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三人的来历之后,宇文夫人再问:“既然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何以与你为难?”

 

  齐漱玉道:“我也不知道。”由于宇文夫人并没有问她的身世,她可以不说就不说了。“秦岭三英”何以与她为难,那个“老大”是说过的,就因为她是齐燕然的孙女。不过她也并不完全相信那个“老大”的说话。

 

  宇文浩道:“像秦岭三英这种跟过名师练武的黑道人物,一般来说,最喜欢的是两件东西。一是宝剑,二是名驹。藤蛇鞭是极为难得的兵器,在识货者的眼中,比宝剑还更名贵。说不定他们看中了齐兄的这条藤蛇鞭,因此动了夺宝害命的歹毒念头。”

 

  他提到宝剑名驹之时,齐漱玉情不自禁的向她那匹已经倒毙路边的坐骑望去。

 

  宇文浩故意问道:“齐兄,你的坐骑呢?”

 

  齐漱王黯然说道:“已经给那强盗用暗器射死了。哟,就是这匹乌龙驹。”说到乌龙驹的名字时,声音充满感情。

 

  宇文浩连忙说道:“我有尚好的金创药,可以医人,也可以医马,让我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救。”

 

  他急步过去察看乌龙驹的伤势,齐漱玉抱着一线希望跟在他的后边。

 

  一看之下,宇文浩叹口气道:“秦老大的扇骨箭功力非同小可,已经洞穿马脑,决难起死回生了。唉,真是可惜!小弟略懂相马,齐兄的这匹乌龙驹是大宛的异种名驹,虽然老一点,还是远胜于凡马的!”

 

  齐漱玉苦笑道:“宇文兄眼力不差,这匹乌龙驹的年纪比我还大,我一出生他就和我作伴了,谁知我舍不得和它分开,反而累它丧了性命。”

 

  宇文浩道:“齐兄,你失了坐骑,再要找一匹这样的好马可就难了。看你的模样,你好像是急于赶路的,是吗?”

 

  齐漱玉点了点头。

 

  宇文浩沉吟片刻,说道:“可惜我这两匹马是一对的,否则可以分一匹给你。”说至此处,忽地问道:“齐兄,你往哪儿?”

 

  齐漱玉道:“小弟要赶往京师。”宇文夫人道:“哦,你想赶往京师,有急事么?”

 

  齐漱玉道:“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我和一位友人有约,在京师会面,他已经走了五六天了,我恐怕他在京师等不见我,他又是不能久留的,等不见我,就会离开京师。”

 

  宇文夫人笑道:“那你不用担心了,正巧我们也是要往京师去的,若不嫌弃,你就和我作个伴吧。坐我这辆马车,相信不会比你那匹乌龙驹走得慢。”

 

  齐漱玉心意踌躇,说道;“萍水相逢,不敢打扰。”

 

  宇文夫人笑道:“不错,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交情大概不能算是萍水之交了吧?”

 

  齐漱玉虽有江湖经验,但毕竟阅历尚浅,暗自思量:“这宇文夫人不知是何来历,但她虽然显得诡秘,料想不是坏人,否则她也不会替我打发那三个强盗了。”此时她正是需要雪中送炭,便即笑道:“萍水相逢,多蒙救助。老前辈说得对,这当然不止是萍水的交情,而是可算得过性命的交情了,只不过这是我欠你们的情。晚辈受惠已多,再要给你们添麻烦,心里过意不去。”

 

  宇文浩哈哈一笑,说道:“齐兄,我看你是个少年豪杰,怎的却似扭扭捏捏的姑娘?咱们是一见如故,说这些客套话干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要求你帮忙呢。”

 

  宇文夫人笑道:“这样吧,请恕我倚老卖老,齐相公若不嫌弃,与小儿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这一提议来得太过突然,齐漱玉连想也没有想过,不过,一来对方于己有救命之恩;二来齐漱玉对他们母子亦有好感;三来她又急于上京去找师兄。在这种情形底下,也不容许她多作考虑,便只好答应了。论起年纪,宇文浩二十有二,比她年长四岁。她与宇文浩交互八拜,叫了他一声“义兄”之后,接着给宇文夫人磕头,唤她干娘。

 

  宇文夫人眉开眼笑,说道:“好孩儿,我没有好的见面礼给你,就把这朵珠花送给了你吧。”

 

  齐漱玉道:“干娘厚赐,小侄可不敢当。”

 

  宇文夫人笑道:“我给你这朵珠花,是有因由的。刚才我打落秦老大的扇骨箭,用的就是从这朵珠花上摘下来的三颗珍珠,你留着作个纪念,他日也可以留赠你的媳妇儿。”

 

  宇文浩笑道:“妈,你想得真周到。弟媳的聘礼,你都给玉弟准备好了。”

 

  齐漱玉面上一红,但怕引起他们疑心,只好收下了。

 

  宇文夫人笑道:“从现在起,咱们就是娘儿俩啦。让你的大哥驾车,你到车厢里来陪我吧。”齐漱玉这才知道她要自己和她的儿子结拜的另一个原因,心里想道:“她是个贵妇,恐怕是要比普通的江湖人物多讲究一点礼法的。她做了我的干娘,那就不用避嫌了。”心里也在暗暗得意,自己女扮男装,和宇文夫人坐在一处,她居然一点也看不出来。

 

  宇文夫人道:“你不用和你的大哥客气,这两匹马是听他使唤惯了的,所以只能由他驾车。”说话之时,宇文浩已打起响鞭,马车飞也似的跑了。

 

  齐漱玉坐在车中,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心里想道:“果然跑得比我那匹乌龙驹还快。”

 

  一路同行,免不了闲话家常。但宇文夫人只是稍涉即止,并没详言。当齐漱玉问起她家里的情形和白驼山是在哪里的时候,她笑着说道:“白驼山可远着呢,它是在藏边的一座高山,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的。你的义父单名一个雷字,我们只生下你的大哥一个。他从来没有到过中原,这次我带他入京,是想让他增点见识的,我有一个亲戚,多年未通音讯,最近才知道她在京师。”

 

  齐漱玉心想:“怪不得爷爷也不知道武林中有宇文这一家,原来他们是远在边陲的。”不免有点奇怪,问道:“义父是汉人吗?”

 

  宇文夫人笑道:“想必你看见我们的服饰,有点奇怪,是吧?”要知她们母子的服饰都是华贵异常,齐漱玉虽没有到过西藏,但也知道住在西藏的十九都是“胡人”,西藏古称吐蕃,人种复杂,以藏人数量较多,衣裳简朴。看她们母子的服饰,料想决不会是胡人服饰。

 

  宇文夫人笑着继续说道:“说起来可真是话长了,你义父的远祖是唐朝时候在中原做官的胡人,后来因为天下大乱,他带了家人和一些亲信部属到白驼山开荒隐居,几代相传,倒把白驼山变成了世外桃源一般了。这位远祖是在中原长大的,他的妻子又是汉人,所以把中原的服饰和生活习惯也都搬到了白驼山了。他们这家还有个习惯,男子大都是喜欢娶汉女为妻的,所以传到了你义父这代,你要问他是汉人还是胡人,这就很难说。他的母亲、祖母、曾祖母……都是汉人,以血统来说,恐怕是汉人更多了。”

 

  不过,她只是“略述家世”,对她夫家与武林人物有无来往,以及其他一些别的事情她就一字不提了。

 

  齐漱玉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武功是爷爷和一位老仆人教的。”心里在想:“爷爷早已闭门封刀,除了寥寥几个至交友好之外,他是不愿意给外人知道他的踪迹的,要是义母问起他的事情,我说不说呢?”

 

  出乎她意料之外,宇文夫人并没有像她这样多问,只是笑道:“江湖异人,在所多有。你的爷爷想必也是和我家那位远祖一样,是厌倦了尘世的纷争,故而想做个世外高人的。”竟然连她的祖父的名字都没有问。

 

  齐漱玉也知道江湖上有许多避忌,尤其一些“遁世”的“高人”更不喜欢别人问及来历的。宇文夫人没有打探她的家世,她自也不便多问干娘了。

 

  马车跑得很快,第二天就到了河南西部的灵室县。齐漱玉听得远处水声轰鸣,似是波涛拍岸,知道已经到了黄河之边。崎山、岷山迫近黄河,互为犄角,古称“崤函天险”,但两山夹峙之中却是一大片盆地,数百里平川,土地富饶。

 

  宇文夫人笑道:“在崤山或岷山高处远眺黄河乃是一景,可惜咱们没这闲功夫了,但也不妨走得慢些,看看这里既有高山,又有平原的山川美景。”

 

  她卷起帘与齐漱玉指点山川形势,齐漱玉闷坐车厢多时,纵目弛怀,顿觉胸中一爽。

 

  忽听得杂乱蹄声,原来她们这辆马车正在走过一个交叉的路口,在另一条路上有五个骑者也正在赶路。她们走的方向是西南,是准备取道山西前往京师的。这五匹马则是向着正南面走,正南面是函谷关,过了函谷关就进入陕西境内了。

 

  驾车的宇文浩说道:“此处是三个省份的交界之处,这些人跑得这样急,恐怕是黑道人物。”

 

  齐漱玉道:“何以见得?”

 

  宇文浩道:“大凡在省份交界之处的边境,那是最适宜绿林人物出没的地方。因为各省的统兵长官大都是喜欢推卸责任的。只要强盗从他的辖区逃过边境,他就不管了。”

 

  齐漱玉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次恐怕你看错了。我瞧这些人的服饰好像是道士。”

 

  两条路交叉穿过,那五骑马虽然是在另一条路,而且已经离开交叉的路口约半里之遥,但还是可以约莫看得见的。此时他们正转过一个有山坳阻拦视线的地方,看得更加清楚了。

 

  宇文夫人笑道:“管他是强盗或是道士,各走各的,不必多理闲事。”

 

  哪知他们不理“闲事”,那些人却是要理“闲事”。

 

  走在前面的那个道士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咦,你们快看,是不是那个妖妇?”

 

  后面的一个道上说道:“不会吧,那妖妇怎会在此处出现。咱们不是……”他似乎是害怕给他们这边听见,声音越说越小,后面的话听不见了。

 

  本来这些人在半里之外交谈,又不是特别提高声音,她们是很难听得到的。不过齐漱玉是练过武功的女子,耳目异于常人,除了最后那一句听不完全之外,其他的话都听见了。

 

  宇文浩面色一沉,说道:“娘,这些牛鼻子无礼之极,好像是在议论咱们呢。要不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宇文夫人沉吟片刻,说道:“这些道士好像有点来历,别理会他们。”

 

  宇文浩气愤道:“娘,你没听见他们胡说八道吗?管他们什么来历,难道咱们还怕了他们不成?”

 

  宇文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害怕他们。但一来我怕你这火爆的性子,一言不合,只怕就要闹出事来。二来你的弟弟也要赶着前往京师,何必为一点小事,耽搁行程。”

 

  宇文浩见母亲坚决不许,只好忍住气继续赶车。

 

  哪知他没有过去兴师问罪,那五个道士反而来了。他们离开大路,穿过田亩,跑到宇文夫人的马车正在行进的这条路上,兜头截住,一字摆开。

 

  宇文浩按辔道:“你们意欲何为,想抢劫么?”

 

  那五个道士见他一副贵公子模样,倒是不觉一怔。为首那个年纪最长的道士答道:“我们是华山道士,不是强盗。”

 

  宇文浩道:“你们是想化缘?”

 

  那道士合什说道:“贫道亦非化缘!”

 

  宇文浩道:“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那道士道:“请公子恕贫道冒味,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宇文浩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道士面色一端,说道:“好,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公子,你腰悬宝剑,想必是武林中人。”

 

  宇文浩道:“是又怎样?”

 

  那道士道:“你这辆车子上坐的是什么人?”

 

  宇文浩怒道:“你这牛鼻子臭道士好生无礼,这样问,什么意思?”

 

  宇文夫人隔着珠帘小声说道:“浩儿,说给他们听也无妨。”

 

  宇文浩冷冷说道:“是我的母亲和弟弟,你问她们干吗?”双目圆睁,只待他们答得无礼,就要动手。

 

  那道士说道:“可否容我们见一见令堂和令弟?”

 

  宇文浩大怒,刷的拔剑出鞘,喝道:“臭道士,放你的屁,敢对我娘亲无礼——”

 

  宇文夫人却道:“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见我?”

 

  那道士道:“请公子息怒,贫道决无轻薄之意。我们是出家人,善男信女在我们眼中都是一样。”言外之意,出家人心无杂念,本来无须避男女之嫌。

 

  宇文浩冷笑道:“看你们也不像有道之士。哼,既非化缘,因何求见家母?快说!”

 

  那道士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华山派的道家弟子。这次下山,是奉了掌门之命,寻访一位与敝派大有关系的女施主的。”

 

  宇文夫人隔帘问道:“什么关系?”

 

  那道士迟疑片刻,说道:“掌门没有说明,请恕贫道无从奉告。”

 

  齐漱玉从帘缝里偷看他说话的神情,暗自想道:“看来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不过白驼山宇文这家人远在藏边,和华山派又怎么拉得上关系?华山派的掌门天权道长和六大长老之一的天璇道长与爷爷都有交情,假如他们和白驼山的女主人不论有恩还是有怨,应该不会瞒住爷爷的。爷爷曾把江湖上较为重要的人物都对我说过,可从没提过白驼山的宇文夫人。这几个华山派道士所要我的那位女施主,按常理推断,应该不会是我新拜的干娘吧?”

 

  心念未已,只听得宇文浩已在问道:“你怀疑家母就是那位女施主吗?”

 

  为首的道士道:“只求一见,便可释疑。”话中之意,不啻承认了他确实是有此怀疑。

 

  宇文浩冷笑道:“我也老实告诉你吧。家母和我是刚从西域来到中原的,连华山在哪里都不知道。焉能与你们华山有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