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三压低了声音说道:“是一个御林军朋友告诉我的,这件事若是张扬出去,给他知道秘密是我泄漏的,我可吃不消!”

 

  第二个讲过丑闻的客人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怕什么?”

  胡老三欲说还休,把眼角向柜台那边一瞟。

 

  年老的掌柜正在打算盘,柜台旁边有一个年青的客人独自坐在一旁,这客人眉清目秀,像是个读书人,胡老三不认识他。

 

  一个客人笑道:“胡老三,你不认识他,是吗?这位小哥是孟老掌柜的朋友,听说还沾一点亲戚关系呢!”

 

  孟掌柜站起来说道:“对啦,大家都是同乡,我还未给你们介绍呢,这位小哥姓姜,是我的远亲。他自小跟父母到外地营生,如今父亲死了,想来京师谋事。来了才不过两天。”

 

  那姓姜的少年作了个揖,道:“小弟姜火生,拜见各位乡亲。请各位乡亲多多栽培。”说的果然是莱芜一带的方言。

 

  孟掌柜和这帮客人,都是相识十年以上的朋友了,他们听说是孟掌柜的亲戚,当然马上就把他当作自己人了。

 

  “哦,原来你自小出外,怪不得我好像未见过你。我也是莱芜人。”胡老三道。

 

  “胡三爷,别为我打断了你们的谈兴,你们继续谈吧,要是不方便让我旁听,我可以走开。”那少年站起来道。

 

  胡老三要讨好孟掌柜,忙把他拉住,笑道:“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同乡,你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了。来,过这边坐,大家一起聊聊。”

 

  少年坐定,胡老三开始讲“怪事”了。

 

  “提督的小老婆和仆人私奔有什么稀奇,京兆尹夫人和干儿子上床虽然荒唐,也还不算怎样古怪,我说的这件事才真是骇人听闻呢。”

 

  “你先别吹牛,说出来我们自会评定。”

 

  胡老三压低声说道:“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权势比京兆尹更大吧,他的武功也要比九门提督更高吧?”

 

  一个客人道:“御林军统领等于是皇上的保镖,武功若是不好怎能担当,听人说他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呢!”

 

  另一个客人道:“论官职,御林军统领和九门提督同属一级,但御林军统领是皇上亲近的人,权势当然比九门提督大得多了。”

 

  胡老三道:“可是居然有人敢捋他的虎须呢!哈,说捋虎须嫌太轻松了,简直是在他的太岁头上动土!”

 

  几个人争着发问:“哦,有这样的人,是什么人敢和御林军的统领作对?”

 

  胡老三道:“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们少安毋躁,待我把这件事讲给你们听。

 

  “穆统领有两位少爷,都是一身武艺。前两天他们带了两个妞儿到西山游玩。随行的还有一个护院,这个护院,来头不小,听说是曾经当过大内侍卫的。想不到他们正玩得高兴的时候,却忽然有一个人走来,调戏那两个妞儿。”

 

  胡老三说至此处,众人已是吃惊不小,“这人真是色胆包天,竟敢调戏穆家的娘儿,结果怎样?”“那还用说,一定是给打死了吧。”“果然真是怪事,莫非那人不知道他们是穆家的少爷。”“即使不知,但穆家的少爷当然是有贵公子的气派,除非白痴,否则怎会看不出他们不是普通百姓?白日青天,京畿近地,这个人单身一个,竞敢撩拨他们带来的妞儿,如此胡作非为,也算得是怪事了!”“看来那个人恐怕多半是疯子吧?”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胡老三待议论稍停,说道:“这还不算怪呢,你们想知道结果怎样吧?”众人催他道:“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胡老三缓缓说道:“那人是否疯子,不得而知。知道的只是那人非但没有给打死,反而是穆家的两位少爷,给他痛打了一顿!”

 

  众人惊骇之极,问道:“那位曾经当过大内卫士的护院呢?难道他眼巴巴的看着少爷被打,不动手么?”

  “那位大护院更惨,他早在两位少爷被殴之前,就给那个人打得爬不起来!”

 

  众人张口结舌,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胡老三加油添酱,讲了这件怪事之后,摆出一副正经面孔,肃容说道:“你们想,穆统领是皇上倚重的天下第一高手,他的两位少爷竟然被人毒打,这是何等丢脸的事?要是传了出去,恐怕不只是有人说他的少爷学艺不精,甚至还会有人怀疑他的武功是否配得上做御林军统领呢,何况还有那位曾经当过大内侍卫的总护院也给打得这样惨,穆家当然更是不愿意给外人知道了!所以你们千万不可说出去!”众人吃惊未过,纷纷点头。

 

  那姓姜的少年客人没有他们那样吃惊,却在心里想道:“这个人莫非就是卫大哥?卫大哥当然不会调戏良家妇女的,想必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是穆志遥的儿子,才借端生事的吧。”

 

  他正想多打听一点有关“那人”的消息,忽地有个客人进来投宿。

 

  是一个单身的女客人。

 

  这女客人年纪很轻,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头上梳两条辫子,脚上穿的是厚底花鞋,是京师一般中等人家姑娘的打扮。长得不算特别标致,但眉宇之间隐有英气,却可以说得是刚健婀娜两有之。尤其她的那对眼睛,又圆又大,顾盼生姿,显得极具灵气。有了这对眼睛衬托,把本来只具几分姿色的面孔,也显得特别秀丽了。

 

  这女客人走到柜台前面,说道:“我要一间上房。”说的是地道的京片子。

 

  一来这间客店是做同乡生意的,虽然也有别的地方客人投宿,但也是外地人。二来她又是个单身女子,这间客店从来没有女客人投宿的。

 

  孟掌柜思疑不定,说道:“姑娘,你是哪里来的?在京师没有亲友吗?”

 

  那女客人皱眉道:“你只须回答我有没有房间,罗里罗唆的问这一大堆干嘛,有无亲友又关你什么事,你怕我欠你的房钱吗?”

 

  孟掌柜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那女客人道:“你别推说没有房间!我已经问过门口的小厮,说是有空房的了。好,你若怕我付不起房钱,这锭银子你先拿去,我只住今晚,多下的给你!”

 

  她拿出来的是十两重的一个元宝,这间客店的上房每晚的房钱不过五钱银子。连小账在内,这锭元宝是可以半个月有多。

 

  老掌柜睁大眼睛,变了面色。

 

  他并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吃惊的也不是这个女客人出手阔绰,而是因为那个元宝给那女客人一捏,竟然出现指痕!

 

  女客人哼了一声道:“是不是你不想做我的生意?”

 

  老掌柜呆了一呆,忙道:“不敢,不敢。我们开客店的哪有把客人推出门外的道理,除非没有空房。”说罢,接过银子,亲自带领那个女客人去开房间。

 

  那帮客人只道掌柜是见钱眼开,这才收容来历不明的女客人。但有这么一个标致的姑娘和他们同住一间客店,虽然只能看不能动,也是一种享受。是以他们虽然怀疑这女客人来历不明,却也并无不满之意。不过,有了一个陌生的女客人进来,他们是不能毫无顾忌的谈天了。

 

  这帮客人散后,那姓姜的少年也回自己的房间。

 

  他虽然也觉得这个女客人有点古怪,但他却是没有心思去顾别人的闲事了。

 

  此际,他正是心如乱麻,而令得他心如乱麻的正是刚刚听到的消息——关于飞天神龙的消息。

 

  他料想在西山上打伤穆志遥两个儿子的人,定是飞天神龙无疑。

 

  他这次上京,倒并非来找飞天神龙。但既然知道他已经在京师出现,他就不能不关心他了。

 

  而且,虽然他曾想过要避开飞天神龙,但在他的心底深处,却是盼望见到飞天神龙的。

 

  到哪里去打听飞天神龙的下落呢?

 

  不错,他知道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和齐燕然有交情,齐燕然和飞天神龙如同祖孙,要是有人知道飞天神龙的消息的话,汤怀远必定是其中一个。甚至他们还可能见过面。

 

  但他不敢去找汤怀远。因为汤怀远和他的对头也是朋友。而且不管汤怀远是否敷衍,他总是称剪大先生、徐中岳联名发出了英雄帖,要对付飞天神龙的。

 

  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孟掌柜进入他的房间了。

 

  “刚才的那个女客人甚是可疑,你看得出她是个武功高手吗?”

 

  少年说道:“她武功好又与我何干?”

 

  孟掌柜道:“我就是怕她是冲着你来的。”

 

  少年道:“你以为她是穆志遥、徐中岳他们派来查探我的行踪?”

 

  孟掌柜道:“不错,他们不知道你已乔装打扮,用女将出马来侦查你自是方便得多。”

 

  少年说道:“舅舅,你若是怕我连累你,我搬出去好了。”

 

  原来这个“少年”乃是姜雪君乔装打扮的。这姓孟的老掌柜是她母亲同宗的兄弟,虽然已是在五服之外的疏堂兄弟,但也还是她的舅舅,她母亲曾经对她说过这个兄弟很可靠,她才敢来投奔他的。

 

  但由于她的父亲和飞天神龙的父亲当年的那件案子有牵连,虽说他们两人的父亲都已死了,她还是钦犯的家属,而且她是徐中岳的“逃妻”,徐中岳又正是穆志遥手下的红人,她怕连累舅舅,可不敢把舅甥的关系公开,只能说是“多少沾点亲戚关系”。

 

  孟掌柜正有此意,说道:“贤甥,你别多心,我不是怕受你连累,而是怕你住在客店会有危险。”

 

  姜雪君道:“舅舅,我懂,明天一早,我搬出去好了。”

 

  孟掌柜说道:“也用不着这样急,总得找到一个我放心得下的地方,才能够让你搬出去。”他相识的朋友虽然不少,但窝藏“钦犯”罪名不小,他想来想去,还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令他放心的朋友。

 

  他还未曾想好,忽听外面一片喧闹的声音,一个小厮报道:“掌柜,不好了,你快出去吧!”

 

  孟掌柜道:“什么事?”

 

  小厮压低声音说道:“来了一队官兵,已经把咱们的店子包围起来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已是有人喝道:“你们的掌柜呢?叫他出来回话!”

 

  官兵已经找上门来了。

 

  孟掌柜出去一看,只见进来的是两个军官,他们带来的士兵,有的站在院子里,有的在大门外布防,个个都是刀出鞘,箭上弦。

 

  孟掌柜心头卜卜的跳,只好力持镇静,说道:“不知两位大人光临小店,有何吩咐。”

 

  为首的军官说道:“我们是来查案的,只要你老实回答,就没你的事。”说话倒还算客气,但显然对孟掌柜并不怎么信任,故此先行警戒。

 

  孟掌柜当然是慌不迭的诺诺连声。

 

  另一个军官道:“你这里有没有来历不明的单身客人,尤其是女客人。”

 

  孟掌柜道:“大人明鉴,客人投宿,我们的规矩是不便盘问客人的来历的。”

 

  为首的军官喝道:“不必罗里罗唆,究竟有无单身客人,快说!”

 

  孟掌柜道:“有,有。有个单身的女客人,刚刚来投宿的。”

 

  那军官放宽面色,笑道:“这女人漂亮吗?”

 

  孟掌柜道:“我、我不知道怎样算是漂亮,大人,你要不要叫她出来让你一看。”

 

  那军官笑道:“我当然要见她的,我还要问她口供呢。但不必叫她出来,她住哪间房,你带我去。”

  另一个军官说道:“我可有点不懂,疑犯漂不漂亮跟你有什么关系,穆统领要抓的女犯人即使美若天仙,咱们也不能沾一沾的啊。”

 

  那军官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咱们要抓的女犯人是什么人吧?”

 

  另一个军官苦笑说道:“罗兄,你是穆统领跟前的红人,可以听闻机密,我怎么比得上你。请你还是别卖关子,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