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漱玉喝道:“你耍无赖,我就要打!”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书生一闪闪开,继续笑道:“我还没见过你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不过,你不讲理,我可要和你说个清楚,免得你说我欺负你。齐姑娘,你打了我的兄弟,倘若你不是齐燕然孙女儿那还罢了,我可以让你几分。但你是齐燕然的孙女儿,我倘若不为弟兄出头,岂不给别人耻笑我是怕了你的爷爷?”

 

  说话之间,齐漱玉连进七招,但却给这书生一一化解。他一面拆招,一面说话,只凭这点,已是显得他的武功比齐漱玉胜过不只一筹。

 

  “我也不想难为你,只请你跟我们回去。我会派人送信给你爷爷的。只要你的爷爷亲自到秦岭来向我们赔个礼,我就立即放你!”书生继续说道。

 

  齐漱玉气极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配和我的爷爷说话!”说话都不配,当然更谈不上什么赔礼了。

 

  书生也冷笑说道:“你爷爷不赔礼也行,只要他有本领能够从我的手中把你夺回去!”如此说法,分明已是把齐漱玉当作他的囊中之物似的。

 

  齐漱玉强抑怒气,喝道:“你要擒我,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声出招发,短剑欺身直进,使出家传剑法的两败俱伤狠招,径刺书生胁下的“气愈穴”。这一招她冒险进招,拼着两败俱伤,快如闪电!

 

  书生笑道:“留心你的手指!”摺扇倏张,闪闪发光。原来这是一把钢骨扇子,扇骨两边,很像磨利的刀片。齐漱玉唰的一剑刺过去,被他的扇子一覆一按卸去了力道,扇子贴着剑脊,竟然就向上削。这样一个变化,实是大出齐漱玉意料之外。剑上的力道施展不出,反而变成了对方借力的工具,处此情形,似乎只有赶快弃剑缩手,方能免掉五指削断之灾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车声辚辚,马鸣萧萧。这条山路本来甚少人行,想不到竟有一辆马车经过。

 

  书生似乎恐防夜长梦多,急于了结,招数一变,攻势有如暴风骤雨。

 

  齐漱玉情知不敌,撮唇一啸,陡地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三丈开外。

 

  她那匹坐骑,是她爷爷一手训练的名驹,善知主人心意,一听见啸声,就跑上前去迎接她。

 

  齐漱玉仗着轻灵的身法摆脱强敌的缠斗,本来就是想抢快跨上自己的坐骑逃跑的。高个子和矮冬瓜正在一旁口沫横飞的观战,并非是在马上,要是她能够跨上坐骑,突围就大有希望。

 

  哪知她还是慢了一步。

 

  那书生反手一挥,一枝短箭闪电似的射出去。原来他这把扇子乃是钢骨扇子,扇柄装有机括,一按扇柄,扇骨可以当作短箭使用。不过和普通的箭略有不同,箭头不是尖的。

 

  虽然不是尖的,但这枚钝头的扇骨被他用甩手箭的手法射出,却是胜过强弓利弩。

 

  “卜”的一声,扇骨直贯马脑,齐漱玉那匹坐骑发出嘶哑的哀鸣,顿时就倒毙了。

 

  正在十分吃紧之际,那辆马车来到了。

 

  那是一辆上有宝盖的华丽马车,挂着珠帘。坐在车厢里的是什么人,看不见,只能听见声音。

 

  “浩儿,前面是些什么人在打架?”听这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个中年妇人。

 

  她口中的“浩儿”是个年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白色真丝的衣裳,外罩石青起花的缎褂,脚登熊皮长统的马靴。像是一个文武兼全的贵家公子。但这个贵家公子现在却是充当马夫,为那妇人驾驭马车。

 

  拉车那两匹马,毛色纯白,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异种名驹。

 

  高个子和矮冬瓜似乎也给来人高贵的气派吓住了。没有立即上去动手。

 

  那少年道:“似乎是三个强盗在抢劫一个小伙子,两个强盗把风,动手的那个强盗是用一把摺扇的。那小伙子打不过他。”

 

  车厢里的妇人哼一声,说道:“是用扇子的?这一伙又是三个人?唔,敢情是所谓的秦岭三英吧?你上去传我的口谕,叫他们不许恃强欺弱,以众凌寡。还有传那个老大过来,我要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高个子与矮冬瓜愕了一愕,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说道:“哪里来的老婆婆,既然知道我们秦岭三英的名头,胆敢如此口出狂言。你当我们是你家的奴仆么?”

 

  那少年勃然色变,喝道:“什么东西,胆敢辱侮我的娘亲!”声出招发,一手就向那个高个子抓去。

 

  高个子早已抖开了藤蛇鞭,笑道:“这件新到手的宝贝,我还未曾用过。就让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试一试我这件宝贝的滋味吧!”笑声中一个倒纵,立即反手挥鞭。他在“秦岭三英”之中虽然排名第三,但亦曾身经百战,哪里把这少年放在心上,藤蛇鞭抖开,长达一丈有多,少年手中没有兵器,他自信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哪知这少年身手敏捷之极,藤蛇鞭卷地扫来,被他一抬腿就踏着鞭梢,高个子只觉虎口一震,藤蛇鞭已是给这少年夺去。

 

  少年冷笑道:“什么秦岭三英,凭你们这点本领,给我家做奴仆也不配!”

 

  说时迟,那时快,矮冬瓜的地堂刀已是朝他双足砍来。少年把夺到手中的藤蛇鞭挥出,鞭风呼响,使出“回风扫柳”的鞭法,把矮冬瓜挡在一丈开外,不过矮冬瓜的独门刀法却是要胜过他的伙伴许多,他在地上翻腾滚扑,捷若狸猫,虽然他近不了少年的身子,但少年的藤蛇鞭也打不着人。

 

  高个子失了藤蛇鞭,换了他日常使用的兵器,一柄厚背砍山刀已是退而复上,和那矮冬瓜联手对敌。他气不过被夺鞭,破口大骂。

 

  少年把藤蛇鞭抖成无数圈圈,大圈圈、圈圈、斜圈、正圈、圈里套圈,在高个子与矮冬瓜夹攻之下,仍是攻多守少。

 

  齐漱玉虽是在激战中,但近在身旁的打斗她还是能够偷个空看几眼的,不禁心里大奇:“这少年的鞭法倒像比我所学的还要高明!据爷爷说,藤蛇鞭本来很少人会使,甚至知道它的来历的也没几个,怎的这少年随手夺来,就运用得如此纯熟,竟然比我还要高明?”

 

  心念未已,只听得当的一声,原来是那高个子的厚背砍山刀被鞭圈套住,夺出了手,飞上半空跌下来了。

 

  少年笑道:“这条鞭的确是件宝贝,你这脓包不会使用,怎能怪这宝贝?”笑声中挥鞭疾扫,高个子被他刷了两鞭,衣裳碎裂,胸膛都打出两道鞭痕,此时哪里还敢再骂,只有逃跑的份儿。

 

  少年喝道:“回来!”断喝声中,藤蛇鞭已是圈着他的右腿,将他拉了回来。矮冬瓜见有机可乘,急于救助同伴,立即把双刀贴地滚砍,斩这少年双足。

 

  哪知这少年动作极快,藤蛇鞭一卷一送,高个子给他摔倒地上,变成了一个人球,恰好滚到矮冬瓜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双刀。

 

  矮冬瓜忙不迭收刀,愤然大骂道:“小子,你忒也欺人太甚!”双刀并交左手,腾出右手,扶高个子站起。不料高个子竟是站立不稳,他才一松劲,只听得“咕咚”一声,高个子又跌倒了。原来这少年在松开藤蛇鞭之时,已是点了他膝盖的环跳穴。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的藤蛇鞭又已向矮冬瓜刷的扫来,眼睛却是对着那高个子发话:“你出言无状,须得对我娘亲叩头谢罪,我才能放你走!”说话之间,已是连环三招,把矮冬瓜逼得在地上翻滚。他顿了一顿,藤蛇鞭挥出,指着矮冬瓜道:“你也一样!”

 

  矮冬瓜气怒交加,叫道:“小弟无能,大哥,你……”他是想请老大赶快摆脱与齐漱玉的缠斗,过来对付这个少年。话犹未了,场中已是突然起了变化。

 

  那个书生打扮的“老大”并非不想过来,也并不是害怕这个少年,这少年的武功虽然高强,但也未必能够胜得过他的,他是害怕坐在那辆车上,一直尚未露面的那个妇人。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妇人是谁,但已是想起了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了,由于怯意一生,心神不定。本来已经是处在下风,岌岌可危的齐漱玉形势顿时好转,与他扳成平手。

 

  待高个子给这少年打倒,身为“老大”的书生非得立即设法挽回败局不可,情急之下,无暇思索,一个冲跃,手指便按扇柄的机括。

 

  他本是不想用暗器射齐漱玉的,此际逼于无奈,一发就是三枝。齐漱玉是死是伤,他已是顾不得了。

 

  那少年正在把矮冬瓜打得只有在地上翻滚闪躲的份,但还未能点着他的穴道。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听那三枝扇骨射出的破空之声,不由得啊呀一声,闪电似的一鞭打下,放弃阻鞭梢点穴的打法,这一鞭打得极重,把矮冬瓜打得瘫在地上。

 

  但他出鞭虽快,却来不及去救齐漱玉了。

 

  距离如此之近,齐漱玉本来非中“暗箭”不可。但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又有一件惊人的变化发生!

 

  只听叮叮连声,那三枝当作短箭射出的精钢扇骨在齐漱玉的面前落下,随着落下来的竟然是三颗珍珠。齐漱玉呆了一呆,刚好把这三颗珍珠接到手中。

 

  车子上的那个妇人似乎没看见齐漱玉的动作,说道:“浩儿,替我把珍珠捡起来。”少年道:“娘,用不着捡了。”那妇人微笑道:“你倒是一副大少爷的脾气,我可不想陪老本呢。”

 

  齐漱玉一呆之后,方始省起要物归原主,忙把珍珠递给那个少年。那少年略一躇踌,似乎想接又不想接,但终于还是接了过来,说声:“多谢。”齐漱玉面一红,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

 

  三颗小小的珍珠竟然能打落三枝精钢扇骨,而且珍珠丝毫无损,这妇人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齐漱玉心里想道:“听丁大叔说,内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飞花,伤人立死。当今之世内功差不多练到这个境界的只有爷爷一人。可惜我一出世,爷爷业已闭门封刀,他未遇强敌,这门功夫我从未见过。这妇人能够用珍珠打落精钢扇骨似乎是属于同一类的功夫。不过功力有深浅,她还未练到可以用花叶当作暗器的境界,但爷爷练到七十多岁,尚未炉火纯青,她不知有多大年纪?她是这少年的母亲,大约不会超过五十岁吧。那就真是难得之极了。”

 

  那个身为“老大”的书生,比起齐漱玉来当然更加见多识广,此时不禁面如土色!

 

  “请问来的是哪位前辈,可否容我拜见?”书生颤声说道。

 

  “我叫你住手,你反而暗箭伤人。你是否不服气,还想和我较量较量?”那妇人冷冷说道。

 

  书生忙道:“不敢。不过我们总算是在江湖上混出了字号的。老夫人若是不容一见,我们宁死不辱。”

 

  那妇人冷笑说道:“原来你是想知道我是谁才肯甘休。好吧,我也不怕你们记仇,就让你们一见。”

 

  那妇人揭开珠帘,齐漱玉只觉眼睛一亮,出来的竟然是个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头上梳着金丝八宝攒珠鬓,鬃旁插朵珠花,珠花似乎缺了一瓣,身上穿的是缕金大红云缎袄,外罩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绣花百折裙。但在雍容华贵之中却也掩盖不住有几分妖冶之气。齐漱玉暗暗想道:“若不是我刚刚看见她的暗器手段,一定会把她当作宫宦人家的贵妇。不过学武的人原也不拘身份,说不定官太之中也有武功好的。”

 

  齐漱玉对这妇人的身份猜疑不定,那书生则是定了眼珠。

 

  只见珠帘揭开,车厢里挂着一幅刺绣,绣的是一匹骆驼。

 

  那少年一面搀扶他的母亲,一面笑道:“你知道我们是谁了么?”

 

  那书生打扮的“老大”颤声说道:“兄台敢情是白驼山的少山主?”他不敢问那贵妇,只敢向这少年试探。

 

  少年笑道:“算你眼力不错。”

 

  那“老大”突然抬起手掌,噼噼啪啪,自己打了自己两记耳光,说道:“不知是宇文夫人驾到,罪该万死!”

 

  这一下可把齐漱玉看得傻了。她心里又是惊奇,又是没趣。试想她的爷爷是武林公认天下第一高手,这个什么“秦岭三英”的老大竟然毫不卖帐,如今对这贵妇却怕成这个样子!试想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个什么白驼山的宇文夫人不知是何来历,怎的从没听见爷爷说过?她的武功不及爷爷,难道她在武林中的地位还能胜得过我的爷爷不成?”

 

  那个贵妇模样的宇文夫人见这“老大”如此恭顺,似乎甚为满意,说道:“你不听我的吩咐,本来应予严惩的。但念在不知不罪,你又已经自己打过嘴巴了,这就饶了你们吧。”

 

  此时那个矮冬瓜已经爬了起来,并且替那高个子解开了穴道。两个人早已走到他们“老大”的身边。

 

  他们听得一个“饶”字,大喜过望,拔脚就走。

 

  那书生喝道:“你们两个怎能如此不懂规矩?”他口中说话,双膝已是朝着宇文夫人跪下。

 

  那两人瞿然一省,想起了白驼山少山主对他们的命令,慌忙跟着“老大”跪下,而且不约而同的也学着老大刚才的模样,噼噼啪啪的自打嘴巴,齐声道:“冒犯夫人,罪该万死,求夫人饶恕。”

 

  宇文夫人喝道:“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们的丑态,都给我滚吧。”

 

  “秦岭三英”走后,那少年道:“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浩字。请问兄台高姓大名,这条藤蛇鞭是你的吧?”

 

  齐漱玉道:“小弟姓齐,单名一个玉字,不错,这条藤蛇鞭正是我的家传之物。”她因为“漱玉”二字一听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故此省了一个“漱”字,单独一个“玉”字,虽然也有闺秀意味,但男子的名字中有“玉”字的也不少,就没那么碍耳了。

 

  不过藤蛇鞭是极为罕见的兵器,齐漱玉已说出了它是家传宝物,本人又是姓齐,对方倘若熟悉武林人事,应该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的。

 

  齐漱玉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因这两母子乃是她的恩人,对恩人她不想捏造谎言,隐瞒身世。另一方面,在她内心深处,本来就是不自觉的以身为齐燕然的孙女为荣的,改名可以,换姓她可不愿。

 

  她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个宇文夫人问她一句:“请问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齐老先生是怎么个称呼?”她就会告诉她的。

 

  但这个宇文夫人却并没有这样问她,听她说出“家传之宝”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改变。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

 

  宇文夫人只是望着她,笑道:“齐相公,你年纪这样轻,武功倒是很不错呀!难得,难得!”

 

  看来这个宇文夫人也并未看出她是女儿身。

 

  齐漱玉面上一红,说道:“要不是前辈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性命不保了。前辈谬赞,晚辈实是无地自容。”

 

  宇文夫人笑道:“你不必太过自谦了,你莫看我打发他们容易,其实他们三兄弟在江湖中已经算得是一流高手了。尤其那个老大,他是得了铁扇先生上官谨的真传的。若不是我出手,我这孩儿和你联手只怕也未必对付得了他呢。”

 

  说至此处,若有所思,接着问道:“秦岭三英是他们自己封的,但他们在黑道上的行为确是还不算太坏,不会随便抢劫、杀人的。不知齐相公因何与他们结下仇怨?”

 

  齐漱玉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也不知道秦岭三英是什么来历。”

 

  宇文夫人先为她解释秦岭三英的来历:“他们是在秦岭安窑立柜的三个黑道人物,老大名叫秦兆阳,他的师承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矮冬瓜排行第二,名叫骆宏,是保定地堂刀石家的弟子。那瘦长汉子排行第三,名叫卢志高,也曾在武林名家外号金刀无敌王元通的门下学过几年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