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向晚明白他的意思,她看着谢长寂,他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他修为高深,聪慧非凡,他似乎能参透这世上最深奥的道理,但在细微之处,他似乎又连稚子都不如。

  她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后,她轻声开口:“谢长寂,你小时候都做些什么?”

  听到这话,谢长寂没有出声,花向晚回忆着:“我小时候很皮,每天都在玩,我父亲病重,但他很疼我,每天他给我讲故事,我娘和师父教我修行,还有很多师兄师姐,他们都会带我玩……”

  说着,花向晚忍不住笑起来:“二师兄会带我御剑在天上飞、放风筝,大师兄会给我折纸鹤,大师姐会给我做好吃的,扔沙包……”

  花向晚一面说,一面忍不住转头:“你呢?你做什么?”

  “修行。”

  谢长寂想着当年,认真说着:“每日卯时起,提水,站桩,挥剑一万下,之后听师父讲道,念书,亥时睡下。”

  “没了?那你休息时候做什么?”

  花向晚奇怪,谢长寂想想,只道:“看,听,嗅,尝,感。”

  “这是做什么?”花向晚听不明白,谢长寂认真解释。

  “看万事万物,听声,嗅各种气味,尝各种味道,体会各种感觉。”

  “冷、热、疼、酸、痛……”

  谢长寂描述着:“而后,一一对应,一一明白,一一模仿。”

  他无法像常人一样,自然而然去明白所有词的含义,疼是什么,疼过明白;痛什么,痛过才知晓。

  然而也正是如此,他对这世上之事,要么不懂,要么,便比常人懂得更深,更透彻。

  可他不是不会懂,只是懂得比他人慢。

  总要迟那么一些,晚那么一点。

  花向晚听着他说这些,莫名有些心酸,只道:“你方才睡不着,也是在做这些?”

  “嗯。”

  谢长寂应声,花向晚好奇起来:“那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谢长寂听着她的话,静默无言,许久后,他缓声道:“幸福。”

  花向晚一愣,谢长寂目光温和,他抬手将她头发绕到耳后,轻声道:“我听见雨声,有如天籁;我嗅到水汽,倍觉清润;我看见细雨、暖灯、玉兰、长廊,都觉漂亮美好。天地灵动,万物可爱,令人欢喜异常。”

  “喜欢这个世界?”

  花向晚听出谢长寂语气中的温柔,忍不住笑。

  谢长寂想了想,应声:“喜欢。”

  “那就好好记住这种感觉。”花向晚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贴近他。

  两人在暗夜中抵着额头,她声音软下许多:“凡天道认可之道,无一不以爱为始,以善为终。心有所喜,心有所悯,心有所悲,才会有善有德。”

  谢长寂听着这话,他抬眸看她,黑白分明的眼微动:“不曾有人说过。”

  “那他们怎么同你说的?”

  “生来如此。”

  谢长寂平静说着:“生来应善,生来应以苍生为己任,生来应懂是非黑白。”

  “若这么简单,所有一切生来当如是,”花向晚笑起来,“那世上又何来善恶呢?”

  谢长寂听着,没有出声,他似在思考。

  花向晚看着他的样子,想了想,抬手抱在他腰上,仰头看他,打断他的思绪:“算了,别想这些,想想以后。你这次和昆虚子闹翻了,咱们回云莱,还能回天剑宗吗?”

  “你到底要偿还什么?”

  没有理会花向晚虚无缥缈的假设,谢长寂抬眼,径直出声。

  花向晚动作一顿,谢长寂盯着她:“要以死相求?”

  花向晚没出声,雨声渐弱,谢长寂知道她或许又想遮掩。

  他也习惯,只是终究有那么几分失落,他轻叹一声,只道:“睡吧。”

  “我想让他们活过来。”

  花向晚突然开口,谢长寂没想到她会应答,他抬眼:“谁?”

  “他们”不可能只是一个沈逸尘,那必然是许多人。

  哪怕心中早有猜测,可还是忍不住确认:“合欢宫已死之人?”

  “对。”

  花向晚没有遮掩,谢长寂皱起眉头:“死而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这世上所有事都要付出代价。”

  “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代价了。”

  花向晚快速回应,谢长寂心上一紧。

  “什么代价?”

  “内门弟子一百零三人,”花向晚挪开目光,不敢看谢长寂,快速说着自己的计划,“当年我母亲都给他们打了魂印,我可以顺着魂印追回他们的魂魄。找到魂魄,给他们准备好身体,魂体归位,就能让他们回来,所以我去天剑宗取了魊灵。”

  “你要魊灵,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复活他们?”

  “两者没有区别,”花向晚出声,目光极为冷静,“你说得没错,这世上所有事,都有代价。所以,想要一个人生,必须有一个人死。他们欠了合欢宫的,”花向晚抬眼,平静开口,“得还。”

  “之前我没有足够能力。”花向晚说着,靠在谢长寂胸口,“我可以简单灭了九宗任何一宗,又或者是拼全力和温容闹个你死我活,但我没有能力同时对抗魔主、鸣鸾、清乐、以及九宗几大宗门。而这些人在合欢宫那件事后,早成了一块铁板,他们共同敌人,是合欢宫。我有任何妄动,都是灭宫之祸。”

  “所以,这两百年我一直在努力得到他们信任,等待魊灵出世,同时在确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做的什么事。我想好了,”花向晚笑起来,“魊灵出世,魔主重病,我就打着去天剑宗的名义,将魊灵抢回来。然后杀了温少清,嫁祸冥惑,挑拨两宫关系,再找到师兄师姐的踪迹,把尸首抢回来。等我用魊灵的力量,杀了他们所有人让师兄师姐复活,我也就走到头了,我不能真的让魊灵祸世,也不能真的因一己之私不顾后果。”

  花向晚神色清明,说得极为坦荡:“所以,从我去天剑宗开始,我就给自己定好了结局。”

  说着,她抬眸看他,有些无奈:“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来。”

  “那现在呢?”

  谢长寂听她的话,便知道,她有了新的打算,不然她不会告诉他这些。

  “现在,”花向晚笑着贴近他,抬手覆在他脸上,语气轻佻,“你不是来了么?”

  “鸣鸾宫这一战之后,九宗肯定有很多宗门投靠,云裳会帮我拿到血令,我会顺利成为魔主。到时候拿到复活逸尘的办法,我们便能复活逸尘。”

  “之后你帮我复活沈逸尘,同我一起杀了他们,”她的言语好似妖女,蛊惑着他往地狱一起沉沦而去,“用他们的命换我合欢宫弟子的命,等合欢宫安稳下来,咱们带着魊灵回死生之界。谢长寂,”她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期望,“我不想死了。”

  谢长寂不说话,他垂眸落到她胸口刀疤上。

  她的话漏洞百出。

  她怎么知道魔主会在魊灵出世时病重?

  既然当年这些人是一块铁板,为什么合欢宫还能生存下来?魔主和她交换的是什么?

  溯光镜里他们便已经知道魔主是取走秦悯生爱魄之人,也就意味着,合欢宫之事幕后主使很可能是魔主,而魔主也是西境真正最强之人,可她整个计划,对如何处理魔主却没有任何打算,为什么?

  他想问,却不敢开口,他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

  另一半魊灵,在魔主那儿。

第77章

  花向晚给冥惑种下魊灵那一夜,冥惑祈求“魊”寄生于自己的身体,这种召唤,只有魊灵才能感应。

  而那一晚,除了花向晚奔向冥惑的方向,另外一人,就是碧血神君。

  虽然碧血神君始终没有承认,可这世上能在当年破开死生之界,将魊灵一分为二,附在沈修文身上不被他察觉,抹去他追踪印之人……

  并没有几个。

  如果魊灵在碧血神君那里,魊灵本身被问心剑和锁魂灯封印,能打开封印的花向晚就在眼皮子底下,碧血神君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想到这一点,谢长寂心头一跳,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不敢深想下去,匆忙打住。

  他觉得夜风有些凉,花向晚察觉他情绪变化,挂在他身上仰头凑近他:“怎么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抬手触碰在她疤痕之上。

  花向晚下意识想僵住身子,可是又知道绝不能让他意识到这疤痕特别之处,于是她主动凑上去,蹭在他脸上,撒着娇:“还想啊?”

  “这个疤,哪里来的?”

  他垂下眼眸,没有被她把话题带走,花向晚见他执意要问,靠在他身上,不让他看,漫不经心回着话:“我不是中毒了吗,”她说着,“薛子丹疗伤留下的伤口。”

  “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谢长寂难得追根究底,花向晚也没有躲避,只道:“要换血,换血从心上经过,再流过全身。你要好奇,再等几年我又要换一次……哦,不用了。”

  花向晚想起什么来,颇为高兴:“你给我换了一遍,又可以撑很多年,不用去血池了。”

  “换了血……”谢长寂皱起眉头,“还不行吗?”

  寻常毒药,换一遍血,应该都带走了才对。

  花向晚知道他疑惑,耐心解答:“中毒太深入骨,要多换几次。”

  “没有其他办法?”

  谢长寂思考着,花向晚笑起来:“反正薛子丹没什么办法,要不……”

  花向晚想想,歪着头:“等事情办完了,去找你师叔试试?”

  复活了沈逸尘,她没有愧疚。

  复活了合欢宫的人,她没有牵挂,合欢宫也达鼎盛。

  她可以跟着他回云莱,他回去求他六师叔白英梅,治好她的伤,然后想办法彻底祛除封印她身上的魊灵。

  她描述的未来太过美好,让他不忍去打破和追问。

  他转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没有出声,花向晚见他神色异常,眨眨眼,忍不住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谢长寂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和道:“睡吧。”

  两人一起躺下,感觉花向晚在怀中,谢长寂听着窗外风雨之声,好久,终于开口:“晚晚。”

  “嗯?”

  “我们生个孩子吧?”

  听到这话,花向晚动作一僵。

  她从来没敢想这件事,她没想过未来,更不敢想如何承载另一个生命。

  而谢长寂看着夜色,他没有要她此刻就给出答案,甚至于,他并不需要她的答案。

  因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如此卑劣。

  他竟然会幻想着,有一个孩子,或许……或许就能留住她。

  可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想唾弃,却又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安抚自己的办法

  他茫然看着夜色,遮掩着心中那些自私和焦躁,半真半假描绘着美好的盛景:“我们可以陪他一起长大,陪他做好多事,死生之界太冷了,我们留在西境也好,或许可以去云莱南方,咱们以前去过是,你说你喜欢,我们在那里定居,也好。”

  这句话出来,花向晚终于意识到他突然要求这件事的真正含义。

  他在害怕。

  他太聪明,以至于有太多危险,哪怕不清楚,他都知道它们的存在。

  他始终没有办法相信她的话,被骗过太多次,说被骗无所谓,也就失去了真正信任的能力。

  花向晚静静躺在他怀中,她思索了好久,伸出手抱住他。

  “我试试。”

  她出声。

  谢长寂一愣,他不可置信低头,看见埋在胸口的姑娘,他呆呆看着她,感觉面前一切,好像是一场巨大的幻梦,惊喜幸福得让人不敢相信,甚至涌现出了几分惶恐。

  他说不出话,只能是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将这个人拢入怀中。

  他紧紧抱着她,在巨大的欢愉中,终于升腾起几分安慰。

  没有发生他所想的事。

  如果发生了,她不会这么留在他身边,躺在他怀里,和他说着未来,甚至愿意和他有一个孩子。

  她是真的想同他在一起,在想同他的未来。

  他被狂喜吞没,面上却已经平静如初。只有他骤然加快的心跳,昭示着这个人升腾起的浓烈情绪。

  两人避于风雨时,合欢宫众人大多一夜未眠。

  灵南灵北带人清理着战场,将尸体一举一举拖回去,清点伤亡人数,将血水清扫干净。

  狐眠薛子丹照带着医修照看着伤员,白竹悦带着三位长老连夜重新布防,同时让人想办法,将此次获胜的消息尽量传向九宗。

  忙碌一夜,秦云裳也跌跌撞撞,逃回了鸣鸾宫。

  她在清晨敲响了鸣鸾宫大门,弟子看见她,顿时一惊:“二少主?”

  “通报,”秦云裳捂着被她刻意用弄出血来的肩头伤口,苍白着脸,喘息开口,“通报少主,我回来了。”

  说完,秦云裳整个人往前一扑,弟子赶紧扶住她,急急通报:“二少主回来了!快,叫医修!”

  弟子将秦云裳连忙抬进去,秦云裳一夜带伤奔波,倒真的已经濒临极限,闭眼往前这么一扑,眼前就黑了下去。

  等她再次醒来,侍从已经守在她旁边,身上伤口包扎完整,看见她清醒,侍从连忙冲出去,急道:“二少主醒了,快,通报少主!”

  说着,弟子转头,竟是没给她半点休息时间,扶着她起身来:“二少主,少主带着左右使和长老已经等在大殿了,您快点过去。”

  弟子一面说,一面给她穿衣,完全没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

  秦云裳心中暗嗤,倒也没有在意,反正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了。

  鸣鸾宫上下都把她当成秦云衣一条狗,当然,她自己也是这么承认,毕竟,若不当狗,秦云衣怕是早就把她宰了。

  这么多年也是看在她办事利索的份上,秦云衣和她母亲才留下她。

  秦云裳撑着自己穿戴好衣服,便由人扶着去了大殿。

  刚入大殿,她便察觉气氛凝重,秦云衣坐在高处,旁边是赵南陈顺两位左右使各立一侧,下方三位长老领着一干弟子站在两边,皱眉打量着她。

  秦云裳明显是重伤的模样,整个人依靠在旁人身上,走到中间,才放开侍从,抬手行礼,跪了下来:“见过少主。”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秦云衣神色极冷:“其他弟子呢?”

  开口便是怀疑,毕竟谢长寂和花向晚那一剑有目共睹,渡劫期的修士们如果不是跑得快,如今也留在了那里,秦云裳这样的货色,怎么能从花向晚手里跑回来?

  秦云裳闻言,面露惨白之色,只道:“属下……是被花向晚放回来的。”

  “她放你回来做什么?”

  秦云衣听见花向晚的名字,不由自主攥起拳头,秦云裳慌忙叩首:“属下不敢说。”

  “你当真不敢说就不会说这话,”秦云衣抬手,隔空一个巴掌扇在秦云裳脸上,厉喝出声,“说!”

  “花向晚要属下来劝降!”

  秦云裳得了一个巴掌,立刻叩头,大呼出声。

  而后不等秦云衣开口,秦云裳便开始继续:“花向晚没杀宫中弟子,现在弟子全在合欢宫中,她要属下回来禀报,她对鸣鸾宫只有一个要求,交出魔主血令,以及——”

  秦云裳抬头,克制着眼中恐惧,看着秦云衣:“交出少主!”

  这话出来,全场一片寂静。

  秦云衣平静看着秦云裳,似乎已经了然她的意思。

  她盯着秦云裳,片刻后,勾起嘴角:“还有呢?”

  “她说,”秦云裳克制着恐惧,控制着呼吸,身子微微颤抖着,“她与少主乃私怨,与鸣鸾宫,无关。”

  这句话,便将秦云衣与鸣鸾宫区分开。

  众人听着,心里了然,大家不由自主看向秦云衣,秦云衣听着,只盯着秦云裳:“没有了?”

  “是。”

  秦云裳低下头:“她就让我回来说这些。”

  “好啊。”

  秦云衣撑着下巴,坐在高坐上,笑了起来:“很好啊,父亲死了,谢长寂和花向晚联手无敌,现下她对鸣鸾宫又别无所图,那只要把我送出去,鸣鸾宫便高枕无忧。随便再送一位宫主上位,给花向晚当狗过个几千年,大家该飞升飞升,倒的确不错。”

  说着,秦云衣似乎是思考起来:“那让谁当宫主比较好呢?”

  话音刚落,无形中有一只手一把捏在秦云裳脖颈上,将她从地面狠狠提了上来,秦云衣盯着她,语气温柔:“你这个贱种吗?!”

  听到“贱种”二字,秦云裳目光微冷,她暗中捏起花向晚给她的保命符咒,抬眼看向秦云衣,微微喘息着,提醒她:“少主,若论血统,我可才是嫡出。”

  没想到秦云裳会说这话,秦云衣瞳孔紧缩,随即捏在她脖子上的手立刻用力,低喝出声:“去死!”

  见得此情此景,赵南急急出声:“少主,慢着!”

  秦云衣动作一顿,转过头来,赵南咽了咽口水,思绪飞快运转着,迟疑着道:“少主,此时正值鸣鸾宫用人之际,二少主也是重伤昏了头,您不要同她计较,不妨先将少主关押起来,商量好共同御敌之事,再做定夺!”

  “是啊,”赵南开口带了头,众人立刻跟了上来,急道,“少主,宫主尸骨未寒,切勿冲动。”

  众人纷纷劝说着,秦云衣环顾四周,秦云裳紧张盯着她,过了许久后,秦云衣笑起来。

  “诸位说得是。”

  她一放手,秦云裳瞬间跌到地上,痛呼出声。

  秦云衣看向秦云裳,目光中带了几分抱歉:“父亲刚走,我心智大乱,出手重了些,还往妹妹见谅。来人,”秦云衣招手,“先将二少主收押待审,我们看看,”秦云衣转头看了一眼周边,“接下来,左右使及各位长老,是如何打算?”

第78章

  听着秦云衣的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闭口不言。

  秦云衣心腹上前来,将秦云裳拖下去,大家看着被拉下去的秦云裳,知道秦云衣是在敲打他们。

  秦云裳那句“嫡出”是在提醒他,鸣鸾宫不止一位少主。

  甚至于,当年秦云裳的母亲才是正室,不过就是死的早了些。而后秦云衣母亲才扶正,让秦云衣成了嫡长女。

  而秦云衣的举动,则是在警告他们,就算秦云裳是少主,但她也不过是化神期,化神渡劫云泥之隔,他们的心思,她都明白。

  可这番敲打,对于在场三位渡劫一干化神来说,明显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鸣鸾宫走至今日,靠的是秦风烈这颗大树,大家为了在大树下遮风挡雨而来,帮忙可以,卖命,那就要另作考量。

  如今秦风烈死了,留下一个秦云衣镇场子,可秦云衣上来,面对的就是背靠谢长寂的花向晚,这两人能一剑斩了秦风烈,对上他们,如果在座所有人拼尽全力或许还有一些胜算,可花向晚要的只是秦云衣,他们又为什么要去拼个你死我活呢?

  反正……当年的事,花向晚也未必知道。

  就算知道,当年参与此事之人甚众,他们顶多也就算分一杯羹,花向晚也不可能把整个西境的人给杀光。法不责众,花向晚只要还想当魔主,还要为合欢宫着想,就不可能真去追究。

  作壁上观,将秦云衣当成一颗问路石,试探花向晚态度,这再适合不过。

  众人心中一番打算,秦云衣一一扫过,便明白了他们心中意思。

  这些人心怀鬼胎,若今日他们肯一起用心帮忙,秦风烈大约也不会死。

  可恨的是,他们跑了,她留下也是送死,不得不跑。

  最后留秦风烈一人对花向晚和谢长寂,命丧合欢宫。

  她盯着众人,将账一笔一笔记下,面上却试探着开口:“诸位,我父亲尸首如今还在合欢宫,诸位认为,当怎么办?”

  “少主,”听到这话,陈顺微微皱眉,“花向晚已经步入渡劫,宫主又……我等以为,少主不妨服个软?”

  “服软?”

  秦云衣转头看向陈顺,面上带笑:“陈左使认为,我当如何服软?”

  “花向晚与少主的恩怨,无非是少主抢亲一事,”陈顺认真思索着,倒的确是帮着秦云衣的样子,“少主不如修书一封表示歉意,再准备一些礼物,带着手中两块魔主血令亲自登门拜访,以表诚意,看花向晚有什么条件,我们再谈。”

  “陈左使说得是,”赵南附和着,“现下咱们鸣鸾宫弟子还在合欢宫,也是元气大伤,再争下去没有意义,不如求和。花向晚目的就是魔主之位,只要少主让,她应该不会多加为难。”

  “若她为难呢?”

  秦云衣目光落到赵南身上,赵南略一迟疑,随后立刻表态,满脸认真道:“若花向晚太过分,那属下绝不会看着少主受辱,鸣鸾宫就和他们拼了!”

  “是,”三位长老中的王纯也出声劝着,“少主先去试试,若花向晚当真这么过分,我们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听着这些话,秦云衣眼中露出几分欣慰,她看着众人,叹了口气:“得诸位长辈这句话,云衣放心了,这就修书给花向晚道歉,看看能不能挽回两宫关系。”

  说着,她朝着众人行了个礼,恭敬道:“各位叔伯,我父亲不在了,日后还要靠诸位长辈帮着云衣撑起鸣鸾宫,云衣年纪尚小,若有什么不妥,还望各位叔伯指出海涵。”

  看见秦云衣一副真心托付的模样,众人心中有些心虚,相互寒暄一番后,秦云衣见众人疲惫,叹了口气道:“各位叔伯,昨夜大家也都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众人得话,纷纷告辞,秦云衣看着大家离去,叫住走出去的陈顺:“陈右使留步!”

  陈顺听到秦云衣出声,扭过头去,见秦云衣眼中带了挽留之意,看了一眼众人,便单独留了下来。

  赵南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思索着什么,放满了步伐,缓缓往外走去。

  等大殿人都离开,陈顺才恭敬出声:“少主留属下何事?”

  “陈右使,”秦云衣看着站在大殿中的陈顺,坐在高坐上,面露哀切,“我父亲去了。”

  听到这话,陈顺有些不明白秦云衣的意思,斟酌着道:“少主节哀。”

  “当年母亲去时,陈叔叔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陈顺闻言,动作一僵。

  秦云衣回忆起当年的事情,缓声道:“若我没记错,当年,陈叔叔当初来鸣鸾宫时,背了一身血债,父亲本是不想收留的,是我母亲求了父亲,才让陈叔叔留下。”

  “夫人恩德,莫不敢忘。”陈顺听秦云衣提起这些明白了秦云衣的意思,“陈顺不会背叛少主,还请少主宽心。”

  “我不担心这个,”秦云衣从高台上走下来,来到陈顺身边,她叹了口气,满脸忧愁,“我担心的是其他人。”

  “少主的意思是?”

  陈顺微微皱眉,秦云衣转头看向陈顺:“鸣鸾宫内,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陈叔这样忠心耿耿,相比于我,他们更看重安逸的生活。有秦云裳在,他们只要再立一个少主,就可以高枕无忧,所以,一旦花向晚真的要我的命,他们会毫不犹豫拥立秦云裳,帮着花向晚杀了我。”

  “少主是否太过多虑?”

  听秦云衣说这些,陈顺心头一跳,众人的确做的是这个打算,但他没想到,秦云衣会告诉他,会向他求助。

  修士修道不易,秦云衣母亲的确对他有恩,若能帮秦云衣,他自然会帮,可若要为秦云衣拼命……

  陈顺垂下眼眸,劝说着秦云衣:“花向晚未必一定要少主的命。”

  “我不放心。”

  秦云衣盯着陈顺:“他们都是墙头草,与其让他们来决定要不要保护我,不如让我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少主到底想做什么?”

  陈顺皱起眉头,不甚理解,秦云衣笑起来,提醒他:“我希望你帮我。”

  “做什么?”

  “我修混沌大法,”秦云衣抬眼,神色清明,“我要赵南。”

  这话一出,陈顺大惊,他下意识后退,秦云衣一把抓住他:“你是鸣鸾宫最强修士,赵南仅在你之后,我和你联手,杀一个赵南不成问题。我修混沌大法,可将他人剑意修为转化为自己所有,只要给我一个赵南,我便能杀花向晚。”

  “少主,”陈顺压低声,“你疯了,赵南是我们自己人!”

  “我可以把鸣鸾宫宝库打开给你,任由你挑选。”

  秦云衣开口,陈顺愣在原地。

  三宫九宗之所以如此注重血统传承,在于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宝库,而宝库非血统传承之人不能进。

  宝库中的法宝,都是宗门历代收集,寻常修士不可得。

  直接开宝库给他,这对任一一个修士,都是莫大的诱惑。

  见陈顺动摇,秦云衣继续说服他:“我和你联手杀赵南,没有任何风险。我知道你怕死,只要赵南死了,我自己动手杀花向晚,我若赢了,你依旧是陈左使;我若输了,你可以投诚归顺花向晚,陈左使,”秦云衣语带诱惑,“这买卖,你只赚不亏啊。”

  “可是……”陈顺想不明白,他皱起眉头,“就算你能赢花向晚,谢长寂呢?”

  “谢长寂?”秦云衣闻言,缓缓笑起来,“那就要赌一把了,看看我们的魔主,”秦云衣面色带冷,“怎么想。”

  听到魔主,陈顺猛地明白过来:“你是说,魔主会帮你?!”

  秦云衣笑着看着陈顺,没有答话。

  陈顺略一作想,秦云衣说的倒也没错,他的确可以两边下注。

  若是平时,秦云衣绝不会允许,可如今她走投无路,除了他,她别无依靠。

  陈顺左思右想,抬眼看她:“你起誓,若是成了,你开宝库给我。”

  “好,”秦云衣笑起来,“我向天道起誓,若我能杀花向晚,事成之后,我为陈左使开宝库。”

  听到秦云衣起誓,陈顺心中稍作安定,点头:“好,那今夜我将赵南约出来,我们一起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