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列屏风似的人群在光耀如昼的火光下照得眉目清晰,她们个个白色尼袍,脚下雪白的芒鞋。

  人白,衣白,只差没有白发,倘若都像白燕有着白色的发丝,这情景不是一个个月中仙子谪世?

  纵如此,她们头上罩着雪白的尼帽,虽无青丝,不也像仙子一般,那出家人脱俗的容貌不更添几分仙子的气质?

  她们出来得从容,服束又如此划一,显然早有所备了,决非仓促而出。

  这么说难道慈悲庵知道有客人来访,所以排出这种奇特的场面?那客人是谁呢?

  芮玮心想:目下除了母亲外并无他人,莫非慈悲阉等待的客人就是母亲,她们算定母亲今晚会来?

  想到这里,芮玮自语道:“这……这……敢情是个约,双方早已订好的约会……”向母亲看去,如昼的光芒下,母亲的面容同样十分清楚,几乎她老人家的眉毛都可以数得出来。

  陈淑贞见二扇门打开,女尼一一走出,没动过一下,直到她们行列排好仍无动于衷,仿佛没看到女尼们出来过一般。

  这表示她这场面见惯了,虽然她脑筋不清,假使骤见场面也会感到惊愕的,但她一点表情也没有,这令芮玮判断母亲和慈悲阉的约会早有默契,这时只等如梦大师出来。

  一直没有人走出中门,终于出现两人,先前那人走出后站到一侧,她——如幻大师,跟着如梦大师走下台阶,到这时陈淑贞面容一动,缓缓迎上三步。

  芮玮心情紧迫地注视着母亲与如梦大师,心想在这场面下两人相见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其后果芮玮虽不知将有何事发生,已关心得透不过气来。

  只见如梦大师隔着陈淑贞二丈外站定,合十道:“女檀越,一年不见,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如梦大师的客套话倒非虚语,自芮玮第一次在天池府见母亲后,迄今数年,陈淑贞的容貌一点也没改变,显不出岁月无情的痕迹,这大概一个人神智不清后,一切无忧无虑,故不易再老的缘故吧。

  陈淑贞没有客套话,仅短短说句:“还来!”

  如梦大师神情尴尬道:“女檀越多年来仍不忘那株七叶树,苦苦索还实令如梦钦佩,可是你要知七叶果是我的东西,我怎能还你……”

  陈淑贞冷冷抢道:“还来!还来!”

  如梦大师放下合十双手,神情更是不自然道:“这十余年来不知向女檀越解释了多少次,你总不理,难道只能说‘还来’两字吗?”

  陈淑贞断然又道:“还来!”如梦大师每年此日碰到陈淑贞哭笑不得,她不知陈淑贞脑筋不清,摇头道:“女檀越,我再跟你解释一次,七叶树我虽然在你手中夺得,但那是简家之物,而简家祖先简药官代为栽培,以后我一直未去取,直到数十年后去取,简药官已不在世,那年夜晚我见树在你手中,怕跟你说树是我的你不会相信,故逞强抢回。也许你不相信我的解释,可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檀越,这七叶树确是我的,倘若简药官在世定能替我证明,可惜他已去世,哎!你到底相信不相信啊?”

  陈淑贞半晌又道了声:“还来!”

  如梦大师等她回话,想不到又是“还来”两字,这两字虽未直接答复,也等于说不相信了,相信还会再说“还来”?

  如梦大师叹道:“你不相信只好再照往例办理,女檀越,请。”

  说完双目如电地注视陈淑贞,陈淑贞生似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也凛然回视,转瞬间陈淑贞若惚变了一个人,再无目光迟滞、神情木然的现象。

  芮玮看到这里,大惊失色,这情形再明白不过,母亲要和如梦大师在武功上比个胜负。如梦大师胜,母亲不得不承认七叶果本就是简药官送给她的。

  他知道如梦大师武功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天下再无敌手,母亲武功虽不弱,怎堪她一击?

  当时担心得几要飞身而出助母亲一臂之力,可是念头才起,另一念头急阻止了他,暗忖:“母亲决不会有危险,如梦大师不敢伤她老人家,她或许内心有亏,只战胜后打发母亲走,不致于抢了母亲的七叶树,又打伤她老人家。”

  此时芮玮认定七叶树是母亲的,如梦大师一番解释完全凭空捏造,心想乘这机会慈悲庵内空无人时,盗得七叶果树还给母亲。

  他再没想到今晚要来盗的七叶果,其树竟原来是母亲之物,起先来盗时内心颇感不安,这时既知七叶果本是母亲的,不安的感觉顿除,立意盗回后给母亲。

  明亮的光火下,陈淑贞与如梦大师互相对峙着,看不出谁会先发难的意向,越是高手较艺,未出手前的沉默对峙越长,但一出手势不可当,非绝妙高招不轻易出击。

  芮玮很明了高手较艺的情形,他有意留下来一看究竟,但他心想只要一出手时间不会长,母亲绝挡不过如梦大师十招,十招一过,母亲知难而退,如梦她们回庵,再盗取七叶树难矣!所以他要在她们未出手前尽快盗得七叶果。

  他留意一瞥母亲,暗中祈祷:母亲啊,你不敌后赶快逃走,儿子会安稳地给你取回七叶果,千万不要恋战,你决不是如梦大师的敌手。

  如梦大师啊,你要有良心还像往年般适可而止,倘若真敢伤了我母亲一根毫发,芮玮誓不与你干休!

  祈祷完轻巧掠进慈悲庵内。

  芮玮明知母亲不敌如梦大师,但他很放心如梦大师不会伤她,他以为如梦大师要伤他母亲早伤了,也不会等今年,而她们一年一次默契似的约会怕有十几年了。

  其实他不用担心这些,更不必担心如梦大师真敢伤了陈淑贞,如梦大师就是想伤陈淑贞还不能呢!

  芮玮小瞧了他母亲真正的武功,他不知他母亲的武功仅略逊如梦大师一筹。

  如梦大师若不谨慎应战可能还会输呢?

  芮玮要是仔细想想如梦大师这种如临大敌的排场,以及与陈淑贞对峙时肃穆凛备的神情,她如梦大师有一点轻敌的味道吗?她不但不敢轻敌,而且当做一场十分重要的比试!

  如梦大师的心理只要能够击退陈淑贞就好了,根本没敢想能伤了陈淑贞,芮玮万想不到他母亲的本领当今之世除了如梦大师,不作第二人想。

  且说芮玮来到慈悲庵内,他不闯别处,就来如梦大师居室,以他判断七叶果为不世奇珍,如梦大师不可能收藏他处,要收藏一定收在居室附近。

  他这判断一点不错,如梦大师视七叶果若性命,可能的话随时带在身边,但那七叶果栽种在花盆内当然不可能随时带着,如梦大师把它珍藏在居室的秘门内。

  这道秘门不易看出,芮玮来到如梦大师居室毫无线索可寻,室内只有一张云床,一尊石几,几上香炉一鼎,别无他的陈设。

  芮玮断定七叶果在这室内,所以他不灰心地慢慢细查,他不懂机关土木之学,却忽然对那香炉注意起来。

  因他发觉那香炉有点古怪,香炉本是用来盛香灰,烧香的,而这香炉内并没香灰,显然这香炉没用来烧过香,仅是个陈设品。

  陈设在普通人家倒无可疑,陈设在出家人的禅房中就奇怪了,出家人每日烧香,哪有现成香炉不用而当做陈设晶呢?

  他怀疑地走到石几旁,望着那香炉发呆,只见那香炉干千净净,好像经常被触摸所以纤尘不染。

  香炉太干净触发他灵感,当下用手摸去,左摸右摸,忽听一声轻响,大喜侧首一望,声响处壁间开出一道暗门。

  这暗门不用说里面一定藏着七叶果,如梦大师天天看视一遍,就难怪那香炉揩拭得一尘不染了,原来香炉是开启暗门的机关。

  芮玮满怀高兴地探首暗门内,里面地方不小呢,只见中央屋顶挂着大花篮一只,花篮内叶外吐,每叶七瓣,嗅着满室清香,芮玮再无疑心,断定花篮内就是七叶树。

  他一高兴,未及细思,飞身掠进暗门向那花篮纵去,就在此时耳旁呼的一声,一人抢先夺到花篮的手把。

  芮玮大急,没看清来人是谁,先抢花篮内七叶果树要紧,人在空中伸手探进花篮内捧那七叶果。

  那人嗤声笑道:“你跟我抢什么……”

  一语未毕,他大叫一声,原来“他”一摸花篮手把,一抓紧后只觉万针攒刺般,痛得忍不住撒手丢开手把,同时叫痛起来。

  这一叫令芮玮也一大惊,认出“他”是白燕,慌乱下没把七叶树捧出,仅抓着一大把树叶,真气一断,身形下坠。

  白燕与芮玮同时落地,他们起步上掠时在暗门外,落下时却在暗门内,俩人才一踏实“轰”的一声,原来整个暗室内装着翻板,不能着力,人一踏上立时翻落。

  他俩人没想如梦大师出家人设此毒辣的陷阱,身体如流星直往下坠,不知下落好久才听“嘭”声水响,亏好是水,下面要是石地,这么高的距离不摔死也摔个重伤。

  俩人都会水不怕溺毙,芮玮边踩水边埋怨道:“你来干什么?”

  白燕道:“我不放心你偷偷跟着。”

  芮玮不高兴道:“你总是不放心我,怕我开溜,答应我三天自由,怎么还如此小气?”

  白燕娇嗔道:“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怕你溜还答应你三天自由吗,我是真的关心你,你怎么总不知好歹?”

  芮玮“哼”一声道:“你既关心我,跟我抢那花篮做什么,怕是奇珍异宝被我一人独吞吗?”

  白燕脸微微一红,抢嘴道:“你还说呢,我代你吃苦头知不知道?”

  白燕女人贪得,以为芮玮发现如梦大师的秘门,定有某种奇货收藏,故抢进来夺取。谁知一抓到花篮手把,被花篮手把上涂的毒药毒着了手,此时还痛得厉害呢!

  要不是白燕来抢,芮玮也会拿那花篮手把,他见手把被夺,才机警的先抢篮内的七叶树,所以白燕说得不错,她的确代芮玮吃了苦头。

  芮玮不知手把上有毒,问道:“你又吃了什么苦头推到我身上?”

  白燕手上痛得利害,不耐烦道:“咱们别啰嗦啦,泡在水里等她们来抓吗?快想法子上去!”

  距离上面太高的缘故,底下黑黝黝的,芮玮游了半天游到尽头,伸手一摸凉飕飕的,竟是坚硬又滑不溜手的石壁。

  他挨着石壁摸过去,摸了一大圈全是石壁,毫无着手一歇之处,他双脚游动到现在已然略觉有点疲倦了。

  白燕也不例外,她感到踩水越来越不灵便,叫道:“能不能上去?”

  芮玮叹道:“咱们要命葬此地啦!”

  白燕惊慌道:“你说什么?”

  芮玮已知绝处难逢生,只等踩不动水了,非活活淹死不可,他既知死定,心胸反而开阔笑道:“白小姐,人家是同穴鸳鸯,咱们是同水鸳鸯,不错咽,能够水葬了咱们也不坏。”白燕娇嗔道:“你说什么鬼话,快想法子上去!”

  危急时,女人总满心倚靠男人,虽然白燕武功在芮玮之上,她此时也企盼芮玮来救她了。

  芮玮笑道:“有法子你来想,我没法子。”

  白燕游了一阵,了解情况,绝望道:“芮玮,咱们就这样等死?”

  芮玮无可奈何地道:“老天要咱们死,你说有什么法子可想?”

  白燕怕极,嗔道:“你个大男人,难道就不能动动脑筋来救女人!”

  芮玮苦笑道:“好,小姐,我为你动动脑筋吧。”

  、

  说着潜下水去,只觉水下其深无比,好一会才升了上来。

  水里面黑得什么都看不到,白燕决不敢潜下去一探究竟,芮玮一上来,就问道:“有没有路子?”

  芮玮笑道:“哪有什么路子,你当下面有陆路吗,不是我吓你,下面摸不到底全是水,等潜到底大概也闷死了。”

  白燕芳容失色,咬着嘴唇打颤道:”这……这……怎么办……”

  芮玮听她可怜兮兮的声音,怪自己不该吓她,安慰道:“虽然摸不到底,却让我发现了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