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黑白厮杀,棋子在十九路棋路中千变万化,已显胜负之势,黑子形势大好,完全可以掐断白子最后一丝生息。但老爷子迟迟没有落子再进一步。

  齐晟被晾在一旁近半小时,纵览全局后没忍住替老爷子落下一子。

  “没规矩。”

  齐老爷子皱了下眉,举起手边的拐杖敲了下齐晟的手背,嗓音沙哑而沉厚,“旁人下棋你看着就行,没到你出手的时候,就别搅局。”

  “我看棋局已定,您还不肯落子,以为您没瞧出来。”齐晟看着老爷子。

  “年少轻狂。”

  齐老爷子落下一子,依旧面沉如水,慈善的语气却投射着威严的冷意,“你最近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主意了,而我老了,退居二线就管束不了你了?”

  打谱瞬间变成了对弈。

  “孙儿不敢。”齐晟心里微震,平时再离经叛道,在老爷子面前他也是规矩恭敬的,“爷爷,您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齐家嫡系第三代,大哥政法系毕业后就进了体制,二哥常年在军队,都不怎么回来,只有齐晟打小养在齐老爷子身边。他和父母本身就不亲近,又出过一些不痛快的事,他警惕心重,对谁都不信任,也就信服和尊重老爷子一个人。

  所以这些年除了齐老爷子,也没人压制得了他了。

  他落子的思路倒完全没被搅乱,心里有了点破局的构思。

  “你跟敏玉闹得很不愉快?”齐老爷子封死他的棋路时,话锋一转。

  “我不喜欢她。”齐晟回答得直接。

  “你用不着喜欢她。”齐老爷子冷然道,手底下的棋杀招攻势凌厉,面上却平静得看不出情绪,“我只是让你娶她,我也不过问你从南城带回来的小丫头。”

  齐晟暗震,捏着黑子抬眸,“不关她的事,爷爷。”

  “您让我联姻,如果是为了权势利益共享,怎么不让我那两个哥哥娶?再说陆家和李家才是最好的选择,您选择陶敏玉,难道不是因为他父亲为救您在战场上断过腿?”

  他态度还恭敬,但话越说越悖逆,“您想还这个恩情,有很多方式。但我不欠她的,我不会为了替您报恩娶她。”

  “你说什么?”齐老爷子眉头深锁。

  恭敬归恭敬,齐晟这些年就不是个守规矩好拿捏的主儿,明知老爷子已然不悦,他还是抚逆老爷子的意思,把话挑明了,“我不是您报恩的工具。”

  他淡声道,“您要是不担心我把人玩死,陶家如果想要一个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女儿,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混账东西!”

  齐老爷子怎么也想不到他敢说这么悖逆的话,抡起手杖震怒地砸过去。

  一盘残局,两败俱伤。

  -

  齐晟当晚直接进医院病房了。

  伤倒没怎么伤着,也就背后淤青了一块,还没他当年上学打人严重,事实上是齐老爷子把他关病房里禁足了。虽然这些人关不住他,但他面上功夫还得做,他还不想跟老爷子闹得太难看。

  这事儿没过夜就传遍了。

  医院乌泱泱来了好几波人,台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听说你被老爷子打了,来看看,伤得这么厉害?”

  玩得好的那几个哥们都借着探病的机会凑热闹,大部分人还算含蓄,就傅少则从特护病房门口笑到病床边,完全是一副“不怕死还上赶着找死”的架势,一直到护士过来提醒才算完。

  “我说三哥,赶明儿我还是去庙里帮您拜一拜吧,您才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又住院了,”傅少则歪在墙边笑得肩膀抖,“太晦气了。”

  “你找死。”齐晟掀了掀眼皮。

  下一秒,冷光闪过,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几乎贴着傅少则擦过去。

  “我操。”傅少则一侧身,惊险避开。

  刀刃的声音在身后成空。

  推门而入的顾淮之接住了军刀,微蹙了下眉,“你俩在病房里打架?”

  齐晟不耐烦地嘶了一声,眸色阴沉沉的,气场有点压迫人,“你们是不是有病?这么喜欢看我热闹?”

  病房内六七个人,叶家的沈家的徐家的,玩手机或者闲聊,他这帮哥们跟有病似的,就是死赖着不走。

  傅少则啧了声,“百年难得一遇嘛,见你栽一回太难了,”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完全不带后怕的,“不过真不是我说啊,三哥,李家的权,陶家的人脉和势力,俞家的金钱和资源,你总不能一个都看不上吧?”

  “在这方面,你确实比老三有眼光,”顾淮之随手合上了身后的门,轻轻一哂,“找了姜妍这么个‘蓝颜知己遍地走,前任男友多如狗’的大小姐。”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别提她,她就是一桃花劫。”傅少则嘶了一声,“我现在一听她名就头疼。”

  他斜倚了下墙壁,很无所谓,“不过这年头谁结婚是为了爱情?就算我跟姜妍一辈子对彼此没感觉,只要傅姜两家不垮,这场联姻就比海誓山盟牢固。”

  齐晟半垂着视线,手指缓慢地把玩着腕间的佛珠,不置可否。

  “我还真的提醒你,老三。”顾淮之掂了掂那把瑞士军刀,轻轻一旋,锋刃朝里放回原位,“上次在聿公馆,为了一句口角,李广白带的女伴陶敏玉都敢动,那女的被拖出去的时候满脸是血,差点闹出人命,最后也就赔钱了事。”

  他轻哂,“就敏玉那性格脾气,你让她下不来台,她非得换个地方把场子找回来,你也不怕她找沈姒麻烦。”

  “她不敢。”齐晟嗓音微冷带沉。

  说话间传来一阵敲门声,得到示意后总助推门而入,面色十分迟疑。

  毕竟这儿站着不少人,虽然总助知道这些人跟齐晟交情匪浅,但内容不太适合提。只是这帮人一时半会不肯走,他也管不了太多,“沈小姐今天把跟着她的人打了一顿,给您写了个字条。”

  齐晟没搭腔,咬着未点燃的烟,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

  蓝色的火苗从打火机窜出,顺着往上一燎,点燃了烟尾。火星一闪,烟雾缭绕上升,遮住了齐晟眼底的情绪,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覆盖了他周身。

  “字条呢?”

  很好,老板果然只关心老板娘的字条,根本不关心谁挨打了。

  总助边腹诽边将纸条递过去。

  齐晟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纸条,淡嗤了声“字还不少”,然后浏览了不过两行,面色就阴恻恻地沉了下去。

  【过去三年,承蒙你照顾。

  不管发生了什么,必须承认,你教了我很多,我也得到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我真的累了,还是那句话:反正多的是讨你欢心的女人,麻烦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们好聚好散。

  这些年得到的一切我都可以尽数归还,如果还不够,我给你打个欠条。】

  齐晟知道她清点财产的事儿,他倒不至于在这事儿上下手段,太低劣了。

  但他还真没想过,带钱跑路已经不够沈姒玩了,她还好意思拿这笔钱——很大一部分还是他给的钱——收买他?

  她是真能耐啊。

  “老子他妈稀罕这点儿钱?”齐晟冷笑了声,烦躁地把刚点的烟掐了。

  “我上回就说沈姒被你带坏了,”这次傅少则彻底笑抽了,“我还以为你就图一新鲜劲儿,这下好了,她跟你学出来的本事都用来治你了。”

  “是挺新鲜,能让老三人财两空的女人,我也头回见。”顾淮之也笑。

  病房里几个人都没绷住,但玩笑话还真不能全往外吐,热闹看到这份儿上,氛围隐隐不对,倒没人敢继续拿这事触他的霉头了,三三两两地起身告辞。

  总助走不了,这几天被折磨的突突起跳的心脏,让他都想给自己开点速效救心丸。他硬着头皮立在一旁,又递过去一张字条,“还有第二张。”

  【知道你不稀罕这点儿钱,反正也好聚好散不了,那我一分钱也不会还你。

  咱们山前别相见,山后没相逢。

  后会无期。】

  齐晟半眯着眼,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笑了,“她人现在在哪儿呢?”

第18章 唇红齿白 金风逢玉露

  “柏林。”总助眉眼低垂汇报道, “不过八月底开学,沈小姐已经订了去美国的机票。”

  病房内十分安静,空气像是寸寸凝结了, 听不到多余的声息。

  总助也是个机灵的, 察言观色后补上句,“一小时后燕京去波士顿的航班, 落地时间比沈小姐早十五分钟。”

  齐晟掀了掀眼皮,目光沉冷。

  难以言明的压迫感压在他肩上, 总助呼吸微窒了下, 掌心微汗。

  刚刚的话确实僭越了, 揣摩上司心思可以, 但决不该自作主张说出口。好在齐晟也没说什么,总助眼观鼻鼻观心, 放下文件就退了出去。

  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正打算过来擦药的护士迎面过来。

  快走到拐角,他身后一声惊呼:

  “病人呢?”

  总助眉心跳了跳, 三步并作两步往病房跑,回到特护病房门口, 和外面看守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病房内空荡荡, 只有正对面的推窗大开, 冷风灌了人满怀。

  病床上哪儿还有人呐?

  “少爷, ”旁边看守的哥们挠挠头, 难以置信, “少爷不会跳楼了吧?”

  总助听得心惊肉跳, 几个人快步冲到窗边,往下探了一眼:

  人来人往,一切正常, 就翻了阳台,不是什么跳楼自杀事故现场。

  “没事,”总助轻咳了声,沉着地胡说八道,“应该是锻炼身体,过段时间就回来了,不必惊扰老爷子了。”

  这他妈是十九楼啊!

  虽然特护病房之间有阳台,不算危险,可看着很惊悚啊!

  而且齐老爷子禁齐晟足,火都没消,虽然他出主意去追,可人真走了,他们几个人怎么交代也是个问题。

  几个人对视了下,不约而同地达成默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此同时。

  旁边阳台一声沉闷的坠地声后,床上的病人错愕地看着一个年轻男人,堂而皇之地翻窗进来。

  他理了理袖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光明正大地走出病房。

  病人后知后觉一声尖叫。

  -

  波士顿的秋天微冷,宽阔的街道两旁是红砖绿瓦的小屋,残余的绿与新生的红交替,秾艳而绚丽。机场内人来人往,说笑声和行李箱轱辘滚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十分喧闹。

  VVIP私人休息室里,大屏幕正转播通道行人状况。

  齐晟在这里等了半小时。

  从柏林到波士顿的航班在十五分钟前落地了,但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他也没见到想见到的身影。

  “人呢?”

  齐晟身体微微前倾,手腕闲散地搭在膝盖上,屈指扣了下桌面。

  秘书起了一身冷汗,跟工作人员沟通过后,轻声解释道,“机场这边刚刚询问过柏林勃兰登堡机场,那边回复说,沈小姐确实在机场过安检了,不过在最后一刻没登机。”

  齐晟身体往后仰了下,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学校呢?”

  “十五分钟前,沈小姐已经和导师请假了。”秘书几乎不敢看他。

  空气在一瞬间冻住了。

  燕京到波士顿没有直达航班,在芝加哥转机后,整整二十个小时。

  他浪费了一天时间,在这儿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小时,然后她没来,还卡着点告诉他白来一趟。

  她是有多不想见到他?

  看来沈姒太了解他了,她拿自己对他那份了解,耍了他整整一天。

  “咚——”

  齐晟把手里的岩石杯撂下了,往外一推,冰块和玻璃相撞。

  他眉间攒着一缕淡淡的阴翳,眼是冷鸷的,唇是紧抿的,自始至终没什么过激的话,只起了身,嗓音淡而沉地低笑一声,“很好。”

  秘书一个字不敢说,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听到他微冷的嗓音:

  “回国。”

  -

  燕京这几天都处在低气压。

  为了陶敏玉那点事儿,齐老爷子一时震怒,砸了齐晟几棍子,让他在医院待着反思;本来都是小事,结果老爷子气都没消,当天齐晟就翻窗走了,回来就被削权,关了一个月禁闭。

  停职归停职,蓝核和华晟的部分实权还握在齐晟手里。所有人战战兢兢,中高层跟着受罪,生怕被挑出什么过错,撞到齐晟的枪口上。

  齐晟这人平时就杀伐气重,现在更是阴鸷得没一点人情味儿了。

  不过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他这样的脾气,没人敢犯他的忌讳。虽然先前还有人敢拿他和沈姒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但现在苗头不对,都不约而同地对“沈姒”这个名字三缄其口,就当没出现过这个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一转眼,便溜到了冬天。

  燕京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新雪清冽而明净,慢慢覆盖了整座城市。乾承会所私密性很高,入口偏暗,只有少数人知道,一辆黑色的Hennessey Venom GT停在外面。

  一楼酒吧的音乐声震耳欲聋,香水气息和烟酒味冲撞,让人昏昧。

  包间里已经有五六个人在了,都是一个层面的人,家世背景相仿,倒也没人刻意打招呼。这样的场子,基本都聊成互通消息的局了。

  酒过三巡后,有人笑了笑,伸手拿烟点燃,“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过没?速讯的副总就在这附近,我把他叫过来,你听听?”

  “出来玩儿聊什么工作?”齐晟轻笑,话说得刻薄,“你养的哪个情儿吹了枕边风,这么卖力搭桥牵线?”

  对面的人也不计较,毫无道德地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行,卖你面子。”齐晟端起酒杯,身子往后靠,“十五分钟。”

  “我面子才他妈值十五分钟?”对面的人笑骂了一句。

  玩笑而已,没人往耳朵里听。

  聊的是智能移动办公和视频会议一体的平台项目,速讯想利用聊天软件的客户量打开线上市场。对方有备而来,初设规划预案和市场评估等都准备齐全,也没什么废话,十来分钟时间,已经足够融洽。

  本来谈得好好的,邻近散场,反倒出了点不愉快。

  速讯的副总送了个女人过来。

  生意场上逢场作戏再正常不过,接受或者拒绝,都看人心情,也不会有人介意。可这女的一进门,包厢里所有人都怔了下,静默了。

  “齐少,”女人捏着文件夹,指甲上是亮晶晶的钻石,款款地走过来,“我是速讯的人,过来送文件。”

  所有人几乎都在这一瞬间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

  女人打扮得很像沈姒,穿的是沈姒平时喜欢的旗袍,连发型都像。

  就是长相差太远了。

  “我操,怎么穿旗袍?”有人低骂了声,“谁让进来的?”

  先反应过来的人都没来得及阻止,就看着她朝齐晟过去。

  齐晟微眯了下眼,倏地笑了一声。

  他笑和不笑是两种气场,身上的阴冷和沉郁散了点,像三月山林初开的桃花,满目的轻佻和风流,让人生出一种温柔错觉来。

  女人恍惚了几秒,完全没注意旁边人使的眼色,还在朝他走。

  齐晟的笑容却淡了,踹了一下茶几,漆黑的眼底全是阴鸷的冷意。

  “谁他妈让你穿成这样?”

  低矮的茶几被踹出大半米,边缘狠狠地磕到了女人的小腿上。台面上摆着的酒瓶和酒杯尽数掉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全是玻璃碴子。

  满地狼藉。

  女人的小腿磕出一块青痕,痛呼了一声,差点没站稳。

  合同还没签,但已经谈了十之八九,本来是走个过场,一两杯酒的事儿,但她听说他以前喜欢穿旗袍的女人,确实动了点心思。

  谁能想到这么个场面?

  他毫无征兆的震怒把她吓到了,一时之间都忘了擦呛出的眼泪。

  “还不赶紧滚。”

  旁边的人扯了她一把,不完全是替她解围,也是怕收不住场。

  女人反应过来,顾不得什么,踉踉跄跄地就要出去。

  然后她听到一道阴鸷的声音:

  “脱了再滚。”

  齐晟漆黑的眼又冷又厉,视线像是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一身的戾气,情绪很差,近乎病态的强势,全然不给人留余地。

  女人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包厢里其他人也静默了。都知道他的脾气秉性,这几个月都没人敢提一句“沈姒”,但也没人想过,他会因为一件衣服,震怒成这样。

  “老三,”一直没搭腔的顾淮之突然出声,“跟她置什么气?”

  过分压抑的氛围给人一触即燃的错觉,被人打断,才缓和了点儿。顾淮之淡淡一笑,抬了下眼,便有人明白意思,将人带了出去。

  -

  齐晟一整晚都很阴沉。

  夜色浓重,车子驶回四合院,他醉意已经起了七八分。

  “少爷,怎么喝这么多酒?”家里的阿姨接过他的外套,念叨了句,“外面下雪也不知道撑把伞,您可别睡,我去给你温醒酒汤和姜汤。”

  齐晟脚步一停,虚眯了下眼。

  一句话让他的记忆拨到三年多前,他从南城把沈姒带回来时。

  *

  那一晚下了雨,风吹斜了雨丝,从下车到家不过几步路,他一手揽过她,一手撑着伞走回去,结果两人身上还是被打湿了大半。

  一进门家里阿姨就念叨这句。

  齐晟本来都走进去了,身后没了动静,不由得诧异,扭头看了下。

  沈姒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齐晟睨了她一眼,冷淡的语气显得有点不耐烦,“你站那儿做什么?”

  沈姒扯了下湿-漉漉的衣角,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动作非常的拘束,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她抬头,直勾勾地看他,很轻地说了句:

  “脏。”

  齐晟身形稍顿,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身上。

  她生了一张含情眼,眸色流转便楚楚可怜,肌肤凝雪,唇红齿白,弱柳扶风不盈一握的玲珑身段,平添了一种娇娜的媚态和易碎的美感。

  这样的皮囊,没人会嫌她脏。

  明明像谪仙一样,恍若在这红尘世间,只有她是一尘不染的。

  很熟悉,说不上来的熟悉,和记忆里的一个身影正慢慢相合。

  仿佛在印证他当时的不确定。

  原来没认错。

  齐晟漆黑的眼攫住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卑劣而变态的念头来,比今晚看到她第一眼时还要强烈:

  想得到她,想在她身上打上烙印,想让她染上独属于自己的颜色。

  他微蹙了下眉,甩掉了刚刚的念头,朝她伸手,“过来。”

  沈姒还是站在那儿,盯着他瞧。她睫毛轻轻一眨,忍不住小声嘀咕,“你能不能别这么凶我?”

  “你说什么?”

  沈姒缩了下肩膀,最后梗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很凶。”

  齐晟气笑了。

  他也没跟她废话,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沈姒轻轻地挣了挣。

  “又怎么了?”齐晟挑了下眉,记得她说的话,收敛了脾气。

  “不要这样拽我,攥得很疼,”沈姒抽开自己的手,重新牵住了他,轻声道,“而且你看着像人贩子。”

  “……”

  齐晟不轻不重地拨了下她脑袋,被她磨得没脾气,“真麻烦。”

  他牵着她的手进了家门。

  彼时正当年少,称不上爱意汹涌,也算不得一见情浓,只是金风逢玉露,一场生涩又不确然的心跳加速。

  *

  很奇怪的感觉。

  也许是他今晚喝多了,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回想她的一颦一笑,回想这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已经忽略的、无关紧要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

  她不喜欢他的坏脾气,他一高声她就会说他“凶”;她是个小财迷,会因为他带字画和宝石开心;她利用人的手段不少,但在他面前总是不太会撒谎,演技拙劣,全靠他肯信;她心虚的时候会格外乖软,像犯错后小心讨好主人的猫;她在浴池拉住他时,媚色入骨地喊了他一声“三哥”,勾得人心里发痒……

  齐晟从没想过,原来这些小事自己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她真走了。

  跟以往任何一次离家出走都不一样,她态度决绝,不再回头,她想跟他断得一干二净。

  酒精从喉管一直烧到胃部,火辣辣的刺痛,绞得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