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平静,无喜无怒,“若是这般能够永存,也似乎没什么不好,但可惜,宇宙有尽,不能证道永恒,便只能与宇宙共亡。”

阮慈从未想过宇宙也有灭亡的一日,这对她而言似乎太过遥远,但她也知道,时间对道祖毫无意义,宇宙之亡,对道祖或许是远在天边,或许也迫在眉睫,她不由瞪大眼问道,“那,那该怎么超脱呢?要证第二道,一定要人修出身吗?”

“自是如此,”青君点头道,“宇宙中最多的便是凡人,有许多大道,都是由凡人心念繁衍而出,凡人出生时一无所有,想要执掌一道,便是这般从无到有,追逐而来,无不经历甘苦沉浮,万般坎坷,是以他们对这宇宙之中的许多道理,体会得要比先天道祖更深刻得多。试想,我连真正的喜怒哀乐,都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又如何去体察这由人而成的千百大道,对这宇宙的了解,又如何能够细致入微?我从未体会过求道之苦,便也不会有求道之能,天数最是公平不过,你见过道友因情念而亡,便将情之一事,以为是洪水猛兽,我说你情窦初开,你羞赧不悦,仿佛我是取笑奚落。”

“你可知道,”青君将纤手搭上阮慈小手,望着阮慈双眼,轻轻说道,“你这动情的机会,对我而言,是多么宝贵,又是多么的遥远,多么的难得。”

她双眼腾起雾气,轻声说道,“啊,太一正在催促了,你该回去了,下回相会时,你又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故事呢?”

阮慈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她很想辩白一番,说自己并未不悦,只是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对谁动了什么情,但在青君云雾一般的双眼中,话语便如同雨珠一般,洒落空中,无从拾取,不知何时,已腾空而起,华裳簇拥,往回飞去,思及此次一别,下次相见不知何日,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答,又生出浓浓不舍,双臂向青君伸去,叫道,“青君——”

青君眼中,露出些许无奈,些许疼爱,这情绪便是装的,也实在装得很好,她笑着握住阮慈手臂,飘飞而起,陪她多留一瞬。环佩叮叮、仙颜皎皎,在阮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且放胆多爱一些,有什么大不了。”

阮慈不意她突然靠近,转头惊望,耳垂却是恰好撞入唇齿之间,叫青君玉齿咬了一口,她耳垂微微刺痛,轻呼出声,青君亦是诧异松手,在阮慈震惊眼神中,抚了抚唇,眉眼弯弯,又笑了起来,挥手与阮慈作别。阮慈伸手还想抓住她,却是触之不及,眼前景色极速变换,不知何时,又回到毫光之中,逐渐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心中听到‘嗒’的一声,却是入定之前,从道基之上滚落的一滴灵液,方才刚刚落入玉池。而那道基已是无声无息之间,又凝实了一层,如今已是六层夯实,第七层筑了一半,正是灵远入寂之前的修为。

阮慈翻身坐起,手握心口,沉思半晌,之前那无形郁气,已是一扫而空,但又多出许多思虑,她眉头微皱,终于可以思索在梦境中不敢深思的问题。

“我……”她心中暗道,“我会不会是青君有意陨落,真灵附染,助她体会凡人情念,从无到有,重新合道的转世身呢?”

第133章 凤羽结丹

不论如何,阮慈对青君的劝告终究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她这个人便是这般,道祖箴言,也是凭着心意,或听或不听。若她是青君转世之身,终有一日,过去世的青君会在她身上凭依显圣,那么让她多体会人间情爱怨痴,那求不得的苦痛,得偿所愿的狂喜——不论什么情感,都要一一尝过,那对青君而言自然最好。但在阮慈自己而言,她又不常觉得孤独寂寞,也不羡慕伉俪情深,天地之中有趣的事情再多不过,任谁伴在身边都差不多,比起放胆去尝遍世间情致,她更想好好修行,毕竟形格势禁,和人谈情说爱可不能让她活得更久。

再者,阮慈是个不吃亏的人,她身边所有人大多都和她有因果利益勾连,便是有些许情感,那也并不纯粹,在这般人事之中,要她和孟令月一样纵情遂意,自己自然要大吃亏特吃亏,还不知这情念要被利用去谋求什么好处,那些人凭什么能占这么样的便宜?

话虽如此,她也不会因此就额外断情绝爱——或许如若这样过激反应,也在青君算中,有一日反而会成为能被她所用的伏笔,对不愿采纳的建议,阮慈觉得还是就当耳旁风一般,听过就算,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青君所说,没有品尝过人间各种情感,难以合第二道——以她如今筑基身份,似乎还不必考虑得这样远。甚而连她可能是转世身的事,阮慈也不过是粗粗一想,便再不浪费心思,不论青君、谢燕还乃至上清门想要将她这枚棋子落在哪里,对阮慈而言,此时唯一能做、唯一想做的便只有一意往前行去,一刻都不用委屈了自己。

将此番玄妙经历在心中仔细整理,自然也是颇有所得,一来是明晰了修为提升的界限,她梦入北幽洲时,正在第五层高台上,往第六层筑去,如今则是立于第六层高台,往第七层筑去,算是入了筑基后期境界,修道至今四十余年,已是筑基后期,当时在南株洲结识的桓长元、董双成二人,想来已被远远抛下,若无特殊际遇,四十年对筑基修士来说,可能最多也就从筑基二层修到四层,想要筑基圆满,没有数百年是办不到的。

阮慈此时只需将第七层高台修筑圆满,最多耗费二百年光景,便可服用两枚丹药,将修为推动到九层圆满,不到两百岁而筑基九层,只怕在琅嬛周天都是异数,但对她而言,九层之后该如何修筑那虚无缥缈的后三层,实在毫无头绪,眼下也忧虑不到此处。

此次所得,第二便是知道了些道祖的隐秘事,对道祖布局隐隐有了一丝含糊猜测,只是尚不能说个子丑寅卯。这眼界上的进益,与道祖坦然倾谈的机会,便是多少大能修士费尽心思也谋求不到的。阮慈且还注意到一事,那便是她两次穿渡过来,都是在某一道祖来访的时点,只不知是否都是同一人了,且这时机上的关联,是否单纯只是巧合,还是也有因果上的牵连。

第三,便是她终究已暂时放下了前些日子难以消散的阴霾,不论是金波宗傅真人一脉,还是灵远圆寂,在大能眼中来看,或许都和洞天陨落没有什么分别,不成道祖,终是虚无,这陨落是迟是早,也不必过分介怀。阮慈自己或许还不能这样看待世间,但借他人慧眼,多少已能平和看待心中思绪。更要紧的,是灵远说她浑然天成,并无沾染,可见东华剑中蕴含的戾气并未影响到她的性子——她倒不怕自己是个凶残好杀的人,也从未想过要做个好人,对阮慈来讲,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她是不是自己,二,她死时能不能有个结果,得个明白。

灵远之言,令她心中一大隐忧就此放下,修为亦是有些提升,虽来不及再服用丹药拔高修为,但筑基后期,也足以赶上寒雨泽一行。按说阮慈心中应该十分欢欣才对,但此时却总还有些不得劲儿,仔细思量,却是因为此番出关,自然要前去拜见王真人聆听教诲,而她现下又有些不愿见到恩师。

要说是为什么不愿见,自己也不甚了了,理由倒是可以找的——她在北幽洲所见那残魂,对灵远所受那一剑似乎早有预料,又对灵远说些‘师父犹如我父’、‘盼着有个人对我师父好’这样的话,无疑是说给她听的,这很难不令人联想到王真人,但阮慈并不愿用往事问他,甚至在紫虚天内都不敢十分思量此事,若不是自己正在闭关,布下了几重清心静念的阵法,又念诵了几遍净心咒,都绝不会轻易想起。

从前听闻王真人杀徒一事,只觉得仿佛奇闻,现下对因果有些了解,才知道王真人在那件事上受创之深,只怕后患将要延绵到如今也未可知。是以阮慈并不愿让他想起伤心事,唯恐扰乱王真人心境,可又对那残魂所说不以为然,暗中嘀咕道,“盼着有个人真正明白他,对他好……那关我什么事,我可不要对他好,我更不想明白他。”

这话有些赌气,她也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心中却又隐隐知道,自己不愿去见王真人也不止是因为残魂所说的那几句话,要说是什么别的,却又说不上来。只是拜见恩师也是势在必行,阮慈心思纷乱,忽地一动念,想起《玄珠录》来,暗道,“若是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凝成珠子收起来便好了。”

正欲这般行事,却又有些迟疑,想起青君所言,“但这些情念,也是我生而为人方才有的宝贵烦恼,连先天道祖都无法感受,那些妖修也是浑浑噩噩,难有这么复杂的心思。”

“将他人情念凝结,倒是自然,他人的情绪不能乱了我的识海,但我若是有什么念头都凝成珠子,最后我还是我吗?会不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修道傀儡?”

她顿时绝了这想法,又一咬牙,暗想道,“我不敢见真人,无非就是怕他感应了我脑海中那乱七八糟的念头去,但他乃是洞天高修,又修有感应之法,不知要感应到多少人心中的隐秘,便是察觉到了我心中的念头,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洞天真人,所思所见和我已是大不一样,就宛如两种生灵,便是我欢喜师父又怎么样,我也很欢喜天录呀,更何况我分明也不欢喜他,都是青君在那胡乱猜测,煽风点火。”

她终究是性子爽快,旁的姑娘或许要翻来覆去,缠磨许久,阮慈却是这般稍一反复,想到王真人高踞洞天,虽然幻化出分神前来相见,便仿佛和她是一般人物,但其实双方差距极大,便宛若一盆冷水淋头浇下,再也没有什么遐想,只将许多心事藏好,又想着,“凤羽已经闭关三十年了,也不知我去寒雨泽之前,能见到她不能。”

正是这般寻思,忽觉周围灵气轻颤,她心中一动,连忙撤去法阵,飞出洞府朝天望去,身后婢女连忙上前参见,阮慈问道,“这灵气变化,可是有人晋升了?”

那婢女笑道,“此是羽小姐洞府方向,怕是羽小姐终于丹成,慈小姐可要前往一观。”

修士筑基通常不会有什么动静,但成丹、结婴,都会引起灵气震颤,成就洞天时的气派,想来应该更大。其实秦凤羽便是此时结丹,也还要稳固修为,数日才能出关,阮慈去她洞府之外亦看不到什么,但她心中也是十分欢喜,便往灵气震颤之枢飞去,果然见到数百里外,有一座小小浮山,那正是秦凤羽所居之处,随灵气变化漂浮至此。

她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在远处遥遥看着,也不好用神观照气势场中的变化,只是含糊感觉到天地之间,似乎有某种气势正在不断收缩膨胀,便仿佛心跳震颤,一涨一缩,令这方气势场内充斥了紧张意味,却又隐隐有一股新生希望之意,便仿佛是在浓浓黑夜之中,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却知道朝阳不久升起,这黑暗绝非永恒。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黑暗逐渐消散,天边似有彩霞浮现,仿佛旭日即将东升,却始终无法挣破无穷黑暗,正在那令人屏息静气的紧张等候之中,突闻一声清脆凤鸣,一头五彩凤凰自浮山顶部化现,绕着楼阁回飞三圈,鸣叫声声,空中仿佛有无穷绿意,若隐若现,正是那梧桐树顶,那凤凰在空中展翅翱翔,缓缓落入林间枝头,仰首清鸣数声,用力一啄,将那黑夜啄破,一枚金丸顿时当空跃出,迸发毫光万丈,将那残夜驱逐,其势磅礴,浩然难挡,令人目眩神迷,不觉竟有些口干舌燥,惊魂未定之感!

那金丹悬在空中,并不落入洞府之内,而是缓缓旋转,其转动之势,仿佛搅动风雷,连天边灵气都随之摇动旋转,阮慈在这漩涡之中,竟有些存身不住,又怕自己身在漩涡之中,会令金丹转动更难,忙往下落入海水之上,又往后飘飞数里,此时仰望金丸,便真如同是烈日一般,又小又亮,依旧在缓缓转动。而搅动之势,已不再是风云灵气,隐然更有一些莫名之物,仿佛因果气运都被卷入其中,随那金丸转动不休。

此时裹挟之物,已有许多,金丹转动得更是艰涩,但却不见停滞,在那梧桐枝头,转动九次,终于落入林间枝头,一时天际一阵大亮,仿佛一轮大日,卧入鸟巢之中,这虚影一闪即逝,合着金丹一起,化光投入洞府之中。阮慈心中大喜,身旁婢女亦是轻呼道,“金丹九转,羽小姐距离洞天又近了一步!”

筑基九层,未必就能金丹九转,这最后一转是何等艰难缓慢,众人都是看在眼里,阮慈亦是为秦凤羽高兴,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喜孜孜道,“不错,待我拜见恩师过来,定要去找宁师兄好生贺喜一番。”

紫虚天门下还有几个门人,却是依旧在闭关之中,毕竟阮慈入门才五十多年,元婴真人闭关几乎都以百载起,便是金丹真人,闭关数百年也不在话下,阮慈迄今仍是无缘得见。

她往崖边小院去时,却是扑了个空,天录从屋内出来道,“慈小姐,真人说此次便不必相见了,既然慈小姐已是筑基后期,料来寒雨泽可以成行,令小姐去七星小筑和族姐相见,或是拜见掌门,自行商议即可。”

阮慈听闻,也是愣了好一会儿,其实她本也不太情愿见王真人,但王真人不见她,不知为何她心中又大是恼怒,不由发脾气道,“哪有这般师尊,对弟子丝毫也不关心,哼,天录,我们走,再不要见这薄情寡义的师父。”

说着便将天录一拉,往天外飞去,又笑着逗他道,“我们去寒雨泽,你敢不敢随我们去呀……”

第134章 再见老丈

天录自出生以来,便没有离王真人很远过,虽然大为心动,却也眷恋主人,认真思量阮慈邀约,踌躇道,“还是……还是不去了,甚么时候真人说我能去了,我再随慈小姐一起出去。”

两人一路往七星小筑而去,虽是十年未见,却也不觉生疏,对天录而言,未有和阮慈玩耍的日子,便犹如静止一般,每日里只在王真人藏书阁中做事,自然偶尔也要修行一小会儿,但妖修寿元漫长,又和人修不同,对修炼并不如人修那样勤勉,往往善于躲懒,似虎仆这般修为提升较速的都是异数。

也是因此,虽然久别,也就仿佛昨日才刚相见,两人说些秦凤羽出关后的事,天录道,“羽小姐闭关数十年稳固境界,怕就要出门做事了,我们上清门内的核心弟子,回到门内几乎都在闭关,一旦出关,不是出门游历,就是办差,总归是离师长越远越好,结婴之后,才收心回山呢。”

因又说起长耀宝光天内,林娴恩想拜的师父周晏清,从南株洲回山后不久便已闭关结婴,如今已是四十多年过去,还没有一点动静,天录笑道,“这也不稀奇,结婴之前别有关隘,非得圆满才能融合宝药,不过这关隘是什么,便只有自己知道,也许周郎君名为闭关,实则是暗自外出去圆满关隘了,只是不叫外人知道而已。”

阮慈胸中,如今已有四本功法,屈娉婷、第五苍、灵远的功法,都至少能修到元婴境中,但对于筑基突破金丹,乃至金丹突破元婴等关隘,都是叙述得极为简略,因此她对突破关口还是一无所知,难免向天录问起,天录摇头道,“我们常说的知见障便是如此了,筑基通往金丹还好,只是有些幻象阻道而已,金丹通往元婴的关隘,在修士金丹圆满之后自然得知,在此之前,若是听说一种关隘,这关隘便绝不会降临。因此琅嬛周天不论什么宗门,都严禁修士传授这些知识,若有违背,便会立刻成为周天之敌,怕是连出身宗门都要被连根拔起。”

阮慈不由听得呆了,问道,“那若有人将所有关隘都整理出来,四处散布,或是强行让所有修士都来学习的话,会是怎样呢?”

天录毫不考虑地道,“既然所有关隘都已知道,那么便没有关隘降临,修为也就永远无法圆满,那便是这一代金丹修士,乃至以下的弟子,都是绝道,只能设法将此书的影响祛除,再养起一代新弟子。这会是老弟子的莫大劫数,也是新弟子的天大机缘。”

便是阮慈最爱抬杠的,此时也只能点头不语,琅嬛周天最大的规矩,便是没有一丝安全可言,众人也都对此心知肚明,却反而要在这动荡不安中寻求到一条相对和平的道路,令众生不至于坠入无穷无尽的争斗和沉沦之中——便是因为知道周天之中,哪怕血流漂杵也不会有任何上境修士多加关注,是以众修方才这样小心。

她如今已逐渐知道为什么洞天修士多数不自己出手,而是驱使麾下弟子争锋了,就如同那鸩宗洞天,实在是有能力将周天内绝大多数凡人和低阶修士一起毒死一样,洞天修士也有能力通过这种传播关隘的邪门手段,断绝整整一代弟子的道途,琅嬛周天装着这样多的洞天修士,就像是一间小屋子里挤了许多大人一般,可说是十分拥挤,若是要撕扯起来,可能连屋子都会被拆坏,因此便只能改为在气势场之中,争夺那无形的气运。

一时也是不禁慨叹,“若是琅嬛周天没有这层道韵屏障,可以任意和外界往来,只怕气势场中的博弈,还要更复杂百倍。”

天录笑道,“看典籍之上记载,那些没有道韵守护的大天,各方道祖博弈,还有天魔虎视眈眈,争斗无日无之,一天死的人,可能比琅嬛周天一年死的都多。那样的地方,除了世宗、盛宗之外,别的门派怕是都朝不保夕,未被大宗庇护的凡人也只能挣扎求存吧。”

两人天南海北地谈着些故纸堆中的掌故,阮慈心中突地又想起一事,暗道,“盼盼曾经对我说,从洞天晋升道祖要明晰自我,明了来去,是以我的身世终有一天要探个究竟。这也是晋升关隘么?她告诉了我,我是否就不会再遇到这个关隘了?还是其中别有缘故?”

不论如何,既然有知见障,此事便不宜讨论。毕竟在天录心中,阮慈是个器修,晋升是没有关隘可言的,修为到了,水到渠成,谈论起来自然无所顾忌。但阮慈却多少还算正统修道士,只是破关时要用意修窍门而已。若是知道太多关隘,给自己来了几个难题,迟迟无法圆满修为,那可就糟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凝丹时还会有什么异变,来个凝丹十二转什么的,如果有这样的变化,那后三转必然是只能自己修炼,无法借助旁人之力。

旋又想道,“话又说回来,从元婴该如何凝结洞天我还不知道呢,到那时可不会有剑种生魂助我了。”

谢燕还离去时,斩落剑种的修为,以阮慈料来,最高当也就是元婴中期,毕竟其元婴后期的修为,就算再是超凡脱俗,也不可能对空挥出这一剑,便在瞬间取走许多修为相当的元婴同道性命。事实上,谢燕还离去时所落那一剑,应该是动用东华威能。阮慈在心中记了一笔,将来有机会要问问王盼盼,谢燕还离去时,虽然修为只有元婴,但战力是否已经到了洞天级数。

又是暗想,“从前我什么也不懂,现在懂得了一些,将来结丹以后,总要把我在南株洲的事情好好想想,似乎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只是现在也无暇分心在此。”

她心中转动这许多念头,天录一无所觉,和她说了些小熊英英的趣事,又说起掌门一脉,道,“掌门弟子虽多,但如今多不在门中,或是闭关修行,或是外出办差,也不知我们这一去,能见到几个弟子,掌门又会不会赐给慈小姐什么宝贝。”

阮慈笑道,“好哇,我明白了,恩师不见我,便打发我来见师伯,原来是这般讲究,他原说了要给我一些法器的,只是迟迟没有送来,现下我要为容姐护道,他叫我去七星小筑拜见掌门,便是拿准了掌门师伯碍于情面,少不得要打发我几件法器。”

天录双眼圆瞪,有些不可思议地道,“真、真是这般吗?我竟一点都不知道!真人原来如此深谋远虑!”

见阮慈窃笑,方才明白过来,气得双手握拳,跺了跺脚,嘟嘴道,“慈小姐又戏耍我,我、我不和你好了,我知道的那些逸事,一件都不告诉你!”

阮慈慌忙又将他拉到身边抚慰一番,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个没完,那飞车缓缓行了大半日,方才落到七星小筑门前,阮慈下车投帖拜见,不多时几个奴婢上前笑道,“容小姐正在闭关修持,为寒水泽一行准备,但慈小姐来得正巧,大老爷来寻老爷下棋,请慈小姐前去相见呢。”

提到大老爷三个字,识海中那倨傲的天命云子跳了一跳,似是十分欣悦,阮慈微微一怔,旋即从善如流,跟着这些洞天美姬往前行去,倒是天录极为紧张,跟在阮慈身后,脚步踟躇,却又无法可逃,终于还是一步一步,挨到了两位高修面前。

这一次掌门未在大殿见她,着人将两人引到一座花木扶疏的园林之中,七星小筑似乎没有海潮岛屿,多数都是建筑,阮慈细心品味,只觉得此地的确不如紫虚天那般阔朗广大,不似掌门这样的高修内景天地所化,看来掌门本命洞天的确另有所用。此处天地便如同起名,只是一座别院小筑。

王真人不在跟前,也未听闻这两个长辈修有感应功法,且阮慈还持了净心咒,因此她思维要比平常大胆许多,下跪行了礼,便侍立在楚真人身后,一双眼睛咕溜溜直转,一会儿看棋盘,一会儿又悄悄打量两大修士,倒不是不敢正大光明地看,而是今日这两位修士都是真身在此,看得太认真,容易刺伤神识。

掌门真身不如昔日相见的化身那般年少,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长相倒是和那化身一般,阮慈之前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掌门极其冷淡,因此她对掌门印象不佳,直到之后紫虚天得了门内拨来许多好处,这才略有改观。那棋摊老丈真身倒也远远说不上老,四十来岁年纪,但阮慈难以描述他的长相,投向这楚真人的所有眼神,似乎都被吞没。她见过所有修士里,此前只有道祖令她记不住长相,洞天修士能办到这点的,老丈是第一个。

楚真人性子倒是和气,凝神落了一子,又笑对阮慈道,“你如今可学会下围棋了?”

阮慈如实道,“入门以后,果然也很忙碌,只下过不到十盘,便如同不会一样。”

楚真人颔首道,“金丹以前,的确是东奔西走,没有这般闲情逸致,结丹以后,就要好得多了。到那时,琴棋书画,你早晚要精通一样的,否则这漫漫岁月,又该如何打发。”

阮慈心道,“或许洞天以后是这般样子,我也不好说我就一定不会,但金丹期决计不会如此,我有闲空还不如去和灵兽玩呢。”

她终究还是顾念王真人,便没有将这话说出口,楚真人看她几眼,笑道,“徒儿,我们这盘棋暂且封存,我先来和这小蛮女下个几盘,看看她的棋力,可曾有所长进。”

他叫阮慈小蛮女,王真人又唤阮慈小猪,这师徒二人倒是一般,不修什么口德,不过阮慈今日并不着急,天录已被带去花园中玩耍,她有许多时间和老丈对耗,也想要稍微配合一些,弥补不知情时击碎老丈棋盘之举,便配合地在老丈对面坐了下来,楚真人卷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番的样子,又对阮慈道,“我知你心底必然想要输给我几局,照顾我的面子。但我下棋,最不喜敌手故意相让,是以今日也要设些彩头。”

他在棋盘边上指了几指,便有三朵奇花落了下来,楚真人道,“你赢我一局,便能摘一朵花走,若是一朵也摘不得,此次前去寒雨泽,七星小筑便什么人都不派,只让你和你姐姐前往,其余护道人手,都由你自行筹措,你道如何?”

阮慈不好打断长上的说话,看在王真人面上,容楚真人说到现在,终于有了话口。她捻起一枚棋子道,“你这老丈,总是喜欢自说自话,我和你下棋的确是照顾你的面子,但可没说过要故意输给你。便是什么彩头都没有,也会很认真和你下的。”

她白了楚真人一眼,楚真人不由大笑起来,对掌门说道,“你瞧瞧胜遇,将她宠惯得不成样子。”

掌门道,“也都是和恩师学的,我们这一脉,素来对弟子纵容溺爱,总将弟子养得不分上下尊卑。”

就阮慈所知,掌门能保住如今位置,和楚真人脱不开干系,但他对楚真人说话也未见多么尊敬,阮慈便觉得他说得实在很有道理,都已是洞天真人了,尚且不尊恩师,这话是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楚真人听了掌门这话,果然也并不生气,欣然一笑,对掌门道,“你在含沙射影什么?我生平幸好只收你和胜遇两个弟子,不然不知要有多热闹,便是只有你们两个徒弟,也还是这个觉得我偏宠那个,那个觉得我偏宠这个,我到何处说理去?”

这两人虽为洞天之尊,但说起话来倒是烟火气十足,半点没有架子,王真人见阮慈时,架势都要足些。阮慈心里暗道,“看他们说话的样子,楚真人分明更宠爱掌门一些,恩师那作派,想来和他们俩便是不怎么投合。掌门还说恩师不分上下尊卑呢,哼。”

她听到楚真人唤王真人‘胜遇’,又觉得十分新鲜,偷偷地捂着嘴巴笑了几声,楚真人却是误会她的意思,对阮慈说道,“你瞧,这是多么可笑?唉,我两个弟子都养坏了,大弟子养了一个,也养坏了,我还想再收第三个呢——却是还没入门,又坏了。你可别被你师父养坏,否则我们上清门只怕真禁不住这折腾。”

阮慈眼珠转了几转,问道,“什么样叫养坏呢?”

楚真人大呼‘坏了’,“你会这样问,便已是很有坏心思了。”

他却转瞬又将此事抛诸脑后,笑道,“让胜遇去烦心吧,他这辈子师徒缘和我一般,真不怎么样,晦儿好歹还收了你族姐,是个合心意的乖徒儿,你么,将来不要闹出事来,就算是大幸了。”

阮慈听他口口声声王真人师徒缘不好,不禁想要回上几句,又想到自己刚挤兑过王真人,面上不由微红,嗔道,“哎呀!下棋下棋!这么多话呢!”

老丈笑道,“那,你还不把你那枚棋子取出来?”

他袍袖一拂,桌上登时化现出一套古雅棋盘,两盒棋子莹然在旁,其中白色那盒隐然和阮慈有股联系,阮慈微微一怔,取出天命云子,不期然望了掌门一眼,掌门淡然道,“听师弟说起,你最是胆大包天,原来也不过如此。”

阮慈最是受不得激的性子,当下便把云子取出,扔回盒内,只觉得二者联系,一下便变得若有似无,那云子再也无法氤氲遮掩内景天地,便是在气势场之中,她的气势也一下全数展露,一股凌云剑气,傲然冲天,直上斗宵,恍惚间和那周天气运呼应,搅动风云,便仿佛是谢燕还在琅嬛绝顶亮剑时那般,在上清门上空,惹来隐隐视线偏移关注,只是又隔着山门大阵,洞天遮蔽,看得含糊不清,难以分辨真容。

不知何时,净身咒被剑气冲开,悄然瓦解,那十二白玉道基傲然矗立,池上灵气翻涌,蒸蒸如炁,池顶神念如海,与宽阔池水交相辉映,若非池畔草木不丰,谁能说这是筑基修士的内景天地?两大洞天亦不免微露惊容,对视少顷,楚真人哈哈大笑,将阮慈一指,遮去她锋锐气势,捻起一枚黑子,笑道,“下棋,下棋——这次,我可不让你先了!”

说着,便将一子落下,却是隐隐有些慎重之色,显然是将对面阮慈,当做值得认真的对手。

第135章 称量气运

确如楚真人所言,入门以来,阮慈一直被局势逼着往前走,没有一刻真正悠闲,便是偶然修行得烦闷了,也更愿意和灵兽嬉戏游玩,对博弈之戏没有太多兴趣,这和楚真人一脉的志趣似乎并不投合,她见楚真人和掌门下棋时,两人都是认真,显然也引以为乐,心中也是暗道,“不知恩师喜不喜欢下棋呢,若他喜欢,棋力必定很高。”

不过,围棋规则十分简单,她到底也下过几盘,晓得规矩如何,以阮慈此时神念,对这些博戏,便是从未接触过,脑子略微一转,也能精通。也只有围棋这般规则简单,却又变化浩荡,很难算尽的棋戏能够吸引修士的注意,其余什么斗兽棋、象棋等等,都因为过于简单,任何一个筑基修士,都能下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余下便只有比拼运气,对修士来说太过乏味,因此并不流行。但这也只是对筑基修士而言,阮慈却不知洞天修士的神念,是否足以把围棋的变化算尽,若是如此,其实她和楚真人的对弈也只会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楚真人一直赢下去。

但她拈起一枚棋子,才刚落下,眉头便是微微一挑,问道,“这是……法力么?却又不是的。”

原来这棋局,却并非阮慈当时和老丈所下的那般单纯,当时下棋便只是下棋而已,之后坠入幻阵,完全是老丈引动,但此时一子落下,只觉得周身气机引动,仿佛这一子落在哪里,都有讲究,落在某一点分外轻松,落在另一点时,便显得分外艰难,好似要把无形中某种冥冥之物消耗许多,才能落在那一点上,而这冥冥之物一旦用尽了,便再也无法落子,只能推盘认输。

若只是单纯博弈,阮慈兴趣实在不大,她其实并不特别好胜,只是入道以来,一直未曾输过而已,就如同她也不怎么喜欢杀人,但已不知牵连多少修士殒身。但一旦有这冥冥之物参与,这对弈便很像是斗法以前,在气势场中的对峙,而老丈亦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了筑基期内,阮慈并非没有胜算可言,就是输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要知道阮慈平日在上清门中,无事想要寻人比试,却是十分难得,这琅嬛周天之中,并不存在点到即止一说,气势场中互相博弈,气机蕴养到最盛时,这一招若出,必不能留手,若不出,则己身要被气势反噬受伤。这棋盘之中的较量,却全无这等弊病,怎不让她感到趣味盎然?当下便试着将那冥冥之物琢磨度量,以便完全驾驭。

但那无名之物却极是狡猾,几乎不可捉摸,不似老丈那般驾驭娴熟,落子飞快,阮慈每一步都下得很是艰难,要在许多应招中找到无名之物消耗最小的一招,对神念消耗极大,唯一可堪告慰的,她这里每回试着捕捉那无名之物,都会激起其阵阵涟漪,令老丈那处也是波涛涌动,如此一来,楚真人应对也逐渐艰难起来,在棋盘之中,逐渐被阮慈找到机会,以些微差距,赢了一盘。

自然,这也是楚真人将神念压制在了筑基期内,否则阮慈是万万没有机会赢下的,她将一朵花放到自己面前,也觉得很有趣味,暗道,“这种棋只能用天命棋盘才能下么?若是什么棋盘都可以,回头我也求一个来,叫天录陪我一起下,它这个书呆子,背的棋谱定然也是很多的,勉强可以做我的对手。”

兴致浓了起来,便下得更加认真,楚真人对阮慈来说,是个极好的对手,虽然把修为神念压制在筑基期,但洞天真人眼界仍在,在那博弈之中,往往有羚羊挂角、天马行空的妙招,便如同和一个修为胜过自己一些的对手喂招,往往阮慈自以为必胜,却被他点破弱点,盘出生机,反而落入下风,稍有不慎,就要落败。阮慈不由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想方设法和楚真人周旋,好在她学得也快,第二盘上棋力便已提高不少,本来花在思忖棋招上的心力便更可琢磨那莫名之物,在那局势万般危急之时,偶然得一妙招,竟是险而又险地小胜楚真人一子。

三盘下来,阮慈都是小胜,第三盘她已感觉到楚真人极是认真,似乎不甘就此连败三局,也是暗笑楚真人着迷对弈,好胜心极强。不过阮慈性子便是这样,她坐下来便要认真玩,却是没有什么体谅长辈,主动容让的念头,连一丝动摇都不曾有,两人斗得天翻地覆,大劫小劫连绵一片,难分高下,几乎要将棋盘填满,也还是不分高下,下到最后,楚真人伸手探入棋盒,却抓了个空,掌门在一旁道,“恩师,已经无子可用了。”

阮慈本在琢磨棋局,听掌门一言,方才愕然抬头看去,果然她那棋盒之中,还有三枚白子,而楚真人棋盒内,却已是空空荡荡,这黑子原来是比白子少了三颗。想来也和阮慈这般,是将云子赐给后辈,最终竟影响到这局棋的结果。

楚真人不禁愕然,良久方道,“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阮慈也是微觉遗憾,毕竟此局在棋力上未曾分出胜负,但结局如此,也就从容接受,将三朵奇花,都放到面前,起身笑道,“多谢师祖今日指点。”

这三盘棋下完,她便犹如惨烈厮杀了三场,于斗法一道上的提升,胜过不知多少年的苦修。因此这声师祖叫得极是真诚,楚真人微微一笑,竟没有说什么俏皮话,犹自在那摆弄棋子,似乎深陷棋局之中,掌门在一侧道,“你既然取得三朵,那我便将护法、灵玉以及法器都给了你们。灵玉也罢了,另外两个,你要如何挑选?”

阮慈毫不犹豫地道,“便由容姐做主即可。”阮容亦是长于谋略,在七星小筑挑选护法,由她做主是最好。至于法器,阮慈这里很多,已足够使用,阮容却并未出门历练过,自然需要掌门赐宝。

掌门对她回答似乎还算满意,微笑道,“剑使也晓得遮护羽翼,不错、不错。”

又道,“你方才缠斗三局,险而又险方才赢下,就我看来,这对弈险过你出门所遇所有敌手。你在同阶修士之中,已是不可能遇到对手,如今步入后期,或许可以说是琅嬛周天所有筑基修士之中,最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便是筑基九层大圆满,也赢不了你。要说为容儿护道,你已足够资格,但此次寒雨泽一行,却还是要格外小心,毕竟筑基期内无敌,也只是筑基期内而已,琅嬛周天虽不喜以大欺小,但这也不过是落子之时,要多花费一些代价罢了。此次剑使出行,愿意花费代价的宗门,想来也有许多。”

他之前夸赞阮慈同阶无敌,阮慈也是居之不疑,亦并不自满自傲,此事乃是理所当然,她有这样奇遇,手持琅嬛周天只有两件的宇宙级灵宝,若是不能同阶无敌,岂非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听掌门说起寒雨泽一行,心下倒是越发谨慎,暗道这才是理所应当,天下哪有无法突破的规矩。因就问道,“师伯,如此说来,寒雨泽并非是限定修为之地了?”

掌门道,“那里是一处水行世界,所产灵物颇为脆弱,金丹一转,勉强也还能够进去护道,不至于激起过大风浪,若是元婴修为,一旦靠近寒雨泽,便会激起极大风浪,因此临近宗门设有阵法禁制,要严格验看修为。”

阮慈心中不由暗想,“这临近宗门,有什么份量?若是洞天真人,拼着毁了灵物也要掳走东华剑使,那阵法难道能拦得住么?”

她依旧有些疑虑,只是见掌门无意解答,也就不再询问,见楚真人还在凝视棋盘,不由抿唇一笑,伸手一招,那枚白子依依不舍地飞回手心,阮慈定睛看去,却恰好是她所下的最后一枚。

棋子在棋盒之中,她也是分辨不出,不料竟有这般巧合,阮慈也是暗叹神异,她此行已经圆满,便起身行礼告辞,规规矩矩走了几步,想到今日赢了三盘,不知为何,十分高兴,便跳脱起来,一阵小跑,跃到空中,向天录跳去。

天录本来从花园中被人带出来,还是规矩走着,见她这般,慌忙也跑了起来,迎合着阮慈落点,阮慈哈哈大笑,将他一卷一带,丢上半空,自己也腾空而起,揽着天录的臂膀,一同往出口飞去,惹得那一众美姬追在身后,乱得不轻。

两大洞天真人一坐一立,都未就动,目送阮慈身影消失不见,掌门才是叹道,“此子气运凌人,按师尊看来,是否比入门时更盛?”

楚真人道,“自然是更盛了几分,胜我三子,嘿嘿,那便是至少有四位道祖,在她身上落子……但即便如此,三盘对弈,我都是棋差一招,这是她强盛了,也是我老了。”

他说到此事,面色平静,掌门唤了声‘师尊’,却也没有往下说去,两人默然相对,均是宁静异常,却又有千言万语,仿佛已在无声中倾谈终了。

良久,楚真人方才长出一口气,笑着将棋盘收起,道,“无妨,还来得及,也不会很久了。”

他问掌门,“你可曾等得焦急?”

掌门摇头道,“我只怕那一日来得太快。”

楚真人笑道,“何须如此,那一日不会来得快,也不会来得慢,该来时就来,道祖落子便是这般,总是能来得及的。”

他望着阮慈远去方向,眼神却又有些空茫,仿佛在透过阮慈,注视着无穷远处的过去,又或是不知何时的将来,突地又是叹道,“唉,我这两个徒儿,又收了两个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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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慈对这一切,自然一无所知,依旧和天录相携而行,说起自己和楚真人下的三盘棋十分好玩,又说到要和天录对弈,天录听得也是入神,却摇头道,“这棋我下不了,慈小姐要下,只能和真人、羽小姐来下,啊,不过羽小姐不会压抑修为,所以你只能和真人下了。”

阮慈忙追问缘由,天录道,“这是大老爷在称量慈小姐的气运,天命棋盘,以气运为戏,我们这些洞天生灵,在天地间并没有自己的气运,全都是依附主人,和那些灵宠一般,虽然能够运使法力,也能晋入元婴境界,但没有气运,无望洞天,主人一去,亦是难以安身,和修士终究不同,因此下不得这种棋。慈小姐要是想要嬉戏法力神念,倒是有类似法器,只是终究做不到天命棋盘那般生动罢了。”

阮慈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那莫名之物,便是周身气运,只是离开棋盘,此时想要再度感应,已是无从办到。不由咋舌道,“还有此事,那我连赢三盘,岂不是说明,我的气运已胜过师祖了?”

天录摇头道,“这其实十分不该,便是慈小姐气运再盛,终究也只在筑基之中,大老爷连一盘也赢不了,可见气运在慈小姐面前确实处于下风,洞天真人乃是天地间有数的大人物,一举一动,身系一门气运,大老爷赢不过慈小姐,那便是……”

他双目微红,有些难过起来,低声道,“那便是气运渐衰……大老爷只怕离陨落不远了。”

阮慈心中大震,知道此事干系甚大,忙止住天录话头,“未回紫虚天,不要说这些话。”

天录慌忙握住嘴点了点头,阮慈又叮咛其仔细转告王真人,这才回到洞府之中,连着几日都未曾闭关,只怕王真人召见。但王真人竟终究是未曾传召,只令天录送来些许灵食,又让阮慈好生修行,此去寒雨泽,定要助阮容将师门所嘱咐之物携回云云。

阮慈心中十分纳闷,不知王真人为何突然避而不见,她此时心中因青君那几句话所起的涟漪,也是逐渐淡去,不再自疑,想来王真人不见她,多数是因果之中别有安排,便在洞府中静心修行,也将此事忘在脑后。

不觉已是三年过去,到了阮容出行之期,阮慈三年之中,多在闭关,打量时日已近,这一日便提前出关,要安排些出行之事,她有一个习惯,出门以前,要将上一段时日内所有变化,都在心中再回想一遍,记下一些日后需要留意之事。此时盘膝闭目,先想到僧秀,正好众人前去寒雨泽,可以绕路往无垢宗去,将僧秀送还。又想到南株洲往事等等,到了最末,心中一动,却是突地想起三年前那几局棋来,将天录的话来回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皱眉暗道,“若说师祖气运渐衰,才能和我下个旗鼓相当,最终棋差一招,但我记得我去的时候,师祖和掌门下的那局棋,已至打劫,也是未落下风。若是师祖气运衰落,才不如我,那这样低落的气运,和掌门对弈,岂不是要中盘落败?”

“到底是我气运极盛,还是师祖、掌门二人的气运,都已十分衰落?”

“这气运衰落,是否和谢姐姐三千年前叛门一事有关?”

她心中不由生出许多疑问,只是出行在即,不好深究,只好留着等回山后再纠缠王真人,又自收拾思绪行囊,到得时日,和阮容众人一道,往北面而去。

第136章 狗男猫女

“两位小师叔,从此处再往西北走上七个时辰左右,便是飞燕楼的坊市所在,这也是我们上清下宗,坊市还算颇是热闹,小师叔可愿暂留一观?”

从上清门往北,自然也有许多绿玉明堂这样的险地,而且西北方向不比东南,绿玉明堂是炼气期弟子也可以偶然去得的所在,西北方向,一出门便是三素泽上游的几条大河,中央洲陆上,凡是大江大河,无不是妖物丛生、风急浪恶,没有金丹修为,便要远远避开河岸行走,按齐月婴的说法,这还是因为这几条大河通往三素泽,在源头处便有上清别院镇守,定期清剿元婴妖物,否则西北方向便是金丹修士都不敢贸然前往,非得搭乘飞舟不可。

这齐月婴便正是阮容为自己挑选的护道修士,她是掌门徒孙,但年岁要比阮氏二姐妹大了数百,突破金丹不过是二十年,刚修成金丹一转,据阮容所说,入门一来颇得照拂,两人脾气也甚投契,且齐月婴为人最是细致把稳,因此才请她护送。齐月婴也的确是性格和顺,小师叔叫得心甘情愿不说,一路上法舟、法阵,还有自己携带的门人仆僮,分明是三人之行,光是金丹期的仆僮就带了七八个,乘着一艘气派法舟,光是从制式来看,便知道是上清出行,和阮慈当日自己乘着一部车,带了一个王盼盼,便天南海北地出去闯荡,俨然是两种作派。

说来,此次出行,有许多都是冒犯了上清规矩,譬如上清门似乎是不许上境修士为低境修士护道,且护道人和办差弟子往往分道而行,在秘境入口方才相会。但门内对此竟是哑然无声,阮慈向天录打听了几番,去长耀宝光天寻琳姬说话时,琳姬也道门内并无反对声浪,看来即便是纯阳演正天徐真人,也知道剑使非同寻常,若是让阮容一人出行,说不定才刚走到某处险境,便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这许多金丹修士护卫,在元婴境以下,便不会有太多麻烦,而元婴真人凡有异动,气势场中因果牵连,动静颇易侦查,足够上清门做出应对。要将三人平安送到寒雨泽,那是不成问题。不过也因此少了几分乐趣,想要一路斩妖除魔过去,大约是不能的,便是阮容想要小试身手,也颇是无谓,试想在十几个金丹修士的注视下,去追杀其刻意捕捉来的筑基期妖兽,这还有何历练可言?

便是这飞燕坊市,想来便是前去,也是在周密护卫之下,将商行匆匆浏览一番,便是有人想要前来攀谈,也势必引起齐月婴警觉,颇是不便。阮容端坐榻上,和阮慈细声商议几句,便回头笑道,“这飞燕坊市不去也罢了,还是直往无垢宗去好些。”

齐月婴在阮容面前并不遮掩情绪,松口气笑道,“小师叔莫笑我胆小,你乃是东华剑使,一举一动,干系周天气运,今番出门,安危全着落在我身上,我是只怕不够小心。”

阮容笑道,“何须如此,我知道你的顾忌,你且安心,便是到了无垢宗,我也不会轻易出去法舟的,让慈姑将她那友人携去也便是了。”

齐月婴先是大喜,显然这无垢宗一行,已令她担忧许久,刚要吐口答应,又犹豫起来,“这也有些不妥,剑使过其门而不入,难免有些傲慢,再说这也是结交友朋的机会。”

她斟酌再三,还是难以决定,终究起身道,“我还是发个飞剑传书,往门内问一问,看看师父怎么说。”

说着,便走出门去,阮氏姐妹不免相视而笑,阮容道,“月娘为人稳妥,虽然少些魄力,但此行能护得你我周全,是第一要务。”

阮慈笑道,“我一句话也没说,你解释什么?”

又依着阮容道,“辛苦姐姐了。”

阮容摇头道,“说这些做什么?”

她不知经过多少险恶,也是谨慎非常,在宗外决计不肯露出丝毫破绽,只把自己当做剑使看待,万万不可能说些什么‘只要你修为进益,都是值得’这般引人遐思的话语,却又不乏决断,至少不像是齐月婴这般,事事都要请示上头。阮慈看着姐姐,见她姿容绝世,行动间又是落落大方、风姿楚楚,虽不曾霸气外露,但美眸顾盼,夺人心魄,自有一股令人不敢轻辱的架势,也不由是暗暗点头,心道,“这般模样,才堪做掌门一脉嫡传,难怪楚真人说,掌门很是疼爱容姐。”

又是想道,“在青君那里听她说起,发身长大似乎是心中动情的体现,虽……虽未必就准,毕竟在我身上就是不准的,但我身上到底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容姐这又是怎么回事,便不晓得了。盼盼还说我们姐妹都怪,难道,难道容姐也……”

她有心想问问,但王盼盼又曾有过叮嘱,只好将心中勃勃疑惑藏起,但望着阮容的眼神,难免有些怪异,阮容薄嗔道,“你瞧什么呢?眼神这么诡谲,打什么坏主意?”

阮慈笑嘻嘻地道,“我在想,容姐真是好看,七星小筑里是否有些什么师兄师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

阮容瞪她一眼,道,“我瞧你是太久没被我打了,只是皮痒。”

两姐妹从前在宋国,便常是这般说笑,如今虽然要装个上下有别的样子,但这久违的谈笑,依旧叫两人唇边都现出笑意,阮慈往后一倒,想要抓王盼盼来摸,才想起王盼盼缩在灵兽袋里睡大觉,不愿和七星小筑一脉照面,不免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为自己争辩道,“我说得哪儿不对了?从前你还那样小,宋太子便对你情根深种的,如今长大了更加好看,惹来情思不也正常吗?”

阮容懒得搭理她那些疯话,美目瞪来一眼,却是若有所思地道,“说起来,我们若能平安从寒水泽出来,你说可否绕路往中部走一遭,去忘忧寺看看谦哥?”

这是正经事,阮容也就不再追问这些闲篇,起身道,“是该的,我也早想着要去看看他,屈指算来,他若还没筑基,也不能再拖延了。”

她这一说,自然是指阮谦若没有筑基,两姐妹便该出手相助。阮容却对阮谦极有信心,摇头道,“谦哥在南株洲就已将亏损弥补不少,他能在宋国自行开脉,天赋较你我更高,为人又是仔细缜密,只要运气不是太差,此时定已筑基。就不知这次寒水泽之行,忘忧寺会不会派他前来。”

寒水泽一行,便如同恒泽天、万蝶谷一般,都是重重危险之中,蕴藏着大造化、大机缘,这样的机会,要不是在上境长辈心里挂了号,可是不会轻易赐给的,上清门也有许多清闲差使,譬如去那三素泽源头的别院下宗镇守,那源头在大雪山中,人迹罕至,千百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去那里值守,安全固然是安全,宝材或许也能收获一些,但少了磨练,便不得机缘,又哪来的机会在千万同侪之中脱颖而出?

阮慈笑道,“我们若是现在绕过去拜访一番,说不定便派谦哥前去了,他的修为倒是刚好,寒水花最是敏感娇弱,筑基中期都拿捏不得,若他没有别的机缘,筑基之后修行个几十年,现在大约也还在筑基前期,正好和我们搭个伴。”

此次寒水泽之行,倒并非是恒泽天那样肃杀,恒泽天中,最终赢家只有一个,寒水泽之行却是为了采摘大泽之中特产的一种灵花,此花生于水面,最是娇弱不过,风浪稍大便要凋零,因此寒水泽严禁金丹一转以上修士进入。此时正逢数千年一次的花期,众宗门也就纷纷派出弟子前往,这灵花中会生出数朵花王,传闻花王已有灵智,更具备金丹初期实力,通常并非筑基初期弟子能够采下。而阮容这一次出来,门内令她尽量采摘,若能采回花王,更有重赏云云。

在阮容而言,此行只要阮慈平安即可,差使是否办成,并不以为意,齐月婴更是丝毫未打花王主意。但阮慈心中却知此行并非如此简单,听王真人口风,她要相助阮容采下花王,如此似乎对掌门一脉才有裨益。她心中猜测这或许和气运有关,只是不好说出来,阮容也无意在此时去寻阮谦,道,“寒水泽里风波诡谲,定有许多敌人虎视眈眈,叫谦哥同来做什么?”

阮慈也不过是随口一提,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又屈指算道,“宋太子若是筑基,此时大约也可以前来,嗯,小苏已经给人护道过一次了,这次应该不会再来。幼文和沈七就不好说,大概他们也还在修行罢,才刚过去三十年,不够做什么的,这次大约也就是太子和谦哥两个故人,或许能够相见了。”

阮容道,“你还挂念着你那未婚夫婿呢?”

她对宋太子坐视阮氏被灭门一事,似乎仍有些介怀,提到他语气冰冷,阮慈却不太介意,说道,“我都忘了还有婚约在,那也不作数的,不过若是见面,我要多谢他,怎么说他也至少试着救过我们了,虽然他其实也不知道什么,但难得有这份心。”

又揶揄阮容道,“容姐真是提得起放得下,这脸说翻就翻,我还当你心里多少对他有些余情呢。”

想想阮容情窦初开算是早的,心中又是一动,“容姐该不会是情种入神什么的……唔,算了,我也是疯魔了,少年男女互相爱慕也很正常,都是孟师姐把我吓坏了,见到修士动情就想到情种,其实能够谈情说爱,也是人修的福气,应当是要珍惜才对。”

阮容可不知道她心头转着这许多念头,呸了一声,冷若冰霜地道,“什么狗男人,还值得我惦记。男人没什么好东西,我心中只有修炼,再无其他,以后不许再拿这些狗男人的名字来烦我。”

阮慈见她丝毫没有优柔寡断的味道,倒也暗松了口气,也不敢为宋太子叫屈,而是笑道,“容姐,你可别说狗男人了,这些年来你在宗内修行,还是见识少了,说不定再见面时,宋太子就幻化成宋公主,从狗男人变成猫女人了呢。”

阮容疑惑道,“可是真的?”

阮慈便和她说起修士与凡人种种不同之处,齐月婴也回到屋中,说宗内许了阮容去无垢宗登门拜访,三人一起谈天说地,讲些莲师妹类的故事,颇是津津有味,齐月婴曾多次出门游历,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可比阮慈见识又广得多了,将修士之间那痴男怨女、恩怨纠缠的掌故,绘声绘色,说得极为动人,更有男变女,女变男,男女彼此不变等等,还说起玄魄门越公子,笑道,“这越公子有一百多位夫人,在魔门中其实也不算多的,只是他每位夫人,不论男女,都生得美丽动人,对他也是情根深种,心甘情愿地为他出力,彼此之间相处更是极为和睦,甚至两两间还又有缔结因缘的,所生子孙,繁衍出好些家族,无不以越公子为尊,他有三百多个兄弟,其中不乏元婴高修,他能独占少门主之位,染指玄魄门气运,便多仗他这些夫人相助。”

阮慈、阮容都听得目瞪口呆,阮慈暗道,“这就是情种么,好生厉害!”

她想到瞿昙越既然是情修高手,那定然是顺手就给自己下了情种,而他越是催动,情种便越是反噬,若是将来他对自己情根深种,他那些势力也改弦更张,为自己出力的话,又该是多么古怪,不觉打了个寒颤,又想道,“若是,若是我将来也找了别的夫君、夫人什么的,官人该不会也和他们缔结因缘,也生几个孩子吧……那也太怪了!”

好在这也不过是随意想想,那些修士只怕是已经绝了晋升之念,全心全意投入对越公子的爱意之中,这才会诞下子嗣,阮慈甚至觉得这不是独独情种所能做到,应当还掺杂了其余魔门秘法,她心中亦是暗暗警醒,暗道,“和魔门合作,犹如与虎谋皮,日后还是要多存警醒,不能因为他对我极好,便逐渐放下心防。”

又瞥了齐月婴一眼,也是晓得自己和瞿昙越的勾连,门内已是尽知,这或许便是掌门透过齐月婴之口,对她的告诫,不能不当真,却也不可太当真。面上只做无事,笑着又问起,“为什么魔门中人都这么能生,还是只有玄魄门这样好生育?”

齐月婴笑道,“这自然是因为他们掌道融合了洞天虫魂,生儿育女不损修为,若是旁人也有法门,恐怕也会生这么多的,修士后裔,天然聪颖,禀赋最厚,而且对自己绝对忠心,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对玄魄门掌道之举,竟还隐隐有些艳羡,慈、容也都不免咋舌,如此一路闲话,一路无事,又这般行了一个多月,平平安安地到了无垢宗,投贴叩门,很快无垢宗内,便行出数名知客,将众人迎了进去。

第137章 无垢之奇

除却在寸心间寺之外,阮慈还是第一次来到佛家宗门,难免多添几分好奇,果然见得无垢宗内,和所有盛宗、茂宗不同,并无浮山飞瀑等仙家常见景象,护山大阵之后,便是扎扎实实的一座大山,隐隐有一条蜿蜒小路,通向山中,以筑基修士眼力,自然可以见到半山腰有许多亭台楼阁,想来那便是无垢宗山门所在了。

见这无垢宗如此返璞归真,阮慈心中也不敢小看,还当那山路是考量众人道心的禁制,打量着徒步行去,不料那几名知客却是取出几片贝叶,请众人分乘,缓缓向山上而去,她心中不由颇是好奇,阮容也拉了拉她衣袖,妙目看来,对她使个眼色,看来她亦是十分好奇,只是碍于剑使身份,不好主动询问。

阮慈没有阮容这么重的负担,便笑问知客道,“师兄,我们往来都可飞行,这山路是给谁走的呢?”

知客一职,虽然看似繁琐,但实则没有相当身份、修为,也不容易做好,盛宗知客,也是差使,多数都由出众弟子轮值,这知客法号僧雨,修为并不弱,和齐月婴相对,亦是金丹初期修为,闻言笑道,“施主有所不知,我们佛寺山门,多数都是如此,佛门广开,渡天下可渡之人,只要有足够毅力,能来到无垢宗山门脚下,便不会叫他因此山难越,少了超脱机会,是以佛门宝山,都是双足可以到达之处。”

此言大有慈悲意味,阮容也有少许动容,阮慈长长地‘噢’了一声,眼珠一转,却是不曾说话,心道,“说得是好,可山外那么凶险,凡人根本不可能穿越瘴疠,这不就是保证无垢宗辖下的凡人国度么。况且便是山门在天上,又有何妨,从凡人国度到大阵之前,肯定也要许多功夫,没有僧侣帮忙,根本是办不到的,若是已帮了一遭了,又如何不能帮他到山门之前。不过就是装样装得好罢了,和我们上清门这般,也不见得就耽误了什么。”

她生来便是如此,旁人的好话,她总是难信,非得要在心底寻出破绽,暗自驳斥一番,不过面上自然不露出来,又问道,“可若是所有门人都住在一座山里,不设空间法术,如何容纳得了这么多僧人呀?”

僧雨一一耐心答话,阮容找了个话口,薄责道,“好了,慈姑,话少些儿罢。”

她不过是做给僧雨看的罢了,其实自己也听得兴起,若非是山门在望,怕还舍不得打断,阮慈也是心知肚明,正好借势下台,歉然对僧雨一笑,道了声‘叨扰’,僧雨笑道,“无妨、无妨,山居清闲,和施主闲话一番,并不觉得叨扰。”

又道,“此次寒雨灵花即将盛放,诸多亲友纷纷远来相聚,寺内颇是热闹,如今上清高弟到此,更增殊色,也是鄙寺难得的盛事了。”

阮慈心中一动,笑问,“都还有哪些高人到此?我们也正好认识认识。”

寒雨泽一行,并不像恒泽天那样,从开始便很凶险,僧雨也并不忌讳将众人介绍相识,只道,“如今众宾客怕是正在坊市之中,稍后小僧也可将诸位引去。”

原来这无垢宗的坊市,竟是就开在山门脚下,这也令阮慈很是吃惊,不过交还僧秀乃是正事,也就先暂搁置不提,众人此时已是飞到山门之前,转为步行,这无垢宗竟真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大寺庙,门口还设了有香炉,里头零落插了几根残香,阮慈不由道,“还真有香客前来进香么?”

僧雨笑道,“是前几日忘忧寺的师兄们前来挂单,我们在此辩经,留了些许痕迹。不过若有施主来,想要进香,那当然也是可以的。”

阮慈心中便是一动,面上只做无事,倒是阮容开口道,“我有个族兄,在南株洲被忘忧寺收入门内,算来若无意外,也该筑基了,不知小菩萨可曾见到一个阮姓僧人呢?”

僧雨摇头道,“入了佛门,前尘往事便都放下,从此只以法号称呼,不过忘忧寺诸位师兄都尚且未走,和太微门、流明殿诸位一道连日论法,稍后我自为尊使询问一番。”

阮容只说自己是上清门下阮氏弟子,其余并未告知,便是阮慈,也只说了自己从恒泽天回来,僧雨却对两人身份知之甚详,可见无垢宗看似返璞归真一心修行,但该知道的是一点都不含糊,阮慈只觉得此处不如寸心间寺般纯粹,兴趣便减弱了许多,也就不去大殿内参拜,绕过宝殿,往两翼僧房而去,僧雨将她带到一间僧房之前,叩门道,“长老,上清弟子将僧秀带回来了。”

那僧房门吱呀一声,被拉了开来,一位老僧站在门后,对众人合十为礼,阮慈吓了一跳,不及细想,连忙还礼,口称罗汉,她见过许多大修士,也有些十分没有架子,不过这种连门都是自己来开的大修士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老僧注视她片刻,往旁一让,露出房内禅床上一位中年僧人,僧雨弯腰行礼,叫了声长老,阮容不由在阮慈身后发出轻轻笑声,也上前行礼拜见,那中年僧人走下禅床,逐一回礼,丝毫没有大修士的架子,众人均觉受宠若惊。不过那禅房十分狭小,众人便不再进去,而是被僧雨带着,往别处小坐。

阮慈难得出丑,若非已然筑基,可以完全控制身体,简直连面色都要烧红,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犯了这样的错,不由也多看了那老僧几眼,只觉那老僧修为的确在她之上,但灵压也不似罗汉高修,只好当做自己偶然大意,便放过此节,将人袋取出,送到禅床之前,歉然道,“因关系到僧秀师弟法体,也不敢轻易托人。让法云罗汉久等了,出得恒泽天以后,三十余年才有合适机会,往无垢宗一行。”

僧法云手抚人袋,低声一喧佛号,“小施主恩德,将僧秀送回,他既然今日回来,此时便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些和尚,似乎修为越高,说话就越是云山雾罩,阮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本想描述一下僧秀是如何入定的,又怕僧法云听了又说什么,‘那也是他的劫数’,便干脆一概略去,只是好奇问道,“僧秀师弟已经入定三十多年了,可还有机会醒来吗?”

“魂香未灭,和世间缘法便是未尽。”

僧法云一边回答,一边起身示意阮慈帮他一起把僧秀运往门外,阮慈更是吃惊,因她从来没想到罗汉高僧还要这样亲手搬动弟子,一时不由就浮起一个可怕想法:“难道……难道要尽量避免在僧秀身边使用法力?那、那可糟糕了,他在我那里,到处都是法力灵气……”

她的忐忑定是都写在了脸上,僧法云看了她数眼,主动解释道,“施主不必担忧,只是山门之中,已惯了这般行动,这亦是我寺修行秘法,刚才前来启门的老僧,便是我寺一位菩萨。”

筑基境对应沙弥,金丹为比丘,元婴乃是罗汉,被称为菩萨的,自然是洞天高修。阮慈完全没想到洞天高人也会跑下来开门,而且被除她以外的所有人无视,讷讷不能成语,半晌才道,“呃……看来我感应还算强的,只是到底称呼错了。”

僧法云点头道,“鉴真师伯心境修炼已经臻入化境,却还被施主慧眼看破,可见修为还未圆满,更可知施主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他谈吐颇有禅意,便是夸奖阮慈也并不油滑,而是十分真诚,但这一切都被两人如今的行动毁去,阮慈和僧法云一人抬头一人抬脚,走到后院一排僧舍之前,期间不少僧人和他们擦肩而过,都对两人行动视若无睹。这是阮慈入道以来,所做过最不修仙的事儿,她已逐渐脱离尴尬,开始觉得有趣,僧法云甚至并未动用凡人以上的力量,搬运得有些吃力,僧秀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阮慈手上。

阮慈也就试着学他,将自己的力道控制在凡人限度,但一旦尝试,才知道远没有这么简单,修士使用法力,已成为一种本能,便是完全抛弃法力不用,经过强化的躯体,要如何只使出极其微小的力量,同时将其余修为全部‘忘’掉,没有窍门,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办到。至少阮慈此刻虽然出力逐渐变小,但依旧是不觉吃力,总是不自觉在承托僧秀的身体。

“小施主。”

不知何时,僧法云已停下脚步,望着阮慈认真地道,“我这弟子是筑基修士,身躯至少千斤,若你也只用凡人之力……我们是搬不动他的。”

到底他不是王真人,阮慈脑中如走珠似的思绪也不好化为语言向他攻去,噎了片刻,便使出全力,将僧秀完全抱在怀中,咬牙问道,“大师,这般可以么?”

僧法云擦了擦额头汗迹,点头道,“多谢施主。”

他转身为阮慈引路,走了数十步,推开一扇木门,便是僧秀屋舍,大小和僧法云所居一般无二,阮慈刚才走来,留心打量,发觉此地所有僧房大约都是那般大小。她不由问道,“大师,难道寺内所有僧人都居于这样的僧房之中?”

僧法云点头道,“便是住持也是这般,不过他住在北翼。”

这僧房站着三个人都嫌拥挤,洞天高人便住在这样的僧房里?

那他们所开的洞天呢?洞天入口也不能挨得太近呀,这座山若没有施展空间秘法,也决然是容纳不下两个洞天入口的。

阮慈心中疑云大起,但因僧法云说过,这是修行秘法,便不好再出言询问。帮着僧法云一道,将僧秀在禅床上安放好了,退一步略施一礼,略带伤感道,“僧秀师弟,这就别过了,盼着我们还有再见之日罢。”

僧法云也举起双手,分别摸了摸法衣下的两个头颅,这才和阮慈一道退出屋舍,向来处走去,阮慈满脑子都是疑团,又不好问,憋得要命,只想快些回到法舟之中,和阮容、齐月婴谈论。

“小施主远道而来,为我送还弟子,这般情谊,不可辜负,”正是坐立不安,想要快些离去,僧法云又开口道,“奈何寺中清贫,无以为报——”

阮慈现下倒是好奇僧法云要如何打发她了,这般人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盛宗来往,通常便是一个许诺,李平彦这样的茂宗弟子来此,则可能是指点功法,或是赠予法器,结下善缘,没想到僧法云口风一转,“只能请小施主用顿斋饭,算是聊表寸心。”

便带阮慈到了膳房,正好也是正午时分,膳房正放饭,众人都是一碗糙米饭,一碟青菜,阮慈吃了一口便吐出来,尴尬道,“弟子从小没吃过人间食物……”

这碗饭居然真的就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糙米饭,丝毫灵气不含,便是山下国度之中的凡人,家境稍微富贵一些,也不会吃这样的米饭。那青菜也是普普通通的一盘青菜,阮慈甚至还能闻到菜腥味儿。

僧法云也并不介意,阮慈不吃,他便把余下米饭倒在自己碗里,青菜也是一般,几口吃完了,和阮慈在膳房门口作别,回房继续修行去了。

众人在恒泽天相识时,都没有说过太多师门中事,便是李平彦,他师门一脉的详情,阮慈也是之后在金波宗内才得相告。但僧秀老家居然是这般境况,实在是再也料想不到,阮慈在大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劲来,寻到一名僧人,问得方向,往山下坊市赶去,阮容等人已是先行前去,众人正好在那处会合。

离开山门,未有知客相随,阮慈遁光甚速,不过半刻便到了山脚坊市,她这才注意到,乘坐贝叶法器往上时,那法器飞得很慢,也就和奔马一般速度。看来无垢宗众僧是铁了心要韬光隐晦,连一丝超凡脱俗之处都不愿现于人前了。

这在阮慈看来,已脱离做作,完全是无法理解,她迫切想要找到阮容,和她大大宣泄一番,不过无垢坊市倒是和一般修仙坊市一样,十分热闹,最可笑是坊市门外还有凡人卖菜卖米,还有几个大和尚在那处和凡人讲价。阮慈驻足看了一会,又觉有趣,又觉荒谬,这才追着气势场中的牵引,寻到坊市深处一座茶楼,感觉阮容在三楼召她,便索性从窗边飞入,落在阮容身边,笑道,“容姐,你们叫我好找。”

阮容抓着她的手,笑盈盈道,“慈姑,你瞧谁来了。”

她将身一让,阮慈定睛瞧去,心下极是欢喜,叫道,“谦哥!啊——太子也在呢。”

阮容身前,数名修士都是望来,其中一人隐有病容,眼尾泛黑,敛目合十,一人面如冠玉,含笑颔首,正是南株故人,久别重逢。阮慈一时连无垢宗的鬼把戏都忘了,正要上前叙旧,上首一名少年叫道,“喂,剑使,你可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刚正向你讨教,你意下如何,战是不战?”

阮慈瞪去一眼,见那少年也是筑基后期修为,知道他是护道,便是冷笑道,“你是护道之人,我也是护道之人,你冲我姐姐发什么疯?你要讨教,先来讨教过我,再和我姐姐打。”

那少年将她打量几眼,道,“哦,我听说上清紫虚天出了个疯婆子,为了一只筑基灵兽,把下宗一脉都给杀了,看来便是你了,哼,你修为倒是催得挺快,就不知坏了多少潜力,你这样的短命鬼,我和你有什么好打的?”

阮慈修为提升得这样快,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剑使羽翼,为了护道不得已而为之,她听了也是不怒反笑,反唇相讥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说这么多做什么?命再短也活得比你长,你有本事便和我一战,我必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