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罗的军官说道:“其实也不算得什么机密,不过是涉及某人的隐私罢了。这个人是有名的‘大侠’但如今却是穆统领的门客,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吧?”

 

  另一个军官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说的是——”那姓罗的军官瞪他一眼,他才想起要知所避忌,把那人的名字咽了回去,低声道:“听说他的妻子是洛阳第一美人,是么?”

 

  那姓罗的军官笑道:“是呀,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先问一问这位孟掌柜了。”

 

  另一个军官道:“好,那么咱们一起去看一看这位大美人吧。”

 

  那姓罗的军官道:“如今还不知道是不是她呢。不过,不管是不是她,你都不宜与我同去。”

 

  姜雪君在房间里听见他们的对话,心头卜卜的跳,暗自想道:“原来他们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如今他们误会那个单身女客人是我,不知会不会连累了她?但我若是出手的话,我的身份可就要首先暴露了。”

 

  正自踌躇,另一个军官已在问他的伙伴了:“为什么你不让我一起去盘查疑犯?”

 

  那姓罗的军官说道:“因为疑犯恐怕不止一个,咱们要分头搜查。”回过头来,问孟掌柜道:“单身的女客人你已经说了,那么单身的男客人呢,有是没有,你可还未说呢?”

 

  孟掌柜见他逼得紧,情知混不过去,只好说:“有是有一个,不过这个人倒是身家清白的。”

 

  他不敢说出姜雪君和他的关系,正想给姜雪君编造一个清白的身世,那姓罗的军官已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我们自会盘问他,用不着你多说,杜老三,你去盘查这个单身的男客人。”

 

  那姓杜的军官暗自想道:“好呀,你捡软果子吃,却把硬骨头给我啃。”原来穆志遥要他们搜查的不仅是姜雪君,还有一个飞天神龙。他就是害怕会碰上飞天神龙。但姓罗的军官职位比他高,而且是穆志遥宠信的心腹。他只能听他遣派。

 

  姜雪君未曾想好对付的办法,那姓杜的军官已经到她的房间来查问了。他见姜雪君相貌斯文,像个读书人模样,料想不是飞天神龙。说话也就比较客气了。

 

  姜雪君自称是来京师寻师访友的秀才,那姓杜军官问她籍贯,姜雪君说道:“我是山东莱芜县人。”那姓杜的军官说道:“孟掌柜也是莱芜人,听你的口音却好像和他稍稍有点不同。”姜雪君心头一凛:“这人好精细!”说道:“我七岁那年,跟随家父往外地经商,至今未回过家乡。”

 

  那姓杜的军官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忽地问道:“你在洛阳住过吧?”姜雪君道:“住过几年。”那姓杜的军官道:“怪不得你有洛阳口音。”

 

  姜雪君给他盯得心里直发毛,暗自想道:“他这样盘问我,只怕已是给他看出一点破绽了。”

 

  就在此时,忽地传来一声惨叫,但只接连叫了两个“你”字,声音就中断了。

 

  姓杜的军官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跑出姜雪君的房间,叫道:“罗老大,你怎么啦?”那姓罗的军官正在那个单身女客人的房间里查问,他的惨叫声就是从那间房间里传出来的。

 

  没听见那个姓罗的军官回答,却听见了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子声音。

 

  “我就是飞天神龙,怎么样?嘿嘿,你不是要叫他来抓我?我只好送他去见阎王!”

 

  那姓杜的军官吓得直打哆嗦,颤声叫道:“来,来人,快来人呀!”声犹未了,那间房间开了一条门缝,一枝短箭射了出未,穿过他的喉咙,登时将他射杀。

 

  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哈哈笑道:“你们不是要来抓我的吗,不怕死的来呀!”

 

  这一小队士兵乃是从御林军中挑选出来的,本来要比普通官兵胆大得多,但他们的长官都已给飞天神龙杀了,飞天神龙在他们的心目中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平日的传说如今已是成为了眼前的事实,他们哪里还敢进去,人人都是吓得动也不敢动了。

 

  “飞天神龙”的怪笑声又响了起来:“好,你们既然不敢抓我,我可要走啦。哼,哼,算你们识相,姑且饶了你们。但我走了之后,你们若敢胡作非为,我还是要一个个把你们抓去杀了!”接着说道:“我飞天神龙只杀坏人,不害好人,孟掌柜,请你救醒这位姑娘,她给吓得晕了!”

 

  “飞天神龙”走了,那队官兵仍是惊魂未定,不敢便即进去。

 

  姜雪君也是惊疑不定,不过她的吃惊却和官兵的吃惊不同。

 

  官兵的吃惊是因为飞天神龙的出现,但只有她知道,这个人决不是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即使飞天神龙捏着嗓子说话,她也能分辨得出是否他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这个人虽然不是飞天神龙,他的声音却也“似曾相识”,好像是在哪里听见过似的。

 

  蓦地她想起来了。正是在她和徐中岳结婚的那天,婚礼正待举行的时候,飞天神龙闯进礼堂,要徐中岳践约和他比武。初时徐中岳不肯践约,徐家的宾客,绝大多数也是帮徐中岳的,认为他这要求不合情理,但在一众宾客中,却有一个人不时出言向徐中岳热讽冷嘲,后来由剪大先生出来“主持公道”,这场比武方始如约举行,结果是以徐中岳受伤结束。

 

  这个在众宾客之中,唯一帮飞天神龙说话的人,当时虽曾几次发言,但每次发言都在不同的方向,更奇怪的人是,满堂宾客,竟然没人知道发言的是谁。他的声音好像游丝袅空,随风飘落,腔调却又那么阴阳怪气,刺耳非常。向声音的来处看去,竟没有看见哪个人的嘴唇在动。

 

  如今这个自称是飞天神龙,杀了两个御林军军官的人,他说话的腔调,恰恰和当时那个帮忙飞天神龙说话的怪客一模一样。

 

  “一定是同一个人无疑。”姜雪君心里想道:“奇怪,卫师哥从没和我说过他有这样一个古怪的朋友,这人杀人的手段如此狠辣,看来武功也似不在卫师哥之下,他是谁呢?”

 

  过了约半枝香时刻,官兵才敢走进那个单身女客的房间。

 

  只见姓罗那个军官咽喉已被刺穿,尸首躺在血泊之中。满脸惊恐的神情,舌头都伸了出来,形状十分可怖。

 

  那个单身女客晕了过去,俯卧床上,看不见她的面孔。官兵把军官的尸首抬了出去,孟掌柜跟着拿了一盆水进来,正要把那女客人翻转身来,用冷水泼她的时候,那女客人“嘤”的一声,醒过来了。

 

  官兵因飞天神龙有话在先,倒是不敢将她为难。不过循例也问她几句。

 

  那女客人倒好像吓疯了,语无伦次,嘶哑着声音叫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不愿意被搜身,杀人的可不是我!”

 

  那个年纪较大的老兵安慰她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们知道,凶手当然不是你……”

 

  话犹未了,那女客叫起来道:“不错,不错,你是叫我不要害怕,你说这个人调戏你,我就帮你杀他。呀,但我真是害怕,真是害怕,你的刀子拿开一点行不行,我怕极了!”

 

  这个老兵知道她说的那个“你”是飞天神龙,笑道:“姑娘,你醒醒,我不是那个人。你瞧,我手上也没拿着刀子。”

 

  只有孟掌柜和姜雪君知道这个女客是假装的。盂掌柜见过她的武功,心里想道:“若不是恰好碰上飞天神龙来到,就凭她的本领,已是足以杀掉那两个军官。她何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只因他亲耳听见飞天神龙自报绰号,这才没有怀疑那个女客是凶手的。他斟了一杯热茶给那女客喝下,微笑道:“这杯茶给你定惊,你好了点吧,这位公差正有话要问你呢。”

 

  这女客会意,不敢太过装模作样了。说道:“那人一拿出刀子,我就给吓得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老兵问道:“那人是个什么模样,你说得出来吗?”

 

  女客说道:“我哪里还敢仔细看他容貌?”

 

  那老兵道:“你想想看,记不记得他的脸上有什么特别地方?”

 

  那女客说道:“啊,对了,他脸上似乎有一道伤疤。”

 

  这老兵是见过飞天神龙的画像的,说道:“对了,这个凶手的确是飞天神龙无疑了。”

 

  本来他心里还有一些疑问,但因他和队友都害怕飞天神龙,既然循例问过“目击者”的口供,他们也不敢刁难这个女客了。飞天神龙说过谁敢涉及无辜,他就杀谁。这队御林军都是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家客店了。

 

  官兵走了之后,这女客走出来对孟掌柜说道:“我的房间里满是血腥,我不敢在这里过夜了。我要去找另一间客店投宿,房钱你不用退还我了。”

 

  孟掌柜心照不宣,他当然也是巴不得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客越早走越好。当下说道:“我也想不到会闹出这种事,令你不能安歇,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多谢你老人家厚赏。”便即送客出门。

 

  他送客出门不打紧,姜雪君可是有点着急了。要知她心里的疑团尚未打破,本来是打算事情过后,独自去和那女客攀谈的。

 

  那女客已经跨出大门,忽地回过头来,嫣然一笑,笑容带有几分神秘莫测的味道。

 

  孟掌柜莫名其妙,只好把对方的微笑当作礼貌的表示,陪笑一揖,送她出门。

 

  就在此时,姜雪君却又听见了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了,正是那冒充飞天神龙的人说话的声音。

 

  奇怪的是飞天神龙没有出现,那个女客也没有开口说话。她不过微微一笑,笑不露齿,嘴唇都没张开。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只有姜雪君一个人听见,其他的人都没听见,因为要是听见的话,他们一定会露出惊骇的神情。

  姜雪君的感觉非常奇妙。并没有人站在她的身旁,她却感觉好像有人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似的,声音袅若游丝,“钻”入她的耳朵。

 

  那声音说道:“明晚午时,什刹海湖相见。”

 

  姜雪君怔了一怔,那声音接着又道:“对啦,我还要告诉你,我借了你一套衣服,我会交给飞天神龙还给你,你莫大惊小怪。”

 

  女客走后,客店的客人纷纷议论她的古怪行径,姜雪君连忙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检查行李,果然不见了一套衣裳,心中更是惊异不已。要知她是在那女客进来投宿之时,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的,之后,直到官兵进来查店,在那女客的房间闹出血案的时候,她才出去看热闹的,她想来想去,只有一段时间,可以供那女客施展空空妙手的绝技,这段时间,就是那自称飞天神龙的人在那女客的房间杀人之后,那些官兵尚未敢进来搜查之时,那时她刚刚走出自己的房间,不久,那些官兵就进入血案现场盘问那个女客了。在这么短促的时间之内,那女客竟然能瞒过她的眼睛,偷偷进入她的房间,偷了她的衣服,如此神奇的本领,令姜雪君不能不又是佩服,又是吃惊。

 

  但虽说她仍是惊疑不定,却已是弄清楚了两桩事了。

 

  第一桩是她已经可以断定冒充飞天神龙的那个并非另有其人,其实就是那个女客。

 

  擅于口技的江湖艺人,有一种“腹语”功夫,不必张口,便能够发出声音。不过一般的“腹语”功夫,大都保持原来的口音,这女客的“腹语”功夫却能变为男子声音,则是比较罕见。姜雪君想通了这点,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没人知道那个说怪话的是她,谁能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少女竟然能够不张口就能发出那么阴阳怪气的男声呢?”

 

  第二桩她可以断定的事情是,这个女客人纵然和卫天元不是深交,最少也应是相识的朋友,否则她不会说出托飞天神龙把衣裳交还给她的话。

 

  她只奇怪:“为什么卫大哥从未和我提过他有这么一个本事高强的女友,难道是怕我多心吗?唉,其实我早已是不作破镜重圆之想了,他的小师妹钟情于他,我尚且毫无妒嫉,只想成全他们,我哪里还会妒嫉他去认识第二个女子。”

 

  接着又想:“听这女客人的口气,似乎她是已经知道卫大哥的下落的,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呢?呀,莫非她的明天晚上之约,就是约了卫大哥和我相会?”

 

  她思疑不定,但已决心明晚赴约。

 

  她却没有想到,她的另一个猜测却猜错了。飞天神龙和这个女客人是并不相识的。

 

  或者,更正确的说法应是:只是这个女客人单方面“认识”飞天神龙,飞天神龙却不认识她。

 

  她和姜雪君一样,也正是为了找寻飞天神龙上京来的,不同的是,姜雪君没有法子打听到飞天神龙的消息,而她却已知道了飞天神龙的行踪。

 

  飞天神龙驾着马车,仍然是走那条小路回京。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决意和徐中岳一斗,和全力支持徐中岳的剪大先生一斗,甚至和他们背后的大靠山——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一斗!

 

  他知道穆志遥正在张开罗网等他自投,但他并不害怕,而且甚有胜利把握。

 

  因为他已经抓到了一个人质,这个人质正是穆志遥的大儿子穆良驹。

 

  日影西斜,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了,离京城还有二十多里。他正自筹划入京之后觅何地藏身,以及又用什么办法和穆志遥“打交道”等等问题,想了几个方案(其中之一是去震远镖局找汤怀远帮忙),都觉得不大妥当,忽地发现一个少女拦路叫他停车。

 

  这是一条羊肠小道,只能容许一辆马车通过,那少女站在路中,他不愿意停车也只能停车了。

 

  “这位大哥,请问你是进京的吧?”少女问道。

 

  卫天元一看,这个少女他从未见过,但英姿飒爽,看来似是懂得武功。他怔了一怔,说道:“是又怎样?”

 

  少女道:“我也正是想进京的,天色近晚,恐怕赶不到,请你行个方便,载我去吧。”

 

  卫天元道:“对不住,我不认识你,孤男寡女,不便同行。”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这么说,如果你认识我的话,那就不必避忌什么孤男寡女了?”

 

  卫天元沉着脸道:“姑娘,我没功夫和你胡扯,请让路。”

 

  少女道:“我和你说的是正经话儿,你仔细瞧瞧,你当真不认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