忽听得有人轻轻敲窗。

 

  难道是元哥回来,她不敢探头出去,颤声问道:“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逍:“是我,鲍令晖!”

 

  姜雪君好生失望,打开窗门,说道:“鲍大哥,你来干什么?”

 

  鲍令晖道:“雪君,他们待你这样,你还能在这里呆下去吗?”

 

  姜雪君叹口气道:“我命苦,我认命了。鲍大哥,你回去吧,免得人家说闲话!”

 

  鲍令晖道:“请你出来,我有紧要事情和你说。”

 

  姜雪君道:“你说吧,我听得见。”

 

  她没有出来,鲍令晖却忽地从窗口跳进来了。

 

  姜雪君吃了一惊,沉着脸说道;“鲍大哥,你干什么?你该知道,我的身份已是不比从前!”

 

  鲍令晖道:“雪君,请你务必相信我,我不是来害你的。”

 

  姜雪君道:“好,那你有话赶快说吧。”

 

  鲍令晖道:“实不相瞒,我是受了朋友之托而来的,这位朋友想要见你。”

 

  姜雪君道:“他、他是谁?”

 

  鲍令晖道:“他说你见了他自然会知道。他也想到你的处境要避嫌疑,但他说这是关系你一生命运的事情,你目前的处境实是危机四伏,他不能坐视不理!他没有细说原因,但我相信得过这位朋方!”

 

  姜雪君惊疑不定,不敢再问是谁。说道:“我相信你的话,你这位朋友在哪里?”心里想道:“他说的这个人,除了元哥,还能是谁?”

 

  鲍令晖道:“他在荷塘旁边那座假山等你。”那个地方是园中一个僻静的处所。

 

  姜雪君道:“好,那你陪我去吧。”

 

  鲍令晖道:“不,他要与你单独相会。而且我也必须留在你的房中。”

 

  姜雪君其实也想和“那个人”单独相会,但鲍令晖要留在她的房中,却是令她不由得一怔。

 

  鲍令晖不待发问,便即继续说道:“他恐怕徐家的人会来看你,我留在这里可以相机应付。”

 

  姜雪君心乱如麻,一咬牙根,说道:“好,要是这对蜡烛烧完,我不回来,你也不必等我了,你就悄俏回家吧。但愿不会连累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