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初识感应

阮慈忙收了法力,立在舟头看时,果然法舟已从三素泽往南面九国而去,空中风起云涌,似是受了舟中法力波动影响,将要有大雨落下,慌忙一挥袖子,将雨云驱散,叹道,“只是玩闹而已,这天地可真是脆弱,若连金丹修士都是如此,洞天斗法,又当如何?”

秦凤羽笑道,“正是这话了,若是在其余周天,洞天斗法,都在天外虚空之中,否则哪个大天经得住这般打的,若是打出真火,洲陆沉没都是好的,还有掘起地脉,动摇根本,将整座大天打灭的呢。便是元婴真人,彼此有了纷争,也多是派遣化身较量,或是在那气势场中对弈,真要动起手来,在人烟稠密之地,绝没有突施辣手的,要知道金丹足以影响一地,元婴可以影响一国,凡人国度多有宗门庇护,除非是要和宗门开战,将根基拔起,否则也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其余宗门征伐提供借口。”

阮慈筑基之后,实则也未去过多少人烟稠密之地,最多在修士坊市之中停驻,那里屋舍多少都有禁制,而且筑基修士打斗,灵气最多影响到方圆数里,自然不知谨慎,此时见己身灵炁外溢,引动天象,方才有自己突破大境界的实感,虽然微觉束缚,但也无可奈何,忙收敛气息,不安道,“庄山可有百姓居住?你们去看看,可是毁坏了庄稼,若是如此,便赔偿些灵玉,不要叫他们白忙了一年。”

捉月崖人手不足,此来是天录和秦凤羽携了些紫虚天部属,对阮慈自然言听计从,待要去时,又被阮慈叫住,嘱咐道,“你们办事细致些,若有伤损,问明田地主人,一一赔偿,可不要贪图省事,便一发全交给村长。”

那两个鲛人都是应下,腾云驾雾,往南岸而去,那里一座山脉,雄俊绵长,观其地势,乃是一条龙脉发源,隐约可感应得到山脚临泽处有一凡人村落,秦凤羽道,“这便是庄国龙脉,九国之中,共有九山九水,九条龙脉同出三素泽,供养紫精山,紫精山是东南龙脉之聚。我们要从庄山行过两条龙脉,方才到达安国。再往前走数日,便可顺路经过上清坊市。”

凡是宗门,周围多少都有凡人国度依附,弟子也多数出于国度之中,但这中央洲陆是何等险恶之地,凡人在修士跟前,便犹如刍狗一般任凭摆布,是以多数凡人国度都被宗门设下大阵护卫掩藏,与修士隔开,占地也并不甚大,像是上清九国这般,占地堪比宝云海,更有九条龙脉的凡人国度,想来中央洲陆之中也不多见。

也难怪九国虽然是凡人国度,但和四周各等宗门都有往来,还有修士家族、采矿种药、商队海船等诸多超凡力量和居民杂处,这便是擎天三柱的奢遮所在,单是九国中的权贵家族,便可为筑基修士淘换宝药,论眼界哪里是其余洲陆,乃至中央洲陆其余国度所能比拟。那两个鲛人去了数个时辰,回到舟中道,“小姐捉猫,的确惹来风雨,将灵稻刮倒了一片,这十年怕是无甚收益。不过那村里住民甚是慧黠,竟不敢受我们所携灵玉,只请小人带来村中最有禀赋的几个孩子,若是小姐有看得上的,便收录门下当个童子,便是他们的造化,若是入不了贵人的眼,也是心甘情愿,不敢生怨。”

阮慈竟不知这灵稻不是一年一收,一时大感好奇,笑道,“他们只种灵稻么?自己吃什么?难道这些便不受我们那波动灵气的影响了?”

秦凤羽道,“小师叔若有兴致,便去看看也好的,金丹之后,本就该多出外游历,增长见识,遍阅人间悲喜。且先看看那几个孩童再说。”

说着,便令鲛人带人进来,乃是三男一女,由村中长辈带着,都是眼神灵动、神完气足,虽是七八岁年纪,但已有两个自行开脉,便如同当时的阮谦一般,若论禀赋之厚,真不输给煮玉为饮的宋国人。不由点头笑道,“怪道当时南株洲的时候,均师兄他们看不上我们南蛮子。”

又道,“天赋这样好,难道竟没有被什么宗门看中么?”

带了几个孩童来的村民已有炼气中期修为,闻言忙道,“九国之中,这般禀赋的童儿并不少见,鄙村又较偏远,便是有些机灵的孩子,也很难送到国都中等候择选。再说这一百多年,前来收徒的宗门听说越发少了,村中竟有竟百年没有仙缘,直至今日得逢诸位仙师。”

阮慈问道,“若是如此,你的修为是如何来的?”

那村民道,“乃是村中所传。”

阮慈不由微讶,秦凤羽道,“他们临水而居,三素泽中多的是积年精怪,虽说受过告诫,等闲不敢伤人,但若无修为,连风雨都抵挡不了,更谈何打理灵稻,因此门中也有传下些粗浅功法,还有些体修之术,他们常年种植灵稻,受灵气滋润,能感应道韵的便修行功法,不能感应道韵的就修行体术,多数都能活到一百多岁,数千年下来,几乎每村都有些独门心法,也是挺有意思的。”

又道,“那灵稻是他们主要营生,都在山间灵气浓郁之处种植,也没那么多灵玉布设法阵,他们自己吃食都在村里后院自己种着,有禁制守护,不会受到损毁。”

阮慈听她说得越发有趣,见那小童几个都是精灵有趣,便道,“既然如此,在村里住着不也挺好的么?仙府之中,也并非人人都能开脉,若是运气不佳,回去便遇到主人闭关,说不定到寿终都是缘悭一面,门内的规矩,主君没有发话,门人是没有机缘的,便是这般,你们也情愿跟我们回去么?仙门规矩森严,可不如在家这般逍遥自在呢。”

那几个小孩儿都是年幼之时,本就恋家,闻言几个男孩也不由面露踌躇,那女孩却是咬着下唇,再三犹豫,仍是跪地道,“便是如此,心中也是情愿。”

问她为何,那女童望向天边,有丝憧憬地道,“自小便在三素泽边长大,听说三素泽之外,还有数千数万里的地方,有一座极大的仙山,叫做紫精山,是天下所有神仙居所,我想……我想去看看。”

她语调天真,阮慈不由和秦凤羽相视一笑,道,“也罢,我不欲收徒,但门中确实少人使唤,你若是想要看看紫精山,那便随我去做个捧盏侍女,也是无妨。”

又问鲛人那灵稻受损所值几何,道,“便折了一半给你们,免得你们要过些紧巴巴的日子。”

因小女孩来自庄国,便随意起了个名字,叫她庄姬,庄姬颇是识趣,行礼之后,便自行在阮慈身后侍立,阮慈看她可爱,让她到舟后玩耍,道,“十五岁之后再来伺候吧。”

说是开脉也要因缘,但她无事养个凡人做什么,到底还是要赐下功法,只是尚且需要学写规矩罢了。阮慈布置完这些,颇有些心满意足,对秦凤羽炫耀道,“羽娘,你瞧我是否看着很像是个大姑娘了?”

秦凤羽笑道,“小师叔都四百多岁了,难道还不是大姑娘么?”

那村民犹可,几个孩子听说阮慈四百多岁,脸上都十分吃惊,盯着阮慈看个不住,阮慈笑道,“那要看和谁比了,和他们比,我自然老了,但和你们比,我还生嫩得很呢。”

又叹道,“原来身为仙师,来见凡人是这般的感觉,想我当时身为凡人,所见的第一个修士也是金丹修为,他说过一句话,我当时听了很惊奇,他说两千年前他曾来过宋国……”

她话声突地一顿,仿似无意间戳破了一层什么薄膜一般,心头微然一震,暗惊道,“两千年前来过宋国,三百多年便是金丹中期,柳寄子一个茂宗弟子,怎么还能转世重修不成?我……我怎么到现在才发觉不对,这也是他的神通么?而且三百多年就是金丹中期,比我还快,他……他究竟是谁?和谢姐姐又是什么关系?”

因她念及柳寄子,眼前恍然便现出一条因果之线,因果触及,隐约仿佛能探出对方的一些信息,但却也十分模糊,只大略感到他现在还停留在金丹期内,而且和自己距离并不远,至少在一个洲陆之内。这便是阮慈在筑基十二时已能触碰因果,所拥有的特殊异能,此时还未修行《太上感应篇》,偶然便已能感应到少许,若是功法有成,且知道对方真名,恐怕还能再清晰几倍。

难怪诸宗修士,对感应功法都是谈之色变,若是两人敌对之时,自己对敌人一无所知,敌人却连你方位都能感应周全,这样的修士还如何和他相斗?阮慈对那《太上感应篇》更增几分好奇,若非此时拔剑也一样要紧,也想找到何僮,真想再度回山闭门,将感应篇修得小成,再和旁人来往,想来将是十分有趣。一时又想到,“柳寄子一个金丹修士,是怎么来中央洲陆的?难道和双成是一道来的么?这人将来和我,必然还要再见。”

她对柳寄子倒不如阮容那般痛恨,阮氏三子,对血夜灭门的仇恨归责都不一样,阮容恨柳寄子,阮谦恨三宗,阮慈当时眼界就比兄姐更高,只觉得此事未必就到三宗为止,幕后定有主使,若是只和三宗计较,难免有些欺软怕硬。

而柳寄子,在当时那世道之下,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如今想到和他还有牵扯,阮慈也是心平气和,不知如何,眼前隐隐又现出一条因果线,连到另一处,心中生出感应,知道另一头是姐姐阮容。而阮容此时气息有些微弱,想来是刚从劫力之中回复,但却隐隐也有了突破之兆,三人身上,各有因果相连,牵连阮容和柳寄子那条线,要比阮慈和柳寄子的牵连更粗,甚而比阮容和阮慈之间的联系更是茁壮。

阮慈不由纳闷,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暗道,“我和姐姐是替身与正主的关系,柳寄子……柳寄子救了姐姐倒是真的,但因果有这么粗吗?是我功行不济,看错了?”

她还要细看因果颜色,但心头突地袭来一阵烦恶虚弱,慌忙往上望去,但见内景天地之中,那神念大海有些干涸,心中这才知道感应因果,原来对神念消耗这般剧烈,看来非得要《太上感应篇》辅助,才能节省神念,感应得更仔细一些。

原本还想再看看阮谦,此时便打消念头,想道,“不知何时才能把这大道、拔剑的事给办妥了,回山继续闭关,嗳,以前觉得闭关无聊,现在却觉得其乐无穷,真是不入其境,不知其妙,还是快找到何僮为好。”

她虽然不愿再查看因果,但那偶然触动的感应境界尚未完全消褪,此时已是两次想起拔剑,心中便是一动,隐约有种感觉,便是何僮的确和拔剑有关,也能助她参悟自身大道,再看舟中众人,除了那三名男童与村民之外,其余诸人,也能隐约见到一条共同的因果线,都通往某处不知名的终点,与何僮乃是一般,不远处还有一个模糊光点,气息有些熟悉,仿佛是董双成的气机,也有这么一条线伸出,阮慈心中暗道,“这便是……拔剑因果?”

那因果被她道明,便闪过一道熟悉气息,似真和东华剑有关。但此时阮慈周身法力一阵涌动,又从那玄妙境界中彻底跌落出来,惘然半日,才对满是好奇的秦凤羽笑道,“原来心血来潮、因果感应,竟是这般玄奇……”

本要去庄山村里见识一番,得了这般启示,哪还有什么心思?令鲛人送回那几位村民,也不让他们暂把庄姬带回养育了,便携了众人,往上清坊市,去寻那因果中牵连的董双成。

第182章 双成心结

说来,阮慈虽说修道四百余年,但在修士中见识不算是多的,若非有那意修秘法,几乎对小宗修士的生活没有丝毫了解,她去过最多的反而是各色各样的坊市。

许是因为琅嬛周天受洞阳道祖庇护的缘故,各大商行都是活跃,只要有修士云集,便有人开设商行,便如同庄山村那样偏僻所在,也有商队定期来往,这商队便是专在九国内周游,乃是上清外门的一处堂口。若是把琅嬛周天看做一个整体,那么这些商队,便好似人体经脉一般,令那再闭塞的所在,也有和外界交通的渠道,便是连宋国当时的情况,也一样是有商行前来,只是当时的阮慈等人并无资格与闻罢了。

也正因此,庄山村这样的所在,才能知道门外的大势变化,否则真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便是上清门覆灭了,只怕也要几十年才能知晓。要知道上清门这样的盛宗,庇护之地何等广大,便是有什么变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怎么也要挣扎个数百年才会完全消亡,这对凡人来说,已是几代人的交替。若是一个凡人生在这样的年代,只怕也会觉得世界天生便该是如此动荡衰败,全然无从想象还有那安宁美好、繁盛兴旺的时分。

在上清门庇佑之下,庄山村那样的蕞尔之地,也能种植灵稻,做着数百灵玉的买卖,上清坊市的繁盛热闹,又怎是一般坊市所能比拟?此地占地之广,已是远超坛城,光是一个坊市,便可和阮慈识忆之中那风魂宗的整座山门比较。其中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仙凡杂处,却又各得其所,秋毫无犯。大势中散发一股融洽和谐、蒸蒸日上的气运,乃是阮慈所见最兴旺的坊市,便是远远眺望,也让人不由微微点头,暗道,“宗门气运,实在浸透方方面面,难怪人人都修行这观气之术,其实从这细微小事,也能看出一门的大势。”

原本在南株洲时,除了上清门派头之大以外,并不知其究竟煊赫在何处,如今在宗门内活了三四百年,见识渐广,才知道上清门不愧是擎天三柱之一,实为本周天最强盛的宗门,处处都要强过其余。也唯有这般宗门,才有资格培育未来道祖,有资格占用东华剑镇压气运。想来一界之内,也只有太微门能够与之抗衡,青灵门功法偏门,虽一样是擎天三柱,但论到底蕴实力,似乎又都无法和二宗相比了。

阮慈见了那独独占据了十五座浮山飞阁,在三素河上方建有浮桥,富丽已极的上清坊市,心中不禁对太微坊市也起了一丝好奇之念,暗道,“将来若有机缘,不知能否去见识一番,还有燕山,此宗一向神秘,崛起却是甚速,偏偏众人仿佛都是心服,也不知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知道燕山坊市,是否和此处又有什么不同了。”

一面寻思,一面在码头处停下飞舟,打发众人四散玩耍,这里是上清坊市,门人自然安危无虞,便连庄姬都是好奇得紧,牵了鲛人的手前去玩耍,阮慈也托秦凤羽为她寻觅时间灵物,自己带了天录和王盼盼,往上清小集去寻董双成。

这所谓上清小集,便是上清坊市分出来的别院浮阁,本身亦是空间法器,可供大能修士驻留,又是一处较主坊市更清幽雅静的所在,贩卖的货物也更高级一些。董双成乃是紫虚天宾客,自己又是金丹修士,自然也被安置在此处,此时阮慈来寻时,也是相隔尚远,便已有气机感应,从洞府中掠出,飞到阮慈跟前,欢喜笑道,“小慈!我们竟真重逢了!”

一别数百年,两人身份、修为都是大有不同,但此时相视一笑,那份淡淡情谊,又似乎丝毫未变。阮慈是不能开脉的商行伙计时,董双成身为筑基弟子便和她交好,此时她拜入上清,已成就未来道祖,身份高不可攀,但董双成亦没有因此自惭形秽,一切仍是如故。

一别数百年,都有许多话要说,董双成忙把阮慈让入府中,又叹道,“此来事多,也未有聘用什么仆役,那些傀儡侍从售价高昂,我和桓师兄来得匆忙,身上灵玉不多,中央洲陆物价物价又是高昂,因此也没有买它们,一应杂事都是自己动手,惭愧今日招待,连灵茶都无,只能是请你喝一盏清水了。”

阮慈笑道,“也是我府中人事混乱,未能招待妥当所致,你我本是旧识,你来了上清门,难道还用操心这些琐事么?”

她观董双成已换了妇人打扮,心中也是一动,还记得她的确和某个姓楚的世家缔结姻缘,只是本人似乎并不情愿,就不知道此事和桓长元是否有关,他们师兄妹有缘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待要细问时,董双成已是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若我只是来访友,那自然是由你招待,此时我们师兄妹是来投靠你的,自然也有一番规矩,哪能仗着旧情,事事都要烦主君操心。”

她在坛城露面时,也是第一次下山历练,天真浪漫,见识有限,此时谈吐却已是成熟多了。为阮慈端来清水,又代桓长元道歉,因他在闭关,无法出面相见,这才把别后之事,娓娓道来,黯然道,“其实我和桓师兄也有许久未见了,若非机缘巧合,并不会一起穿越秘境,行到中央洲陆来。”

原来那一日,太白剑宗众人目送天舟离去之后,也就各自归宗,她和桓长元有此机缘,都得了门内看重。但桓长元筑基九层,禀赋气运皆厚,剑心也更纯粹,对剑使的感应,要比董双成更是强烈。且还是太白剑宗唯一一位洞天真人的关门弟子,董双成终是比不上他,门中资源,都是先有桓长元,再有董双成,长此以往,任谁也看得出来,太白剑宗第三代洞天真人,依旧只能是桓长元。

若是以往,此事也不会激起什么波澜,董双成并非是掐尖要强的性子,对南株洲茂宗弟子来说,洞天也是传说中的境界,能够得证元婴,已是侥幸。她一心也只是痴迷于剑,对身外之物并不在乎,要说心事,唯独就是家中给她定的那门亲事惹她烦心。

她出身董氏,乃是南株洲有名的修仙大族,家族中人才辈出,最有出息的弟子其实都是拜入盛宗云空门,董双成拜入太白剑宗,也是意外因缘,因她有剑修底子,体质又是特殊,还受师尊宠爱,便和云空门另一世家楚家定了一门亲事,这亲事也有牵连太白剑宗和云空门之意,也是四角俱全,和她说亲的楚氏弟子,与她年貌相当,任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唯独董双成心中愀然不乐,因她一心清修,又最不喜豪门大族、盛宗巨派之中那勾心斗角之事,奈何亲眷师长,都对这婚事十分赞许,她也无从反抗而已。

而有了东华剑二次出世、中央洲天舟临岸一事,董双成和那上清弟子相识一事,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见证者许多,也不知如何被家人知晓,便是众人不知那上清弟子其实才是真正剑使,但南株洲茂宗弟子,能和上清门外门执事结识已是荣幸,更何况上清亲传?董家对此便是十分着紧,又多方打探,毕竟知晓了一些剑使真身的端倪,慌忙往云空门传信,云空门便为弟子求取董双成,要将她接到云空门修炼居住。

两家早有婚约在前,太白剑宗还在茂宗往盛宗转变的关窍之上,正需要盛宗扶持,再者董双成到了云空门之后,所得宝材灵药,自然也要比在太白剑宗时更加丰盛,太白剑宗自然不会回绝,董双成心中便是不愿,又能如何,还好她去了云空门,也能随时回太白剑宗居住,云空门并未有禁止她行动的意思,此举也是为了分润气运,结下一份善缘。

亲事一事,来回推拉也有百年,董双成期间也出门游历了数次,性格不再似从前那般天真任性,也知道侣和一般夫妻不同,便是没有甚么真情,一样可以结姻,若只有这些,说不得也就不那样排斥了,但谁知原本和她定亲的楚氏弟子竟在这百年间中道陨落,楚氏派出延续婚约的,正是当时在坛城和董双成交手的云空门天才弟子,楚氏九郎。

董双成说到此处,微微一叹,道,“若是在南株洲,便把姓名说出了,只是中央洲陆讲究全然不同,我也颇吃了一些亏。”

阮慈自是连道无妨,心中又忖道,“瞧她这般回护,看来两人关系始终还没有太糟。”

那楚九郎本就是云空门天才弟子,筑基也是九层,机缘遇合更奇,年岁倒还要比董双成小了一岁,但入道不过三十年,便是筑基中期,其人性情骄慢冷傲,又有那般斗法前缘,董双成对他本来颇是不喜,但论修为禀赋,却要比他那兄长强盛得多了,又极得师尊恩宠,云空门派他成亲,董双成怎生回绝?不情不愿,到底还是成婚完礼,其后便是合籍双修,两人领了一部功法,这双修之法,最宜炼心,董双成剑修一道,因此获益良多,不过二百多年,便是筑基八层圆满,和楚九郎一起突破到了金丹期,此时楚九郎已是等候她有一段时日了。

阮慈不由道,“屈指算来,修道三百载便可九层圆满,你那夫婿也定然是有大造化在身的,便是连中央洲盛宗也轻易出不得这般的天才弟子。”

董双成提到楚九郎,神色颇是微妙,要说是情深爱浓,倒也未必,但要说是憎恶反感,却又大非如此,只是似笑非笑、似怨非怨,又有一股忧思萦绕,低声道,“他这个人……的确禀赋奇厚,只是性子很坏,唉,我……我本是最讨厌他这样的人,但……”

她神色凄媚、柔肠百转、心事重重,再非当年那少女模样,阮慈看在眼里,也是暗叹道,“情之一字,果然最能移性。双成竟变成这个样子,若不是她的隐私,不好再对人言,我可要好好问问恩师,是否所有人为情所困时,都是如此。”

她虽然对此事十分好奇,但这终非重点,也就没有追问,董双成微然一叹,又续道,“结丹之后,我要回太白剑宗修行剑术,他也强着随我去了,他这个人,最是粘着我,便连我和其余人过于亲密,他都不开心的。因此他师尊便许了我们回太白剑宗修行一段时日……”

阮慈不由便是笑道,“等等,如今说起来,那一日你们在酒肆中相斗,起因也是你和我过分亲密,他说你不守妇道,要代哥哥教训你,可据我所知,南株洲修士也没什么妇道可言,难道……难道从那时起他便已看上你了?”

但当时董双成可还是他未来嫂子,楚九郎便已如此,那之后两人的亲事……

董双成面上一白,却未否认,只是低声道,“小慈,你会否因此看不起我,那人……那人明明是个杀……杀兄娶嫂的劣徒,但我还……我却……”

她双眼微红,显然此事对她是个心结,却又偏偏不好轻易告诉人去,倒是在中央洲陆上,对阮慈可以倾诉出来。大约也是因为阮慈和楚九郎毫无干系,便是想要宣扬,也无从宣扬,只是此中心路,却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别说杀兄娶嫂,姜幼文面还没露,便杀了一船修士,中央洲陆的厮杀是何等残酷,阮慈对楚九郎的所为毫无感触,只问道,“他既修为、前途都胜过那个哥哥,为何不好好说?便挟势把那人亲事夺过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董双成面白如雪,咬唇道,“因那人……那人也不愿放弃……其实我也不清楚,后来是旁人和我说的。其实,其实于我而言,便是他杀了兄长,又娶了我,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因不论是他哥哥还是他,我都不喜欢,既然我不喜欢,那又有什么关系?初时我是这样想的,只是后来,后来……”

后来自然是她没有把持得住,朝夕相处、双修之中,终于喜欢上了这个对她痴恋成狂,不惜冒犯逆伦,也要将董双成据为己有的恶徒。

阮慈便对什么事都是精通,对情事也是一无所知,望着董双成娇艳容颜,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无论如何,这是你们两人的事,你当云空门或者楚家、董家,对原本那人的死心中无数么?既然他们都不在乎,还迫你嫁给他,那有谁够资格对你指指点点?”

董双成到底也是金丹有成,绝不至于掩面哭泣,闻言容色微霁,又道,“这些现在也不说了,谁知道他被冲去何处了?我们回到剑宗之后,闲了也到周围游历,他有一禀赋,最能找寻修士遗府,太白剑宗又在迷踪海岸边,这一日他寻到了一处洞府,我们先进去一探,便知此处没有什么危险,乃是修士传承之处,按修为划分了四处禁制,开脉、筑基、金丹、元婴,都有馈赠,但那元婴禁制因年岁久了,已经灵光流失,不堪大用,因此便禀报恩师,正好桓师兄有意游历,便和我们一道进了洞府。”

“因我和桓师兄年岁相当,天赋也都不错,素来熟识,那人便不太喜欢桓师兄,我也不愿平白惹他生气,便让桓师兄在我们之后进去,在那金丹禁制之中,倒没什么可说的,我有太白剑丸,他也有云空门许多秘法,不多时便所获甚丰,但那时也不知桓师兄在筑基禁制中触动了什么,禁制突然发生变化,”董双成说到此处,面上也不由露出凝重之色,“所有在洞府中的弟子,都跌入一处空间通道之中,那通道极其诡秘,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也没有丝毫灵炁补益,泰半修士都没有走到最后,便是桓师兄,也是我一再苦苦央求,才能被那人庇护,倒是我们两人,因那门双修秘法也可滋生灵炁,只要注意使用,不被空间裂缝吞噬,己身法力也是无虞。”

阮慈奇道,“双修功法可以炼心,倒不出奇,如何能滋生灵炁?这也太玄奇了吧,灵炁凡生,必有根源,除非是洞天之尊,体内自成天地,否则怎能在空间通道这样的地方派生出来?”

待要细问,却见董双成面红耳赤,知道此事大约是夫妻隐私,也就不好再说,董双成咳嗽了几声,道,“走走停停,竟是花了数十年光景,这才走到尽头,当时桓师兄已经被我们装入人袋,否则是无计支持到此的,但在通道快到尽头之前,突生变故,他为了护持我,在空间风暴中被吹走了,我……我逃出来时,已是身在中央洲陆,灵玉也都在那几十年间被耗用一空,除了桓师兄以外,并无旁的亲友,只能一路寻问,往上清门而来,想着便是你不在,也还有几个南株洲的同乡,不知可有往故乡回传音信,能够帮我带句话,让宗门也知道我们的安危。”

这般处置都是人之常情,阮慈点头道,“你们在中央洲落在哪里?倒是运气好,未曾落入险境,否则恐怕才出了空间通道,便又遇毒手。”

董双成答道,“是在一处叫寒雨泽的地方,那大泽漂亮极了,犹如一块摇摇绿玉,不过想来也十分危险,说来的确幸运,我们便是落在泽畔,若是再偏差一点,恐怕就要陷入绿玉中去了。”

第183章 南株寄子

又是寒雨泽?

阮慈不由微怔,便是董双成也看出来了,问道,“这寒雨泽可有甚么要紧之处么?说来,那处灵炁虽然浓郁,也没有什么瘴气,但却人迹罕至,我们飞了许久,这才寻到一处坊市。”

她来到中央洲陆也有十数年了,对风土人情有所了解,中央洲陆瘴疠之浓,远超南株洲,凡是没有瘴疠之处,多数都被宗门占据,寒雨泽也是因为大玉周天之事,才被诸宗门合力封锁,只是该处毕竟广大无匹,想要设下法阵监查一切动静,实在是难以办到,最危险的大泽又被萃昀真人和王真人联手封锁,因此董双成两人才能一路从该处出来。

这其中讲究颇多,仓促间难以尽述,阮慈道,“寒雨泽是绝境,冻绝之力时常爆发,那处并不适合修士留驻,董姐姐也别再回去那里,我现在有事,你且先随我一起,待到事成之后,我再带你去见恩师,请他推算你那夫君下落,你看何如?”

董双成自无不可,她也是久闻王真人大名,知晓王真人修有感应法,若由他出手,再无不中的,便道,“那要多谢你照拂我了。”

又笑道,“原本在南株洲,我们都呼名唤姓的,看你口中改了称呼,可知已是中央洲的人了。”

阮慈也不由一笑,叹道,“四百年了,难道还敌不过南株洲那十六年么?”

话虽如此,但到底敌不敌得过,她心中也未有分明,又掏出乾坤囊递给董双成,笑道,“中央洲的规矩,不可让你空走的,不要和我客气。”

董双成微一犹豫,叹口气接过乾坤囊,道,“按说已颇受照拂,并不该接,假以时日,也不缺这些,只是桓师兄本就结丹在即,因在仙府耽搁了许多岁月,此时那最好时机快要错过,宝药却还差了一味,我已寻访到商行,只是手中一时不继,只好愧领你的好意了。”

她话中之意,阮慈也能明白,董双成是最善杀伐的剑修,怎都不会短缺灵玉,只是如今中央洲气氛紧绷,外来修士难以立足,有阮慈给她撑腰,赚来灵玉只是时间问题。

董双成本是洒脱天真之人,难得如此扭捏,阮慈要笑话她,董双成又道,“若是旁人,我自忖总能还上这份人情,但如今你我已是云泥之别,我不知如何偿还,也就有些愧于领受。”

她说起此事,并无羡慕,也不妒忌,亦没有向往,双眸澄澈,倒叫阮慈想起那在舟中跃动,为自己送行的少女来,不由莞尔一笑,说道,“些许灵玉,何足挂齿?快买来宝材送给桓师兄吧。”

董双成也的确不欲拖延,只叹了口气,有丝无奈地道,“这个桓师兄,从小便占了最好的机缘,也并未给我什么好处,如今我还要为了他忙活,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说着便起身暂辞了去操办此事,阮慈本欲跟去坊市上见识一番,但此时心念寒雨泽,便令王盼盼和天录随她过去,王盼盼还道,“你一个人留着做什么?和我们同来。”

天录却不知受了谁的点拨,灵醒道,“慈小姐要请示真人呢,盼盼小姐,我们走罢。”

王盼盼顿时一声不吭,夹着尾巴就碎步跑了出去,阮慈取出玉佩,端详了片刻,也不认得这玉佩是哪一半了,是否就是王真人曾拿在手中的那一半,她第一次用这玉佩,心中颇是雀跃新鲜,注入灵力之后,对玉佩吹了一口气,轻唤道,“恩师……恩师……恩师……王胜遇!”

耳中依然寂然无声,阮慈一阵气馁,将玉佩在空中丢来丢去,思忖着是否要激发玉佩,试验其对感应功法的增幅,耳旁突地一阵暖热,便好似有人俯在耳边说话,道,“吵死了,你真是丝毫也不知恭敬。”

正是王真人声音,阮慈打了个机灵,又忙道,“怎说我吵,分明是恩师没有回我。”

这官司打起来可是没完没了,王真人说是阮慈不会用这九霄同心佩,阮慈却偏偏不服气,又想起请教王真人自己对因果的感应,东拉西扯,说得漫无边际,心中却是十分舒畅,只觉得所见所闻中,所有想到王真人的时刻都和他共享,虽说王真人只是偶尔应上一声,但心中也极是满足。

须知阮慈这人,思维最是随性跳跃,见到一条鱼也有个说头的,许多想法都是有些孩气,王真人对这些一概是听过就算,唯独在听阮慈说起感应到柳寄子时,道,“此事我已知晓,他应当便是通过那空间通道来到中央洲陆的,只是比你那友人要早了数百年。看来这条通道十分稳固,还能自行调整,因我与萃昀封闭寒雨泽,它便自行扭曲,在寒雨泽之侧开了个口子。那南株洲洞府之中的法宝,可谓是灵性十足,也不知是经过什么大能的祭炼了。”

阮慈奇道,“那样的失落洞府,法宝还有如此残余威能?是否是柳寄子上次前来此处时,将它祭炼剩下的灵力?有了这通道,他岂不是可以在两处大洲间方便往来?我们也可以……”

董双成一行人走了十余年,便跨越两洲,虽说没有灵炁补充,但穿越洲陆,十余年已算是极短的时间,且灵炁不足也可以用灵玉补完,这通道不如天舟,但却要比跨洋商船更快捷了许多。王真人声音传来道,“你若是不怕经受通道震荡,如她那道侣一般被甩出去,那也是可以的。”

阮慈面上一红,道,“我只是说说么,恩师何必笑话我。”

又奇道,“柳寄子数百年前便来了此处?恩师是如何知道时点的?算来是否和——”

正要继续推论下去,王真人似是不堪其扰,打断了她,直截了当地道,“他便是救了你族姐的那个人,寒雨花王也是由他所赠。你族姐回到门中之后,便向掌门禀报了此事,将两人前缘说起,这个柳寄子,已是连救了她三次。她此前在南株洲洞阳遗府,也是为此人所救,是以你所见并无虚假,你族姐和他的因缘纠缠,甚至要比你更粗,毕竟若没有你,她此刻或许还是宋国太子妃,若没有他,她此刻便是绝不能活在世上。”

阮慈再没想到,一时也是大惊,又想起莫神爱所说阮容心中颜色,竟不知姐姐还藏了这许多事没告诉自己,她茫然道,“但……但容姐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我……我又不会……”

她本想说‘便是她欢喜柳寄子,我也不会怪她’,但说到一半,又自己顿住,以阮容性子,又如何能说得出这话来?便是董双成,那楚九郎也不过是杀了一个族兄而已,她承认自己对楚九郎有情,便已十分局促,柳寄子是阮氏灭门的刽子手,阮容怎生能允许自己对他生出情意?

其实便是此时,王真人也没有说出阮容对柳寄子有意,但阮慈此时回想,却有太多蛛丝马迹,令她恍然大悟,又为阮容苦涩,也不由默然半晌,方才长叹道,“姐姐……姐姐可该怎么办呢?她,她又怎会……”

再想到董双成、孟令月,乃至崇公子,因情种反噬对她生情的瞿昙越,一时不由极之怅然,轻声道,“情之一字,害人最深,此事……此事只怕会成为姐姐一处心结。”

王真人并未答言,似乎对阮容命运漠不关心,阮慈也知他性子,或许便是因为感应功法出神入化,见多了人心幽微,对他人私事反而从不置喙,她自己唏嘘半晌,方才问道,“恩师,那柳寄子是那人的真名么?此人必有来历。你可有感应到他的方位?他如此扶助姐姐,又是为了什么?”

因又说起柳寄子寿元之谜,王真人道,“他叫柳寄子,寄子寄子,暂寄之子,从名字便告诉你了,寿元也不曾瞒你,无恐者定有恃,你也知必有来历,我还能感应什么?此人还在中央洲陆不假,到底是什么根脚,便不好猜了。”

阮慈也知他说得不错,感应法虽然玄奥,但也要看因果牵连,这柳寄子和王真人并无直接牵连,若有大气运者遮护,王真人推算不出也不奇怪。

还想再问楚九郎下落,但此时董双成三人已是回来,她便匆匆和王真人说了一声,将同心佩收起。董双成走到厅中,看了她几眼,不免笑道,“咦,你和什么人说话呢?我只感应到一些波动——你脸怎么红扑扑的。”

阮慈伸手探了探脸颊,强笑道,“我……我刚和师门禀报空间通道的消息,又听说了些别的事,吓着了。”

董双成不解道,“还有吓得脸红的?”

她虽是成熟了不少,但却也还是鲁直了些,阮慈白了她一眼,鼓着嘴并不做声,董双成笑嘻嘻地道,“嗳哟,罢了罢了,你别生气了,我和你逗闷子呢。我可不问你在和谁说话,又为什么脸红。”

其实修士筑基之后,便可控制面色变换,便是心中再惊涛骇浪,面上也能毫无表情,只是这般不免少了些人味,若非有特殊缘由,几乎不会如此,阮慈心中也并不恼董双成,还颇有谈兴,只是董双成忙着安顿桓长元,为他送去宝药,又竖起大阵防护,阮慈也不免找来馆阁执事,略微吩咐几句,令他仔细照拂。

待得一切安顿停当,已是数日之后。阮慈这才有兴和董双成在上清坊市把臂同游,说来好笑,她虽是上清弟子,但在此地还要董双成反过来给她介绍导游,便是那小庄姬,在这里混了数日,也比阮慈要熟稔得多,还找到庄山村的同乡,又多了一份人脉。

此时阮慈见到这些人际来往,便如同见到一条条牵起的因果之线,只是尚且难辨吉凶,因此亦不拘束从人行止,不过这庄姬乃是人身,虽然在她膝下服役,但却并非洞天生灵,如天录、鲛人等紫虚天生灵,身上却并未有太多因果牵连,阮慈冷眼看去,他们与世人虽然融合,但却少有交集,虽是洞天近侍,身份不凡,但不知为何,在这上清坊市和他们结交的人,却不如和庄姬结交的人多,他们也极少主动和外人搭讪。就不知是否只是紫虚天,还是此乃洞天生灵的共性了。

上清坊市,多数是九国特产在这里云集发卖,也有许多低阶灵物卖给九国炼气士,要说好物,还是在上清小集,只是阮慈想要时间灵物,门人自然得知,何僮这些年来时时留心,若是上清小集有什么线索,岂有错过之理,终究也未曾有什么收获。倒是那庄姬也是机灵,不知从何处听说阮慈在寻时之灵物,她自己还有些羞怯,便转告鲛人,请鲛人来告诉阮慈,道,“那日在路上走着,听到有人说起,十余年前,良国附近有一处地方有大星落下,在那一处隐隐放出光华,这几年光华更盛,似乎是有什么灵物将要出世,看那光芒色做五彩,跳动不休,似乎和时空有关。”

那空间通道便是色做五彩,遵循某种韵律跳动不休,时间通道也是如此,因此阮慈一听便知,此物不是时间之物就是空间之物,只不知既在九国之内,缘何无人前来查看,也没有传到集市之中。正好王盼盼最是善于打听的,她也爱打听,这一阵子不知派了多少小狸奴出去,此时正好都叫了回来,在心中分辨了一番,道,“良国是九国最偏远的一处,离上清集市较远,便是炼气修士飞掠过来,也要大半年时间,那山头又是一座野山,十余年前起的确就有人流传,但因靠近边境,那大星砸下来又击坏了大阵一角,那处瘴气较重,因此尚无人赶去探险。”

“至于门中么,平时也不会有太多金丹修士在此,回报到门中,再派人过来,便是再过二三十年也不稀奇的。”王盼盼对上清门似是极为了解,也颇有把握地说道,“左右若是真有什么好物,门中早有动静,这东西不尴不尬,门内看不上,又非金丹修士不易靠近,是以才耽搁到了今日。”

但凡是时空灵物,周围都有异样变化,等闲筑基修士也是难以驾驭,不过也定然有人想去一探,否则不会在集市上轻易听闻。此言一出,阮慈犹可,董双成却焦急起来,“十余年前,正是我们来此的时点,此事会不会和九郎有关?”

阮慈也觉有理,笑道,“说不定你们气机呼应,你安顿在此,何尝不是受他召唤?”

不过她还要先去安国寻何僮,便发出一封飞剑,令吕黄宁派出虎仆前去查看,自己先带着董双成诸人往安国一路感应了过去。

第184章 此道可名

上清门下九国,分布于三素泽两岸,被各种凶瘴恶疠包围,乃是一处天然的桃源之境,唯有顺着三素河才能和外界交通,因此九国之中,也有贫富,在三素河畔的数个国家,自然比瘴疠边缘的那几个人类国度要富裕许多,这样的国度出产,历来是归给门中共有,其余几个国度时常被赐给门中真人,指一国出产为修道资粮。此前王真人择选的安国便是如此,从庄国过去,还要经过蔡国才能到达。

各国之间,多有山脉阻挡,风景也各有不同,庄国傍山依水而建,建筑多是大气明媚,蔡国却是处处沼泽,居民无不住在吊脚楼里,日常往来都是行舟而渡,衣饰也多以扎染为色,瞧着别有风姿。

因何僮失踪之后,吕黄宁也曾遣人寻过一番,也知道他是在蔡国到安国一路上失踪的,阮慈也想借此机会,在《太上感应篇》前便磨练一番自己的感应,闲来便玩弄九霄同心佩,借了那玉佩增幅神念之能,闭目感应何僮和她的因果。

她和何僮之间,因果强弱有分,因她是何僮入道之机,是以在何僮命运之中,阮慈因果份量最重,但对阮慈而言,何僮却显然可有可无,他因果牵系于阮慈身上,有些轻重不均的味道,也不像是王真人、阮容的因果一般,可以任意牵扯,甚至触动双方感应,便是经过九霄同心佩几番增幅,也只能若有若无地感应到其的方位,似乎就在九国之内,介于生死之间,想来是中了禁制,意识也并不清醒。

若是修行《太上感应篇》有成,感应当可更加清晰,但现在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至于本篇功法,内容极为繁杂,光是温养神念,就起码要十几年功夫,难怪若非举世奇才,根本不会在这上头浪费时间,也就是阮慈本就对气运因果有些造诣,否则以此时修为,连经文都读得不快。

她心中惦记着要寻到何僮便回去修功法,此行中也在等待那能让她认识到己身道韵的机缘,虽不说郁郁寡欢,但心里有这两件事,便不如平日那样健谈,众人也是知趣,在法舟中或坐或卧,或是在空中嬉戏玩闹,并不来扰阮慈的清兴。阮慈闲来无事,便趴在舟尾,将脸枕在臂上,看着下方那如画江山,她目力如今已强,便是高踞云端,也能看到那吊脚楼下,几个孩童各乘着木盆,往泽中芦花深处划去,身上都是赤条条的,只有脸上拿颜料画了图腾,都留着短短的头发,晒得一身黝黑,仿佛鱼儿一般灵动,却又和生平所见所有凡人都是不同。

便是知道凡人一生,不过仙人回顾一瞬,生老病死之间,更有忧怖无数,但这一刻欢悦也仍是纯粹无瑕,阮慈心中便有忧思无数,此时也不由微微一笑,听得身后脚步轻轻,气势场中一阵波动,便让开一处地方,笑道,“你也来瞧新鲜了么?”

董双成道,“我此前来这里游历过,没什么好新鲜的。不过这九国百姓,已是幸运之至,我们从寒雨泽到此,不知经过多少凡人国度,都是风声鹤唳,更有些托庇茂宗、平宗的小国,因护国阵法维护不周,瘴疠入侵,百姓流离失所,惨状比南株洲国度攻伐更甚。”

在中央洲陆,凡人想要游历天下,纯属痴人说梦,便是有法器护身,也很难离开出身国度,盖因瘴疠之地,不但瘴气可怖,还往往栖息妖兽猛禽,凡人便是走入也是不能活着离开。一旦护国阵法破灭,瘴疠会在数十、数百年内重新浸染国土,想要重新恢复国土,需要数千倍的努力。这和南株洲的风土是远远不同的,南株洲大多土壤都没有瘴气,只有一些迷瘴之地,因此便是商队,也可以在洲中随意贸易,甚而还有凡人在跨洲商船上落地生根,世世代代便在商船上居住繁衍,天生便适应了商船破风乘浪,穿渡空间缝隙带来的颠簸,双脚永不沾上陆地,在风浪中如履平地,上了岸反而寸步难行。

阮慈曾去过的北胡洲、南崇洲,都和南株洲一样,唯独中央洲陆,倒不像是凡人居所,更像是妖兽领土,其中辟出了一些地方给凡人生存。不过想到此地曾是涅槃道祖的永恒道城所在,也便可释然了,道基在此,周围只怕原本都是羽族大能居所,那绿玉明堂便是羽族采食露水竹叶的灵田,中央洲陆所有不适合人类的地方,若是把主人换成羽族,那便没有不便,只有恰可。

但对凡人来说,中央洲陆便不是那样温和了,此地自然法则如此严苛,凡人性命,真如草芥,最怕的不是依附的势力败亡,若是败亡后被别的势力立刻接手,倒也无妨,最怕便是宗门一点点衰败,在来回拉锯的战争之中,无力维护大阵,那对凡人来说,便是亡国灭种,无处遁逃的漫长绝望。能和上清门九国这般,亘古以来一直生活在三柱门庇护之下,从不担忧战乱、阵破的凡人,在中央洲陆实在极是稀少。对他们而言,最苦恼只是上进前路不多,却从未有那朝不保夕之感,只是太平和乐、长盛不衰,过着那桃花源般的日子。

阮慈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太微门要征伐无垢宗,两宗都还没发动,便已有多少百姓因此而亡,唉,只怕他们死去之时,心中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亡,只道天命如此,奈何奈何。”

董双成道,“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凡人心中,和我们想的已是完全不同,便不说旁的,只说你出身的宋国,你可知道,如今宋国那几国百姓,无不对三宗顶礼膜拜,曾经封闭你们宋国时,死的人已是一千多年前,谁还记得呢?这么多代过去,只记得是因为凌霄门、玉溪派他们,宋国百姓才能这样聪慧寿长,随意便可拜入仙门修行法术。凡人便是这样,健忘轻信,心中想的永远都是自己。”

她点了点脚下,叹道,“便说你们这九国百姓,心中又何尝知足?已是身处人间乐土,可也总有种种忧虑,总是欲壑难平、得陇望蜀。安居乐业之后,便想要长生久视,若不能满足,心中便生出种种魔念,这些看着快活嬉戏的孩童,过了几年,便再不会这般单纯啦。”

阮慈知她所说的乃是实情,但却也不完全赞同,摇头道,“虽是如此,但凡人和仙人,想的真是完全不同么?依我看来,所思或许不同,但道理还是如一,你我修道人虽然拥有他们难以想象的威能,但心中又何尝不是充斥着种种念头,也未能摆脱那许多欲念,与凡人一样贪得,甚至因为自己种种‘非凡’之能,这‘凡念’却显得更加可笑。”

此话一出,忽觉心头一动,那第十二层道基轻轻一颤,道基之上,金丹中流转过一丝异样光彩,阮慈不由也是怔然,暗想道,“仙凡如一,难道我的大道,便和这仙凡如一之事有关?是了,这一道不论名为什么,都和我投契,毕竟我如今虽为仙身,但却依旧记得凡人时那一诺,也还记得凡人时那一念。”

当她还是凡人时,眼见谢燕还纵横捭阖、威震天下,心中自然也欣羡赞叹,但却并不向往,自有一股念头,只觉谢燕还再怎样威风,也一样是口吐人言,但凡如此,便和她没有本质分别,自己和她,并无甚么尊卑之分。因此在分别时才会说出‘凡人一诺’的言语,只是那时见识尚浅,此时终于初窥修行之密,甚至曾穿梭时空,见到了宇宙中最璀璨瑰丽的景象,可所见越多,心中想法也越是坚定,便是自己身为未来道祖,也一样是大道三千的产物,在她看来,仙凡之间,实无尊卑,更无根本区别,便是威能、手段、寿元、思维,都已是大为不同,但仍有一些最根本的物事,乃是浑一混沌,未曾离析。

可若说这东西是什么,阮慈又说不出,只是此时和董双成闲聊之时,偶然闪过灵感,说道,“便如同你我,心中也一样有情有义,有贪得,有遗憾,有这凡人性情,无法丢弃也不能丢弃。”

这句话说中了董双成心事,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终是叹了口气,低头道,“我倒是情愿丢弃。”

阮慈知她是心念夫君,不能静心用功,这才来甲板寻她说话,也知道董双成始终以楚九郎杀兄娶嫂之事为耻,若她只是被楚九郎强占,虽觉屈辱,但内心深处却也还能坦然,唯独是她也动心生情,却又觉得此事实在和己身处世之道有悖,才会这样纠结难安,却又始终心系楚九郎安危。

她摇了摇头,道,“这凡人性情,怎能丢弃,那些……”

她本想说那些道祖大能,也要转世为人,便是要投身于人性之中,才能合那第二道,但又知此事关联合道之密,不可轻传,便改口说道,“那些妖修哪个不是羡慕人修呢,便是因为人心最是幽微丰富,不知藏匿了多少大道变化,万物之中,唯有人类最适合修行,难道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么?只是因为这仙凡如一的性情,或许潜藏了宇宙最深的奥秘……”

说到这里,心中猛地一跳,暗想道,“杂修不能合道,是否便是因此,这是否便是旧日宇宙和本方宇宙共同的瑕疵,倘若阴阳五行道祖当日以器修合道,弥补了旧日宇宙的瑕疵,本方宇宙或许便是翻天覆地的模样,但这一夙愿,当日没有完成,便要在本方宇宙完满,可是如此?”

又想,“不对,杂修不能合道,但本方宇宙却有情祖,情种也是满天乱飞,这又怎么说呢?难道情祖也和青君一样,乃是非人修士,出身既是道祖,也就是所谓的先天道祖?”

“宇宙之中,是否除了人修以外,没有人能够从开脉往上,一步一步修到道祖位阶,那些异类成道者,均是出生便是先天道祖?境界如一,不会有丝毫进步,也不会有丝毫变化,为宇宙执掌大道,直到陨落,又或者是宇宙寂灭?”

“那……这先天道祖不犹如是永恒的囚笼?永远都没有希望再合一道,再行超脱,名为道祖,实则和永恒道主的道奴也没有什么区别。或许,永恒道主缔造出这些先天道祖,目的便是为他稳固宇宙大道,先天道祖本就是他的道奴呢。只是这道奴也有自己的情致,也有自己的想望,和那些陷入疯狂的道奴,还是有些不同。”

“青君……青君陨落,是否便是她不再想当道奴,她也想要体味这人间悲喜、人间幽微,她要合第二道,我所合道韵,便是宇宙之初,混沌未分时,仙凡合一,共有的那一点灵光,不分善恶,无可形容,令凡人有望合道的人之本性……”

“人之初,亦是道之初,人之始,亦是道之始……此道可名太初!”

第185章 参凡悟道

一语既出,内景天地中自有感应,道基微微一震,金丹光华大放,便是实数之中,也似乎隐有一丝微妙变化,仿佛三千无穷大道之中,有一道自然而然,生出些微变化,但这变化却又极之细小,非是阮慈这般干系深厚者不足为道。阮慈知晓这是她本人尚未合道的缘故,这三千大道,本为无名,在冥冥中自然运转,却是要等到众修士将其发觉、定名,又以身合道,阐明道意,传下道统,方才定下大道名讳。

就犹如人有真名一般,大道诞生真名的过程,本就奥妙无比,亦是证道的一部分,阮慈说此道是太初,倘若还有其余修士亦是捕捉此道道种和己身相合,又命以别名,那么此道到底为何,还要看她们二人谁能先一步合道,谁的命名更合乎大道本质。

不过太初之道,道种在宇宙开辟之时便被她截取,如今大道之中纯净异常,并无其余意念,阮慈乃是第一个尝试以身合道的修士,且无形中亦有所感觉,太初二字,乃是对此道最为合适的阐述,仅仅是悟到这大道名讳,便觉得道韵更是无穷无尽地涌入体内,仿佛修为每一刻都在增长,那第十二条孔隙也无时无刻不在填补自身。

看似修为进境,未有一刻停歇,然而那第十二条孔隙也犹如无底深渊一般,真不知何时才能圆满。阮慈闭目也不知品味了多久,方才将那道韵变换的奥妙稍有所得,再睁眼时,董双成也正在下首盘膝而坐,为她护法,见她从定中转醒,方才欣然道,“慈师妹,你偶然顿悟,想来修为又有精进,倒是连我都沾光得了些好处,尚不知要如何谢你呢。”

阮慈知她必定是从己身气势起伏之中,也悟到了些许玄之又玄的大道之机,虽说和己身修持大道必定不同,但触类旁通,总是有所启发。闻言也是笑道,“那我又该如何谢谢董师姐无意间给我的启发呢?怪道说我心中感应,我大道之悟应在你身上,原来你真是我的福星。”

董双成不免好奇感应之能,阮慈摇头道,“也难说清,其实也并非是事事清晰,心血来潮,含糊得很。我心中那件事此时只成了一半,接下来该会如何峰回路转,却是我也不能知晓了。”

这话却也不假,悟到所持大道,只是降伏青剑的第一步,如今既然已知自己修持的是太初大道,那么便该阐发太初大道与生之大道的关系,调和二者道韵的联系——也还好这太初之道,并非是生之大道相克的大道,尚可设法协调统一,倘若是什么死之大道、毁灭大道、终结大道之类,那么阮慈拔剑之日便真是遥遥无期了。

既然已经悟到太初之道,二者仿佛是并无干系,那么想要拔出东华剑,要么便是用盖过东华剑中生之大道道韵的力量,来运使此剑,要么便是找到大道连接,降低东华剑对阮慈法力的排斥。便好比谢燕还,她所持大道未必是生之大道,但她修为高深,且终究是人修,可以灵活运使的道韵力量远远胜过真灵破碎的东华剑,又或者她在金丹期根本没有触碰道韵,反而能够轻松拔剑。不像是阮慈,境界更高,拔剑更难,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什么除东华剑使之外,其余洞天真人为何不设法获得此剑,或许其余真人,在法力足以激发东华剑的时候,都已修持其余大道,乃是注定无法激发。

以阮慈如今的道韵,想要压过东华剑属实勉强,或许经过数千年修持会有转机,但一来,金丹期寿元也是有限,容不得数千年仅用来降伏道韵,二来若要修持道韵,便要和如今一样四处游历,不可能永远藏身紫虚天内,但不炼化生剑,如何能在外行走?三来只怕门内门外,也不会给她这个时间。因此她说这件事只成了一半,另有一半便恐怕要在此行之后寻找机缘。

但不论如何,因感应而行,有了这般突破,阮慈心中自然也是欣喜,更少了此前那般急迫,眼下也终于逐渐明白为何许多大能修士,都是那般从容不迫,仿佛智珠在握的模样,可能心中对于事态也并无预测,但可把握大势,便已是足够。

接下来数日,仍旧是不疾不徐,在蔡国上方缓缓驶过,望着那些小儿女采莲嬉戏,心中也觉喜乐,阮慈不由对董双成说道,“只可惜中央洲陆是这般格局,想要去到凡人国度,总是绕不开修士、宗门,若是和南株洲那样,等我有了闲空,真想在诸国中逐一悠游,也不管修行了,就和话本中一样,做个游戏人间的老神仙。”

董双成笑道,“中央洲陆,最安静、最是博学多识的凡人国度只怕便是这九国了,你到别的国度去,只怕会大失所望,那些凡人过的日子千篇一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多久你便厌烦啦。”

阮慈道,“哪有什么千篇一律呢?两个人的心事从没有一样的,便是太阳月亮千篇一律,可人心却永远都是充满了变化幽微,无穷无尽。”

她心中道韵,因此又有些许变化,仿佛其也正随着阮慈对太初的认识而不断更改自身,阮慈认识之中,所有人性都始于这不分善恶的太初,自然所生的无穷变化,也都将归于太初混沌之中,只是这认识仍觉笼统,却无法反馈内景天地,也没有让金丹中那仿佛是无底深渊的孔隙,有什么改变。

董双成摇头道,“现下若去,只怕还能看见因宗门斗争而起的战乱,所见的全是无奈的悲欢离合,心中也未必好受。”

她一路来此,想来也是见到不少凡人摧折,此时有些感伤地道,“未成丹前,只觉成丹之后,便可做到许多以前做不到的事,弥补一些从前的遗憾,比如我一向对桓师兄有些暗暗不服,只是不曾表露出来,到底我先他一步成丹,似乎可以耀武扬威一番,可丹成以后,却又全无此番心情。来此路上,见到许多凡人流离失所,心中也甚怜惜,然而天下大势如此,我便是洞天真人,又能救得了多少?是以我说你便是到了凡人国度之中,也未必便是好受了。”

阮慈知她说的乃是实情,不由笑道,“你是个好心人,比我心善多了。或许便是如此,你心中始终对你夫君有些芥蒂,倘若换了是我,我喜欢便行了,他便真是坏人又如何呢,有时候明知这人坏,但却也忍不住要喜欢的呀。”

那凡人命运,大概也是这般,倘若其触动到了阮慈,她便会设法消弥纷争,若做不到,那便存于心中,设为志向,但唯独不会有无奈之感。因无奈是心中认定自己已做不到,才会产生的情绪。只是这话却不好说给董双成听了,未免叫她觉得己身格局太小,败了兴致。

董双成垂头不语,片刻后摇头道,“我……若能和你这样想得开就好了,只我心中自有是非道义,却并不能因你一言而改,我道便如同我剑,虽我行事多受山门、家族掣肘,但正是因此,我心中之道,绝不会随意改易。”

阮慈叹道,“那便合该你心中受此苦恼了,只是这烦恼也因你心持己身之道而生,这也并不全是坏事,便好似你因凡人而生的无奈、无力,这或许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人生在世,并非只有喜乐安宁,也有动荡波折、挫败心魔,这些或许都是修道的资粮,不将这人生三昧经历个遍,对这三千大道毫无了解,又谈何问道长生呢?”

董双成若有所思,侧着讨喜的圆脸,托腮想了许久,才笑道,“你这样一说,仿佛连道祖都该满是七情六欲似的,若不如此,倒辜负了天地生人的苦心。”

阮慈心道,“也有些道祖是一心大道的,不过这样的道祖多数都不能合第二道,所以他们的确千方百计要转世重修,人修出身的道祖,指不定就和我们一样,也有爱恨情仇,也有心中所系之人,便是这般,合身于道而又超脱于道,依旧保持完整而丰富的自我,才真正算是执掌一道,而不是只做了大道的奴隶。”

又不禁想道,“也不知阴阳五行道祖和洞阳道祖,太一道祖这些人修成道的道祖,是否也有心悦于人的时候。阴阳五行道祖的心事,本宇宙大概是无人能够得知了,其余道祖的情事,情祖是否得知呢?……真奇怪,情祖如何能够活到此时的,若我知道我心中之情,不但为一人所知,甚至可能为其操纵,那我一定要想办法杀了祂。”

一思及此,忽觉乾坤囊中,那朵双色寒梅微微一跳,似也传来一股不悦之意,阮慈微一悚然,忙又想道,“只是随便说说的,并没有打算当真去做,而且我自知未受情种侵染,说不定就是情祖手下留情,我十分领情。”

这时方知,道祖之威,的确无远弗届,更知情祖虽未直接在她身上落子,但瞿昙越也好,孟令月也罢,便是阮容、董双成,说不定也和情祖有关,看来亦是观照她已有许久了。只不知将来这些落子,又会组成一个怎样的局,和青君、太一所图,是否冲突了。

这些心思,无法流露于外,想过也就算了,阮慈仍是心意一动,便散出神念感应何僮,这一日令众人停下法舟,落入舟下群山之中,却是寻到一缕气机,乃是何僮所留,因时日久远,已是极淡,但这一缕留痕,却是瞒不过他效忠服侍,又于感应一道特有造诣的阮慈。

“此处便是何僮失手被擒之处。”阮慈捉摄气机,闭目感应半晌,肯定地道,“还有一股幽暗气机,已经几乎不存,若是旁人来再难摄取,但何僮到底是和他交手片刻,气机纠缠,留了这若有若无的一丝痕迹,若是我能再遇此人,必定能辨认出这股气机来。”

这出手捉拿何僮之人,并非是她生平所见任何一人,阮慈试着分辨气机,又想寻找因果,找出联系,但却未能成功,这气机幽幽渺渺,显然经过特殊功法遮掩,令人难以推算,看来王真人精擅感应功法这一点,对方也早有防备,恐怕也有洞天大能,为其掩盖根脚。

她此时已非当日筑基小修,金丹之后,随意出手也令诸仆赞叹不休,连王盼盼都没有话说,放出些猫儿到四处窥探,也没有寻到什么线索。众人翻过龙脉,不数日便到了安国境内,早有捉月崖诸人前来迎接,栗姬亲来拜见主人,又将阮慈迎到安国中部一座小城之中。

只见城头内外,密密麻麻站的都是修士,竟有万人之多,见了法舟,俱都下跪行礼,口称‘见过老祖’,又有数十金童玉女,簇拥宝座前来,场面威风煊赫到了十二万分,竟令阮慈在船头愕然无语,问道,“这……这些都是你们几个仆从,生发而出的族人?”

栗姬面带羞涩,盈盈下拜,脆声道,“正是如此,这数万部曲,都听主君号令从事,几代以来,第一次有幸拜见主君,难免过分铺张,还请主君见谅。”

王盼盼早已没忍住笑了起来,秦凤羽也忘却门户之见,和她一起笑个不住,天录却觉气派非凡,正是左右顾盼,赞叹不休。董双成也甚是凑趣,拍手恭维了起来,众人神色各异,阮慈却只想扶额,正要说些什么,心中却是一动,只感应到下方城内,有那幽暗气机一闪即逝,似乎是和她捉摄之中的气机生出了感应。

看来,那捕捉何僮的人,似乎依旧藏在这小城之内。

第186章 精纯气运

阮慈不动声色,叫来王盼盼低声吩咐了几句,起身乘上莲座,令栗姬、梅姬、李僮三人随在身侧,一面往前行去,接受那数万人朝拜,一面问道,“本城可是新建起的?瞧着倒也有些年头了。”

何僮不在,栗姬无形间便成为首脑,她对阮慈又敬又怕,甚至不敢揣测心意,一五一十地说道,“属下几人接了差使,来此主持灵玉挖掘之后,便各自和紫虚天内同仁结了数门姻亲……”

阮慈此前忙于修炼,对这几个仆从都是数百年未见,多是何僮回山时偶然见上一面而已,其余时候无非点验供奉。其实灵玉收了也是放在库房之中,宝材对她更是无用,许多都赐回给何僮几人,此时听栗姬说起,不由问道,“各人都结了数门姻亲?”

李僮道,“正是,不敢欺瞒主君,我等在这安国逐渐立足之后,上有祖师洞天内各门客,还有紫精山中诸多管事,下有安国本土大族,也是有名有姓,根基深厚之辈,也是为了立足,便在这些有意交好的人家中,各择年貌相当之辈,又是或娶或纳,结了些善缘,也都各有生育。蒙主君庇佑,孩儿们也都康健长成,多有些天赋,各自又开枝散叶,四百年来,逐渐有了这许多人口,这望月城原本只是一个小镇,住民不过千余,如今多也和我等几人的血脉联络有亲,此城均是主君部曲,已成附城,只等主君前来点化大阵,赐下阵盘,收纳下此城气运。”

他言下似颇有些顾盼自豪的味道,阮慈却是听得一阵接一阵的眩晕,秦凤羽笑道,“小师叔,你这几个仆僮的确能干哩,这附城一立,几百年后,便是安国交还给山门,附城也不会收回去的,等若是在九国之中,揿下了一枚钉子。听师父说,从前我们紫虚天也有许多附城,只是若干年前都是逐渐衰败,因果一断难续,那些城池,现在都渐渐归于杂家了,这是几千年来我们紫虚一脉第一座附城,应当好生庆祝才对。”

阮慈这才知道为什么栗姬等人排布出如此大的阵势,原来这也是大功一件,只是她心中不断在计算要生养出这么多人口,究竟需要结多少门亲事,怎样生孩子才能办到,是否会耽误修行。更想知道这分别结亲,究竟是如何分别法,是彼此共存,还是前赴后继。虽说早已知道修士婚姻,与凡人不同,但亲眼见到眼下这壮观景象,仍是有一丝震撼。

被秦凤羽这样一提醒,才是笑道,“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这句话说得发自肺腑,顿了顿到底没忍住,“可有族谱?我想瞧瞧。”

族谱自然是有,但仪轨已设,不可不完,阮慈在全城拱卫之下,受了跪叩大礼,起身步入道宫,将栗姬等人早备好的一块阵盘激发点化,嵌入阵眼,城头灵炁一阵变换,众人欢呼称颂声中,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震,内景天地之中,仿佛也多了一处具体而微的小城池,矗立在神念倒影之中,阮慈心念一动,便可大致感应到城中灵炁、因果等等,甚而还可影响天候,心中暗道,“一座城池是如此,道祖庇护中的大天,只怕也和这差不多。”

不过以她此时修为,对此城住民的影响力也并不大,只是子民对她天然有些敬畏,她感应而去也更是清晰而已。不止是她,紫虚天一系修士,多少都有些额外的威压,当时宋国子民,在三宗修士面前很难维持心中隐秘,便是因此。不过宋国那层约束颇为薄弱,如阮谦、阮容,入道之后便可化解,而阮慈这里的约束要强上许多,想来是因为宋国子民对真相懵然无知,于三宗也殊乏敬畏,人心映照,便只有一层薄薄约束。而这望月城不但其名也是因捉月崖而起,子民更是深知自己一身前途,都系于阮慈一身,均是忠心耿耿,因此因果联系要更强烈。

气运、因果,均是虚数维度,受人心向背影响极大,该如何运用阮慈也暂不分明,因果倒也罢了,可被《太上感应篇》运用,这附城气运,如今也不过是汇聚到金丹内的小小溪流,填补这第十条孔隙,眼下来看,亦不见有何进益。就不知炼化东华剑时,这气运是否可以帮助阮慈压服青剑道韵了。

因有了这般好处,刚才那身受万民礼拜的情景,虽然依旧觉得尴尬,但也可以忍受,只王真人并不放过她,九霄同心佩传来一阵跳动,阮慈心念刚汇聚过去,耳边便响起数声促狭轻笑,王真人道,“这一幕,想来定不会写在信里的,是么?”

其实除了寒雨泽那次,阮慈也很少给紫虚天写信,此次出来有了九霄同心佩,天录又在一旁,更是不会写信了,不过王真人的意思,她自然知晓,若这一幕发生在山门之外,王真人不能眼见之处,那她定然是不会和山门众人提起,就权当受拜的是另一个阮慈。

王真人主动传见,本就是少之又少,自从阮慈不知为何,这少女心思缠绵上他,更是只有避而不见的,难得找她一次,只是为了取笑自己,阮慈如何不发脾气,只是还未酝酿出一句能将他击倒,又显得自己格外机智灵巧的回话,同心佩又跳动起来,王真人已是传音指点她道,“这附城气运,如今大约已往你汇聚而来,你要留心一点,人道气运,难免驳杂不纯,若是不加分辩,一味炼化,则恐怕将来因果牵连更深,你所受扰动更剧,不易静心修行。”

这原也是同心佩最好的用法,如此便不必等到回山之后,再向王真人讨教,阮慈忙凝神听讲,又问道,“我观洞天生灵,与外界因果联系皆是疏淡,是因为所有洞天生灵的因果,最终都要汇入到洞天之主那里么?”

王真人道,“是也不是,可以说是。”

便耐心为阮慈解释道,“洞天生灵,便像是你的仆僮,何僮被人捉走,你明知修行紧要,也要拨冗前来寻找,这是为何?自然是因为你若不能维护为自己做事的人,便不会有人专一为你做事,便是你已为东华剑使,上清入室弟子,而对方不过是个小小开脉仆僮,但仍需要遵循这公平规矩。人心内的想法,更非权势地位能够左右,无论如何,人心总是道祖也不能改易之处,你想要忠心,便需要用庇护来换。”

“洞天生灵和洞天之主的关系,便似是此般道理的微缩映照,若是生灵在外闯了什么祸事,而主人竟不肯护佑,而是将其视为棋子,随意抛却,那么冥冥之中,生灵物伤其类,便不肯在洞天中茂盛繁衍,这洞天内气运萎缩,灵炁散失,无形间也会影响到主人的气运。这也是为什么洞天真人,只要气运足够,可以开辟许多洞天,但大多数修士也只肯照顾一两个洞天便已足够,一来气运有限,需要好生珍惜,二来这洞天不够繁茂,开辟也是无用,没有生灵稳固气运,洞天本身是个死气沉沉的空间,禁不起动荡,而生灵多了,因果便不易收束,莫看生灵只是闯了一点小祸,因果气运之间彼此推动,卷入天大争端,最终身死道消,或是再也无法更进一步,只能沦为道奴的洞天真人,也不少见。”

“你与附城子民,也是一般,倘若你不能约束因果,那么便要将气运去芜存菁,只取自己应得的一份,余下散乱气运,由它散失进气势场中便可。许多洞天真人都不知如何提纯气运,这是青灵门的拿手好戏,也是因此,此门素来左右逢源,因其在气运一道上,的确有独到造诣,除了寥寥十数宗门,少有洞天不必向青灵门求教。”

“若你是器修,此时东华剑自然会汲取气运,为你精纯,如今也只能另行设法,本待再找时机,但既然你已到了望月城,受了众人朝拜,我这里传你一卷功法,你且花费几日功夫将入门那一层修得,精纯己身气运,此后如何腾挪变化,待拔剑之后再说吧。”

阮慈究竟主修什么,王真人也没有问过,不过随她修为精进,有些话也不再那样避讳,好生教导阮慈许久,谆谆之情,便是连阮慈这样顽劣的徒儿也不好轻慢,好生就学,又想问王真人如何用感应寻人,可有什么小窍门,王真人却道,“功法已是传你,但你在此时修炼,却并非我本意,你竟一句话也别来问我。”

说罢便将玉佩轻轻一敲,‘叮’的一声,在阮慈耳中回环了许久,竟令她神念有一丝扰动眩晕,阮慈捂住耳朵甩了好几下,也屈起手指在玉佩上敲了好几下,却终究不敢注入法力,令这声响传递到王真人那里。她也知道这是王真人对吹气的回礼,若是再启战端,吃亏的也只有自己。

这附城一事,也是天外飞来一笔,此时听了王真人言语,才知王真人本不欲此事在此时分她心神,也是点头暗道,“也就是我道基第十层已经圆满,否则怎么也要到洞天境界,才能炼化气运……到那时候,附城该有多少人口了?不对,到那时早已过了千年之数,还没有城主点化护城大阵,这附城还能立足吗?但何僮经营此地,早在我圆满道基以前,这……”

想了几转,也不曾细思,便又忙于城务,挑选了一些禀赋深厚的弟子,授予她出门在外时随手得来的功法,这些功法在阮慈看来没什么大用,但对九国中人已十分名贵,阮慈又赏下宝材灵玉,虽说有不少是从供奉中取来,但众人仍是感激涕零,还得闲去灵玉矿里看了几眼。

修士闭关时日久长,一旦出关,不眠不休也是视若等闲,如此连轴转一般忙了数日,虎仆乘车而来,为阮慈送了一卷功法,名唤《太上说常清静经》,只得一册上卷,阮慈这才将杂事交给虎仆,自己闭关数日,将第一层炼得,直到功法可自行运转,这才一面精纯自身气运,一面得闲翻看栗姬送来的百余册族谱,随意拿了一册来,笑道,“让我看看,栗姬究竟当了几次新娘。”

像她此时神念,眼光一扫,便是过目不忘,点验数目更是刹那之间,阮慈连翻了十几页,抽了一口气,“竟有百余次!”

恰好董双成也来寻她做耍,闻言大笑道,“我也瞧瞧。”

她拿起一本看了一会,抿唇道,“竟是一部活生生的城邦开拓史,你瞧这,这一年似有争斗,栗姬十余夫君都死在其中,又结了四门亲,从年岁来看,都是在争斗中涌现而出的人杰。还有一些和离的,似乎是因为那人的主君绝道转为外门,又或是投入其余势力门下,又或是双方儿女已经长成,无需再加照拂。想来这结姻一事,在中央洲陆更是随意,便如同结盟一般,两人一起生育一些儿女,便是结盟带来的好处,也是两人同心的保证。”

阮慈问道,“南株洲难道竟非如此么?”

董双成蹙眉道,“小门修士大约也是一般,但越是高门盛宗,便越是规矩重重。”

以她重礼知耻的性子来说,大约是更赞成南株洲高门一些,阮慈也是笑道,“中央洲的人笑话我们是南蛮子,他们这里才是真正弱肉强食,哪有什么礼义廉耻?”

董双成却又摇头道,“却也因此,南株洲在中央洲面前,压根没有招架之力,只有最野的规矩才能养出最野的修士,斗法之中天马行空、无所不至,中央洲之所以如此实际,乃是因为此地环境严苛,我去翻过城志,三百年来,望月城几乎每十年必有大事,不是别国征伐,就是天灾人祸。你那四个仆僮,便有门中照拂,想要在这豪强环伺的地界立足,便只能如此不择手段。众人皆是如此,久而久之,所谓礼义便也徒为笑话。”

她走过一遭中央洲,也算是见多识广,这番话颇有见地,阮慈也很是赞同,心中却又浮起一念,暗道,“话虽如此,怕也有洞阳道祖的影响,他是商人,凡事最实际,又喜钻空子,婚姻这两个字,在这样风气之下,俨然便成为结盟所用,已是钻了空子,扭曲了在凡人中诞生时的原意,就不知道这婚姻之道是否也有道祖,若有的话,只怕是要和洞阳道祖打起来的。他们两个,便是大道之敌。”

此一念刚一兴起,心中隐约又有一层轻微道韵聚拢,这便是她所想靠近大道本质,贴近实质,宇宙自然而然,给予反馈。看来其余大天,修士并不会如此滥结姻缘,这乃是秉持洞阳大道的周天之中,所特有的现象。

这道韵反馈,要说是立刻增强法力,倒也没有,但无形中又有受到补益的感觉,神识活泼泼的,在内景天地中荡漾转动,对外界的感应也越发灵敏,甚而在翻阅族谱时,也能隐约从名字中感到少许因果牵连,更有模糊面容、气机浮现。虽说这都是开脉修士,或者是入门杂修,但金丹期能有此感应,已是不易。

阮慈也是心中一动,想到王盼盼化身群猫,在望月城内外搜寻了一个多月,仍是一无所获,虽说也有这猫儿懒散的关系,但可见那晦暗气机精通隐匿之术。不如便借此感应明晰的时刻,试着探询一番。

这一个多月来,秦凤羽已托辞见了城内有些道行的修士,将底摸透,也未曾发现端倪。而阮慈等众金丹修士,在气势场中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可说是观照千里、明察秋毫,那人修为若非在金丹后期以上,便是想要逃遁,也很难避过几人耳目,更大可能还是潜藏在城中,以待时机。阮慈将族谱打乱,令董双成将这数百本族谱悬在空中,自己随意扔出一枚石子,那石子击落一本族谱,她便拿起族谱来,随手一翻,目注族谱中随意一个姓名,心中果然浮起些许轻微感应,和那晦暗气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