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元忽地好像在她的身上发现了什么奇怪的物事,心头一凛,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

 

  少女笑道:“你不认识我,总该认识这件衣裳吧?”

 

  原来她身上穿的正是姜雪君失去的那套衣裳。

 

  姜雪君所有的衣裳,卫天元当然不可能每套都见过,但唯独这一套,卫天元非但见过,而且印象特别深刻,永远也不会忘记。

 

  因为姜雪君和他一起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穿的就是这套衣裳。卫天元与她联手闯出重围,杀伤了几个徐中岳请来的客人,鲜血溅上姜雪君的衣裳,血渍还未洗得干净。

 

  卫天元触电似的猛地跳起,跳下马车,叫道:“这套衣裳你是怎样得来的?快说!”

 

  他怕这少女逃跑,说话的同时,已是出手向那少女抓去。这一抓是卫天元精练的小擒拿手法,又快又准,抓的是少女的肩井穴。莫说等闲之辈,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恐怕也难以避开他这一抓。

 

  哪知这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少女,身形只是一飘一闪,就避开了。

 

  “你不是要避男女之嫌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干吗碰我?”也不知她是真怒还是假怒,反手就打卫天元耳光。

 

  卫天元焉能给她打中,但这少女出手比他还快,要解此招,唯有以重手法平推出去,将她推开。但这么一来,势必触及她的胸部,而且可能将她震倒,令她受了重伤。卫天元可又不能这样做。

 

  百忙中卫天元既然闪避不开,只好自行跌倒,在地上一滚,这才避过被打耳光之辱,但如此应付,也真可说得狼狈之极了。

 

  那少女身形一转,跃上马车。

 

  卫天元大惊,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喝道:“你干什么?”大喝声中,发出劈空掌力。

 

  少女一个“细腰巧翻云”,半空中打了一个筋斗,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身法美妙之极。

 

  她噗嗤一笑,说道:“想不到一个大男人也说假话,但可惜你说谎的本领太差!”

 

  卫天元哼了一声道:“我说了什么假话?”

 

  少女笑道:“这辆车上好像还有一个大男人吧,我和你同车,又怎能说是孤男寡女?”

 

  卫天元厉声喝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少女说道:“没什么,我知道你有许多心事,想和你聊聊。”

 

  卫天元板起脸孔道:“我早已和你说过,我没功夫和你瞎扯!”

 

  少女笑道:“我也早已知道你不肯理会我的,所以我只好借了姜雪君这套衣裳。”

 

  卫天元心头一震,扑上前去喝道:“你这妖女,你把姜雪君怎么样了?”

 

  要知这少女的武功甚为怪异,凭卫天元的眼力也看不出她是属于何家何派,看来似是介乎正邪之间,他知道姜雪君决不会有这样的朋友。第二、更重要的是,姜雪君的这套衣裳并不是普通的衣裳,这套衣裳是她和卫天元一起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穿的,衣裳上还染有血渍的。对姜雪君来说,这套衣裳的意义恐怕比她那套新娘子的礼服还大得多,新娘子的礼服只能引起她的厌恶,这套衣裳却是交织着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的。她又怎能把这套衣裳“借”给别人,即使这人真的是她的朋友。

 

  既然不是“借”,那又怎会到了这少女的手上?卫天元自是难禁不寒而栗了。

 

  少女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是害怕我杀了姜雪君吧?”

 

  卫天元扑上去喝道:“你不说出真情,我杀了你!”

 

  少女笑道:“很好,有本领的你来杀我吧!”她身形一飘闪,卫天元连环三掌,竟是连她的衣角都未沾着。卫天元发了狠,正待加重掌力,那少女斜身窜出,说道:“听说你是齐燕然亲手调教出来的,对吧?”

 

  卫天元道:“是又怎样?”

 

少女说道:“齐燕然武功号称天下第一,尤其剑法掌法都是天下无双,你的掌法我见识过了,如今只想见识见识你的剑法!”

  只听得唰的一声,那少女已是一招“彩蝶穿花”,向他刺来,剑势轻灵之极。

卫天元一见她的剑法,便知空手对付不了,喝声:“好!”一个“凤凰夺窝”,身形反转过来,身形几乎是与那少女交叉而过,剑光俨若银虹,给她来个拦腰截斩。

卫天元飞身、拔剑、出招,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回身抵敌之时,他的“飞身夺位”已告成功。剑势如虹。把少女左右中三路都封住了。

少女赞道:“齐家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也未见得当真就是天下无敌的剑法!”

卫天元只道已是稳操胜券,冷笑说道:“好,那就让我瞧瞧真正的天下第一剑法是怎么样吧?”话犹未了,只见那少女已是平地拔起,挽了一个剑花,凌空刺下。剑花倏地散开,恍如千点万点寒星,当头洒下!

暗器中有“天女散花”的手法,这少女以快剑刺出,“剑点”散开功效和同时发出血多暗器一样。这种把暗器手法融于剑法之中的怪招,饶是卫天元见多识广,也是前所未见,更没说见过了。

好在卫天元的临阵经验丰富,对敌方的优点缺点,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样,他才能够临危不惊,而且立即想到了对付的办法。

他以不变应万变,把长剑当作大刀来使,长剑抡圆,舞得虎虎生风。这少女的功力逊他一筹,纵然是剑点有如雨落,攻不入他的防卫圈中,亦是无济于事。

少女脚尖落地,笑道:“我的剑法当热也不是天下第一,不过,你的齐家剑法若是只能防御,恐怕就更不配称为天下第一了。”

卫天元给她一激,傲气顿生,心里想道:“好,你敢轻视我的师门剑法,我就一定在剑法上胜过你,方能令你心服口服。”其实卫天元的功力比她深厚,所学的武功也比她广博,若然卫天元不拘一格,尽展所长要胜这个少女,虽然亦非易事,但在三百招之内,那时一定可以胜得了她的。

两人再度交锋,少女剑法的奇幻,竟然还在卫天元估计之上。她身形飘闪,恍如蝴蝶穿花,剑光闪烁不定,出手之奇之快,简直是匪夷所思!

卫天元一声大喝,剑光暴长,攻势突发,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少女不敢硬接,连连后退。卫天元一招“李广射石”,身向前倾,剑势所及的范围,陡然伸长半尺!

  高手比斗,只争毫厘,何况半尺之多,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少女的衣袖己是给卫天元削去一幅。

 

  卫天元跳出圈子,冷冷说道:“还要比下去吗?”

 

  少女收回宝剑,轻轻吹一口气,说道:“不错,你我都已尽展所长,是用不着再比下去了!”

 

  她这口气轻轻一吹,只见铜钱般大小的一片布片,本是粘在剑尖上的,被她吹了起来,布片随风飘荡,恰好飘到卫天元的面前,少女插剑入鞘,两只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卫天元。

 

  卫天元怔了一怔,低下头一看,只见胸口部的衣裳开了一个铜钱般大小的裂口。他把手一招,接下那片飘到他面前的布片,用不着拿来补那裂口,已知这片布片是从他的衣裳上剜下来的了。

 

  他想不到这少女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不由得登时面红过耳,话也说不出来了。

 

  少女插剑入鞘,笑道:“好在你和我都是同样心思,否则只怕是早已两败俱伤了。你破不了我的剑法,我也破不了你的剑法,咱们就算打个平手吧。”

 

  卫天元当然懂得她说的“同样心思”是指什么,心里想道:“不错,我刚才是抱着点到即止的心思,对她手下留情,但若是大家都在同时施展杀手,我只能削断她的一条左臂,她却可以在我的胸膛开一个透明的窟窿,我焉能还有命在?”

 

  他面红耳热,只好抱拳说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其实是我输了半招。”

 

  那少女笑道:“你不必客气,其实你答应和我比剑,已是让我了。”这话也说得不错,卫天元假如不“只”是和她比剑,那少女根本就无法伤他。

 

  “剑法我是胜不了你,不过你大概可以相信,假如我要杀姜雪君,我是做得到的吧。”少女说道。

 

  这样说,那就是表明她没有杀姜雪君了。

 

  卫天元还想到另外一层意思,这少女的本领是比姜雪君高得多,那么这套衣裳她可以是偷来的,也可以是从姜雪君手中抢过来的;还有,也可能是姜雪君已经被她捉住,那么姜雪君的衣物她自是可以予取予携。

 

  “请问你穿了姜雪君这套衣裳跑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卫天元道。

 

  少女笑道:“第一,是要你不能不理会我;第二,是借这套衣裳作为信物,让你知道我已经见过她了。”

  她这样回答,仍然未能解开卫天元心头的结。

 

  须知卫天元想要知道的并非她是否见过姜雪君。

 

  她能够取得姜雪君这套衣裳,用不着她说,卫天元亦已知道她是“见过”了姜雪君了。但“见过”姜雪君并不等于就是姜雪君的朋友。

 

  他要知道的是“见过”之外的其他事情。

 

  “姜雪君为何将这套衣裳给你?”卫天元问道。

 

  那少女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当然知道她不会把这套衣裳送给我的,只不过是我借来的而已。”

 

  卫天元冷冷说道:“恐怕你还没有完全说出真话吧?”

 

  少女笑道:“不错,说是借来,其实是偷来的。不过,我想她不会怪我的,因为她已知道我对她是好意的了。”

 

  卫天元道:“你既然对她怀有好意,又为何不和她一起来呢?”

 

  那少女说道:“你以为我是鬼谷子,合指一算算得出今天准会在这里碰上你么?说老实话,昨天晚上,连我都还没有把握找着你呢?再说,我虽然帮了姜雪君一点小忙,却还谈不上有什么交情的。我怎能对她说,喂,我和你去找你的情人好不好?万一她大姑娘害了羞,不敢承认,反而骂我一顿,岂不更加糟糕?”

 

  卫天元给她弄得啼笑皆非,问道:“你帮过她什么忙,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

 

  那少女说道:“你问得太多了。这些事情,你也不必马上知道的。你因何不先问我的来意?”

 

  卫天元道:“好,那我就请问你的来意。”

 

  少女说道:“我想先要知道,你心目中是否只有一个姜雪君?”

 

  卫天元已是有点烦躁不安,按捺不住,说道:“你问得太多了。我不想谈个人的事情,请你干脆告诉我吧,姜雪君现在哪里,我去找她,这就不必麻烦你了!”

 

  少女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却没说话。

 

  她并没有开口,卫天元却忽地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子声音。

 

  “嘿、嘿,你对姜雪君果然是有情有义,但对你有情有义的却似乎不只一个姜雪君吧?应该先找的你不去找,我倒要替另一位姑娘感到不值了!”

 

  卫天元吃了一惊,呆呆的看了她片刻,方始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在徐中岳家里说怪话的就是你!”

 

  “怪不得她说和我早已相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卫天元心中想道。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吧?”

 

  卫天元道:“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要不是我如今和你单独相对,想破脑袋,我也想不到那个声音好似利锥一样刺耳的汉子,竟然会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我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刚才你还骂我是妖女呢!”

 

  卫天元有点尴尬,说道:“刚才我错骂你了,你别见怪。”

 

  少女说道:“这样说,你好像已经承认我是你的朋友?”

 

  卫天元说道:“那天徐家的宾客,甚至包括剪大先生在内,都是偏袒徐中岳的,只有你敢讽刺他,并且帮我说话,即使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也感激你的。”他不知道这个少女的来历,说话十分谨慎,既不说“承认”,也不说“否认”,只是表达了自己感激的心意。

 

  少女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帮你说话,我是因为,你对姜雪君有情有义,才帮你说话的。”说至此处,她顿了一顿,突然接上这么两句:“那天我说的不是怪话,今天我说的也不是怪话。”

 

  这两句话虽然好像有点突兀,卫天元是听得懂她的意思的。那天她帮他是因为他有情有义,只须他“有情有义”就行,不管他对姜雪君或是别的姑娘。因此如果今天他不先去找那位对他的情义不亚于姜雪君的姑娘,他就是寡情薄义了。

 

  卫天元心头苦笑:“这种似是而非的道理,也只有像她这样古怪的姑娘才说得出来。”

 

  “那位姑娘是谁?”卫天元问道。

 

  “是你的师妹齐漱玉!”少女答道。

 

  卫天元苦笑道:“原来你说的是她,这位小师妹我一向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