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聚短别长

兄妹三人劫后相逢,自然激动不已,只是身处险地,不得不尽快离开。阮谦身体虚弱,不好行路,阮慈和阮容轮流背负他,在王盼盼的带领下往山外走去,一路上倒还算太平无事。

阮氏众子都习练过武艺,力气大于常人,走了几个时辰,又下起雨来,阮氏兄妹没见过雨,自然大吃一惊,阮容不住地伸手出去,接了雨水或喝或洒,十分新鲜,阮慈不免为他们略微解释一番,又见石壁上湿漉漉的,已长出了不少青苔,不禁叹道,“再过几十年,宋国应当就能回到七百年前的样子了罢。”

“不必几十年,几年便够了。”

王盼盼本来摇着尾巴在前方引路,此时扭头过来冷冷地说,“阮慈,你过来。”

狸猫能说话,是很稀奇的事,阮容大为紧张,阮慈用眼色止住,走过去笑道,“盼盼,辛苦你了。”

若按凡人脚程,走上几个时辰,也不过是修士一眨眼便可飞到的路程,但三人一路行来,步移景换,一步竟似乎能走出里许。阮慈是看得分明,阮容和阮谦却似乎一无所觉,这无疑是王盼盼的神通。

王盼盼哼了一声,对阮慈的谢意也是居之不疑,舔了舔爪子,冲阮容方向一摆头,老气横秋地说道,“带几个凡人,算不得什么。前面要分出两条路,往北那条,再走个一天半天的就是梁国,本来我们是要去那里,往南那条是去陈国的,要艰险些,不过我老人家受累,就带你走这条罢。你也听到柳寄子说的了,这个小修士有些名堂,讲话也很是中听,他叫你们分开走不会有错。”

柳寄子叫她一声道友,王盼盼就被笼络至此,阮慈不免用异样的眼神看她,王盼盼一无所觉,又说道,“你要怎么和你那些亲戚说,我也管不着,不过我劝你,东华剑的事不要叫他们知道,那是害人害己。你们宋国的百姓都是持过戒的,如果没有灵物镇压,三宗的修士可以轻易地感应到你们的心思,柳寄子才金丹修为,本来他心通不该修得那样熟练的,但你去问问你姐姐,是不是自己心里想什么,他都和能读出来一样。”

它的意思很是明白,阮慈还有些不懂的地方,也知道此时不好细问,点头道,“我自然不敢和他们一起,我哥哥姐姐都是良材美质,也不能耽误了他们。不过谦哥身体虚弱得很,我们分开之后,容姐怎么照顾他?”

她这么听话,王盼盼还算满意,往阮容两人方向瞟了一眼,扬起尾巴慢慢踱过去,冷冰冰地道,“你这个谦哥,落入柳寄子手中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魂魄即将崩散,只有心头最后一口气没吐出来,柳寄子用厚土神光化人的时候,他应该还有一口气,化之不去,柳寄子就顺手把他收来了。柳寄子给他治好了伤,但损耗的生气是补不回来的了,根基亏损至此,寻常仙门不会收他。但好在资质还在,看看几年后有没有他的缘法吧。”

她伸出爪子,在阮谦脸上划了一下,留下三道浅浅的爪痕,沁出了许多黑血,阮谦痛呼一声,半坐起来,怒道,“好疼!”

说完了才发觉,自己已精神了不少,阮容大喜过望,虽然对王盼盼仍存惧怕,但还是过来想要行礼,王盼盼几下就跳开了,蹿到山岗高处,卧在那里摇着尾巴舔毛,似乎压根就不屑于搭理这两个凡人。阮慈把两兄妹拉到一块大石头下方躲雨,阮容抓着阮慈,又流下泪来,哭着说,“我们都以为你跑出去迎面撞上了乱兵,早已死了。”

三人这才叙过别情,和阮慈猜测的相差也不多,她跑出去时,阮容只当她心里不自在,也没当回事,过了一刻,宅前钟响,几人知道大事不妙时,却也寻不到阮慈了,阮容仓促收拾了些衣物符玉,由老家人引路,逃到密道中去。

在密道里,又遇到了周岙派来的亲卫,这些亲卫个个力大无穷,不是只学过几年武艺的阮氏妇孺可以相较,混乱中,二夫人扯了自己的木符叫阮容带着逃走,阮容往前跑了一阵,恰好遇到阮谦并几个养子养女,几人都不识路途,在那原本是地下水脉的通道中暗藏着,打算等这些人走了以后,再设法逃出。不料柳寄子驱使厚土润泽神光,照彻地脉,他们不像是阮慈,藏在子母阴棺之中,几个人无从躲藏,被兵士发现。

他们都是从地井逃走,知道被抓住也没有好下场,个个死战,阮容受伤最少,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动手,那神光一放,旁人还没如何,她就晕了过去。阮谦资质更好些,敌得住神光照耀,和兵士浴血激斗,被一剑插进心脉,想是活不成了,没料到他根基深厚,一口活气顶了这么久,只觉得昏昏沉沉,不辨时日,最后被放出来,已是在内景天地之中了。

阮容比他好得有限,也就是多清醒了一段时间,她和柳寄子的对话,阮慈都窃听到了,三个人说到这里,阮容终忍不住大哭起来,说道,“最是绝情帝王家,太子什么都知道了,一句话也不肯提醒我们,只愿意换个人娶,就算是试着救过我们家了。”

她揽住阮慈,抽噎道,“周家人还拿你当借口,说你是十五年前覆灭的林阀之女,是我们的表妹,太子索你进宫,是我们家心怀叵测——颠倒是非,竟至于此!”

阮慈有记忆以来就在阮家长大,虽然阮家人待她并非和生身一样,阮慈也有所不满,但阮家始终都是她的家,她对自己的身世没什么兴趣,叹道,“这都是凌霄门的意思,皇家也不过是依附仙宗存在,又能做什么呢?他们也被蒙在鼓里罢,只觉得周岙拜了柳寄子为师,有了靠山就飞扬跋扈,因为自己矿场歉收,向阮家索取坤佩想要丰产。太子自然觉得这样的龃龉,他可以调停得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个格局。”

便将三宗镇宋国的事情,捡了能说的告诉兄姐,“其实就是周岙,都不知道凌霄门索求坤佩到底是为了什么。宋国原本不是从前这个样子,七百年前,有个大魔头受伤落入南株洲……”

谢燕还要破障而出一干事,和东华剑有关,阮慈也没提,饶是如此,阮容、阮谦也听得瞠目结舌,他们宋国百姓被关了七百年,犹如井底之蛙,再小的事都十分新鲜,又恰能解释许多从小到大的疑问,阮容听阮慈说完了,还追问道,“那个大魔头呢?还在宋国么?”

阮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走了罢,我也就知道这些,我在地井遇到一个老前辈,说自己是北幽州最厉害的大修士,看中了我的禀赋,要收我为徒,她真身不在这里,让盼盼带路,领我去北幽州找她。”

她说这话,阮容等人深信不疑——阮慈天赋,不下于兄姐,阮容、阮谦可以无师自通地持符,阮慈被仙师看上也是理所当然。

阮容看了眼王盼盼,细声问,“我们是不是不便跟随?”

阮慈苦笑说,“那个前辈仇家很多,我跟着盼盼也是没有办法。柳寄子说得挺好的,我们最好不要走在一起。”

当下为阮容指点道路,又说了些别的国家与宋国不同的地方,叮嘱道,“你们先在野地里,慢慢的再混进城里去罢,没事不要回宋国,盼盼说,我们平时念诵的清净避尘经是三宗所传,持符每每三问,每问一次就是一次的因果,因果这两个字极是玄妙,既然已经允诺了持戒、持律,谁知道戒律里都有什么?三宗的弟子可以轻松感应你我的思绪,柳寄子放过我们,是他自把自为,瞒着陈余子做的,如果被其余三宗修士发觉我们是阮家人,恐怕麻烦不小。”

容、谦二兄妹虽然生于门阀豪富之家,但宋国争端频仍,他们并非无知小儿。阮容以世家嫡女的身份,被阮慈夺去婚事亦不迁怒,更看穿阮氏灭门,阮慈的身世其实只是借口,这就可见一斑。虽然此生从未出过宋国甚至是宋京,两人一无所有,要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国家谋生,但两人依旧不露畏惧之色,阮容提起柳寄子,恨意满面,低声道,“他就是我们灭门惨案幕后的凶手,我们兄妹三个,将来不论谁的修为胜过了他,都要报了这个血海深仇。”

阮谦本来活泼多言、开朗达观,经此变故,性情大改,姐妹两人叙过离情,他很少说话,此时却不以为然地开口说道,“就柳寄子么?按慈姑所说,他也是奉命行事,而且他是周家供奉,和我们阮家无恩无旧,我倒觉得他还算是条汉子,陈余子才是真小人,我们阮家供奉他多年,他拦不住柳寄子也就算了,容姑这几个孤儿,是阮氏仅余的骨血,只因为怕她们碍事,一句话全都杀了——将来若我们有了本事,第一个要杀陈余子,那之后,又何止柳寄子一个?这所谓三宗哪一个都不能放过。”

阮容觉得他不切实际,这三宗能镇压宋国,可见是多么的庞然大物,两人争执起来,阮慈道,“好了,有什么好吵嘴的,周岙、柳寄子、陈余子还有三宗,不论恨谁不恨谁,灭了我们全家,那就是未尽的因果,将来我们有了多大的本事,算多大的帐,总要一一了结过去。”

以前她年岁最小,在兄姐面前总是稚气未脱,此时一句话倒说得两人都不响了,阮谦望了她一会,说道,“慈姑,你长大了,谈吐也大不似从前。”

确实,从前阮慈何曾知道什么是因果?这句话倒说得她心中一酸,举手抹了抹眼睛,强笑道,“以后就没有家了,不能再和以前一样。”

兄妹三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知道离别在即,此时一别,他日只怕不知何时相见,不论如何,在阮府中安安稳稳、朝夕相处的日子是再回不来了。三双手握在一起,两个女孩都落下泪来,唯有阮谦抿紧了嘴,神色阴沉。阮慈看他眼角眉梢黑气沉沉,不比从前俊朗,反而有几分邪异,心中很是不安,但也知道王盼盼不会再出手相助,只得将担心搁在心底,暗想道,“柳寄子说,让谦哥和容姐相助我,可见谦哥不会这样容易便死的,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三人将手紧握,丝毫不觉疲倦,阮容流泪说了许多叮嘱的话,眼看天色将晚,王盼盼在山头喵了一声,阮慈含泪挣开阮容的手,从怀中掏出小荷包,递给阮容道,“二伯母叫我留着路上吃……我把它给你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带了些哭腔,阮容接过荷包,再忍不住,泪水如连珠般滚落,哽咽道,“慈姑,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柳寄子说将我们送给你,对你有用,你怎么只字不提?”

阮慈也能隐约猜到柳寄子的好意,谢燕还为她一剑斩落周天剑种,但下一代剑种终究是会成长起来的,到时候不论她在哪个宗门,也许总有更合意的人来取代她,天下间唯一和她血肉相连的修行人,便只可能是阮容和阮谦,但她怎么可能将兄姐扯进这巨大的漩涡之中,只是摇头道,“你们不要细问,我有盼盼,你们没有,你们知道得太多了,若被三宗修士抓走,我们要互相连累。”

她知道若说‘你们要被我连累’,阮容和阮谦一定是情愿的,此时只能这样说话,他们才不会追究。一句话堵住了兄姐的嘴,低声说道,“你们保重——都要好好儿的!这一别,以后不要再见是最好了。”

说着,硬下心肠,转身叫道,“盼盼,我们走了!”

王盼盼喵地一声,伸了个懒腰,跳到南边小径岔口,阮慈回望了几眼,见阮容靠在阮谦怀中抹泪,阮谦正和她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慰她,不禁说道,“容姐,别靠谦哥了,他身子不好,你要照顾好他——”

正说着,一步跨出,已到了小径口,知道是王盼盼的神通起效,忙回身冲兄姐摆手作别,阮容泪光点点,突地将手中的小荷包用力掷向她,喊道,“你带着路上吃啊!”

阮谦也喊道,“慈姑,别哭啊!哪怕走到海角天涯,你也一样姓阮,我们阮氏——血——贵——”

阮慈实在是他们的表亲,阮谦二人明知此事,却仍将她视作阮家人,阮慈心中又暖又痛,阮容也收了戚容,含泪带笑冲她摆手,喊道,“你等我们长了本事来帮你的忙——我们情愿为你所用——话是我们说的,因果已立,我们一定能够再见——”

阮慈抓住荷包,入手轻了一半,知道是阮容取走,以为凭吊长辈乃至翌日相见所用,她将荷包塞入怀中,抽着鼻子忍住低泣,按住剑柄牢牢捏紧,随王盼盼一步步走远,回顾间,只见兄姐二人也冒雨往北方走去,双方相背而行,在这荒芜的天地中渐行渐远,从此天地茫茫,如无缘法,又谁知几时得见?

她极力忍耐,却仍有泪珠落在剑柄上,荡出一阵阵的光晕,阮慈不断背手去抹脸,狼狈不堪,王盼盼没有回头,却仿佛看见了似的,嫌弃地道,“你要哭就大声哭呗!”

阮慈摇头道,“我不哭,我不哭……谦哥说得对,阮氏血贵,我不哭,我不哭……”

她最后抽噎了一声,抬起头将脸抬起,深吸口气,“不哭了,我们走罢!”

王盼盼猫头一摆,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挺倔的,那就走罢。”

她甩甩尾巴,带着阮慈在山峦中忽隐忽现,一夜间,便出了宋国。

第13章 阮慈道途

琅嬛周天之大,并非一介凡人可以随意想象而出的,若不是阮慈曾随谢燕还上到罡风之中,又开了天眼,可以俯瞰周天,也不知原来琅嬛周天之大,连南株洲也不过是巴掌块的地界罢了。可这巴掌块的地界在凡人眼中,便是一生一世也难走出的天地了,从宋国到陈国,王盼盼带阮慈走了一夜,若是凡人起码两个多月的脚程。按王盼盼所说,阮容、阮谦走的那条近道,他们习练过武艺,又可以初步感应天地道韵,脚力要比一般人好了不少,大约也还要走半个多月,若不是现在已无需持符避瘴,他们又都有灵玉在身,就算没有大阵封锁,也根本都无法离开宋国。

一俟离开宋境,便是山清水秀,立在山巅来看,这条交界线极是分明,一边是昏黄嶙峋,一边是绿水青山,雄关绵延,锁住的似乎是两方天地,但已有黄土不断被风吹入陈国,也可看到陈国百姓如蚂蚁一般,陆续往关口走去,王盼盼道,“这都是要去宋国做生意的商队,还有想去挖掘灵矿的淘金人。宋国七百年间一片荒芜,你可曾想过,造房子用的木头,你们平时穿的衣服,都是从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在边境和其余国家贸易来的。”

阮慈对边关的概念极为模糊,此事在宋国似乎严禁谈起,她道,“是么?可我们什么都不出产,又拿什么去换呢?”

“当然是粒稻了!哼,你们宋国百姓也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平时煮玉为饮,含稻为食,你们可知道,这些在其余国家都是难得的宝贝,凡人吃了一颗,便可以益寿延年、百病不侵,是传说中的‘仙人食’,哪有和你们这样当饭吃的。”

在阮慈看来,宋国世世代代都是以灵玉为食,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听王盼盼这么说,忙仔细请教。王盼盼便道,“主人也告诉过你,这粒稻是厚土神光凝聚而成,灵玉却也有讲究,三宗立下大阵,封锁了宋国所有水灵气,这只能是将外头的水灵气锁住了不让进来,但要拔除国内所有河流湖泊的水汽,便不那么容易了,他们知道主人可以化身滴水潜藏,所以将宋国内所有存水凝为玉矿,这种灵玉矿,实则是水灵气所化的一种灵玉。玉矿枯竭重生,说来也是简单,宋人服玉为生,灵气蕴藏体内,死后还归天地,自然而然又凝结成矿,这阵法是很高明的。”

“对三宗来说,安排你们吃这玉石也有好处,宋国五行不调和,什么都不长了,草药也没有,如果有病如何医治?不如就让你们服用灵玉、粒稻,这样百病不侵、延年益寿,宋人才能继续在国中生存。横竖人生死之后,水灵气会被大阵接引而去,照旧凝结玉矿,损耗微乎其微,而且如此循环往复,宋人自然会为了寻求玉矿到处挖掘。不过灵玉矿不许往外卖,只卖些粒稻,却也足够换来生活诸品,便是宋国的火鸦,打死了往外卖,也是颇为稀有的妖兽。”

王盼盼也不禁对布阵之人有些钦佩,“如此代代传承,阵法运转不破,七百年来,宋人的体质也越来越好,涌现出不少上好的修道苗子,大阵一去,各仙门还能过来选英拔材,充塞门下。而宋人自然欢欣鼓舞,被困七百年的怨气烟消云散——这个阵法很精巧,连收场都算得好好的,不是凌霄门那样的中等宗派能布出来的,背后定有高人。”

阮慈低声道,“怨气也不会全都烟消云散的。”

王盼盼笑道,“你肯定是这样说的,因为阮家刚被灭了门,可你对灭了你生身门阀的仇人,怨恨就没那么浓了罢,甚至都不晓得是谁动的手。若你是什么吴家张家,随意什么人家的孩子呢?这会儿听说阵破了,还会有仙师来挑选弟子,你还在乎隔壁阮家的事情么?”

“再说,你别以为不必争夺灵玉矿就不会死人了,我告诉你,其实凡人的日子,在哪都差不多一样。宋人这七百年来也未必就多死了多少,算下来,个个都身强力健,还有仙人收徒,比起陈国还算是赚了呢。”

阮慈将信将疑,但她对一般凡人的日子一无所知,便也不加辩驳,只疑惑道,“柳寄子对我说,这几年会有很多仙门在宋、楚、武三国收徒,听起来像是都过来了,并不止他们这些镇守三国的宗门,甚至还有中央洲陆的宗门会过来,但他们这些宗门白费了七百年的苦工,剑也没有得到,好容易培养出这些修道的好苗子,现在还要把修仙好苗子拱手让人?”

“他们倒也想独占,可却是万万不敢。”王盼盼冷笑道,“非但不敢独占,只怕这些好苗子,他们也只能收上不多的几个,否则难免引来猜疑。谢燕还在小竹岛受了重伤,坠入宋国,按说伤势决不能在七百年内养好,可她再出来的时候,神采更胜从前。自然有宗门会想,是不是谢燕还和三宗勾结,应允了将东华剑传人送到三宗门下,三宗明面上封锁宋国,实则暗助谢燕还养伤。这一次,三宗收下的弟子来历必须清白,要不然,收了也白收,几年内都会陆续被人杀死的。”

和东华剑有关的事情,阮慈听了只觉得云里雾里,不寒而栗。只觉得这仙人虽然法力非凡,可以移山填陆,但生活比宋人还要更凶险了十万分,想要把东华剑留到谢燕还回来,非得步步小心不可。并不是有了法力就能肆意妄为,没脑子一样是不行的。

但不论如何,法力仍是一切的基础,她修道心炽,和王盼盼在陈国一座小山头安顿下来之后,便请王盼盼传道。王盼盼却并不教她,说道,“我是妖怪,教不了你,再说你没有灵根,注定没办法修真,须得是杂修一派,那就更没法教了。”

她教不了道法,却可以教些知识,当下便叫阮慈在开辟出的石室中盘膝而坐,将诸天万界的道法流派娓娓道来,“这一切,须得从阴阳五行道祖开辟宇宙时说起了……”

大道三千,成道之法却不止三千,阴阳五行道祖从旧日宇宙携来的大天之中,本就有那方宇宙的道统流传,本方宇宙新生的大天之中,一样也有许多生灵在推演成道之法,自创世混沌至今,不知经过了多少量劫,哪怕是执掌了三千大道的金仙道祖,在量劫中也一样难逃自身,众道统争斗不休,到如今,宇宙中最常见的成道法门,便被称为成道之‘真’,也就是王盼盼所说的修真。

这法门不管是什么道统,总归是交感宇宙灵气,内修元婴,外修肉身,内外交感,筑基炼身、金丹炼炁、元婴炼神、洞天炼法,炼气、筑基、金丹、元婴、洞天、合道,如此一步一步往上攀升,最终成为道祖之后,便如同琅嬛周天的洞阳道祖一般,炼道还己,最终有一天,道果成熟圆满,将携带庇佑大天,从本方宇宙脱离出去,犹如道果落地一般,孕化出新生宇宙。本方宇宙创世者阴阳五行道祖,也是走的这条修道路子,是以这也是本方宇宙的‘真’道。

“将来你入得道门,便知道了,这天下妖魔鬼怪许多,但只要是按这四步划分境界,逐渐提升,不管是鬼是魔,是人是妖,就都算是真修路子。”王盼盼道,“可真修并非是唯一的超脱之路,真外别传为杂,杂修众多,我并不知道全部。只知道有器修、法修、符修、身修、意修、念修、魔修、愿修等等,真修、杂修也并非泾渭分明,大有兼修并举的,像是你,如果你在别的周天,那么就是上好的真修苗子,一个凡人可以开天眼,就算世代以灵玉为食,资质也颇惊人了,但你在琅嬛周天,那就只能走杂修的路子了。主人把东华剑留给你,那你当然应该做个器修。”

器修说也简单,顾名思义,便是从修道伊始,便倾尽全力打造自己的本命法宝,随着修为提升,将法宝杂质炼去,不断去芜存菁,又投入许多天材地宝,最终将法宝锻造至宇宙灵宝的级数,自身依托灵宝,享用无穷威能,许多先天宇宙灵宝传下的道统,便是器修一脉。而阮慈先天就拥有一口东华剑,比所有器修都要来得优胜,要知道器修最大的关卡,便是炼器的天材地宝极难寻觅,而好处则是没有真修要度的三灾六劫,也没什么心障可言。以阮慈的情况,自然是一帆风顺,只需祭炼东华剑,便可顺理成章地通过东华剑的反哺,拥有一身过人的修为。

“只是,器修的一身修为,都在这本命法宝上,你将这柄剑还给主人的那一天,便是你修为尽丧的时候,修为一散,命不久矣,修道人只修今生,你的真灵掠夺过天地灵气,入不了轮回,感应不了道韵,也做不得琅嬛周天的鬼修,只能烟消云散。”王盼盼叹道,“所以主人也知道,剑给了你,你是一定不会还的。”

阮慈笑道,“我本来早该死了,活到那时候也该够本了罢?大有可能还活不到那时候呢。”

王盼盼摇头不再谈了,阮慈又问她,“谢姐姐说,在宋国等了我七百年,她当时在小竹岛,其实并没有受伤么?七百年前就能算出我会出生?这也太离奇了罢。”

如果不是谢燕还跌入三国,宋国不会被封,阮家也可能就不会崛起,还有没有阮慈这个人都是不好说的事,如果谢燕还七百年前就能卜算出这错综复杂的命运,那这推算之能也确实太神奇了,不过王盼盼并不解释,一语带过,“主人在小竹岛散尽法宝,灵兽也都放归天地,只留下最宠爱的我,我是到了宋国才开始为主人办事,在小竹岛之前,一直生活在主人的随身小洞天里,从来不管外头的事。”

谢燕还随身居然还能携带一个小小的天地!阮慈不禁大为神往,恨不得下一刻就拜入仙门,修行道法。不过王盼盼一点也不着急,歇了几日,她分出一只大猫,去猎了些野兽来,教阮慈剥皮切剁,串烤而食,阮慈第一次吃到咸味,很不适应,觉得满口腥臊,一如她取食的野果一般酸涩。

“你在宋国,从小吃的都是灵食,只怕凡间美食是无法享用的了。”王盼盼也不禁叹息,“早知道你不好养,主人真是留了个大麻烦给我。”

阮慈勉强自己吃了几口,才说道,“我可以慢慢习惯”,便忍不住扭头吐了出来。王盼盼说道,“得了,别吃了,饿死算了。”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连夜出门,猎了一只灵兽回来,掷在地上,阮慈吃得大声叫好,王盼盼没好气地道,“我连夜跑了几千里路,好容易才寻到这一只独身孤居的獐子,别的灵兽不是被圈养了,就是成群结队地居住,要杀得全杀了,可杀得太多,没有储物袋也保存不了,更会引来旁人注意。看来要在一地久住是不成了,得快些教你点修身体术,不然每次都要我带你走,累死猫了。”

便从口中吐出一本小册子,说道,“其实这也是真修入门之始,没有人一开始就修行道法的,都是要锤炼体魄,将肉身经脉融会贯通,先天隐疾修补完全。今后你白天就修行这本所谓秘籍,晚上试着观想剑意,和东华剑勾连,什么时候你能和东华剑心意相连,令它大小如意了,我便带你去城里瞧瞧。”

阮慈其实连宋国的街道都没见过,如今到了陈国,她是很想四处游览一番的,只是懂事不提罢了。闻言不禁大喜,拿过秘籍仔细翻看,只见里头是七十二式长拳,她记性过人,翻看了一遍就全都记住,演练了几遍,已很是熟惯,却丝毫不觉得疲累,也未觉得打完了有什么不同。

王盼盼看了大奇,摇尾巴叫她过去,探爪扣住她脉门,道,“一般人刚入门,一个月内能学会都算是天纵奇才了,若是认真去打,一天能打两遍,已是极限,你这怎么回事?”

探查了一会,也不禁叹道,“到底是代代养成的苗子,灵气洗练,你的根基太厚了,浑金璞玉,是极好的修炼苗子,可惜了。”

她赶忙又呸了一声,“我怎么也学起柳寄子说话了!”

阮慈既然可以承受,王盼盼便不禁她再练,阮慈一天打了几十遍拳,只觉得神清气爽,跳到山泉里洗了个澡——她极喜欢水——湿漉漉地披着头发回到洞中,按王盼盼的叮嘱,盘膝而坐,双手按在东华剑上,将心神沉浸进去,全力感受着剑在膝上的形状、触感、重量。

说也奇怪,东华剑在她身上,本来轻如无物,阮慈也拔之不出,可她这一观想,东华剑却越来越重,越来越沉,阮慈只觉得自己全身仿佛都被压到了泥地里去,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第14章 落入人手

混沌之间,无色无质无轻无重无黑无白,只有一片纯粹的无形无状的虚无,在这虚无之中,本来无始无终,但当意识到虚无的那一瞬间,缔结的因果犹如一丝最微小的变化,在混沌中迸发。

一刹那间,混沌透彻,诸多妙物绽放,在混沌旋生旋灭,在生灭之中,逐渐有一丝清气被凝结出来,清气往上,浊气往下,均落入剑尖沟壑之中,这柄剑通彻宇宙,剑身纹路犹如深渊,底部星光闪闪,阮慈站在剑尖俯视剑身,恍惚看到一柄神剑,钉在这方天地之中,贯穿阴阳、卯定乾坤,以星河为穗、日月为佩,分定造物玄妙,暗藏众生玄机,她恍恍惚惚伸出手去,却在下一秒跌落地面,倒不疼,但睁开眼时,却是惘然若失,不禁茫然四顾,还沉浸在刚才那沉重又玄妙的感觉中无法回神。

“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王盼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她身边的大石头上,“是不是都觉得看到了许多,但又都忘掉了,说不出来。”

阮慈点头道,“似乎是看到了一柄剑,在宇宙中……更多的就不知道了,一边说一边感觉好多都记不清了。”

“哼,这也是当然的事,这还是因为你身怀剑魂,东华剑蕴藏的是本方宇宙开创的回忆,这样的底蕴,岂是小修可以轻易感应的?如果没有剑魂,贸然感应剑意,很有可能迷失在创世初始的混沌之中,再也不得回返。”王盼盼似是很在行地道,“就算是剑种,也不是个个都能过得了这一关,有些门派悉心培养的剑种,第一次感应剑意,醒来就莫名其妙成了傻子,又或者入定了几十年,醒来和你一样,看到了一些东西,可还没等说出口就全忘了,这样的人也就废了。头几十年,不论怎么勤奋地感应剑意,也很难从东华剑中悟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最多做到运使如意而已,尚不能阐发变化。可近道、入道期的修士,寿命不过几十几百年,浪费了几十年感应东华剑,修为毫无寸进,肉身精元耗尽,几乎不可能再提升境界了。”

阮慈不免好奇道,“是什么人会迷失进去呢?难道就没什么法门可以传授么?”

“法门?每一任东华剑使都视其余剑种为生死大敌,东华剑使出世,对于其余剑种来说就是一场大劫,就是有法门,又怎会有剑使分享?”王盼盼冷笑道,“再说,贵法不传,东华剑这样的宇宙灵宝,如果没有相应的修为,就是想要把一些法门传授给别人都不能够,就算是心里再明白,也说不上来。不过,主人倒是说过,第一次入剑,能不能持定自身,也许就是能不能按时回返的关键。你们宋国人从小持戒,也许是因此,你倒还算能入能出,也是有些缘法。”

她教阮慈每日练拳,又观想东华剑的重量、外观,把这柄剑烙在心底,好像随时都能在脑海中画出东华剑的样子。其实阮慈记性本来就好,此番遇合之后,记性更佳,按说一柄剑的模样而已,几日也就琢磨透了,但在记忆东华剑的样子时却很是吃力,总是磕磕绊绊的,今日记得,明日又忘,每次观想之后,总是累得虚脱,只觉得精神耗费,时不时还坠入剑意之中,看到一些东西,只是入定醒来之后,又很快忘了,也无法和王盼盼形容。

这时就显出王盼盼教那套拳的好处了,阮慈祖上几代都是采晶食气长大,身体中毫无杂质,在这套拳的进益可说是一日千里,打到第十天,只觉得体内暖洋洋的,已产生了武林中人所谓内力,从此体力比之前更好,可数日不食不饮,纵跃如猿,奔驰似马,寻常人只怕五六个都不是她的对手。如此气力渐长,才能支持每日的感应观想,否则以这观想的消耗,阮慈一个月能观想一次都算是好的了。

说来也是有趣,一开始谢燕还把剑借给她的时候,东华剑轻如无物,可现在,她观想得越多,东华剑也就越来越重,王盼盼还说要带她在陈国内行走,但阮慈根本无法背负东华剑行动太久,走了十里路便气喘吁吁,王盼盼只得暂罢了计划,又去几国之中猎了不少灵兽,挖了些灵矿来给她将养身子。

到了第三个月上,东华剑已重得阮慈无法站起身来,王盼盼大感棘手,道,“糟糕了,糟糕了,主人从未说过刚得到东华剑的时候,会有这样一段日子,难道青君不喜欢你么,可也不至于啊,你刚得到东华剑,便令它改了大小,显见得和这柄剑极为合契,怎么会这样呢?”

阮慈躺在石上,剑挂在背后,犹如一块巨石一般,和地面融为一体,粘住她的背,便是想摘剑起身都不能,她已经三日不能动弹,但精神倒很是旺盛,宽慰王盼盼道,“说不定自己就好了呢,再等几日吧,不行就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反正你不是老说我活不到还剑么?”

王盼盼快急哭了,尾巴压在地上摆个不停,耳朵也贴着脸边,乍一看头是圆的,她道,“哪有一开始就死了的?不是,为什么主人从来不说起啊?害我还以为炼化东华剑是极简单的事,她等了你七百年,有什么是打算不到的?若有这样的险关,她早该预先做出安排才对。”

“也许这就是无法言传的奥秘呢?不是你说的么,东华剑有许多法门都是心里明白,却无法告诉别人的,就像是我感应东华剑时看到的东西一样,层次太高了,便是看到了也无法承载消化,便是自身领悟了也不能传授给别人。”阮慈心里却是早想明白了,“也许这就是东华剑使都要过的一道关口罢,最后能够出世为众人所知的,都是过了这一关的,若过不了这一关,默默地就死了。”

“那也不能现在啊,主人为你杀了世上所有剑种,若你也死了,东华剑无主,那琅嬛周天该怎么办?”王盼盼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天知道下一任剑使何时现身,很可能会来不及的!”

什么来不及?

阮慈不禁心中一动,只是王盼盼没有解释,她也就不再细问,只是闭眼说道,“盼盼,别吵我,我再试试看,我想,是不是因为我无法感应道韵,到现在只是些内家修为,观想的速度赶不上东华剑变沉的速度。谢姐姐她们自然兰心蕙质,又各自有名师护持,观想得应该比我快得多。”

这也不无可能,王盼盼忙道,“那你快观想,快观想,若按这个速度,几日内你的内气无法负担这个重量,筋肉骨骼开始亏损,继续伤到肺腑的话,连凝神都做不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阮慈也知道兹事体大,闭上眼心神沉淀内定,借由背部肌肤感应东华剑的重量、花纹和形状,她其实天分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差,观想了几个月,五官六识已极为敏锐,心神也极为专注,凝定如针,丝毫不曾胡思乱想,渐渐晋入定中,仿佛能从东华剑的剑鞘之中,感应到那狂暴的冲天灵气。

阮慈心神只是稍一浸入,便似乎被无边锋锐刺痛,此前她一向很小心,都绕过剑气,只是如王盼盼传授一般,感应东华剑的形状,今日却是想到,“我对剑身感应如此艰难,是不是因为这剑气无形间总在摧毁我的观想图景,又或者完整的观想图景中,也应有这剑鞘中的灵气——若没有灵气,剑柄下方不就是空空如也,还怎么能叫一柄剑呢?”

她脑中观想的图景,应她念头立刻转变,原本那柄古雅的长剑之中仿佛射出了无边无际的锋锐剑意,就像是剑中藏了一个小小的太阳一般,阮慈无意间忽然想起了某一次观想时见到的景象,混沌之中,第一个念头,乃是恒久中的第一个变化,这变化便是所有生机的浮现。就犹如现在,她的念头点亮了呆板的观想图,而那柄身藏日月星河为穗的长剑渐渐变得越来越亮,剑意就像那被念头引燃的混沌虚空,沸腾如煮,从她那不知存在于身体何处的识海之中刺入她的四肢百骸,带来尖锐痛楚,阮慈此时要收回心思已来不及,骇然望着那剑意将她奇经八脉淹没。

她屡经变故,并非深闺弱质,在宋国地脉中爬行时,石壁狭窄,她也是遍体擦伤,双手手心都爬得血肉模糊,阮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但这剑意入骨的剧痛,却让她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觉得每一寸血肉都有小剑攒刺,从皮肉一直钻到了骨头里,又逆行上脑,痛得阮慈甚至无法思考,连时间都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冥冥中不知何处有一股力量,支持着她不至于晕厥过去,但也正因为这股力量,她无法从痛苦中解脱,只能清醒地在这痛苦中煎熬。

阮慈心中不知如何,渐渐升起明悟,只要她毁了观想图,便可立刻从痛苦中解脱。她感觉自己已经活生生被剥了几层皮,但意识却依旧清明,想道,“这图一旦毁去,就无法将东华剑掌控到轻重如意,那么将来总要再来一次的,这一次不成,下一次还要经受一样的痛苦,甚至也可能观想图被毁之后,就再也无法感应东华剑,连观想本身都做不到了。”

她年纪幼小,性格尚未长成,在宋国那样险恶的环境下,所求无非图存,终身也只能任长辈安排,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便是聪明伶俐,灵台也犹如落满了灰尘,并无明确志向,连番变故之后,倒也有了许多惦记着的事,想要去天下见识,想要将阮家因果了解,想要将东华剑还给谢燕还,让她知道凡人也有凡人的诺言。但这些都是该做,可做的事,直到此时,煎熬在剑意之中,痛苦到了极致,反而才激发出狠劲来,让她有了生平第一个主意,恶狠狠地想道,“今日你就把我熬死在这里也好,杀了我也罢,若我过了这一关,他日修行有成,必定毁了你这柄剑!”

她昔日将东华剑奉为神剑时,总是观想不成,可这一刻将神剑当作了折磨自己的仇敌,是在观想仇敌的模样,确实一蹴而就,顺畅无比,脑海中已显出一柄光辉灿灿、星光耀耀的神剑模样,闪烁了片刻,这才慢慢暗淡下来,重新回到了一柄朴实无华的褐鞘长剑样子。那透体的剑意也慢慢消融,阮慈从极度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神意也衰竭到了极处,一口气松懈下来,当即就双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渐渐醒来,仍觉得虚弱饥渴,身后的东华剑还是沉重如山,只比入定之前轻了一丝,阮慈心中自然而然有所了悟,明白只需按部就班观想那副完整的剑意图,剑身便会逐渐轻盈。只是这乃水磨工夫,却不可能在一两日中功行圆满了。

正想向王盼盼求助,念头一转,又感应到了此时身外的境况,只见自己所躺的大石周围落满了泥污,似乎已过了许多时日,王盼盼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身边围了一群黑袍修士,正低头打量着她,其中一人说道,“这便是蟾光宗叫我们寻找的少女么?”

“这一次可赚得大了。蟾光宗极为重视此女,竟不惜出动了老祖宗,将她身边守护灵兽击毙,更发下赏格,不料我们竟有此时运,能撞见她!”

正说着,便向她伸出手来。说来也是奇怪,东华剑在阮慈背上如山一般沉重,可在他双手之中,却仿佛毫无重量一样,这黑袍人轻轻一抱,就把她抱了起来。

第15章 染指剑种

王盼盼之前携带阮慈行走时,用的是缩地成寸的神通,阮慈每走一步,便可迈出里许,按王盼盼的说法,这还是阮慈没有修为,等她入得道门,有了修行在身,那么距离还会更远。这些黑衣人的修为应当是不如王盼盼许多,将阮慈负在肩上,和扛麻袋似的纵跃而行,阮慈心中暗暗忖度,这些修士中筑基的应该不多。

她此时神智虽然清楚,但却无法运使身体,只一动念,识海中便有剑意袭来,好一阵痛楚,阮慈心中若有明悟,知道自己要将观想图画全了,把剑意全都容纳进去,才能恢复正常。若是在此期间,身体受了什么损伤,又或者被人杀了,那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按这些黑衣人的说法,王盼盼已经被蟾光宗老祖宗击毙,不过阮慈心里不是太信,在她看来,谢燕还主仆都是计谋百出,而且精通幻术,王盼盼还有子棺护体,子母阴棺是旧日宇宙留存下来的宝物,还经过三才鼎烧炼,母棺能装载谢燕还的真灵在虚空中航行,子棺要护住王盼盼应该不成问题。只是王盼盼现在大概不在她身边,被引开了,希望之后能找她回来。

阮慈在那黑衣人肩上凝神修行了几个时辰,只觉得精神无法承受了,这才张开灵觉观察身边事物。此时这群黑衣人已卸下面纱,换上了修士衣裳,一个个均是风度翩翩,不见丝毫邪异,携着她在山水间奔行了约有千里,在一个小山头上落下来打尖,几个年纪最幼的小师弟猎了野兽来,都是些獐子、狍子,众人剥皮砍柴,点火炙烤,并无什么神仙气息,忙忙碌碌的,和宋国那些百姓也没什么差别。

“张师兄,我们来了!”

獐子已烤出阵阵香气,两个小师弟从怀中掏出盐袋,时不时撒些香料上去,香味更是扑鼻,众人正挥刀削肉来吃,远处山间又有一群人纵跃而来,远远叫着‘张师兄’,阮慈心中暗自比较,只觉得这两帮人的身法大多都十分粗劣,比不上自己从王盼盼那处学到的轻功,也比不上在刘寅的内景天地里,看到刘寅刚修道时学的身法。只有带头的师兄要好些,一跃而起,犹如大鸟,在空中缓缓滑翔过来,足不沾地,十分优雅好看,似乎已可以初步御气。

“王师兄!”

两位师兄抱拳道了好,张师兄令人给新来的师兄弟让出位置,众人或盘膝,或跪坐,围着篝火说说笑笑,王师兄恭贺张师兄道,“蟾光宗开出如此惊人的赏格,在柳州一带,不知有多少宗门正在搜寻此女的下落。不料却被张师兄寻到,我们万熊门此次定能迎来千载难逢的良机。”

众人都十分欣喜,张师兄道,“功劳都是大家的,小弟和王师兄既然结成一队,搜索万县这一带,那么谁寻到不都是一样?一路上也多仰仗了王师兄照拂,后日回到山门,当由王师兄代我们禀告师尊受赏。”

王师兄的修为确实要比张师兄强些,从身法也看得出来,闻言精神大振,又谦让了一番,实在盛情难却,这才为难地说道,“也罢,等回去再说,今晚还要多加小心,蟾光宗如此重视此女,多少小宗现在都在搜索,可别折在回宗的路上,我这里有一副阵盘,你们往八卦方位布设下去,也免得今晚被人窥视。”

“哦?我听说这套阵盘可是王师兄的爱物,可以激发的次数已经不多了。”张师兄不免动容,“此女身份竟如此要紧么?”

张师兄今日如此知情识趣,王师兄自然要笼络他几分,和张师兄一起在阮慈身边坐下亲自看守,又查验了一番阮慈的情况,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此女资质极佳,身上又系有极重要的秘密。蟾光宗也是因为自己豢养的一窝灵兽被吃了,顺藤摸瓜,仔细寻访才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我听蟾光宗的单师姐说,蟾光宗也不敢保有此女太久,应该是要供养一段时间,再献给上宗收为弟子。”

他说到单师姐,面有得色,张师兄心领神会,举手恭贺道,“师兄,今次立下大功,恐怕和单师姐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吧?小弟先在此道喜了,将来少不得要叨扰一杯喜酒。”

把王师兄捧得眉花眼笑了,这才问道,“这上宗是哪里的上宗?——难道是宋国那里的凌霄门、盘仙门?”

“哼,这些宗门在我们万熊门面前,倒也算是上宗了,可也不配做蟾光宗的上宗罢?”王师兄举手向空中拱了拱,“如云空门那般元婴辈出的名门盛宗,又对蟾光宗一向照拂,才配叫一声上宗。”

张师兄也是叹道,“不错,也只有像云空门那样,有洞天老祖坐镇的盛宗,才可差遣得动蟾光宗这般的茂宗了。”

他满是向往地道,“如我们万熊门这样的小门小派,只盼着什么时候门主能突破元婴,再扶植出一二金丹,渐渐才可和蟾光宗分庭抗礼,从下宗的身份脱离出来。”

“那也非是你我能看得到的了。”王师兄也有些感慨,“不过还好,此次蟾光宗赏格极为丰厚,其中有几味外药,正是掌门炼婴所用。你我两兄弟立下这样的大功,应当也能落下不少赏赐,愚兄可在筑基境界上再往上走一走,贤弟也可试着铸就道基了,到时,我等当寻一灵穴,由我来为贤弟护法,定要为贤弟铸就‘无漏金身’。”

张师兄喜上眉梢,拱手道,“多得师兄提携。”

两人都是说得心热,恨不得连夜动身,张师兄将阮慈细看了几遍,啧啧连声,“若不是她身上带了那灵兽的一丝气息,我等还真不能肯定这就是上宗要找的人。说也奇怪,她气息断绝,连心跳都几乎没了,但体内生机盎然,也绝非死人。似乎是神游在外,如此棘手的情状,恐怕非金丹老前辈不能处置吧?”

“金丹?只怕她是要被云空门那位洞天老祖宗收入门下,做关门弟子。”王师兄吊着眼哼了一声。

张师兄很是不信。“洞天老祖?不是说那位老祖已经闭关万年了么?”

“闭关万年也可神游在外,老祖威能,岂是你能想象的?”王师兄满脸‘信不信由你’,“单师姐亲口对我说的,还能有假?若非老祖有意收徒,蟾光宗又怎会如此落力?我们献上此女,能从蟾光宗那里得到天大的好处,这蟾光宗把此女送给云空门,好处又何止倍数?”

他瞥了毫无知觉的阮慈一眼,突地又叹了口气,惆怅地道,“但和此女却又无法相比了,为了她,你我这些人奔忙了数月,如此汲汲营营,只得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可她一睁眼,就能拜在洞天老祖门下,天下的外药灵宝,想来也是予取予求,对我等来说,金丹已是此生最大的指望,可对她来说,却只怕是修道的起点。这样的运气,怎么就落不到你我身上?”

张师兄也觉得心中酸楚,但他有自知之明,劝道,“师兄,话也不是这么说,各人各人的缘份,你我都是蟾光宗瞧不上的弟子,这才拜入万熊门,想来资质有别,也怨不得运气。”

王师兄摇头道,“我先也是这样想,是以刚才借着说话,已开法眼将她看过——你没筑基,没有这样的能耐,你不知道,此女不能感应道韵,乃是凡躯!”

“凡躯!”张师兄也是大惊失色,“这……这也能被洞天老祖收入门下?可凡躯又该如何修道?”

“这就不是你我所能知道的了,也许老祖身怀逆天神通,可以为她再造灵根。”王师兄阴沉着脸,越说越气,拍了一下身边石块,“这其中要耗费的千万宝材,哪怕只是给我们师兄弟万分之一,也足够我们修到金丹了,又何须终日为生计奔忙?世事竟不公至此!”

在火光中,他脸庞似被火焰扭曲,带了几分狰狞,望着阮慈的眼神渐渐凶残,张师兄看出不对,惊道,“师兄,你——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赏格了么?”

他拦在阮慈身前,附近众弟子也纷纷发现不对,都聚拢过来,王师兄脸上疯狂之色渐浓,伸手从腰间摘下一张铁爪,低声道,“你们都让开!”

张师兄‘唰’地一声拔出佩剑,众弟子也都亮出兵器,叫道,“师兄,你入魔了!”

“快服清心丸!”

王师兄又哪里听得进去?双眼泛起血红,一声大吼,身形暴涨,如熊般俯下身躯,往前扑了出去,那铁爪发出白光,只一下就击飞了张师兄的佩剑,将他肚腹划烂。张师兄捂着肚子,惨嚎道,“这是真传功法,你们打不过他的,快逃!”

他勉力挥舞长剑,和王师兄相斗,其余弟子想要逃走,但阵盘已布,迷阵笼罩之下,又哪有那么容易逃走?王师兄狞笑着将他们一一追捕了结,将山清水秀的山谷,变作了血流处处、哀嚎声声的活地狱。张师兄捂着肚子坚持了好一会儿,见王师兄杀了一整队人,手持利爪走了过来,不由叹道,“师兄,你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王师兄眼神渐渐清明,左右顾盼,不可置信地道,“我,我……我做了什么?!”

他举起手中血迹斑斑的熊爪,端详了片刻,又看向张师兄,问道,“真是我么?”

张师兄已说不出话,只是勉力点头,王师兄呆呆地站了一会,惨笑道,“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师父?”

张师兄叫道,“师兄不要!”王师兄反手一抓,将熊爪送进自己肚中,狠狠一搅,跌在地上,肚肠全流了出来,张师兄喘着气想从腰间掏出药物,可手举到一半,终究是无力地滑落下来,山谷间两道呼吸声时断时续,渐渐微弱,终于彻底没了声音。

山风吹过,除了躺在最高处的阮慈之外,一地死尸的衣袂都在轻轻飘扬,画面说不出的邪异,王师兄的鼻翼轻轻翕动,似乎也被风扇动了,仔细一看,却是一只如米粒一般通体发红的小虫子,从他鼻孔里爬了出来,留下一道血痕。那小虫子舞动触角,钻入泥土之中,留下一个小孔,又过了一盏茶时分,一道红雾从孔中漫了出来,细看全是虫豸,渐渐化作两个小童,两人都穿着百衲衣,生得也是一般模样,面红齿白、手臂如藕,瞧着说不出的惹人喜爱。

“嘻嘻,小小散宗修士,也敢染指剑种。”

“也敢染指剑种。”

他们二人讲话一唱一和,彼此复读尾句,似乎带了一丝奇妙的韵律,“蟾光宗真是不自量力,小小茂宗,竟然掺和进这样的事情里来,倒让我们得了一功。”

“吃了一功。”

“要多谢蟾光宗。”

“多谢蟾光宗。”

两个童子手舞足蹈,一头一尾扛起阮慈,似唱似笑地道,“我们公子有道侣了。”

“公子又有道侣了!”

“公子叫我们过去!”

“公子叫我们了!”

“我们玄魄门有少夫人了。”

“又有少夫人了!”

说着,两人化为红雾,将阮慈托住,一溜烟地没入了迷阵中。

第16章 阮慈成亲

玄魄门……从口气听来,似乎比蟾光宗还要更上了一层,是能培养出刘寅那样的天才种子的洲陆级大宗门,阮慈心中只有苦笑,她也不知自己要被人这样抢来抢去多少次,但在万熊门似乎是要比落到玄魄门要好一点儿,至少逃走的难度低一些。“盼盼能不能找到我呢?那万熊门的修士,其实都没脱离近道境,和凡人一般,一定能留下许多气息。这两个道童可就不好说了,从手段来看,至少在筑基境——他们究竟是不是人,还不知道呢。”

休息了这么几个时辰,她精神已复,闭上眼不去探查周围情况,继续观想东华剑神意图,识海之中,一张古朴的图画已渐渐成型,剑柄部分精雕细琢,只是剑鞘依旧是不能存在太久,描绘出一会儿之后,便被体内的剑意毁去。每一次毁去都是一次搅碎识海一般的剧痛,不过,剑意本身也会被磨去一部分,却并不是完全消失,而是被剑鞘吸收走了,阮慈再观想出剑鞘时,便能感受到它强韧了一分,能多容纳一些剑意。

这样的修行枯燥而且痛苦,并无多少乐趣可言,锋锐剑意仿佛无穷无尽,也不知要这样观想多少次才是尽头。但阮慈自小在宋国长大,民风严酷,生活本来就不容易,是以她倒不觉得难以支持,只是神意到底有尽,累了便歇一会儿,少有恢复,立刻开始观想。

说也奇怪,阮慈之前的神意最多只能支持剑鞘被毁两次,便无法继续,但大概是锻炼多了,神意也渐渐增长,如此循环往复,她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知多少次神意似已枯竭,又被她凝聚了起来,到最后,神意似乎更是取用无穷,只要能抵挡住识海的剧痛,便可永远继续下去。

到得此时,阮慈已不知被剑意穿身了几千遍,每一遍都和第一遍一样痛楚,这痛苦是永远不会习惯得了的,但好在也不再增强,而且每一次都能坚持的更久一些,最开始不过一刹那便被摧毁,如今已经可以坚持两三个呼吸,甚至更久,阮慈是个求全的性子,见有进展,索性更不多想,恍恍惚惚,已不知时日之逝,一心一意只在自己心中的那张观想图上。

“糟了,公子,剑使精元流逝,逐渐枯槁,似乎命不久矣。”

“公子,我们带来的灵玉已被吸取一空,如今用您给的最后一批宝材熬了药汤,把剑使蒸煮在里头,否则只怕剑使早已没有气了。”

“剑使本来就没有气的,只是没死而已。”

“多嘴!总之剑使快要死了,您可要快来。”

“呜呜,您可要快些来呀,没了宝材,丽奴和秀奴都要饿死了。”

她意识未曾清醒,只是沉浸在识海中用功,自然不知外头的热闹,两个红衣小童急得在洞府中转来转去,把她泡在一口大锅里,时不时往里投入一些宝材,两人轮流看火,阮慈浸泡在黑漆漆的药液之中,可看到那药力犹如小虫,不断凝成黑线,钻进她肌肤之中,随后便被一口吞噬,消融不见。药汤随之也逐渐变得清澈起来,小童唉声叹气,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地从怀中法宝囊中抠出些千奇百怪的宝材,倒入锅中,维持药液的颜色。

“这些宝材足够我们吃上三十年的,剑使却只用了三个月不到就快消化光了!剑使的胃口怎么这么大呀!”

“剑使在修行什么呢?”

“公子能赶到吗?从中央洲陆过来,就算是洞天老祖也得走上几年。”

“公子是从中央洲过来吗?”

“剑使长得挺好看呀,我想……”

“不许吃剑使!一丝肉也不许!”

“只是啃些指甲也不许吗……”

“坏秀奴,我要和公子告状!”

这两个小童说到最后总是争吵起来,不过手上功夫却没有耽搁,锅中药液始终是黑漆漆的,阮慈泡在里头好几个月,肤色越发晶莹如玉,她长相本就娇憨清丽,秀奴看得垂涎欲滴,叹道,“剑使看着真好吃!”

“是谁要吃我们玄魄门的少夫人?”

洞中突然传来朗声一笑,秀奴、丽奴都欢呼起来,叫道,“公子来了!”

“公子,可带了宝药来?”

说话间,一道清风刮过,一个貌若好女的白衣少年在洞府中现身出来,将腰间宝囊摘下,扔给两个小童,秀奴倒出来一看,不由欢呼道,“好多灵玉啊,多谢公子!”

丽奴要懂事些,碎步跟着公子,细声细气地说,“公子,您这尊化身只有筑基期,本尊是不来了么?我和丽奴这几个月还分神去山下筹备了些喜幛、烟花,可若您只有筑基期……”

他的脸皱在一起,“只怕这喜事有些不太体面。”

“我筑基,剑使炼气,这不是正相配吗?”

公子的脾气似乎很好,对这两个红衣小童不着四六的举动也颇为宽仁,他走到大锅前,低头俯瞰着阮慈的身形,喃喃道,“谢燕还太有意思了,竟真的找了个没有灵根的剑使,这一步棋她走得很好。”

“公子,可剑使一直昏迷不醒,体内生机流逝得很快,是不是承受不起东华剑,谢天女也看错人了?”

“无妨,她这是在炼化东华剑的要紧关头,你们用药炼她,给她补给元气,她便炼化得快了几分。若是不用药,她自己意识虚耗到身体无法承受,也会停下来的。”

两个小童这才知道是自己没有见识,白耗了许多宝材,不由大声尖叫,直呼可惜。公子笑道,“罢了,一些外药,花了就花了,可惜什么?她吃了我们家的药,那就要给我们家做媳妇。”

他随手一挥,阮慈从锅中缓缓升起,她身着白衣,竟不染药汁,只是发丝有几分濡湿,公子将她打横抱住,轻轻抚上她细嫩的脸颊,细细审视了一番,双眼弯起,轻笑道,“生得也还不错,配做我越某的夫人。”

他说要娶阮慈,秀奴便转怒为喜,不再心疼,闻言笑道,“您有一百多个夫人,许多还不如剑使好看呢。”

越公子说,“这怎么能一样?她若能修行下去,将来自然是我身边的大房娘子,东华剑使,在燕山都是圣门主母,我们玄魄门也不能怠慢了——丽奴、秀奴,你们布置洞房,再去山下抓几个宾客来,我们马上拜堂。”

丽奴顿时团团乱转,“公子!太仓促了!何不再等上几年?待您本尊到了,门中高手齐至,再办一门盛大的婚事,大老爷面上更有光辉。”

“等不得,各地盛门齐至,中央洲、北冥州、北幽州、南兖州……天下洲陆,都有人过来,道、佛、儒、魔,高手云集,不得不提防少许。”

“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派!”秀奴修为不高,语气却不小,“何曾在我们玄魄门眼中?”

“大多门派,确实不值一提,便是上清门、太微门,也未必能在我们手中夺得剑使。”越公子摇了摇头。

丽奴、秀奴齐声笑道,“他们怕是连我们的踪迹都找不到。”

“但这一次,燕山也派出人手,燕山魔主法力高深,不可不防,你们两个修为低微,若是等本尊到了南株洲,只怕那前后燕山也会有人找过来了。魔主已有了谢燕还这个道侣,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见到这一任剑使。”

两个小童恍然大悟,丽奴尖声道,“不错、不错,魔主得到剑使,一定会将她养废了,只安心等着谢燕还回来取剑。”

“那我们玄魄门岂不是永远都无法赶上燕山?”

“公子,快成亲、快成亲。快圆房,快圆房!剑使一定是我们玄魄门的少夫人!”

两个小童手舞足蹈,从袖口飞出一条条红绸,将洞府内装点得喜气洋洋,又挂上了喜字灯笼,不过是一柱香功夫,喜烛、喜花都陈设好了,越公子换了一身喜服,丽奴手巧,为阮慈化上红妆,穿上嫁衣,不由又叹道,“公子,这东华剑是多难炼化?您瞧,才从锅里捞起来没一会儿,剑使脸颊就少了几分生气,她根基虽然深厚,但也禁不住这样的耗用。”

“她这是行功到了紧要关头,仗着体外有灵气灌入,便不思安危,一鼓作气。”越公子细看了一番,也是笑道,“好,也是胆大妄为,如此才能做我的娘子。”

他从口中吐出一枚玉璧,塞进阮慈手里。“化身身上没什么好东西,委屈娘子了,丽奴,来日你可要提醒本尊,补上些体面聘礼。”

丽奴妒忌地道,“这是大老爷给您的灵华玉璧——够我们吃几千年的了,公子,您这化身可也就只有这么一件灵器傍身……”

他说到可以吃几千年,不禁馋涎欲滴,说话间,秀奴从洞府外飞遁进来,身后跟了几个凡人,面上都有惧色,却也当是受过秀奴的教导,还是换了吉服,挤出笑容,颤颤巍巍地道,“恭贺越公子大喜。”

越公子笑着挥挥手,似有无形细线将阮慈吊起,把她摆为跪姿,他一掀袍摆,在阮慈身边跪下,丽奴碎步捧出一块牌位,郑重在喜桌上放好,尖声道,“玉璧为聘,青剑为嫁,少主请携新妇向大老爷行礼。”

越公子拜下三拜,阮慈如同牵线木偶,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却要慢了半拍,画面显得有些妖异。那几个宾客看着都是畏惧不已,牙关不断发出轻轻的咯咯声。越公子混若不觉,柔声道,“不孝子瞿昙越,情浓而婚、无媒而娶,向父亲大人请罪。”

又侧身对阮慈道,“新妇,向公公请安罢。”

阮慈秀目紧闭,不言不语,在越公子的操纵下拜了一拜,那牌位发出一阵毫光,几个宾客全都惊呼起来,秀奴喜道,“少夫人多礼了,大老爷看来也甚是喜欢少夫人。”

他挺胸凸肚,自豪地唱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在这小童所充礼官的唱喏声中,二人行礼如仪,秀奴唱道,“送入洞房——”

他和丽奴很是忙碌,唱完礼,又开始当侍从,捧来喜绸,一端执在瞿昙越手中,丽奴捧着另一端,牵起阮慈的手,要塞到她手里,笑道,“公子公子,什么时候掀盖头呢?”

他撩起长长的红袖子,白胖小手触到阮慈指尖,‘盖头’两字还没说完,双眼突然瞪大,红红的小嘴张开想要说话,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透亮剑光从口中缓缓照出,丽奴全身垮塌下来,化为一团红雾往外扑去,细看之下,这红雾却是亿万小虫组成,可往外飞了不过一丈,虫尸不住落下,欶欶有声,红雾渐渐稀薄,最终化为乌有,地上虫尸细看之下,却是全被什么东西刺穿了,没有一只遗漏。

秀奴尖叫一声,化作一团红雾涌入越公子袖口,那几个宾客鬼哭狼嚎地向外逃去,越公子立在喜案前,却是丝毫都不惊慌,低头整着袖子,微微笑道,“啊,娘子,你醒了。”

新娘子立在当地,慢慢伸手掀起盖头,一举一动仿佛极是滞涩,连说话声音都比常人要慢,“官……人……”

她动作太慢,露出了一张菱角小口,“你……抱……我……呀……”

第17章 杀夫冲喜

剑意纵横,在瞬间穿过体内每一寸血肉,连识海都没有放过,那张徐徐展开的观想图被剑气冲得粉碎,剧痛摧入骨肉,但在下一秒,观想图再一次被阮慈绘画出来,几乎只是几个呼吸,便又将那汹涌澎湃的剑意‘装’进了剑鞘里,抵挡着这剑意桀骜不驯的冲击,这一次,剑鞘坚持了一柱香功夫,这才被剑意毁去,阮慈承受过剑意透体的痛楚,又凝练出观想图,她练就观想图的时间越来越快,观想图也支持得越来越久,但心中却是暗觉不妙——事到如今,剑鞘的提升已越来越慢,似乎即将达到极限,而体内纵横的剑气却要比剑鞘能容纳的量更多了一些。

只要一丝剑气在外,观想图便会被冲碎,而眼下她已渐渐能感应到身体中千丝万缕的痛楚,只是还有剑气在,无法操纵身体罢了。阮慈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凶险的境地之中:若是精神虚耗,便停止观想的话,她现在已能感受到身体上的痛苦,只是一瞬间还好,若是一停下来,痛苦分心,恐怕就不能再次入定,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将会永远持续下去。可若是永远处在观想的状态下,体内的元气不足以如此源源不绝的滋养精神,总会被耗干了根本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