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神龙道:“三更时分……”

 

  一瓢道人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面色一沉,驳斥他道:“他四更还在下棋,那你怎能指证他是杀人凶手?难道你竟怀疑少林的监寺也在帮他说谎吗?”

 

  飞天神龙道:“晚辈不敢,那天晚上,晚辈只见着凶手的背影。但即使我是认错了人,剪千崖的武功我是不会认错的。”

 

  一瓢道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天神龙说道:“两天之后,他与我再度交手。这次他用出了他的真实功夫,这功夫也正是他用来杀姜雪君的母亲和三叔的功夫!”

 

  剪大先生道:“哦,我用的是什么功夫?”

 

  飞天神龙道:“大摔碑手与绵掌合而为一的功夫。”

 

  一瓢道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说的两天之后,是指他那晚给你点了穴道之后的两天之后,对吗?”飞天神龙道:“不错。”一瓢道人再问:“那即是前天晚上了?”飞天神龙道:“不错!”

 

  一瓢道人冷笑道:“我告诉你,剪大先生是在三日前的中午时分在距离洛阳七十里的白马寺碰上我的。这三天来,我一直和他一起。前天晚上,他与我在黑石关孟彪的家中喝酒,许多人可以作证。”

 

  飞天神龙听得他这么说,不禁呆了!

 

  一瓢道人继续说道:“我不怕告诉你,我是因为听得你在洛阳胡作非为的消息,恐怕你会伤害徐大侠,是以准备赴往洛阳帮徐大侠的忙的,就因为我碰上剪大先生,得知枯禅上人已离开徐家,我以为枯禅上人会制服你的,剪大先生因为受你之辱,心情极坏,他不愿重回洛阳,因此我只好陪这位老友到处散心。想不到今天还是碰上了你。”

 

  飞天神龙有如坠入五里雾中,对一瓢道人的说话恍似听而不闻,迳自向剪大先生发问:“你当真是三天之前离开徐家?”

 

  剪大先生好像也在沉思什么,头也没有抬起来看他。

 

  游扬怒道:“他被你所迫,离开洛阳,是我们三个人陪他那天一起离开的,难道你以为我们都是串通了来说假话?”

 

  剪大先生这时才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你说前天晚上我和你交手,用了大摔碑手和绵掌合而为一的功夫,是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人可作见证?”

 

  飞天神龙冷冷说道:“当然仍旧是在徐家,枯禅上人也在场的!”

 

  一瓢道人大为诧异,说道:“哦,枯禅上人也在场目击?”

 

  飞天神龙说道:“此种事我岂能信口开河,道长若然不信。大可以到少寺去一问枯禅上人!”

 

  凌玉燕在飞天神龙手下一再受挫,余怒未消,冷冷说道:“飞天神龙,你捏造的这番鬼话骗得了谁,这三天来我们都是和剪大先生在一起的。”说至此处,声音提高:“道长,你也分明知道他说的是鬼话了,为何还容了胡说八道?他不过是想用缓兵之计,希望目前能够逃过你的惩罚罢了,道长,你本人就是最好的证人,足以证明剪大先生是受他诬赖的了。难道你不相信自己,反而当真要上少林寺去问枯禅上人吗?这岂不笑话。”

 

  飞天神龙森然说道:“我说的帮是事实,信不信随便你们。”

 

  一瓢道人若有所思,凌玉燕虽然在怂恿他,他依然没有出手。

 

  剪大先生忽地一声长叹,说道:“现在我总算弄清楚几分头绪了。”

 

  一瓢道人已经猜到几分,说道:“你弄清楚了什么?”

 

  剪大先生道:“我并不是飞天神龙指控的那个凶手,前天晚上在徐家和他交手的那个人也不是我。但我相信他所说的话,他并非说谎!”

 

  飞天神龙骇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剪大先生不答。飞天神龙又再问道:“那人是谁?”剪大先生依然没有回答。

 

  飞天神龙大声道:“一瓢道长,你是给我们评理的人,究竟谁是谁非,你总得摆出一句话。”

 

  一瓢道人缓缓的说道:“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依我看来,恐怕是有人冒充剪大先生 ……”表现出来的神情,似乎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不过在未得剪大先生同意之前,他不想说出来,他一面说话,双眼一直在望着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说道:“好,飞天神龙,我答应你,这件事情,就着落在我的身上,给你弄个水落石出吧!”

 

  一瓢道人点了点头,说道:“卫老弟,我误会了你,我该向你道歉。不过这件事目前我虽稍有头绪,尚未能完全确定,必须假以时间,才得分明。但不管那人是谁,只要你所指控的是真,我决不会偏袒他的。请恕我现在也还未能和你细说分明,你请便吧。”说罢,和剪大先生立即就走。

 

  凌玉燕拔步急道,叫道:“道长,你等等我啊,我有话想和你说!”

 

  一瓢道人放慢脚步,说道:“好,你说罢。”

 

  凌玉燕道:“道长,你这次评理似乎有欠思量!”

 

  孟仲强“嘘”了一声道:“凌师妹,你对老前辈说话,怎可如此无礼?”

 

  一瓢道人道:“不要拦阻她,我喜欢听别人直话直说。”

 

  凌玉燕道:“即使真的有一个人冒充剪大先生,那也只能证明飞天神龙说的前晚之事不是谎言,凶手是不是那人仍未能断定的。你说是吗?”

 

  一瓢道人道:“不错,所以我要先到洛阳查明事实。”

 

  凌玉燕未遭驳斥,更觉得自己有理,继续说道:“再说,也不能因为在某一件事情上飞天神龙没有说谎,就证明他不是坏人。无论如何,他抢徐大侠的妻子总是不该!”

 

  一瓢道人道:“我也并没有偏袒飞天神龙啊!”

 

  凌玉燕道:“但你刚才说的什么‘误会’,不是等于把他当作了好人,把徐大侠反而当作了坏人吗?”

 

  一瓢道人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刚才我不过是就他说的这件事而论。”

 

  剪大先生忽道:“飞天神龙夺人之妻,不知是否确有如他所说的‘隐情’,不过即使他只因垂涎姜雪君的美色,那也只是他的私德有亏,比较起来,那个冒充的人,不管他是否杀人凶手,他这样做,就一定是因为帮的事是见不得人的了,他犯的罪,依我之见,就比飞天神龙更大了。”

 

  此时他们已是离开江边半里之遥,不过飞天神龙凝神细听,仍然听得见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不觉心里想道:“剪千崖虽然未曾尽悉底蕴,但他能有如此见解,足见他确是公正无私的了。嗯,看来我前晚真是认错人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瓢道人说道:“剪兄,我佩服你的正直,不过假如真的是那个人,你,你要我怎样——”

 

  剪大先生说道:“看他所犯的罪是大是小,要是当真难以宽恕的话……”

 

  一瓢道人道:“那怎么样?”

 

  剪大先生道:“求你帮我废了他的武功,再帮我求枯禅上人替他削发为僧,让他在嵩山面壁十年。”

 

  飞天神龙凝神细听,听到此处,不觉心中一动,暗自想道:“听他的口气,这个冒充他的人似乎是他的亲人。”

 

  游扬问道:“师父,你们两位老人家准备上哪儿?”

 

  一瓢道人道:“到徐家去走一趟。”

 

  游扬说道:“徐大侠曾对我露过口风,他为了逃避飞天神龙向他寻仇,可能已离开洛阳了。”

 

  一瓢道人道:“即使他离开洛阳,他的新夫人总该还在家中吧?”

 

  游扬说道:“徐夫人那天晚上已经跟飞天神龙跑了!”

 

  一瓢道人道:“但据飞天神龙刚才所说,徐夫人在前天晚上,又给徐中岳夺回去了。”

 

  游扬道:“飞天神龙说的未必是真。”

 

  剪大先生忽道:“我相信他的话。若然徐夫人不是回到了徐家,飞天神龙岂能不和她一起?”

 

  凌玉燕道:“她在徐家那又怎样?”

 

  一瓢道人道:“那我就可以从她的口中多少打听到一点真情。比如说,她是否被逼嫁给徐中岳的,徐中岳又是否的确如飞天神龙所说的是她的仇人等等。”

 

  凌玉燕道:“这个女人既然对丈夫不忠,她说的话恐怕也就未必可靠。”

 

  剪大先生正容说道:“凌姑娘,真相未明之前,最好不要先有成见!”

 

  凌玉燕碰了一个钉子,好生没趣,只好不说话了。

 

  一瓢道人道:“游扬,你不必跟我去洛阳了,顺便送他们二人回山吧。”

 

  凌玉燕吃一惊道:“你不许我们去看热闹?”

 

  一瓢道人微笑道:“小姑娘不要多事。”

 

  凌玉燕道:“但我们和飞天神龙可是结了粱子的。”

 

  一瓢道人笑道:“你怕离开了我,飞天神龙就会欺负你们吗?不会的,依我的看法,他纵然不是侠义道,也不至于象你们想象那样坏。只要你们不去惹他,料想他也不会与你们为难。”

 

  凌玉燕撅起小嘴儿道:“道长,你就这样相信飞天神龙?”

 

  一瓢道人笑道:“最少我相信他不会恃强欺负你这位小姑娘。”

 

  飞天神龙已经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但也没见游扬与凌、孟二人回来,想必他们是从另一条路走了。

 

  飞天神龙仍是站在江边,心头一片茫然。

 

  事情演变的结果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那冒充剪大先生的人又是谁呢?蓦地心念一动,他想起了江湖上“千崖不如一山”的传说。

 

  “千崖”就是剪大先生,“一山”则是他的弟弟。兄弟二人性情大不相同,哥哥喜欢在江湖上行走,替人排难解纷,弟弟则株守家园,极少在江湖上出现。尤其是近十年来,据说根本就没有外面的人曾见过他。

 

  剪千崖德高望重,武功也可以算得是一流角色。但据说他的弟弟剪一山武功更为厉害,但到底怎样厉害,却也没有谁说得上来,大多只是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他的武功。不过“千崖不如一山”这句说话,却是早已在江湖传了。

 

  当然传说总是不免夸大的,比如就有人传说剪大先生曾经与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印证武功,打成平手。其实那次只是友谊的切磋,枯禅上人不愿以长辈自居,借“印证武功”为名,指点老友上乘的内功心法的。这样的切磋当然不会分出胜负,两人的武功其实亦是相差甚远。

 

  不过传说也总得有点根据,剪大先生的武功虽然不如枯禅上人,也算得是武林中一流好手。既然早就有“千崖不如一山”的传说,那么剪一山武功和那个冒牌的剪大先生差不多,大概也是可以相信的了。

 

  “莫非那个冒牌的剪大先生就是他的弟弟剪一山?”飞天神龙心想。

 

  兄弟的相貌大都是相同的,这是飞天神龙这个想法的主要根据。

 

  但另外一个事实却又令他怀疑这个推断是否能够成立。

 

  这个事实是除了剪家的人之外,只有他的师祖齐燕然知道的。

 

  剪一山这十年来从未露面,倒并不单纯是由于他的孤僻性情,而是因为他练混元气功,急于求进,练得不当,以致半身不遂。

 

  齐燕然不但是武学宗师,而且颇精医术。他也是剪一山极少数的朋友之一,剪一山半身不遂之初,他曾经替剪一山看过病的。可惜他的医术也不能帮剪一山复原。齐燕然是早就隐姓埋名的了,而且他也不愿外人知道剪一山业已半身不遂的秘密,所以从没对人说过,只除了他这个心爱的徒孙。

 

  齐燕然也曾约略和飞天神龙谈过剪一山的为人。据他说他和剪一山虽然不是深交,总共也不过见过三四次面,但倒是相当投合,否则他也不给他看病了。

 

  飞天神龙也曾问过师祖,江湖上“千崖不如一山”的传说是否属实,可惜他的师祖也无法作出明确的答复。不错,齐燕然和剪一山是见过几次面,但只是武学上的谈论,未见过剪一山显露武功。只就武学上的见识而言,齐燕然是认为乃弟胜于乃兄的。

 

  不过,据齐燕然所说的,最后一次他给剪一山看病,从他的病象却可以看出他的内功造诣是很深。而他的半身不遂,也正是由于练上乘内功练得不当(过于急进)之故。内功越深治愈的希望越少,依齐燕然的看法,剪一山恐怕是难免终身残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