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如今已是势大难制,又有魔主,又有十八部天魔令,眼看着还要再出一个元婴真人,这些且都不说了,北冥洲还被你们以秘法和中央洲陆相连,这血海无边无涯,若是从北冥洲倒灌中央洲陆,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不知要覆灭多少宗门,令你们又从血海中养出多少魔头,沾染出多少楚荀那样的魔门弟子。”阮慈徐徐道,“魔门规则道理,便是如此,身处魔门,便是情不自禁,要往不断扩张掠夺,这不是任何一个修士能扭转的大势。那玄门首脑,如何看不清此点?怎不会利用重重手段,限制魔门发展,只许其守着方圆之地,一旦过线,便毫不犹豫地加以修剪,甚至扶持两门功法相克的魔门互相竞逐,怎么竟放任燕山坐大,将玄魄门逼迫得无处容身,连道场都不敢公开?”

从前未到燕山,不知魔门威势,此时来到北冥洲,阮慈才知道原来燕山魔主,竟是真有底蕴支持谢燕还破天而去,这燕山雄踞一洲之地,将玄魄门赶到中央洲陆不说,地势还处于高企北方,阮慈所说血海倒灌,并非不可能发生,血海魔气,都是只要有一缕,便可不断增生之物,怎么看玄门先辈都不该放任燕山不断发展,甚至将北冥洲和中央洲陆相连。这般境况,只能发生在道消魔长之时,可此时玄门之中,众星云集,怎都不像是气数转黯,此事便尤其令她不解,自进入燕山以来,阮慈心中便不断思忖此事,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在太史宜面前问了出来。

太史宜冷笑一声,似也并不诧异,只是淡淡道,“你心中自然也觉得奇怪了,看来,你虽是未来道祖,但你那穷酸小气,没半点心胸的师父,却还拿你当个小丫头看待,什么事情都不和你说。”

阮慈听他编排王真人,言下之意颇是不屑,不免也微微一笑,暗道,“魔门众人,似都看不上恩师。可他们也不知道,恩师也看不上他们。”

思及此处,又往九霄同心佩中送出一股法力,可惜此时虽然黄气略淡,但同心佩依旧安静如常,没有丝毫回音。太史宜道,“他既然不告诉你,那我也不说,你便自己去想好了。”

阮慈笑道,“我们真人生得秀气,心胸便是小些也是寻常,可太史令主如此粗豪,为什么却和他一般小气呢?”

太史宜微一瞪眼,怒道,“你说甚么?”

他生得高挑雄健,不知多有阳刚魅力,行事也是豪迈肆意,只怕便是仇人也不会这样说他,阮慈眼珠一转,道,“我说得可不假,太史令主若不小气,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徐师姐的屁股,又取走了她的替命金铃——这难道是大丈夫所为?”

太史宜哼了一声,不屑道,“老子的婆娘,想打就打,她睡了我,难道连嫖资都不付?”

他说得如此粗俗,阮慈一时竟无法回答,眨了眨眼,心中暗想道,“我还以为当时他责打徐师姐,有许多别的深意,只是我猜不出来,想要盘盘底,怎么听他这么说,难道竟真是想打就打了……”

她以为太史宜另有用意时,说起此事毫无顾忌,还隐隐有嘲笑的味道,十分佻达,太史宜坦然承认,阮慈反而不自在起来,讷讷无法回话,太史宜瞅她一眼,面上现出一丝坏笑,主动说道,“说起来,你和玄魄门那姓越的小子,也是恋奸情热,有什么面目来说我?你用的那环、镜,都是玄魄门法器罢?正好被燕山功法克制,否则还真说不准能不能照出不妥来呢。”

阮慈才知竟还有此讲究,一时大起因缘早定之感,正觉因果玄妙,想向太史宜讨教时,太史宜忽地轻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他发出一道黑气,往虚空中随意击去,只见黑气之中,一张画卷从无到有,下一刻点染水墨,将那黑气包裹进画卷之中,绘成一个青年,笑嘻嘻从画卷上走了下来,拱手道,“小苏多谢师叔赏赐。”

太史宜瞟了他一眼,侧首对阮慈说道,“你还说我?瞧,这不又是你的一个情郎救你来了。”

阮慈面上不由一红,微怒道,“说什么呢,手都没牵过,怎么算得上是情郎。”

话虽如此,和苏景行对视一眼,她心底也是微微安稳了些许,暗忖道,“只不知魔主打算怎样对付我,小苏又能帮到我多少了。”

第194章 魔主诡奇

听苏景行从前说起,燕山门下,似乎彼此关系十分冷淡,同门之间互相攻伐也是常有的事,苏景行是法显令主门下,和太史宜这法藏令主格格不入,太史宜对他也不假辞色,并未多加打趣,只是轻哼了一声,依旧往前行去。苏景行并不离去,而是紧随在太史宜身侧,笑道,“师叔好手段,我本拟在此女出门游历之时,把她诱来燕山,独揽这个大功劳,不料师叔竟联手法幽令主,硬生生把她从上清门的眼皮子底下偷了出来。”

太史宜冷笑道,“你不用如此花言巧语,将我们燕只山的内情透给她知道,此女冰雪聪明,连蒙带猜,心里早已有数,至于旁的事,都已到了这里,怎么,你觉得你便是抢了她来,又能带她一起逃出去吗?”

苏景行温顺地道,“师侄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彼此有了些交情,怎会为她中断道途?只是若师叔肯把她给我,由师侄来领这份功劳,师侄定然也十分感激师叔的。”

阮慈一语不发,只听苏景行和太史宜打机锋,心知小苏只能通过这办法来给她传递音信,有太史宜在,传音也行不通。她心中其实最想知道魔主擒了她来要做什么,是否还有逃生之机,从她落入魔卵,距今已过了几日,上清门有没有设法寻她。只是这些事太过敏感,便是太史宜对她隐隐有些回护之意,这般直言询问,只怕他也不会回答。

苏景行这般说话,直是痴心妄想,太史宜自然不搭理他,苏景行也不气馁,随在太史宜身边,又道,“师叔,魔主将此女擒来,可是要将她炼成魔奴?若是能将未来道祖炼成魔奴,便是尚未合道,魔主在天魔法则中的造诣,也将更高一层,是否会惹来天妒?”

太史宜不耐道,“魔主行事,岂是我们所能随意揣测?你问我,我问谁去?至于魔主功法破绽,此事最是机密,休要再说了,仔细触犯禁忌,她我不知道,你可就真要被捉去炼魂了。”

这两人一搭一唱,看似并未泄漏丝毫,但在阮慈听来,线索却已是更多了不少。心中暗道,“看来魔主若要将我炼化,一样是入侵心灵,说不准手段便和庄姬、太史宜刚才对付我那般,从心灵破绽入手,千变万化,只要我心灵有一线缝隙,便和那楚荀一样,终究会被炼成魔奴。但这般心灵对抗,也给予我一线生机,在这魔瘴之地,虚实难分,我有个未来道祖身份,或可利用这一点,宛如对付太史宜一般对付魔主。”

“至于说魔主功法破绽,看来若是想要在这一番劫难中脱身,只能设法找到破绽,这才是我一线生机所在。魔主是天魔道大能,只不知天魔秉持的都是甚么大道,想来和混乱、终结、虚幻等有关,魔主身为洞天,也在那不可逆转的合道途中,受到大道影响定然也十分深远。说来,一个主修天魔道的洞天大能,该如何保持自己的理智?大道本身,是否便是其功法的破绽?”

她心念电转,一时间已有许多思绪闪过,想到自己即将和洞天大能当面,还要和他博弈一局,心中不乏紧张,也有些愧悔,想来那太史宜说得不错,此时处境,也因燕山谋算,也因纯阳演正天纵容,但归根究底,还是自己受了感应蒙蔽,过分大意,真要好生自省才好。

一时又想到,“太史宜抓了我之后,一言一行,仿佛都有深意,每句话都似乎是金玉良言。这和魔主想要把我炼成魔奴,完全是南辕北辙,难道他也并非真正忠心魔主,在这件事上,和谢姐姐所见乃是一般?也不知这是因为己身大道,还是自身的志趣,和谢姐姐更加投合。”

虽说如此,但太史宜也只是元婴真人,显然无法直接违逆魔主之意,倒是苏景行老师法显令主,已是洞天真人,不知可否稍加援手。阮慈心头,杂念百转,面色却是不变,只是好奇问道,“魔主时常将人炼魂夺魄,化为魔奴么?你们燕山弟子,是否经常死在自己人手里?”

苏景行笑道,“燕山之中,谁敢不听魔主号令?魔主凶焰滔天,莫说我们弟子,便连十八部天魔主,也是一言之间便可化为魔奴,一念之下,又能在数千年内重新扶植出一部令主。魔主如今道行日益精深,距离合道只有咫尺之遥,我们燕山弟子,全都对魔主心悦诚服、誓死效忠,便是炼成魔奴,也是荣幸。剑使很快也要蒙膺荣光,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师长说的么?来日若是有缘,我可为你带到。”

阮慈冷笑道,“他想将未来道祖炼做魔奴,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只怕尚未炼化我十二道基,我恩师便来救我了。便是遮蔽感应,又能如何,我和恩师气运相连,触我气机,真当他一无所觉么?”

苏景行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剑使被掳,上清门颜面大失,已是点兵百万,由十三位元婴大将率领,往燕山而来。至于洞天真人,更已在气势场中缠斗不休,不过我们燕山也不是无人可用,只要魔主在上清门攻破燕山以前,将你炼化,为苍生计,此事多数也只能不了了之。你要指望上清门人救你,却是休想,我劝你还是早日向魔主投诚,也好过受尽苦楚,说不定魔主见你殷勤,还能为你留下一缕意识,也未可知呢?”

此时前方已隐隐可见一座大山,这山脉从海中浮出,仿佛隐脉千里,不知在血海中伏根多么深远,只见十数高峰,直冲云霄,山间魔云隐隐、血雷隆隆,掩映中也能看到些许大阵灵光,仿佛笼罩了一片凡人国度,苏景行又问道,“师叔,真不能将她让给我么?”

太史宜冷然道,“想活便滚。”

苏景行只好回身走入画卷之中,叹了一口气,又对阮慈多情一笑,那笑容逐渐化为水墨,重又固定在了宣纸之上,此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道焚风,画轴一角随之燃起,将这卷画烧成灰烬,在空中飘摇片刻,慢慢被那昏黄瘴气吹得散了。

太史宜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随你到此,若非魔主开恩,他此时已是追因溯果,被业火烧身,连玉池水都要被烧的干了。”

看来在血海之上,有元婴遮护,魔主也并不能将所有对话掌握,但到了此处,魔主耳目更加灵敏,小苏只能用争功遮掩,却也不敢再往前走去了。阮慈问道,“这便是燕山山门所在么?没想到燕山脚下,竟也有凡人国度,我还当你们的弟子都是从外洲感化而来的呢。”

太史宜道,“不独北冥洲,便是所有大洲中最是神秘,位于此地反面的北幽洲,一样也有凡人国度,否则难以称为洲陆,只能算作岛屿。燕山有凡人国度,又有什么稀奇的?此地住民世世代代太平安乐,连战乱灵变都不曾有,日子过得可比你们上清九国还强。”

阮慈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们要修魔法,此地住民安乐,苦的自然是其余国度的凡人。”

太史宜道,“这也是无法的事,海阔天高,万物有灵,总有些人命苦,有些人命好,若是人人都好,那便等如是人人都苦。你从南株洲来,又在宋国住过,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阮慈在宋国居住时,的确并不以绝灵为苦,但那是因为她所知也十分有限,她能明白太史宜话中之理,只是并不赞同,摇头道,“我不喜这类的说话。”

太史宜望了她一眼,眼中突地染上一缕笑意,道,“你身处绝境、危在旦夕,竟还敢挑剔我的说话?”

阮慈道,“若马上就要死,此时自然要更加放肆,才不算亏——你先别说话,我问你,我这般性子,是否让你想到了一个人。”

她抢着这一问,倒让太史宜不好往下说去,阮慈又道,“这人是否便是谢姐姐?”

太史宜一时语塞,瞪了阮慈一眼,怒道,“你们上清门的女子,个个都是这般泼辣刁钻。哼,也不知将来……”

正要再说下去,前方山脉之中,忽地飘出魔光点点,前赴后继,接连不断,往二人飘来,阮慈心中微动,暗道,“难道在炼化我之前,魔主也要摆足了架子,炫耀一番?”

她这回却没猜对,只见那魔光迅捷无比,不片晌便来到两人身侧,化为一个清秀侍女,行礼道,“法藏令主,魔主有令,着你将剑使带往观星台。”

太史宜不言不语,只是调转方向,往那最高峰飞去,但只是片刻,又有一道魔光落地,依旧是方才那侍女的模样,也是行礼如仪,“法藏令主,魔主有云,请您将令主带往寝宫。”

她传令之后,又化作魔光飞走,太史宜也改换方向,朝另一峰头而去,紧接着道道魔云,都有一个侍女传令,阮慈已被安排了十余处下落,不乏反复重叠,仿佛那魔主是个极端善变的人,心意一动,便唤了一个侍女出来传话,而太史宜也只是听从,并无二话,阮慈想要讥笑,却被他望来一眼,她心中也是一跳,知道眼下不是卖弄胆量之时,魔主神念显然并不稳定,这十余下处,恐怕便暗示了自己的十余种结局。若是自己推波助澜,只怕损了生机,当下便闭口不言,只是在心中默记燕山地理,她对燕山本来一无所知,但太史宜完全依照魔主吩咐行动,如此一来,倒让她逐渐明晰此地布局,倘若能逃脱出来,也多了一份生机。

那侍女前前后后,来了百余个,最终一位传信,让太史宜带阮慈去观星台,太史宜又等候片刻,见不再有魔念飘出,便将魔云一催,往那最高峰急急行去,而阮慈亦感到远处有一股极其巨大的气势,从某处凝聚而出,显化在最高峰顶,心中也是微凛,知晓魔主要以真身相见,不论生死胜负,只怕都会在极短时间内发生。

第195章 道韵攻伐

阮慈修道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到琅嬛周天有修士以观星台为自己的洞府宫室命名,盖因琅嬛周天虽然也有周天星宿辉映,在凡人看来并无不同,但实则经过两层道韵屏障折射,星数和实在情况有极大不同,对修士来说,仰观夜空,对自己修行非但无益,反而有害。因此琅嬛修士,对周天星宿皆是视若不见,大多数修士对于琅嬛周天之外的那无数个大天世界,也是漠不关心,便仿若其并不存在一般。

北冥洲燕只山这座观星台,却并非只是在最高处的一座宫殿,所谓观星,只是身处其中,仰头看着视野较好那般敷衍。从半山腰起,便可见到濛濛星力涌动,仿佛从星空之中,接引来无穷力量,又将星力引入了玄奥难言,符文形制皆十分复杂的法器之中,在大殿中随处可见灵镜矗立,镜中倒映着的便是一片绚烂星空,其上横亘着不同色彩,令人也不由好奇这色彩的含义,又或是这星域映照的是哪一处大天,像阮慈这样感应灵敏之辈,更是在那灵镜之中,受到了无数触动,仿佛所有星域,都在渴求她的观照,虽说生死只在片刻之后,但她仍不禁趴在云头,顾盼流连、大为神往,倒惹得在那灵镜之前观察星象的诸多魔门弟子仰面望来,打量着这满面好奇的中央洲来客。

“这些弟子都在观测什么呢?筑基弟子,也有这许多空闲来观照星象吗?”

阮慈看了一会,见那星光殿逐渐远去,这才好奇地向太史宜打探,“他们难道修的是星宿功法?”

太史宜在这观星台上,极是沉默寡言,便是阮慈有问,也只是摇头不语,不知是并不知晓,还是在此处不便回答。说话间,两人已飘过星光殿上方,又来到一处极大的藏书阁,里头全是玉简,那些筑基弟子正喃喃自语,往玉简中灌注神念,想来正是他们观察星象之得。阮慈的好奇,已是达到高峰,只是太史宜不理会她,她也只能憋在心里,暗想道,“难道这些星象,竟真能组合成周天星图么?只是这又是从何处看来的呢?虽说天魔可以在虚实之中转化,但虚数之中,也有道奴镇守,而且那处时间流速都和此处不同,谁知道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要我说,虚数中可信的东西实在不多。他们这般徒劳辛苦地记叙的,很可能只是一通谎言。”

虽是这般想,但依旧很想看看这些玉简都记叙了什么。倘若魔主只是将她囚禁在此处,阮慈说不定真有些乐不思蜀,只可惜太史宜并不停留,她还想多看几眼,那魔云席卷之间,已是将她送往峰顶殿堂之中,太史宜歇下云头,示意阮慈随在身后,率先步入殿中,恭声道,“魔主在上,小将已将剑使带到,请魔主发落!”

只见这殿堂之中,更有奇景,却也并非是那等珍玉美贝这般伧俗,而是这大殿内弥漫着一股莽荒混乱气息,并非实数所有,竟似乎是虚数之中,反照而出,虚实界限,在此地被削弱到了极致,又有无数灵镜,从大殿最深处那泛着灵光的幽洞深处将景象折射出来,投射到殿顶,此地虽然是观星台,但四周墙面封闭,休说开放穹顶,便是连窗户也没有一扇,殿顶不断倒映着光怪陆离的幽诡景象,阮慈只看了几眼,灵识便生出摇动之感,心中骇然:“这景象的时序和我们不同,这是虚数中的景象,被映照到了此刻?但虚数中所见,和实数有极大不同,常人甚至无法理解虚数中的景象是什么,便是眼见,也是视若不见,这殿顶的投影,虽然看了也让人心中不安,但显然常人也能看见,难道是魔主动用法力,以灵镜映照,通过种种手段,将虚数中的景象破解了出来,刚才那藏书阁中,藏的便是山顶这灵镜法器映照出的景象?但这些景象,怎是筑基弟子能参悟得了的?”

心中种种疑问,完全压过恐惧,阮慈负手站在太史宜身后,并未行礼,左顾右盼,将所有一切全都记在心中,同时也抬头望向殿中宝座上那一团无形无质的魔气,这魔气正是她片刻前感应到的巨大气势显化,虽然未有实体,但气机一致,阮慈翘首望去,暗想道,“它没有形体,是在等什么?此人修有灵镜功法,或许是正在捕捉我的思绪,想要映照出我心中最想见到的人。”

想要从太史宜身上获取一丝暗示,转头看去时,不知何时,他已悄然隐去,却并无想象中那魔主得意非凡、凶焰滔天,和太史宜两人各怀鬼胎、虚以委蛇之类的伧俗场面。燕只山虽是魔门大宗,行事和玄门大派迥然有异,但细品之下,却仿似也有一条清晰的逻辑链条,只是逻辑和中央洲陆十分不同,因此在外人看来才显得混乱不堪,但究其内里,道理仍是同一。

这观星台极是广大,阮慈在其中,便犹如一只蝼蚁,宝座上的魔主虽然只是一团魔气,但气势却充塞了整座宫殿,强弱大小之分,极是分明,此时四顾都是玉墙坚壁,连来路都被隐没,那魔气在宝座上聚散不休,对她似乎毫无兴趣,但越是这般,越能催生人心中的想象,此地那昏黄瘴气,又似乎能将人心中的破绽放大,把一丝恐惧,催生到十二万分,便是谨守心灵,万念不生,也时不时会感到一股冲动,想要狂奔纵跃,将心底那莫名的冲动发泄出来。

阮慈心中时不时也泛起一阵恐惧,一丝想入非非的冲动,仿佛只要放纵想象,片刻间便能罗列出魔主可能炮制她的手段。但她毕竟并非寻常修士,诸般念头,任其来去,也不知是否东华剑镇压的缘故,却是无法动摇心志,虽说历经摧折,谈不上舒适,但也始终没有崩坏心防。且还有余裕寻思道,“魔主所持大道,看来是和混乱、恐惧有关,天魔功法似乎多数都是这些类型的大道,他魔法精深,时不时便能挑拨我心中冲动,让我想要起身大喊大叫,这便是拨动我法体中所潜藏的三千大道。若我真的依从了这冲动,只怕这条大道便会占据上风,将我体内所有大道压制,最终令我沦为魔奴。”

世上万事万物,无不蕴含大道三千,大道之间也始终都在彼此竞争、互相压制,魔主此时在驱动大道寻找阮慈破绽,实则是将她当成了道争的对手,但亦可推出魔主想要保持阮慈法体、内景天地甚至是十二道基的完整,否则以其洞天大能的身份,即使是未来道祖,若无人扶持,没有魔气为媒介唤来未来法身,也不是魔主一合之敌。但那般行事,阮慈神念破灭的同时,道基也会跟着毁灭,甚至或许还会招来其背后落子的道祖出手,道争取胜,阮慈沦为魔奴,对魔主来说当是最理想的结果。

阮慈虽悟透其中道理,但也并未出声,毕竟这对她来说也是最佳结果,双方道争,她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比拼法力、神通,她只有十死无生。因此只是盘膝闭目而坐,任心头思绪起伏,便宛若流过磐石的泉水,不论激越还是徐缓,不论清澈还是污浊,都是本真所经历的一种状态,亦无法影响她的行动,毕竟三千大道,不论魔主修持几道,也终究占据少数,阮慈只需要全力持念未被魔主研习的大道,便可不为所动。

这在旁人来说,或许十分凶险,因为魔主或许同时修行了相反大道,譬如混乱大道的反面乃是秩序大道,倘若以为魔主此时正在拨弄混乱大道,便一力寻找、调动秩序大道之力,或许便落入魔主的圈套之中。

要知道所谓大道,可由主证旁,由下证上,也可由正证反,混乱大道的旁道自然是混沌、毁灭等等,其亦是终结大道的分支,秩序大道的反面。魔主对混乱大道有所精研,触类旁通,这三类大道都能触到一丝精髓,其中造诣极是隐秘,本人以外无由得知,若是旁人在此,呼唤其余大道之力和魔主对抗,恰好魔主又对此道有所钻研,早有预备,那么正反相合,刹那间便会迷失心智,由魔主摆布,便等若是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到魔主手中。

但在阮慈这里,此事全然不成问题,她所持太初大道,在宇宙之初取到道种,那是创世之初最原始、最精粹的大道精华,此道中仅有自身痕迹,魔主根本无由沾染。太初乃所有人性起始,阮慈只需全力参悟修持,便可将魔主激发她人性中的重重潮涌置之度外,始终保有本真理智,不被那大浪击翻,也不被暗流渗透,以不变应万变,虽然做不到反攻,但要静心持守,尚且还不成问题。

两人一在宝座之上,一在玉阶之下,遥遥相对,看似不发一语,甚至连气势场都没有变化,若是筑基、金丹修士到此,定然大惑不解,唯有能够触碰道韵的元婴修士以上,才能品味出道韵层面的激烈变化,那团黑气在宝座上翻腾不休,时而狂涌上来,将大殿充满,便连玉壁、灵镜之中都是一团团无边黑气,阮慈四周几无立足之地,那黑气映在玉壁之上,便好似有个高举宝剑的高大男子,向那闭目入定,对外界无知无觉的少女直斩下去,那宝剑甚至都是她数倍大小,越发显得少女楚楚可怜、毫无胜算。

但那剑锋落到少女头顶,不知如何,却再斩不下去,要仔细查看,才能见到少女体内外蕴一层灵光,虽然只有薄薄一层,但不论黑气如何攻打,都无法将其击碎,反而助其越发精纯——这倒也不是魔主成心助她,只是博弈便是如此,有资格入局者,都可做平等交换。魔主想要击败阮慈而不得,那么每一次出招,都是帮助她了解道韵层次的博弈与对抗,也令她习得其中技巧,阮慈对此中博弈本来一无所知,魔主倒成了她最好的老师。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数日、数月还是数年,时间在此,已是毫无意义的维度,尤其对阮慈而言,只要心中一起急躁之念,魔主便可乘虚而入,拨弄情绪,令混乱之道在她心中逐渐壮大。或者此地屏蔽时间,便是因此,这大殿此时和外界毫无交通,所用时间多少,只在此地胜者一念之间,魔主便是要激起阮慈心中的焦躁,令不再谨守心灵,因担忧寿元而试图和他相斗,这么一来,他便可放大时间,将阮慈生机磨灭,神念随法体一同老死,在其寂灭前最虚弱的一瞬间,占据阮慈法体,再从虚数之中穿渡回此刻,令法体一夜之间回到全盛时期——如此颠倒因果时间的神通,也只有魔主这般主修天魔法则,对虚数有极深了解的大能,才能在洞天时便驾驭自如。

虽说魔主或许没有这样的考量,但阮慈曾见过涅槃道祖玩弄因果,却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来对付自己,更何况她心中十分自信,知道时间是站在她这一边,对她而言,时间永远都是足够,因此更不着急,反而潜心捉摸魔主操弄道韵的种种手段,也是大有所获。虽说魔主转念之间,便可将她立毙掌下,但只要他还没出手,那她便要把握每一刻参悟大道奥秘,再不会懈怠忧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黑气突地一敛,气势场中翻翻滚滚,现出激烈变化,一道身影由无到有,在宝座上凝聚而出,黑发束成发髻,竹冠中横插玉簪,修眉凤目,长睫暗垂,举目望来,轻声唤道,“阮慈,阮慈。”

其声清越,在殿中激起阵阵回声,犹如清泉,正是阮慈极其熟悉的音调,阮慈不由启目望去,见到那熟悉面孔凝睇自己,风流眉眼情意暗藏,宛若横波,令她心如旌旗,微微摇动,一时想起,生平所读所有浪诗情词,无不逐一浮上心头,更有许多绮思模糊上演,令人心痒痒地,仿佛想要亲身一试。

阮慈也是肉做的人,对这些男女情事并非无动于衷,可有一事却令她眉心微皱,揣摩不出答案,终是忍不住问道。

“敢问魔主,你此时幻成的,究竟是我心中的王胜遇,还是你心中的谢燕还?”

第196章 道魔周旋

“敢问魔主,你此时幻成的,究竟是我心中的王胜遇,还是你心中的谢燕还?”

这一句问出,宝座上那青衣男子微微一顿,面上闪过明显怔色,片刻之后,方才开口回答,“你即是我,我即是你,谢燕还便是王胜遇,王胜遇便是谢燕还,这又有何差别。”

话虽如此,但他的声线却变成了两重,虽然十分相似,粗听仿佛回声,但细查仍有少许差别,却和阮慈所听过的二人话音一般无二。只是此时她已明知此人是魔主化身,自然不会中计,反而想道,“魔主先后派出百余使者差使法藏令主,别说是朝令夕改了,那主意竟是瞬息万变,不管是修行出了岔子,还是功法便是如此,可见其心中是有无数性格,各行其是。此时是想要吞噬我的念头占了上风,但自然也有一个人格,是当时和谢姐姐缔约的那人。他若只是虚言诓骗,恐怕是瞒不过谢姐姐。”

她倒也并非盲目崇拜谢燕还,只是修士一言一行,关乎因果,谢燕还叛离上清门,拜入燕山学艺,最终用天魔感应法破空而去,直接引出阮慈入道因缘,这份牵扯到未来道祖的因果,何其沉重?魔主身为燕山首脑,休说和谢燕还,便是和阮慈都有扯不清的关系,此人本应成为她修道助力,便是此时和她敌对,此前和谢燕还合作时,也绝不可能只是虚与委蛇,便是开始打的是这个主意,阴差阳错之下,只怕也要诞生一个人格,一力为谢燕还完成夙愿,魔主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和这人格分出高下才行。

阮慈问那一句话,实在只是好奇,因她心如明镜,虽为此人美色所动,但却并未因此波动情潮,要知道所有骗局,便是再精巧,始终也有一点破绽,需要扇动情绪,令局中人自己骗过自己,才能成立,阮慈不为所动,便只能从外形观察,却实在无法辨认。但此时见她一问便是奏效,心中也是一动,暗道,“这般耽搁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他既然已是黔驴技穷,不肯再教我御使道韵,又换了一招,那若这招不能奏效,恐怕便要动用法力逼迫,倒不如暂行缓兵之计,和他言语交锋一番。”

这般对敌,当然也要承担言语露出破绽,被魔主侵入心灵的风险,但琅嬛周天修士,每做一件事都必然是有得有失,凡是有所成就之辈,无不是善于决断,不惧行险,阮慈更是如此,既然计议已定,便是笑道,“我得青君残魂沾染,又是东华剑使、未来道祖,魔主说你是我,莫非你便是远古青君所遗,专修天魔道的外道化身么?”

一语既出,那青衣人周身灵光闪烁,面目也多了一丝狡黠,似乎更像了谢燕还一些——谢燕还一样也曾是东华剑使,和青君有所联系,魔主此时若承认阮慈的话语,固然可将两人合一,借此侵入阮慈心灵,但如此一来,他和谢燕还也将成为一人,他不知多少年来辛苦修成的道基,也会成为青君依凭现世之助,他将不再是他,将沦为青君显化的一枚棋子!

眼看那道韵之中,似乎有生之道韵显化,魔主周身那三千大道之中,生之大道更加凸显厚重,阮慈不免微微一笑,也是暗想道,“可惜,东华剑不能和我辩道,否则我便可借此玩弄文字把戏,调动东华剑中的太初道韵,乘机洗刷剑身。”

她曾感应到自己拔剑机缘,应在庄姬、董双成等人身上,其实此时来看并未出错,却不是太史宜有意蒙蔽,而是的确启蒙前路,只是和她所想的不同。阮慈原本对道韵攻伐一无所知,若非魔主要完整侵占她道基、法体,便是游历再久,恐怕对拔剑依旧毫无头绪,此时虽然依旧大感艰难,但却也仿佛有了一丝线索,至少学会了不少手段,也知晓万物之中,都有三千大道,便好像东华剑在创世之时,也蕴含了许多大道道种,只是其中诞生的青君选择了生之大道而已,东华剑并非单一大道之物,只是生之大道占据绝对优势,大道之力极为浓厚,将所有其余大道压倒而已。

若是如此,她自可设法唤起东华剑中的太初大道,和生之大道之中架设桥梁,就如同魔主或许要占据她法体一般,他的大道,定然不是太初大道,阮慈这未来道祖法体对他来说,便如同东华剑一样,是极有用的法宝,魔主也自然可以通过种种手段,来驱动这蕴含了太初大道的法体,虽说威能及不上此时灵肉合一的阮慈,但以他的修为和眼界,只要得宝,定然也是如虎添翼,能发挥出许多难以想象的妙用。

心念电转,已是有不少想法,只待时机合适再一一尝试,但那青衣人此时面容已是一阵扭曲,在成为谢燕还的前一刻,又化作一团黑气,硬生生地避免了成为青君化身的命运——虽说此时青君已逝,但此地可是虚实界限最为薄弱的燕只山,所言即是所想,时间更有弹性,哪怕只是片刻,谁知道青君会否就抓住这短暂时机,笑纳了这精修天魔外道的化身?便是魔主之尊,亦不敢轻易犯险,对本方宇宙第一个道祖,依旧敬畏至此!

第一招已是失败,令阮慈学会不少最急需的知识,第二招仍不奏效,魔主心中,对阮慈似也多了些重视,那黑气又是一阵蠕动,终于化成一个翩翩青年,长相依旧和王真人、谢燕还颇为相似,但又有许多不同,如身高更是颀长,眼角略微上挑,唇畔又仿佛多了一丝笑意,神色中总带了一丝挑衅、狡黠与撩动,比王真人多了些痞气粗豪——

须知道天下并不会有一个人生得完全符合另一个人的审美,总会有些差池,此人便仿佛是照着阮慈此时心中最喜欢的长相而生,甚至连阮慈自己,看到这副面孔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喜欢的是如此模样。若说方才那或王或谢的化身,想要撩动的是她的情意,那么此时这化身便似乎是撩动着她的欲念,前者令她想要亲近依赖,尽吐心中感悟,而后者却令她心中另一大道浓重起来,想要前往此人怀中,与他耳厮鬓磨,做些不便在人前展示,阮慈其实也不甚清楚的事情。

但对她来说,欲念本就并不旺盛,唯有情念未受回报的不满,却没有欲念不能满足的遗憾,因此这青年虽然撩人,但也只是看了一会,不曾被魔主激发大道控制,魔主似也并不指望,而是举步向她走来,笑道,“我非青君,但我是你,我便是你心中所有情念所化,你能说我不是你么?”

阮慈道,“你怎知青君想要的不是我心中所有情念?若你是我情念所化,那更加好了,我便将你献给青君,我反而可以全身而退。”

她不愿让魔主近身,便也举步和他周旋起来,两人在殿中步伐,不觉画出圆圈,魔主步步紧逼,但阮慈也并非只是逃逸,又将魔主顶得无话可说,面露深思,便主动问道,“我若不想和你说话,又该怎么办?”

既然在博弈之中,一问必有一答,阮慈此前采取守势,屡屡将出击机会放弃,此时第一次主动出手,魔主也不禁微怔,答道,“那么你想见谁?我必成全你。”

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阮慈见到了想见的人,心中必定出现孔隙,更方便他侵入心灵。因此阮慈这一问其实很是行险,倘若不能守紧心灵,反而会令自己落入不利境地之中,失去刚刚获得的小小主动。

但,倘若阮慈所知,比魔主所想更多,那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听得魔主此言,她不禁微露笑意,夷然道,“我想见谢姐姐的道侣,和她比翼双飞的那位燕山魔主。”

魔主动作一凝,那顾盼风流的桃花眼中,掠过深思之色,将阮慈看了半晌,才是笑道,“你竟圆满因果道基,我观你和我相斗,于道韵厮杀如此颖慧,还有一阶道基,你凝练了道韵?”

他却是借由阮慈要求见谢燕还道侣,推出阮慈已知因果牵连之下,谢燕还必定有一个真心相待的道侣在魔主体内。如此可见阮慈在因果一道已有造诣,更是猜出了她三阶道基中的两阶。

至于那气运之阶,因涅槃道祖气运外逃,众人十有八九都能猜到,至此,魔主已是将她十二道基琢磨清楚,毕竟是成就洞天,这般人物,便是分裂成无数个人格,也当有如此悟性才是合理。

阮慈已逐渐摸索到生机所在,精神大振,闻言笑道,“魔主,怎么你总是问,却并不答我?你该成全我了。”

却已非此前那般谨小慎微,又有了一丝飞扬神采。可魔主的确被她拿住,当下只能无奈一笑,将此身隐去,又化为一团黑气,阮慈心中忖道,“也不知魔主在谢姐姐面前,是什么样子,是像哪个人吗?还是并不和旁人相像,乃是谢姐姐心中最美好的样子。”

正是如此思忖时,那黑气之中,突地传来沉重声响,仿佛是铁链在行走间碰撞到了一处,阮慈不由退了几步,便只听得一声破空轻响,从那黑气之中飞出一条粗大铁链,横跨千丈之远,贯入玉壁之中,眨眼间咻咻连声,十数铁链横贯交错,将黑气锁住,直到此时,那黑气方才逐渐收敛,化现出另一男子,他手、脚都被锁住,更有数根铁链贯过肩头,仿佛把他挑起,令他只能悬挂在半空中,连移动半步,都是艰难。

阮慈心中骇异,伸手一挥,升到空中和他齐平,细看此人眉眼,却是大吃一惊,不由脱口而出道,“怎会,怎会如此?”

第197章 千面惟一

只见此人长相,简直是极为随意,便是扔进人群里下一刻也再难认出,完全是平庸到了极处——便连身形也是不男不女,只能说是初具人形而已。固然阮慈对美丑妍媸也没什么讲究,但此人应是魔主度量谢燕还心意,便如同方才那般化身而出的人型。想那谢燕还惊才绝艳,便是修真界俊男美女无数,也少有人能压过她的风采,更是心高气傲,自入道以来,总要做那第一流人物,如何心中所喜的,从长相到身形都是这般随意,便好似她根本就不在乎一样。

一思及此,又有些明白谢燕还的心思,喃喃道,“是了,若论容色,天下无人再胜得过谢姐姐,生得如何,对她都是一般无二,反正也不会比她更美。至于男女,她更是没有所谓,对谢姐姐来说,最看重的反而是此人的心智、眼界乃至志向,是否和她志同道合,能和她一道谋划大业,因此你长相便如同于无,但却应具有魔主所有的心智、手段,此时呈现之躯,便是没有了也不要紧,哪怕是原本那一团黑气,对谢姐姐来说也是一般。”

又疑惑道,“若是如此,这些锁链如何能够困住你,你有魔主所有能耐,怎会被自身神通困住?困住了你,便是困住了魔主,难道并非如此?”

在此地,虚实界限薄弱,凡是洞悉大道之理的言谈,落于虚数之中,顿时就能激起虚数变化,反馈到实数之中,只听得‘铮铮’轻响,那锁链不由自行崩裂,比方才细碎了许多,但仍有数条细丝,维系着破碎锁环。魔主睁开双目,轻声说道,“阮道友好意心领,但这神通本就是为了分割自我,将我限制,这法则之丝不是如此容易挣脱的。”

他声线也是平平无奇,毫无动人心魄的魅力,和天魔道那诡奇百变、勾动人心的气质相去甚远,体魄似也如凡人一般脆弱,阮慈不由蹙眉道,“看来阁下的主张,其余人格并不赞成,若是如此,当年怎能把谢姐姐送出琅嬛周天,你可知道谢姐姐破天而出,到底是要寻找什么?”

魔主道,“她要为她师父寻到一味宝药,那宝药可以逆转气运,助她师父成就一门秘法,甚而是颠倒时空,将她师娘从合道之中唤醒,回到洞天初期。那宝药便生在大玉周天,虽及不上东华剑,但也是多少能够镇压气运的宝物,更是大玉周天的撒手锏之一。”

他语调淡淡,但不知为何,却令人深信不疑。阮慈略感释然,似乎对谢燕还的往事多了一分了解,但又有许多疑惑重新生出,“阁下又是为了什么相助于她?你如此孱弱,是因为助她破天而去,消耗了本源之力,因此被其余人格攻伐至此么?”

魔主摇头道,“我虽因谢燕还而生,但诞生那一日起,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虽有千面,本源为一,我之衰弱,并非是被其余人格攻伐,而是功法日益精深,受天魔大道侵染,我之主张,并非大道所喜,因而我注定不能久存,我越是强盛,和大道冲突越强,便越是容易磨灭,唯有深藏于神念深处,躲避道韵搜寻,才能苟延残喘,姑且求存。”

说话间,那铁链已开始缓缓复原,黑气也重新于四肢末端聚拢氤氲,阮慈心念电转,忙道,“天魔大道追求的是混乱无序,不断吞噬有序以求繁殖扩张,天魔大道是否希望啃噬道韵屏障,令琅嬛周天暴露于天魔之中,沦为天魔猎场?”

魔主面露艰难之色,不再说话,只是缓缓点头——他因谢燕还因果而生,自然是支持谢燕还的主张,希望谢燕还寻得宝药,镇守琅嬛气运。但其余人格支持谢燕还破天而去,看来只是因为谢燕还离去之前,会收走所有剑使魂魄,令琅嬛周天只有阮慈一人能够执掌东华剑,如此一来,只要魔主杀掉阮慈,琅嬛周天便要少去一大片气运,这般一来,燕山更可设法啃噬道韵屏障,引天魔入局,也让魔主更加靠近大道。当然,如此一来,琅嬛周天的凡人修士自然要沦落苦海,辗转求生了。

太史宜对她多方提示,是否便是因此?阮慈扪心自问,便是她修了天魔道,怕也不愿让出身周天蒙受这般浩劫,但她也知道,修士在洞天之中,实则已无限远离凡人,许多思维更和低阶修士不同,虽然有部分可以超脱于修持大道,但始终也还要顺道而行,便是连道祖,也只能顺道而行,不可能倒行逆施,而魔主所修持天魔大道,不论是哪一条,都是追求混乱无序,恐怕其体内也有无数想法,互相矛盾,否则也不会修持出分割自我、囚禁自我的神通,毕竟若其一味沉迷于人格之间的攻伐,那么行事便如同此前一般,朝令夕改,无序之极,又谈何统御燕山,甚至是毁坏屏障?

天魔一道,成也混乱败也混乱,人格之间互相攻伐内耗,看来便是此道的致命伤,固然可以无限增殖扩张,难以斩草除根,但却始终难出道祖,便连洞天也难以成就,如太史宜这般的一时人杰,毕竟少见,便是他也只能通过法修来成就上法洞天——若非如此,不可能失却一丝阳气便只能成就中法洞天,必然是设了和‘某一时刻前不失阳气’相关的法则,以图其反馈晋升上法。可见魔门修到深处是多么艰难,便连魔主,道行如此精深,但却仍没有一个统一的自我,在阮慈看来,其犹生似死,修道之初那自我怕已早隐没不见,滋生而出的种种人格,终究再也不是刚入道的那人,只是天魔大道法则所滋生而出的无主之魂。便是其真正合道,只怕也难以成功,只会沦为大道魔奴。

不过即使如此,此时的他也依然强力无匹,有足够的能力将她杀死,阮慈见那黑雾逐渐蚕食四肢,知道时机已经渐渐消失,另一些魔主又要酝酿下一波攻势,忙问道,“我该如何脱身?”

魔主低声道,“斩去法则之丝,找到我,便可脱身。”

他这次现身出来,已回答阮慈数个问题,这买卖大不公平,因此反噬之力也就更强,那黑雾猛地一颤,往上急急生长,所过之处,魔主身躯便是消于无形,已被黑雾吞噬,令他浑身轻颤,极为痛楚,阮慈急道,“但我还,我还——”

要斩去法则之丝,非东华剑难以办到,便是东华剑气都是不能,但她还不能拔剑,又如何斩去法则之丝?

魔主将眼望定阮慈,忽地现出一丝笑意,轻声道,“道韵攻伐,实力相当时,只看心志。”

“若你心志不坚,被吞噬时,记得要找到我,这般才能将你那道基法体,做最有用的安排。”

说到此处,黑雾猛地一窜,从他口中直灌下去,只见黑烟乱窜,火星四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烧灼一般,连那铁链都受灼烫,痛楚得扭动起来,嗖嗖声中,往黑雾中没入。阮慈倒退了几步,细品魔主赠言,猛地将东华剑拔出发间,微微一抖,现出此剑真身,乘魔主还未幻出真身之前,凝聚周身所有道韵,注入剑鞘之中,重新与东华剑中那生之道韵战到一处,在心中默念道,“未来之身,且将道韵借我,如我不能拔剑,被魔主吞噬当场,你也不存,若能听闻,便助我一臂之力!”

在这天魔之力最为强盛之地,虚实界限仿佛只剩一张薄薄的宣纸,稍微尖锐一些的法宝都可突破,阮慈心念一动,便生出一条尖锐的因果之线,往那界限中猛地扎去,界限之后似也有一道熟悉因果传递而来,其中蕴含了丰盛道韵,只需要扎穿界限,便可接引而来,正如方才太史宜试探她时阮慈所悟神通。阮慈至此已知太史宜绝对不赞同魔主消融道韵屏障,将此地变作天魔猎场的计划,也正借她和魔主博弈,只是若她悟性少了一分,那当时恐怕便要死在太史宜手下,太史宜说不准便会借斩杀未来道祖之机晋升洞天,这般也免得她落入魔主手中,被其炮制,更增威能。

阮慈入道以来,实则始终在上清门无孔不入的监视与保护之下,恒泽天、寒雨泽等历练,也都是同辈修士,她心中并不畏惧,此次被劫来燕山,纵使仍有太史宜暗中襄助,但道途命数第一次真正置于险境,动辄便是身陨道消之危,便连一次看似试探的出手,此时看来都是危机暗伏,也因此,她对实力的渴望也比之前更甚,此时气势也和之前不同,连那因果之线,在这强烈欲求之下也似乎比之前更能操纵如意,猛然扎入屏障之中,只觉浑身一震,一股精纯道韵源源不绝,涌入周身。

那黑气应声而动,疯狂聚散,似要催生出下一化身,一时倒也难能危及阮慈,阮慈心中刚是一喜,却见那殿中无数灵镜之中,全都掠过一道亮光,之后便是一只眼睛凑了上来,越变越大,在镜面中往殿内窥探。而那道韵通道也是当即断绝,仿佛有人在虚数中掐断了那条因果之线,又顺着这条断去的连线,往实数中侵入过来。

阮慈一时不由大骇,想要斩去因果,但却不知其法,欲要转身奔逃,可大殿内并无出口,只能往后不断退去,望着那大殿深处的灵气漩涡之中,逐渐现出一只‘反目’,这反目在镜面中映照出的,却是眼白、眼黑如常分明的一只眼睛。这灵镜果然是把虚数中的星象,倒影为实数星图。

这景象虽然诡奇,但却并非阮慈首次得见,‘反目’也令阮慈大起似曾相识之感,她往黑气之后躲去,想要逃开反目注视,但满殿皆是灵镜,她走到哪里,那眼睛便滴溜溜地转到哪里,只是盯着她不放,令人毛骨悚然。阮慈对此竟无计可施,连那黑气都似乎遇到克星,涌动速度逐渐缓慢,那人型只是初具雏形,刚凝聚一只长手,勉力从黑气中伸出,一掌往反目拍去。

这一掌用出真力,无量法力犹如飓风,阮慈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勉强定住身形,要说与其相抗,根本是痴人说梦,倘若这一掌是对她而发,便是有千般本领,也要立毙当场。但那反目却丝毫不惧,那灵炁漩涡内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不片晌,那灵镜中也传出层层叠叠的空灵笑声。这笑声便犹如是无形绳索,将阮慈当空缚住,次第往漩涡中传递而去,不论魔主再三出手,阮慈如何挣扎,眨眼间便被运到大殿深处,掷入漩涡之中!

第198章 上使之邀

竟就此落入虚数之中!

还能再返回实数吗?

饶是阮慈也知道,在虚数之中,一切法则都和实数不同,所思所想,对虚数干涉极强,里应谨守心灵,但被掷入漩涡的那一刻,依旧是杂念丛生,竟不知自己还是否能返回此时此刻,又抑或要等到自己神通,能够在虚数之中找到对应时序,才能回返,到了那时,是否又是物是人非,此身所系的所有因果,又有多少还留存世间。

若是到了那时,她还是阮慈么?一个人的存在,是系于自身,还是系于周围亲友甚至仇敌对她的认识?从实化虚的那一刹那,所有因果气机是否会全数断裂,除非她修有天魔道,否则这一刻似乎无法避免。若非如此,人人都到虚数之中嬉戏玩耍,又何惧无法回返,只要顺着因果回返便可,便是因为一旦穿入虚数,不论如何,修士先要受到重伤,还要面对虚数之中的种种险障,修士这才对虚数如此忌惮,明知其乃一切道韵根源,正是虚实交汇,方才生出了这三千大道,令修士有了超脱之阶,但依旧只敢在实数中观望气势场——其实这气势场,不就是修士在虚数之中的映照吗?

能在虚实之间穿梭转化的存在,似乎都已不再拥有完整人性,如天魔,本身是没有思绪,只知掠夺繁衍的生物,还有生灵魂魄,死后汇入虚数时,生机已然断绝,而且再也不能回返,魔门弟子,遁入虚数时只怕也是运起心法,将自己的思绪削减到了极限,只留下些许简单念头,方才能避过虚数法则,至于其后又该如何由虚转实,如何回到正确时序之中,不曾失落因果,那就非阮慈此时所能得知了。

变生肘腋,那无形绳索极是牢固,便连稍加拖延都不能办到,更别说把握那千钧一发的时点,和东华剑道韵缠斗,拔剑斩断绳索了。阮慈在这转瞬即逝的时机之中,只来得及将太初道韵祭起,第十二层道基散发出灼灼光芒,将浑身点燃,便身不由己地落入漩涡之中,一瞬间仿佛穿渡了极长的五彩甬道,但她时序感此时已完全错乱,时间仿佛上一刻被拉得极长,下一刻又变得极短,眼前景物也是,一会儿飞快旋转,又一会儿陡然静止下来,这种变化还并非是处于外力摆布,而是法则自然变化,饶是阮慈法体也算是千锤百炼,依旧是道基震动,难以捕捉此地灵炁炼化,不过在这虚数之中,太初道韵竟似乎是无穷无尽,还有无数杂乱气运,在四周漂浮,倘若给她足够时间,阮慈真可以功行大进,只是此时却依旧是身不由己,只能一边观望四周景色,一边往前行去,唯有那道韵依旧不受道基震动影响,不断投入阮慈体内,让第十二层道基金光大放,只是这一段短短时间,便抵过了不知多少年的苦修,却也令阮慈惊奇不已,暗道,“这就是气运所钟的感觉么?连被拉入虚数,都有机缘上门,不是在这里,我到哪里去寻这许多太初道韵去?”

但此地为何会荟萃如此庞大的太初道韵,依旧令阮慈费解,这道韵总不可能是将来的自己捕捉之后送到虚数之内,让她在此时炼剑所用的吧?那未来道祖毕竟只是一种可能的未来,倘若能够如此干涉虚数,岂不是已经接近于超脱时间,要证那第二道了?再说,她可以穿梭时间到此,道敌又何曾不能,总觉得这般简单的手段,不似道祖级数的争斗,再说这些道韵驳杂不纯,也不像是道祖凝练之后的道韵。

“对了,虚数是……虚数是意识所汇,所谓意识,不就是太初之中生发而出的么?太初乃人之初,虚数中这些破碎想法,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万年,琅嬛周天乃是旧日宇宙传承到此的大天,底蕴是何等之厚,这无数年来,所有曾存在过的凡人也好,修士也罢,纵使如今已是再无一丝痕迹在实数之中留下,便如同那凰阳一般,传说早已不存,便连凰首山的凰字都已失落,但只要他曾存在过,便终究在虚数之中,留有一丝痕迹,不分尊卑,无有上下,乃是人性之存,全为太初所化。”

“这无数多人的无数念头,又焉能不酝酿出太初道韵,归返元初,回到人性本源呢?”

思绪及此,四周那绚烂到了极致,却又永远忽快忽慢,令人难以参悟的斑斓色块突地旋转起来,仿佛随着她参破了虚数中的一层奥秘,此地也便不再将她视为入侵者,对她展露了真容一角。阮慈缓缓睁眼望去,只见四周是无数碎裂虚景,这一片风景秀丽,那一片荒无人烟,一时某一巨大虚景漂过,四周充塞了火灵之气,仿佛在火行绝境,一时又是寒雨泽中,寒雨花接天连地、盛放绽开。仿佛世间一切美景都被搅碎了投入到此地,那每一碎片之中,更包含了浓烈情绪,爱恨情仇,俱都散发出莫名之气,从碎片中涌出。

但若是要捕捉细看,却又因流速过快难以办到。若是从一个较远的距离看去,此地便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大漩涡,每一滴水都是无数碎片,阮慈这才知道为何虚数之中,时间并非连续,这何止并非连续,根本都不是片段,而是碎屑。也不知那道奴上使,又是如何在此处分辨时序,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涅槃道祖逃离的那一刻,虽然仍被愚弄,但这已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手段了。

在虚数之中,种种法则都和现实不同,思绪仿佛就是事实,阮慈一旦念及那道奴上使,眼前漩涡,便如同万花筒一般旋转起来,无数碎片之中,缓缓涌出一位青衣秀士,这秀士周身盈满洞阳道韵,望之若虚,气势如实,面容便仿佛那虚数碎屑拼凑而出,时不时闪现一丝灵气波动,但即便如此,也是样貌清矍,声音徐缓斯文,和那反目令人惊慌不安的长相、嘶哑徐缓的语调全然不同,仙气飘飘,大有清静出尘之意,对阮慈打了个稽首,笑道,“黄某见过阮道友。”

阮慈曾听王真人说过,道奴多数都是疯狂无里智,仅余本能受道祖差遣,所有灵智,都是从过去反照到现在,但在这虚数之中,过去现在,并无分别,这洞阳道奴看着便宛若生人一般,神智清明,并无半点浑噩。反倒是他一旦映照到实数之中,总是疯狂混乱、令人不安,虚实这奇妙照映,也令她沉吟不已,大感有趣,不觉问道,“黄掌柜,是否所有道奴在虚数之中,都可找回未合道以前的里智,只是从大道中映照到现实中时,才会显得疯狂浑噩。这般说来,大道本源岂不是藏身于虚数之中?”

若无大道差遣,道奴都是藏身大道本源之中,因此阮慈才有此问。黄掌柜微微点头,含笑道,“道友好悟性,本源虽无所不在,但我等无了法体,也算亡魂,自然喜爱藏身虚数之中,若是倒影现实,映照必然扭曲,我此前曾在宝云海见过道友一面,但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道友的模样。”

这和王真人说法不谋而合,当日阮慈觉得上使疯狂,王真人却道这上使能跨越虚实间隔,和人交流,已是不可思议的威能。如今阮慈落入虚数,也难以想象这道奴上使是如何从实数中捕捉到能够里解的话语,她方才试探着用神念扫过那些虚景碎片,只能见到一些长相可怖的生物在蠕动,发出许多令人难以里解的奇声怪喊,一样令人十分不安。

阮慈心中颇是蠢动好奇,也想学会这观照虚实的功法,她是有些贪多的性子,最是见猎心喜,凡是和宇宙奥秘有关,便想参悟一番,但又怕在虚数中耽搁久了,无法回到实数,纠结了半日,终是只克制地问了一句,“上使,你镇守虚数,防止天魔入侵,这是如何办到的呢?”

黄掌柜面上微微含笑,对她极是亲切和气,闻言将青衫微提,只见青衫之下,生出无数因果之线,往那漩涡之中扎去,便如同蛛丝布网,而上使便是网上的一只大蜘蛛,只要网上有所异动,蛛丝颤抖,立刻便会被他察觉。

这异象一闪而逝,阮慈心中‘好像大蜘蛛’的念头刚起,眼前景色又变,竟真有一只庞大无匹的白玉蜘蛛从半空落下,周身清濛濛道韵流转,螯足之上绘满奥妙符文,阮慈在其足下,便如同微尘一般渺小,她不由吓了一跳,忙在心中念道,“像猫,像猫!这像一只狸猫!”

她思维本就活泼,受这蜘蛛刺激,更是什么猫儿狗儿、蛇虫鼠蚁全都想了一遭。但那蜘蛛并未因此再生变化,而是吐出白丝将她举起,放到背上,一边顺着蛛网往前爬去,一边震动空气,温煦笑道,“这蛛儿也是我常幻化的形态,因此才会受道友念头触动,其余形态,却是未曾体会,还请道友见谅了。”

阮慈对虚数法则,渐渐有所认识,更加好奇上使用意,问道,“上使,你不惩戒我么?”

黄掌柜笑道,“我缘何要惩戒你?”

阮慈天真道,“难道你不是因我刺破虚实,传递道韵来找我的麻烦?”

那蜘蛛喷出的蛛丝微微震动,仿佛是黄掌柜正发笑,和煦道,“虽说我受我主嘱托,镇守于此,但周天内道韵流转,却与我无关。只是小友所持道韵,似乎能解我一个难题,这才请小友前来襄助。”

他虽已是道奴,灵智全为反照而来,但仍是那和气生财的生意人做派,阮慈见他似乎真无恶意,脑子顿时飞快转动起来,试探着问道,“做买卖要公平,我若助了上使,上使又会给我什么报酬?”

她本拟让黄掌柜送她出燕只山,让她落在宝云海,只是又心系天录、秦凤羽等人,正踌躇时,黄掌柜已是笑道,“这自然是有的,且对道友来说,也是难得机会,道友且请抬头看。”

阮慈心中纳闷,依言抬头看去时,却见到头顶不知何时,已不再是那五彩漩涡,而是无穷无尽的灿烂星空,无数星子在其中生灭明暗,仿佛是所有宇宙星空,尽在其中,并非只有素日里抬头所见的那一角。一时不禁也是心旷神怡,缓缓叹息了一声,才猛地回过神,问道,“上使,这看一眼星空,便敌得过你要我做的事么?难道我要为你做的事,也如同仰望星空这般简单?”

那蜘蛛在漩涡之中飞速奔走,此时已远远离开阮慈下坠之处,口中说道,“小友,若只是如此简单,燕山魔主又何必幻化那许多分魂,在他的观星台破译虚数星图呢?这虚数星图,乃是所有实数修士梦寐以求之物,能够昭示未来、揭破气运,正是占卜感应之术最好的宝图,只要看上一眼,心中必有领会,你这样问我,可是还未曾学过观星之术,不知如何从星图之中,占卜周天气运因果?”

阮慈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真不知自己是被忽悠了,还是这虚数星图真有如此宝贵,只忙又看了几眼逐渐模糊的星空,也不管看不看得懂,只将星图记在心中,又缠着上使问道,“我助上使办事不难,但事了之后,上使要将我送回何处去?”

但那蜘蛛已不再回答,而是将她载到一处波涛不平的五彩洋上,身形突然化为一空,只留那和煦声音,缓缓笑道,“虚数之中,常见大道不平,或是缺失,或是过盛,若是别处,自可任其掀起风暴,吹散道韵尘埃,但琅嬛周天与别不同,我奉主君之命镇守此地虚数,只能设法调和。此处波浪之中,有人情志格外坚定,激起一条大道格外激昂,正好便是道友所持大道,请道友为我调平波浪,把那道韵吸收,我便自然送你回去。”

回去哪里,却未明说,声音还在空中回荡,阮慈已是身不由己,落入波涛之中,只觉四肢百骸,全往各处奔去,仿佛从内到外又被翻了个个儿,连忙运起心法,调匀法力,这才开启灵觉,环视四周,只见此处青山绿水,也不知是中央洲陆哪一处,或许便是什么无名野山,也是难说。

她在虚数中窥视实数,所见和实数也十分不同,虽说景物一致,但凡是生灵,都长得奇形怪状,说话也难以里解。正想着这般该如何汲取道韵之时,耳边只听得一声轻笑,一位眉目如画、神采高挑的青年女修从远处山中飞来,转头笑道,“王胜遇,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这长相虽是四百年前所见,却再是熟悉不过,阮慈一时呼吸不得,仿佛便连身后东华剑都屏住呼吸,唯有传递灵炁,唯恐被那女修身后斜背长剑发觉。但纵使如此,那女修背后长剑,却依旧是无风自鸣,发出呛然长声,仿佛正向其主人警示,虚数之中,有人窥视。

“你这剑在叫什么?”

远处又传来一道男声,依旧是阮慈极熟悉的语气,阮慈慌忙转头望去,只见那人缓缓行来,与数千年后几乎毫无区别,只是目光扫过她时微微一顿,长眉轻蹙,疑道,“此处这气机,怎么……是你么?”

第199章 霸道功法

这气机究竟如何,却是难以言喻,谢燕还与王胜遇对视一眼,谢燕还伸手一指,指尖白光照耀,泊泊散出光华,向四面八方而去,这光环很快便在阮慈所在之地有了一丝偏移,只是并未令她从虚数中解脱——其实阮慈也不肯定自己现在是否还在虚数之中,因周围所见,并未有丝毫扭曲,她判断自己或许便处在虚实之间那一层薄薄的屏障之中,也只有如此,才能在没有造成震荡的情况下窥视实数,又不至于扭曲了视野。

也是因此,虽说光环有少许偏曲,但却未有现出更多,王真人眉头微微一皱,腰间玉佩亦是莹莹放出光华,那玉佩中九个细巧圆环依次转动起来,阮慈却觉得乾坤囊里微微一热,那半片同心佩一如东华剑一般,也是有了些微感应,但却始终无法实在沟通。

“真是奇哉怪也,你这九霄同心佩又在震荡什么?”谢燕还依旧一手持着明珠,高立空中,一阵风来,吹得她鬓发飘动,恍似神妃仙子,说不出的写意风流、意气风发,她和王真人的确生得很像,此时两人并立,犹如芝兰玉树,却又各有风姿,谢燕还洒脱昳丽,王胜遇却是矜持自许,两人都较三千年后要多出一股锐意奋发、不惧天高地厚的锋锐之气,一眼即知,此二人心高气傲,怕是等闲修士也入不得他们的法眼。

阮慈此时也看不出他们的修为,只推断至少是金丹后期,都已修成感应法,谢燕还更是已经拔剑。不过此时和王胜遇形容亲密,站在一处言笑晏晏,熟不拘礼,又笑道,“莫不是你我二人从将来穿渡到了此时,在暗中偷窥此时的自己罢?”

王胜遇摇头道,“却非如此,若是本尊穿行至此,自然生出感应。再者这偷窥之人仅有一个,似乎非敌非友,却和我有一段颇深的因缘。”

阮慈不免暗暗一笑,心道,“不错,非敌非友,是你徒儿。”

谢燕还奇道,“巧了,我也是这般感应,非敌非友,一段极深因缘,难道……难道是此人竟同时蒙蔽了你我灵觉,亦或者——”

她妙目流转,忽地浅笑道,“这是我与你的子嗣,因缘巧合之下,前来窥视祖宗?”

说罢,竟是举袖笑个不停,王胜遇面色不改,淡淡道,“是么,看来你我同修《太上感应篇》,你却不如我,此人与我没有血脉之系。”

阮慈在虚实之中,并不能随意移动,只凭着这两人绕着自己不断推敲来历,心中感觉实在奇异万分,见谢燕还随口便拿子嗣来取笑,不免也大是好奇这两人此时的关系,暗道,“难道他们从前竟曾真是道侣?”

仙路漫漫,便是阮慈自己和瞿昙越也是道侣,王真人便是有过几十个道侣也并不稀奇,只是她心中仍有一丝酸意悄然滋生,这却并非任何理智可以控制,而是人性本能,她欢喜王真人,不论王真人是否欢喜她,又或者将来她是否还欢喜王真人,此时此刻,她总是希望王真人和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从未有任何一人能让他心动,直到他遇到阮慈。

这想法连阮慈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却是人性本能,滋生而出这一刻,第十二层道基微凉,金丹之中如同猛然落入一滴灵液,那一层道韵裂隙,仿佛受到滋养,生出一丝丝清凉之感,阮慈猛地一怔,慌忙再品味此念,念头还在,但因此而生的种种情绪却已没了踪影。心头却自然而然,生化出一篇功法,仿佛蜘蛛螯足在玉简上化出的大道符文,细看之下,自然而然了悟其中——这篇功法,便是教她将人心中极为本能的情绪,其中所蕴含的太初道韵汲取而出,化为自身的一篇文章。

人性之中,自有种种本能,见弱生怜,见爱生贪,见色起意,各依其形而生,便如同阮慈见到太史宜或是其余俊美男女,心中夸一声勇武,也因那上好卖相生出一丝色欲,虽然极淡,她自己都并不会放在心上,但这一缕欲念可以成为念修乘虚而入的种子,可以成为阮慈自己提炼而出的念种,也可以成为天魔凭依种下的魔种,也可以成为阮慈提取太初道韵的本源。太初乃人之初,亦是人性之初,因人性本源而来的种种念头,不论强弱,都含有一丝大道本源,非但是虚数之中,便连实数之内也一样如此。

大道无所不在!便是一粒微尘,也有三千大道蕴含其中!

阮慈尚且不知其余道祖是如何从实数之中汲取道韵,但这篇功法却极为霸道,或者亦和她的大道本质有关,一旦抽走大道本源,念头还在,记忆不会篡改,但却会失去其核心。就好似刚才,她生出那一缕贪妒之念,若是以往,这念头或许只是散去,也或许一直留存到她见到王真人之后,令她说出一些撒娇发痴的话语,叫王真人告诉她此前欢喜过谁人,但功法一运,念头仍在,但却如死寂一般,不再能唤起其余情绪,这念头的核心已经没了,回忆起来就像是看着旁人的回忆,甚至还不如她经历过的那些剑种生平余念,还能唤起心湖一丝波澜,这念头一去便是死了,此刻她想到‘希望王真人和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从未有任何一人能让他心动,直到他遇到阮慈’,已并无羞涩、期待、忐忑等种种复杂心绪衍生。

这功法竟如此霸道?洞阳道奴是何时种入神念中的?启停能否随心而动?若此后任何由心而生的念头,都会自动被功法汲取,她固然修为大进,但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阮慈对那道奴上使本就暗存戒心,只是未曾显露,如今更是大为恚怒,好在那功法似乎还算听从使唤,只是被人性而发的第一道强烈念头激发传承,是以收走了那念头,其后不论她如何杂念丛生,俱都没有反应。只是习得功法之后,再看谢燕还与王胜遇,便见到两人身上蒙着一层淡淡光华——便好似莫神爱和她说的一样,能看到众人心中的情念颜色,她此时也是如此,这两人周身也在不断闪烁人性本能生发之念,变换飞快、五彩兼具,尤其是谢燕还,便和环绕了一个五彩闪光晕在身边似的,因思绪飞快,那光晕一亮一灭,飞速变换颜色,看着倒有几分可笑。

“这……谢姐姐身上的七情六欲也太多了罢。”阮慈有丝无语,再看王真人,身上颜色便稳定多了,只偶然闪过一道流光而已。

她习得功法、摸索仔细,耗费了一小段辰光,此时王、谢已然放弃寻找窥视者,而是往天边飞去,谢燕还犹然笑道,“也不知是甚么大能在窥视我们,我猜定然是洞天修为——若是道祖,你我二人哪会有什么感觉。”

“或许是你破境元婴时所生异象所致……”

阮慈并不能移动,只能目送两人远去,心中犹自对这功法琢磨不休,更是对上使用意大感猜疑,心中暗道,“倘若我回到实数之中,运用这功法大吸特吸,让天下人都变成行尸走肉,那这琅嬛周天又会如何?”

思及此处,她打了个寒颤,又忙检视体内,唯恐功法有什么暗招后手,会在她不经意间悄然汲取她的念头,将她自己先变成对洞阳道祖忠心耿耿的行尸走肉。

细查之下,又非如此,反而体内道行也因这遭奇遇有了进益,可以调用的道韵之力比之前丰厚了何止百倍,只是阮慈此时也不敢试探东华剑,唯恐闹出什么乱子来。不知不觉,又去琢磨那功法,好奇地钻研了几番,发觉这功法也可以不必汲取走所有本源,刚才只是她并不纯熟所致,也可汲取走一半,或者只是一丝,比如她有意想起瞿昙越,心中滋生的厌恶之情也是发自人性,但却被汲取走了一多半,随后还是滋生鄙薄冷淡等后续情绪,却要比从前淡了许多。

这一点令她松了口气,暗忖道,“要说我本人对他,绝不至于如此不喜,这所有情绪都因他情种反噬而生。这样看来,太初大道天然便可钳制情祖,可以统御情之大道。”

她对瞿昙越是什么感觉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的感情因他人情种反噬,而遭到情之法则干涉,阮慈若不能参透还好,一旦知晓,自然大为不快,千方百计要改变这境况。这般看来,这功法倒也不算是全无用处,确实可以起到调和道韵之用。譬如若有人情绪极为激动,阮慈可以汲取走些许道韵,比如若是这人极为饥饿,她取走一些本源,那人便会缓下取食的急切。但目前她还不知若果一个决定完全由理智做出,与本能无关,她是否可以借由汲取道韵干涉其的念头。譬如倘若这人并不饿,但却因众人都在让他,也就也取一片点心来尝,这样的举动可否被干涉操纵。

究竟人性之初都涵盖了什么?若要细究下去,一个人的所有行为是否都可以视为人性之举,那她岂不是能为所欲为,所有人所有想法、念头,全都在她掌控之中?

阮慈虽然不能移动,但沉思太初本质,依然是不知时日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心头突地一震,只见远处峰头之上,两道遁光冲天而起,往此处飞来,遁光之中,那情念之色极为纯粹轩昂,好似两把长剑那般直刺天际,令她不由退了一步,暗道,“这是什么念头,如此强盛!这念头,这念头竟激发了这么多太初道韵,等等,细看之下,这片山头,不,上清山门,不不……此时琅嬛周天之中,遍布地竟全是这一个念头,令这方周天情念之力如此喧嚣,难怪,难怪上使要说此处大道不平,情、欲、念,这三条纠缠大道其力奋发,已恍然压制许多大道,令此处气势场天然不平,若是长此以往,琅嬛周天甚至可能成为一处法则绝境,如同寒雨泽那般,只是寒雨泽是水行绝地,而琅嬛周天则是情、欲、念三重绝境,或许……或许也可称为是太初绝境!”

“若是成为太初绝境,会是如何?周天之中,必定常常生出快意恩仇之人、情深意重之人、痴念成执之人,这……这难道是因为我这未来太初道祖诞生此地,所以对过去未来,造成了这般重大的影响?”

她出生才四百年,但竟对上下数千年、数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周天已产生影响?阮慈本能觉得这想法甚是荒谬,却又知道并非她往自己脸上贴金。正是诧异之时,那两道遁光往她身侧一落,但两人似乎都并未留意阮慈,仿佛已将她忘却,只是心意不平,随意找一处所在倾谈而已。谢燕还煞气满面,刚一落地,便是冷声说道,“此事,决不能如此下去!”

她声若寒冰,周身气势再涨,那不知何名的激烈念头宛若惊涛骇浪,拍打在虚实边缘,令虚数中掀起法则波涛,阮慈竟有种身在漩涡中心,难当其威的感受,耳旁忽地传来道奴上使之音,却是已不如方才那般平静悦耳,而是带了一丝丝扭曲之意,但好在还能听清。“便是此处!道友!此处便是法则波涛中心,速速运转功法,炼化道韵,助我平此波涛!”

第200章 道祖之敌

“此处便是法则波涛中心,速速运转功法,炼化道韵,助我平此波涛!”

上使语调急切,便连阮慈身躯,隐隐都随之震动,那篇功法在神识之中烙印出的符文逐一亮起,眼看就要自行运转,吸去大道本源,阮慈却是大怒道,“谁许你自作主张!”

她手中掐诀,将功法逆转,“你让我助你,我可没有答应!”

“道友,你这——”上使的声音越发扭曲刺耳,阮慈已知自己和虚数相距越来越远,只怕下一刻便要突破屏障,落入此间实数,正是忐忑之时,却只觉得身上一轻,眼前景色以极快的速度去远,自己又一次回到虚数之中,黄掌柜已恢复原型,面现急切,着急地道,“道友!机不可失,想要平复此间大道波涛,便只能在此刻汲取本源,如此方可断去因果,否则大道失衡,将会引起虚数风暴,若是破坏屏障,你瞧那天魔大军——”

他伸手一挥,阮慈眼前又换了一番天地,此时她仿佛又和上使一起,以他的尺度在虚空之中俯瞰琅嬛周天,只是上一次王真人在宝云海带她到天外遨游之时,看的是实数之中的景象,从虚数之中看出,无尽星海之中,琅嬛周天便像是个小小的圆球,圆球之外,却是云集了无数魔头,犹如蚊虫攀附在圆球之上,正咬牙切齿地啃噬着道韵屏障,令人毛骨悚然。上使道,“琅嬛周天有宇宙灵宝,对天魔来说,追逐灵宝就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乃是本能。”

“但道韵屏障本是道祖所设,随吃随化,永远不会露出破绽,但谢燕还四百年前破空而去之时,斩开那道裂隙,令燕山魔主汲取宇宙天魔之力,这天魔之力虽然让他威能大增,距离合道又近了一步,但也让他受到天魔大道污染,更向天魔本能靠近。他已经在观星台打通了窥视虚数的一条通道,总有一日,他将顺着观星台前来虚数,甚至将虚实合一,令虚数风波更盛,倘若虚实合一的威能摧毁此处道韵屏障,让天魔投入这些虚数之中,你道会发生什么?”

随着上使话语,那些天魔纷纷钻入琅嬛周天,琅嬛周天猛地大亮起来,圆球之中现出无量气运,隐约能见到细如米粒的修士和天魔在争夺气运,但这争斗不论胜负,对大天气运都是极大伤害,因那天魔吞下的气运是不会再随其败亡复现而出的,气运只能是越争越少,这也就意味着修士能登临上境的人数越来越少,大天将会逐渐衰败,而天魔却是无穷无尽,越来越多,只要有通道开放,琅嬛周天终将败落于天魔之手。

阮慈紧盯着那天魔啃噬气运的模样,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上使也是轻声一叹,将手一挥,两人又回到了虚数之中,“然而,无风不起浪,便是魔主真身来此,倘若虚数中风平浪静,老夫也可勉力和他一斗。道友勿要犹豫,我这就将你送回那处,你可相机行事,千万不要错过那千载难逢的唯一机会!”

但何时才是那个机会,上使却不曾说明,阮慈身不由己,又要往后跌入那微尘之中,神念中符文亮起,已是蓄势待发,竟大有不容拒绝之意,这上使终究是道奴之身,灵智为反照而来,虽说在虚数中没什么差别,但人情上还是差了一招,竟没有给她留出考虑的余地,或许也是机会实在难得,确实不能错过。

眼前景色已在模糊变换,阮慈心中诸般念头闪过,此举到底利弊如何,又会对过去将来造成怎生影响,是否能遏制魔主灭世之举,仓促间又怎能下个定论?更何况她连魔主都无法正面抵抗,别说实力应该还在魔主之上的道奴了,魔主若是真身来到虚数,或许还能凭借天魔特性,和道奴相斗,阮慈一个金丹修士,倘若没有借得未来之身的实力,便如同此刻一般,心中便是不愿,除了嘴上……

对!嘴上!虚数之中,意识对现实的干涉极强,言语的力量,非同一般!

“我不愿去……上使,我不愿去!”

她立时轻呼出声,这声音刚一出口,眼前景色便是一顿,又倒转回了虚数之中,那青衣秀士骇然又无奈地望着阮慈,皱眉道,“兹事体大,耽误不得,小友,不论你如何想,老夫身为周天土著,又惧我主责罚,今日怕是要得罪了!”

乍然之间,她身躯化于无形,那小山一般的白玉蜘蛛,又从半空中轰然落下,阮慈便是想逃也动弹不得,连博弈的资格都没有,便被黄掌柜定住,一根螯足犹如长针,往阮慈天灵盖中直插而下,她那坚牢法体在长针之下,便仿佛豆腐一般,阮慈甚而连疼痛都没有,只觉得头颅中突然多了一根长针,往下直穿入内景天地之中,往道基直刺而下,长针四周一股彩雾弥漫,令她神识麻痹,不由自主趺坐在地,双唇蠕动,却是在极力抗拒之下,仍是念出了功法口诀的第一字,“夫、万、物、奉——我不要!”

内景天地之中,玉池道基之上,长针如电,刺向金丹,却被金丹中散发道韵敌住,阮慈所有心思全都在抵敌道奴刺入的长针,心中暗道,“道奴以身合道,所有一切全是洞阳道韵,这彩雾也是道韵所化,毒雾只是表象幻觉,这是道韵之争!”

此念一出,毒雾顿时化为一团道韵,长针也不再尖锐,只展现为不断弥漫的道韵光华,但即便如此,上使依旧胜券在握,因他和洞阳大道相连,道韵之力几乎是无穷无尽,阮慈炼化的道韵之力和他相比,便如同萤火比日月,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便是此时她已炼化了许多道韵在身,又从未来之身中借取了一些,但只是一根长针,她法体内洞阳道韵和太初道韵便已是势均力敌,头顶还在不断涌入,阮慈忍着剧痛,喊道,“我无灵根,你如何能够进来!”

一语之下,天命云子微微一震,刹那间收敛所有威能,不再为阮慈遮掩,盖因此时阮慈未来道祖身份已为众人所知,但她不能感应洞阳道韵这一点,始终还是秘密,天命云子便是为了遮掩这一出,才一直处于激发之中,而此时虚数之中只有道奴上使,阮慈既然已经自己揭破,这云子也深有灵性,立刻便自行收敛,不再汲取灵气,让她能全力应对这攻入体内的洞阳道韵。

虚数之中,言出法随,只要所言为真,自然具有力量,阮慈一语既出,体内所有道韵都化作无色灵花,透过她飘落在地,黄掌柜所化白玉蜘蛛长长嘶鸣一声,似乎恚怒之至,那声音亦是不复平静,高叫道,“楚鹤年!林晦!谢燕还!王胜遇!宇文靖!尔等竟敢,尔等竟敢!”

阮慈心中猛地一沉,暗道,“果然!我身无洞阳道韵,这一点极是关键!我在洞阳道祖庇佑的大天之中生活,但却果然是洞阳道祖的死敌!”

这一点,她早在开脉时便有所猜测,但因当时修为低微,又从王真人等处得知,高辈修士对低辈修士的思绪了如指掌,身在琅嬛周天,又怎敢细想,直到成就未来道祖之后,方才偶然沉思:试想琅嬛周天之中,只有浸润洞阳道韵的凡人才能开脉修行,从恒泽天来看,只要沾染了洞阳道韵,不论修为如何,都不可能背叛洞阳道祖,就如同涅槃道祖和她的那些藩属一般,但凡沾染了涅槃道韵,又曾伤害过阴阳道兵,便被阴阳道韵排斥。这琅嬛周天的所有修士,都可视作是洞阳道兵。

但阮慈却不是!

阮慈非但不是洞阳道兵,还身承数名道祖落子,更有甚者,还在谢燕还等人的安排下,成为周天之中独一无二的剑种,谢燕还临走时为她杀灭了所有洞阳道兵中的剑种,令琅嬛周天修士,只能择她成为剑使!

谢燕还只有一枚真灵飞出琅嬛周天,沾染过洞阳道韵的法体、内景天地,全都化为蓝焰灼烧殆尽,一起被烧尽的还有因果牵连,谢燕还也不再是洞阳道兵!

在道奴上使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暗渡陈仓,将东华剑交给了洞阳道兵之外的普通修士,还让她成就未来道祖!从黄掌柜的反应来看,此事绝难为洞阳道祖容忍,一旦察觉,必定有所应对——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嘶,震得阮慈双耳长鸣,法力颤动,差点喷血,但螯足落下,却从她身上直接穿越而过,再不能碰她分毫,就如同那洞阳道韵所化灵花一般,既然她不能感应洞阳道韵,固然也无法汲取灵气,但纯粹由洞阳道韵组成的攻击,对她也是无效!

“啊————!”

那反照来的灵智似乎在不断消褪,黄掌柜越来越像是一只蜘蛛,身形飞快缩小——倘若他一直维持那小山般的大小,反倒是不利于攻击阮慈,此时将身躯化成二三人大小,正好追逐阮慈,他螯足攻击对阮慈无效,但蛛丝挥舞,却扯过无数虚数碎片,轰击到阮慈身上,这碎片所聚洪流,便仿佛是陨星坠落一般,蕴含着每一碎片之中携带的因果气运,砸在阮慈身上便像是同时砸在她内景天地之中,令她神识剧痛,七窍同时渗出鲜血,连最粗浅的遁法都无法使用,只能缓缓在地面爬行,远离那蛛丝鞭打。

可蜘蛛爬行是多么迅速?那螯足在阮慈左右瑟瑟爬动,蛛丝一鞭一鞭抽打下来,咆哮声如雷鸣般隆隆响起,“快运转功法,汲取本源,还能饶你一命,否则你今日便要死在这里,失散在虚数之中!你服不服!”

阮慈被打得四处乱爬,甚至连爬动的力气都在不断失去,至此才知道自己和道奴的距离究竟有多么迢远,这道奴已是半失理智,都能将她打成这样,虽说道韵护体,但气运、因果两个维度的力量她并未完全掌握,威能也十分渺小,这般轰击根本无从防御,神念接连遭受重击,连思绪都难以泛起,只是听那咆哮刺耳,凭着本能回嘴道,“我不服,我不服!我不做,我不做!”

白玉蜘蛛越发愤怒,八足杂乱敲击地面,又是一鞭抽下,“为何不服,凭什么不做!”

阮慈背上又是一阵剧痛,她不由大怒起来,奋起最后一丝力气,大喊道,“因我不愿!我不愿做!人生诸念,皆为己有,凡经摆布,便不为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