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阿育王境

“慈小姐,慈小姐!”

阮慈好似做了无数个破碎而混乱的梦,但每一个梦都十分痛苦,刚结束了一种折磨,有换做了另外一种,失聪、失明等丧失五感的折磨之外,还有失去四肢、失去知觉,失去神念,又有魂魄被狂风吹刮、肉身被猛禽啄食等无穷苦楚,循环往复,仿佛要蚕食掉她仅余的意志,令她陷入永眠之中,阮慈只木然承受着,却不肯丢失了心中那点仅剩的清明与坚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仿佛听到天录呼唤之声,忽而又换成了秦凤羽清亮的嗓音,仿佛还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叫她,“阮慈,阮慈。”

这数种呼唤,交错响起,没有一刻断绝,阮慈好似在重重水底循着声音奋力上游,越是靠近水面,便越是艰难,那诸般苦楚都幻成风刀霜剑,割得她遍体鳞伤,却不能减缓她上浮之势,终于破出水面,只觉得周围世界逐渐清明起来,天录在榻前惊喜地站起身来,叫道,“慈小姐,你醒了!”

阮慈灵觉才展,便觉得神念空虚疼痛,仿佛枯竭了许久,正在缓缓恢复,但四周灵炁却是精纯无比,且无需东华剑转化,争先恐后涌入体内,再一看四周,周围灵炁之中,竟不含洞阳道韵,她不禁微微一怔,艰难问道,“我们这是……”

天录忙道,“我们已逃出燕山了,和玄魄门大太子、还有那四名令主一道,闯入这阿育王境之中,此地可以说已经不在琅嬛周天之中,乃是一处天魔密境。”

他言语便给,将阮慈昏迷后的情景一一描绘出来,又道,“传送之中,元婴修士给法阵带来压力太大,我们并未传入同一处,而是在阿育王境上空便往各处落下,苏郎君眼明手快,将我们几个连飞车一起裹了出来,还有那个庄姬——羽娘子说他叫胡惠通,因真名被我们所知,中了言灵之咒,现在也随着苏郎君做事。”

说到此处,也是笑道,“没想到阿育王境的钥匙,真的藏在大太子身上,五千年前,魔主便是欲往阿育王境一行,这才擒下大太子,此事之后便没有后续,都以为只是以讹传讹,却不料大太子将钥匙藏得这般好。”

原来这阿育王境,便是一处漂流密境,和此前曾有传说的青君密境一般,都是某位道祖,或是非常接近道祖的洞天大能内景天地所化,或者是某些自然诞生的大天残骸,若是灵炁本源残留得足够多,又并无因果气运将其束缚在原地,便会在宇宙中缓缓漂流,时常隐于虚数大海,有时也在实数之中现身。其中往往埋藏了许多传承、奥秘,又或有大能灵宝遗留,因此一旦现身,众修士都是趋之若鹜。

其在宇宙中漂流时,遵循的规律十分诡谲,想要守株待兔,在必经之路上等候并无可能,想要前往,只能通过和密境有缘的灵物,也就是俗说的密境钥匙。且也要二者相距不远才行,不过好在这种密境在宇宙中行进得十分缓慢,比如这阿育王境,十万年前起,琅嬛周天就陆续有魔修进入,传说某一任燕山魔主便是在其中得到大造化,这才将燕山带领得兴旺发达,压制住玄魄门。而直到今日,阿育王境依然停留在琅嬛周天附近,可以通过钥匙进入——只是十万年来,钥匙越来越少,只除了五千年前大太子身上藏着的那一把,便再没听到有什么消息了。

至于说这密境之中没有洞阳道韵,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这种密境都是藏身宇宙虚数大海之中,游历过诸位道祖执掌道域,气运、因果、道韵都沾染不得,天录道,“若是想要离开洞阳道域,只需在密境中藏身等待,随其回到虚数大海中载浮载沉,待其下一次浮现,等到附近大天有人前来,随着离去便可。所以许多密境也被炼成魔门修士掠夺大天的法宝,来到大天附近,并非是好事。”

阮慈一边听着,一边汲取四周灵炁道韵,这阿育王境乃是一位叫做阿育王的魔王留下的内景天地残骸,内里魔气蒸腾,满是瘴气欲念,对阮慈来说却是大补之物,运转功法不住炼化,干涸得只剩一个底儿的玉池中,很快便滋生出灵液清泉,那枯竭至极的神念也在缓缓滋生,她缓缓问道,“盼盼呢?”

天录道,“还在灵兽袋中沉睡呢。”

阮慈勉强激发一丝灵力,解开灵兽袋的禁制,过得片晌,王盼盼冲出灵兽袋,大叫道,“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从琅嬛周天中逃出来了!”

忽又焦急道,“不对!我携着子棺,倘若这时候谢燕还要回来怎么办!已经过了多少年了?现在周天内是怎样局势?”

天录忙又是一番解释,这次可真是从头说起了,王盼盼被擒之后便一直沉睡,听到这许多变故,也是神色变换不定,等天录说完了,并不需要他解释阿育王境,转身先问阮慈,“你的伤势怎么样了?为什么会炼化失败?”

此时已不在琅嬛周天之中,谈话没有那样多顾忌,阮慈也正是彷徨无计之时,闻言苦笑道,“我所持并非生之大道,这个你们也都是知晓的,因此要炼剑便是极难。”

说话间,众人已收到天录消息,纷纷赶回,阮慈也不顾苏景行、胡惠通身份,坦然将自己和魔主、黄掌柜、青君三人先后斗法的详细情景说出,只是掠过了回到过去,取走情念此事不提,因道,“你们知道这些,其实或许会妨碍洞天境内的修行,形成知见障,不过那已是极遥远的事了,到时再设法弥补罢。以魔主对我的开示,道韵相当时,攻伐便以心念为主,若是要简单形容,可以这样说,你心中的执着越多,意志越是坚定,情念越是丰富,便越是有可能取胜。”

此时汇聚在此的,都是琅嬛周天的佼佼者,虽说道韵攻伐陌生之至,但三言两语,也各有颖悟,苏景行道,“这和天魔斗法差不多,魔门彼此斗法时,互相渗透情念,也是考验道心,若是道心不够坚定,便是法力再高,也可能轻易落败。”

阮慈道,“你说的道心,倘若是向道之心,那么并非如此,向道之心我是比不过青君的,青君已然身陨,却依然为复生布局,这便是她的向道之心。青君对我说,那求活之念,灵性自由之念,她也有,因此我胜不过她,在我来看,或者要胜过她,我心中要有第三种极为强烈,九死不悔的情绪。方能在道韵攻伐中将她杀死,把生之道韵全部炼化,拔出东华剑。”

苏景行微笑道,“那这道心,便可解释为修道人之心。修道人之心,总是经历得越多,便越是丰富坚韧,长年累月在门中苦修,道心娇嫩脆弱,这样的修士在我们魔门弟子看来,便是一顿美餐,那些坎坷磨砺,一路前行的修士,道心便像是长满了铠甲,便是我们魔法超人,一时也不易侵入呢。在我们魔门弟子心中,情感也是极其宏大的一股力量。”

说到人心,魔门弟子自然是大行家,阮慈闻言不由点头称是,与苏景行对视一眼,默契仿佛比之前更深了一层。那胡惠通也皱眉道,“这就尤为不易了,我侍奉慈小姐这些时日,冷眼看来,较之一般修士,慈小姐情感已算丰富,若是连这些情感,都不算是强烈,那仓促间还有什么念头,是可以强烈到刻骨铭心这地步的?”

阮慈也是大为头疼,因她性子本就随意恬淡,连胜负欲都不强,没有什么求胜之念,倘若有得择选,情愿一辈子逍遥玩耍,得闲了便修炼,想偷懒便四处游玩。要让她心中说出第三个刻骨铭心,令其神念翻涌,咬牙切齿的欲求,确实也是难寻,便是王真人,算是她入道以来最欢喜的一个人了,那情念也是酸酸甜甜、若有若无,要为了这寻死觅活,似乎还差了这一些。

思及此,她心中微微黯然,握着九霄同心佩,暗道,“我在青君面前叫着救我的时候,心里多数是想到了恩师,可上清门陈兵洲际,偌大气运因果牵连的一局棋,我便是棋眼,他如何不知我的境况呢?终究是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我用这同心佩呼唤他,他却没有回应我。”

或者是因身负重伤,想到这里,差点落下泪来,忙遮掩着道,“此事也急不得,先姑且养伤,等待机缘罢,这期间行事也要小心些,若是被那些令主遇上,他们早有提防,只怕不会得手得那样轻易了。”

她还未曾见过此地风光,但感应中魔气充沛,灵炁也是十足精纯,阮慈只是因为法力、神念同时枯竭,因此动摇道基,受了重伤,此地资粮如此丰沛,养伤应该不难,待她回到全盛时期,要再战元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要说胜负,还是两说,但不至于没有一战之力。

因她是此地修为最高的一个,话便说得满些,也是鼓舞众人的意思,不料众人听了,面上都露出古怪之色,只有王盼盼和她一样一无所知,又没什么耐心,大声喵叫道,“怎么了,怎么了,快说,快说。”

苏景行摸了摸鼻子,道,“说到这个,大自在师伯约我今日相见,便正是要商议联手一事,以我所见,倒是暂不必担心他们会对我们出手,目前还是同心协力,将那条大金虫寻出来为好。”

且不说阮慈在燕山将那四位令主几乎吸死,便是毫无瓜葛,这四位令主哪个是吃素的?便是苏景行,手底下也不知有多少正道修士的亡魂,只是和阮慈志同道合,又有因缘,因此选择靠拢。若是平白无故,要和那四位令主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阮慈闻言也不禁一怔,并不出言反驳,先去看秦凤羽,见秦凤羽也是点头示意,方才问道,“寻他,是为了让他把我们带回去?这么快吗?”

以她之意,来了此地倒是可以历练一番,至少寻觅一番机缘再走,因此并不用着急寻找大太子。苏景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他苦笑道,“并不是所有来了漂流密境的人,都会回到原本大天的,大太子很可能跟着从其余大天来此的修士离开此地,去到别的大天中大快朵颐,我们若想回到琅嬛周天,就必须在他逃走之前,从他身上找回密境钥匙。”

“再者。”他往后一让,推开窗户,道,“你还没看过这阿育王境是什么样子罢?慈师妹,不如且先打望一番再说?”

阮慈听他一说,便定睛望去,果然立时大吃一惊,叫道,“哇!此地竟如此广大?这,这哪里还是密境?难道不是一方小小宇宙么?”

却见窗外,星辰满天,每一颗星宿上空都似乎隐有元婴强者气息,她注视越久,脸色越是难看,吞咽了一下,问道,“难道……这些星宿之上,都是别的大天到此的魔道强者?”

第209章 里通外敌

“正是如此,阿育王境可以同时容纳数千大天的修士进出,尤以魔道修士喜好来此处历练。”

一辆飞车行掠在广袤荒芜的土地之上,先后伴随着无数魔头,魔气森森,仿佛是魔道巨擎出行,车中数人盘坐,苏景行对阮慈仔细说道,“天魔法则在此处也占上风,正道修士若无过人修为,在此地稍一露面便会惹来魔门群修围剿,不过群魔之间也喜争斗吞噬,此地要比中央洲陆更混乱得多。来自各个大天的正魔修士汇聚于此,探询密境之余,也互相往来贸易,但这贸易也随时会变成抢夺血战。若非此地最高只能容纳元婴修士,只怕早就在洞天争斗中彻底破碎了。”

“这阿育王境分为一颗颗小星,据说每一颗小星都是阿育王曾吞噬过的大天所化,此魔乃是诸天万界中最接近天魔道祖的存在,但终究还是未能敌过天魔反噬,倒行逆施,惹来诸多世宗围剿,陨落在宇宙某处,但天魔特性仍在,其内景天地保存得极为完好。传闻其完整道统仍旧保存在密境某处,可以直指合道,因此诸天魔修多数趋之若鹜。”

秦凤羽乃是玄修,不便出手,胡惠通的修为明显不如苏景行,他和四位天魔令主既有联系,所知也就最为详细,因道,“我们掉落在此时,这小星上也有其余大天的魔修占据,还好我们四名元婴到此,且精通合击之术,勉力将此地所有魔修全都吞噬,四位令主伤势已复,可也因对敌分心,被瞿昙太子逃走,几位令主便分头去其余几颗小星探个究竟,此时也陆续返回,我们想要回到琅嬛周天,便非得精诚合作不可。尤其是慈师妹,更不可有丝毫差池。此次正是大自在令主唤我前去商议,正好慈师妹已然苏醒。”

他打量阮慈一番,笑道,“你伤势未复也不要紧,天魔道也是长生道,滴血可以重生,我料得四位令主修为已然回到全盛时期,你从他们那四人处掠夺些灵炁来也就是了。”

阮慈听他说得轻巧,心下却大不以为然,抿唇道,“这也未免太欺负人了罢?”

王盼盼哼道,“这有什么?你现在五痨七伤的,把你单独抛下怕也是活不成的,瞿昙楚倘若把你是东华剑使的消息大肆传播出去,前来拿杀你的人会有多少?他们给你一点,便足够你复原的了,对他们来说,无非便是转去某个大星吸些低阶魔头,真正是举手之劳。”

至于那四位令主原来还要阻她,又差点被阮慈吸干的恩怨,众人却都是十分不放在心上,苏景行道,“我们魔修最是反复无常,前一刻还生死相争,后一刻也能精诚合作,更何况正是因为慈师妹能越阶伤敌,此刻才有和他们合作的本钱,否则怕不也只能被收进人袋里,带回琅嬛周天去,做那宗门博弈的筹码。”

其实不论是魔门还是玄门,越是高阶修士,身段也就越是柔软多变,再没有意气用事一说,那飞车行驶到一座美轮美奂的洞府之前,这洞府显然是随身法器,和周围那荒芜环境格格不入,众人入内请见时,四位令主都在,苏景行一一介绍,分别是大自在令主、解身令主、法华令主与法胜令主,四位令主果然都和气异常,那解身令主还对阮慈笑道,“我有个弟子,在寒雨泽中曾和剑使联手,不知剑使可还记得她?”

阮慈道,“是仲师姐么?她修成《天魔解体大法》,天赋过人,我是很钦佩她的。”

解身令主笑道,“她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和剑使比起来,也不算什么,剑使来燕山不过二十年,如今已是金丹三层修为,嘿嘿,只怕不消千年,无量就要远远被你甩到身后去啦。”

又关切地道,“你炼化东华剑失败,想必受了重伤,此时恢复得如何了?若是有甚么瓶颈,尽可以和我们四人说起,此地远非寻常,还有其余大天来客,倘若被其察觉东华剑竟在此处,必定百宝尽出,要将你杀死,把东华剑携回自己大天,因此当务之急便是要助你恢复功力。”

他修为隐为四人中最高,余下三人都是幻成生人模样,不再是那法天相地的巨人,面目也和之前不同,望着阮慈面色十分友善柔和,气势场中也未见甚么端倪,阮慈寻思一番,摇头道,“我可自行在此猎杀魔头,缓缓疗伤。欲速则不达,自入道以来,我修为一向是突飞猛进,反觉欠了根基,意欲在此历练一番,也好寻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她伸手一指,身上气息顿时幻为翻滚魔气,便如同魔修一般无二,正是天命云子之能,众人对视几眼,秦凤羽、王盼盼和天录等人一声不吭,大自在令主道,“按说也没什么等不起的,只是我们几人之中,只有你和瞿昙楚因缘最深,你在苦海将他放出,才有今日之缘,且也只有你修得感应法,若是你尽快恢复功行,或许我们寻找瞿昙楚也更有的放矢一些,否则也只能行一步看一步,纯粹比拼气运了。”

他这话也有道理,但阮慈颇感费解,因道,“难得出来一次,为何急着回去呢?几位令主在此可以尽情提升修为,琅嬛周天内,只怕没有这样的宝地罢。便是瞿昙楚,在这里难道就不会停留片刻吗,这里是多方汇聚之所,自然有无数珍稀宝材出售,为何几位令主仿佛丝毫无意停留,寻到瞿昙楚便要返回?”

若是按她所说,虽然琅嬛周天之中还有许多因果,但却未能有什么和性灵自由相较,更何况阮慈在阿育王境中,便一个只能通过长管伸出水面吸气的人骤然返回岸上,只觉得那灵炁从周身拼命挤将进来,呼吸间都能感受到修为增长,这般惬意的感受,却是琅嬛周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予的。又恰好阮慈因九霄同心佩伤心,便觉得在此多逗留数千年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待到修为增长之后,再设法回到琅嬛周天了却因果,也很不错。

此言一出,秦凤羽便是面现赞同之色,胡惠通也是满脸的跃跃欲试,连苏景行都并未反对,他之所以主张和几位令主见面,无非是寻求庇护之意。若说匆忙返回阿育王境,对他来说也等若是错过了难得的机缘。

唯有四位令主,面面相觑,仿佛在气势场中无声交流着甚么,过得一会,解身令主面容转厉,喝道,“法华,休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我等虽为魔修,却也是周天子民,你要和瞿昙楚一样,那便也会落得和他一般下场!”

随他发怒,身后骤然浮现一张鬼面,面白眼肿,充斥着瘴毒之气,仿佛连看一眼都能传递出某种诡异不安的情绪,法华令主摇头道,“师兄误会我了,只是剑使凝聚周天气运,一言一行,必有感应,或许便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也能迎来转机呢?”

大自在令主道,“剑使只是不知底里,倘若她知道厉害,必然不会贪恋此处风光。”

说到这里,便转向阮慈道,“剑使,你有所不知,虽说修士离开出身周天,也能提升修为,但倘若在离开期间,本方周天破灭,那么除非修了我们天魔道到了极精深的修士,其余修士,便是身在天外,逃离大劫,但修为也将再难寸进,还会随着周天陨落慢慢消解湮灭。而且突破大境界时,也需要调用本方周天气运,倘若我等在此逗留太久,阿育王境和琅嬛周天脱离联系,我等也还罢了,都是魔门弟子,剑使和秦姑娘都再难突破元婴,要将许多时日,花在寻找返回琅嬛周天的道路上。”

解身令主也道,“不错,阿育王境和琅嬛周天已经链接了十万年之久,随时可能往前漂流离去,若是换了旁人到此,倒也罢了,大家各随因缘,我等也无需拦阻,该回去时,早晚会回去的。但剑使身怀东华剑,若失却此剑,对琅嬛周天的影响却是极为深远。倘若瞿昙楚有些良知,便是被我等诛杀,也不该在剑使身边发动法阵。”

他皱眉道,“此子卑鄙无耻,难怪沉沦苦海五千年,玄魄门掌道也不曾出面搭救,看来也是对他绝望。”

这些元婴秘闻,金丹众人都是第一次得知,听得也是入神,苏景行问道,“师伯,天魔道修到甚么境界才算是极精深?”

法胜令主素来寡言,这是第一次开口,简单答道,“元婴后期。”

也就是说,苏景行和胡惠通也必须回到琅嬛周天才能突破境界。众人这才意识到形势紧迫,不禁都期盼地望着阮慈,阮慈秀眉蹙起,迟迟没有说话,有心借此逼问一些燕山密事,寻思再三,又觉得她知道的隐秘已经太多,经历却又还是太少,正要答应下来时,突地心头一跳,浮现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众人都是一惊,法胜令主最是殷勤,当下打来一道精纯魔气,其中含有勃勃情念,俱是天魔那混乱吞噬、互相攻伐的本能凝结,这魔气若是对秦凤羽发来,便是极棘手恶毒的攻击,但阮慈稍一运转无名功法,便将其炼化为太初道韵,又将魔气转为精炁,丹田玉池顿时水量丰沛,玉液涨到半满,已有余力运使九霄同心佩,当下将法力尽量灌入,把那感应展开,掠过周围虚空,在那气势场中,所有魔头都仿佛是一顿美餐,只有那元婴魔修,令她有些忌惮,却又馋涎欲滴。

神念遵循感应在无穷虚空中不断延展,突地微一触动,仿佛蛛网中有什么东西轻轻一碰蛛丝,一道画面传递回来,正是一个黄衫男子,正和一位白衣剑修说话,那剑修令阮慈有一股极其玄妙的熟悉感,仿佛两人有什么因缘,且那修士气机似乎也在某处见过,此人周身散发出强大气势,阮慈所感应到那强烈的危险感,和瞿昙楚毫无干系,全是来自此人。

再看其发、眉皆白,连双目都是白色,仿佛笼罩在冰雪之中,心中不由大骇,收回感应,对四令主说道,“来不及了,瞿昙楚已寻到了东华剑种……那是大玉周天的人!他已将我来此的消息,告诉了大玉周天的元婴剑种!”

第210章 吞噬猪妖

一阵魔风刮过,万千魔头顺着这无形的宇宙风在虚空之中狞笑着、嚼动着、呻吟着,往前漫无目的地漂流而去,这正是此地最常见的烦恼魔,大小如意,可以随意幻化,由人心烦恼而生,因此也有美人面、骷髅头、老人相与痴肥汉等诸多模样。若是落入大天之中,潜伏于凡人心内暗暗繁衍,除了莫神爱那样被天道眷顾的异能修士之外,几乎难以鉴别驱逐,暗中移性,流毒甚广,无形间甚至能够啃噬到周天气运,因此虽然本身威能低下,对筑基以上修士都没有害处,但也是诸天万界中流毒最广的魔头之属。

在阿育王境内,这烦恼魔更是无处不在,随化随生,不知多少大能修士嫌其吵闹,随手将这片星域炼化一空,但过了几个月,又滋生出大片魔头,时而如同微尘,时而遮天蔽日,在这星空之中四处漂流。每到一处小星,便有不少烦恼魔随心所欲地前往探索,即便小星上已有元婴魔修,也不知畏惧,他们虽然是秉心念而生,但却无有灵智,全凭本能乱撞,便是被吞噬了也不知疼痛。

宇宙风时快时慢,半日之后,便吹到了一颗小星左近,那小星上空正站着一只庞大猪妖,身躯遮天蔽日,把小星遮蔽得几乎不见景色,张开口在虚空中狂吸滥饮,巨口就犹如深渊一般,凡是经过小星的魔头,均是身不由己,往其口中投去,这一股烦恼魔也未能例外,惨叫声中,落入猪妖口中,那猪妖面色平静,闭目一径往下吞咽,但下一刻却愕然睁眼,一双细小猪眼中透出疑惑之色,仰脖又是一咽,举蹄向咽喉摸去,仿佛要将口中之物呕吐出来,那喉头上下蠕动,却是仿佛梗在了那处,吐不出吞不进,不禁发出一声沉闷惨嚎,弯下腰在虚空中打起滚来,惹得身下小星乱颤不休。

远方诸多魔光闪过,对此都是熟视无睹,互相吞噬,在阿育王境再寻常不过,这元婴猪妖来者不拒,广纳各方魔头,本身也成为容易得手的猎物,只是其自负神通,愿意承担这般风险罢了。此时那伪装烦恼魔的强者正在体内和猪妖争斗,若是想要上前分一杯羹,那便可能被两人联手撕裂,各自争夺魔气养分。因此大多开了灵智的魔修都不愿前往,倒也有些胆大的金丹魔修,借着这猪妖难得衰弱,悄悄化为微尘,投入其脚下星球,也不知是追寻什么。

这猪妖在虚空中来回奔突、翻滚,将这一片气势场闹得动荡不休,足足十数日时间方才逐渐动作渐缓,趴在虚空之中,被宇宙风吹得载浮载沉,气势场中亦是一片死寂,不少魔修开始在远处徘徊,却亦是不敢靠前,过了数月,那猪妖皮肉逐渐瘪去,一身强横法体,竟是被体内那无名魔头活生生啃噬炼化,只消短短几个月,便已消化了数成!

又过了十余日,那猪妖已是变成了一张空空皮囊,其骨肉均已化去,但仍未见大魔现身,众人见此,更加不敢上前——原来这吞噬速度,也和修为有关,猪妖怎么也是元婴大魔,若是修为相当,想要完全击败乃至吞噬,怎么也要数十年缠斗,这猪妖仅仅是数月期间便被吃完,也可见这大魔修为是何等精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来到此地的魔修最少也有金丹修为,耐心都是过人,均是化为微尘、陨石在左近等候,这一日突见气势场中一阵异动,那猪妖皮囊突地膨胀起来,猪头往上一扬,喷出无数魔头,往四面八方漂浮而去,众人亦是不敢拦阻,等这一阵魔头去完之后,方才一拥而上,扑向猪妖残骸,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猪逍遥也算是有些本事。”

在那喷涌而出的无数微尘魔头之中,大自在令主对阮慈说道,“慈小姐得他精粹,应当能够补益本源,想来已可修持《太上感应篇》,我等稍后寻个清净所在,待慈小姐将感应法修得小成之后,再做计较。”

又笑道,“便是遭逢变故,也不必担忧,我四人和慈小姐联手,如虎添翼,那猪逍遥在此地应当也算是有数高手,照旧挡不住我等神通。”

原来这猪妖本身修为便是精深,又悟得吞噬道韵,也是因此才有底气在阿育王境如此嚣张,倘若只有四名元婴来此,因吞噬道韵之故,落入腹中还未必能讨得了好,说不得至少要折了一个,但阮慈在此,却又不同,她法力不济,但和猪妖比起来,却是道韵的大行家,说到道韵攻伐,本就不虚任何一个元婴修士,更何况猪妖还是魔门弟子,最被阮慈克制。

那猪妖拼法力时,四大令主接应自如,拼道韵时,阮慈虎视眈眈,这五人又有特殊因缘,曾链接二十余年,可说是配合无间,最强的倚仗道韵一去,如何敌得过四大元婴联手,不消十数日便被四大令主攻破内景天地,将神念吞噬分食,又各自分润法体,阮慈则只顾着消化夺来的道韵。这吞噬道韵和太初道韵并不相同、相融,也不为敌,她只能设法以法则之丝强行攻伐压制,才能将其掠夺,却又和之前在东华剑内肆意转化生之道韵不同了。

她虽要这猪妖法体无用,但也没有推辞自己所得份额,而是将其分给苏景行、胡惠通乃至秦凤羽等人,连天录和王盼盼都有份。苏景行和胡惠通自不必说了,秦凤羽随她出门,被耽搁了数十年修行,但也长了极大见识,这猪妖法体是元婴残余,本身便是极其珍贵的宝材,可以在阿育王境中和其余魔修换取宝材,也可回到琅嬛周天以后献给门中,上清门也自然有赏赐发下。

天录得了法体,也十分稀罕,翻来覆去查验了许久,又去撰写玉简。王盼盼却当即便和四大令主将法体换了灵钱,这猫儿对修行兴趣十分淡薄,阮慈也就随她去了,众人各有所得,虽然回归琅嬛周天的时限便犹如一块大石头在头顶缓缓压下,但此时依然是欢声笑语,不论如何,都是头一次出得琅嬛周天,便是在这昏天暗地的魔境之中,也觉得煞是新鲜,说不出的逍遥快活。

在这阿育王境中,若是没有感应功法,要寻人只能靠撞,便是瞿昙楚已将东华剑下落告知大玉元婴剑种,而剑种之间也会彼此吸引,但阮慈并非一般修士,也略有手段可加以应对,剑种互相吸引,无非是气运因果相系。她有天命云子在手,这云子并非只是幻术法宝,可以遮掩气运因果,又修有感应功法,一旦那大玉修士追到附近,自然生出感应,可提前避开。

便是瞿昙楚,倘若还有胆子回来找寻众人,阮慈自然也能让他有去无回。她生平被许多人算计过,但便是徐少微,也只是把她交给太史宜而已,旁人对她的遭遇也多数是淡然处之,似乎都笃定她在琅嬛周天内不会遇到真正危险,唯独这瞿昙楚,令四大令主切齿痛恨,若非恐怕一击不中,打草惊蛇,令他立刻逃走,法胜令主甚而有一门诅咒秘法,想要隔空将其咒死,大有人人得而诛之的意思。阮慈不由想道,“我既然身系周天气运,怎么平日里也没见许多人来攀附我、照顾我,这位面之女也没什么意思。”

她却也知道,若是人人都来照料她,她注定便不会有什么本领,唯有不断将她投入极其复杂危险的博弈之中,才能让她飞快成长起来。或许这便是王真人明明知道她即将被太史宜掳走,在九国中却依旧无一语提醒的原因,倘若她死在燕山,那么至少还能释放出一枚剑种重新粘附真灵,或许还要较阮慈更为出色,而若是活下来了,那么修为自然进益,又要比在山中闭门苦修,更有拔剑的希望。

阮慈倒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倘若她是王真人、林掌门乃至楚真人,说不定也会这样磨砺弟子,只是她也不知这么残酷的环境,能滋养出什么强烈情念,令她胜过青君。她自入道以来,所见到许许多多背离人性之举,看似荒唐,却全都有诸般利益勾连,若不如此行事,自身便无法存续,更不可能脱颖而出。就如同她在虚数之中回到黄掌柜合道之时,取走了他的服从之念,若不做,那么便要死在虚数之中,可这行事一样违背了她不愿干涉人心的意念。

众人在这虚空之中,又漂流了数十日,随意择了一枚小星落脚,这小星不比众人初初落脚的那处小天地,细看之下,风景十分秀丽,人烟也十分繁茂,只是所有景色,全都被固定在一股似灰似黑的雾气之下,那障碍望之如雾,触之如同水晶,十分坚硬,难以打破,众人只能在水晶之上行走,但要细看,却仿佛能看到景色中那如同蚂蚁一般的人影,在以极慢的速度移动。

阮慈细看半日,叹道,“阿育王不愧是天魔道中最杰出的修士,难怪说他是最靠近合道的魔修,难怪这阿育王境可以同时接入数千大天,而且这些大天本身距离极为遥远,他这内景天地,和虚数已是极为相似,才有这许多神奇特性,若我猜的不错,这水晶之下,乃是他吞噬大天之前,其修士繁衍生息的时光,阿育王境中无穷无尽的低阶魔头,便是由不知多少年前的修士心念,在我们这一层空间中繁衍出来,人心幽暗、魔头自生,此处的诸般法则和虚数也不差多少了。”

她是未来道祖,便是修为暂且不如四大令主,但见识已是大有过人之处,此时偶然一语,众人听了都是一震,如同圣旨纶音一般,不愿错过一句,苏景行忙问道,“那此处和虚数之间,究竟差了什么呢?”

阮慈摇头道,“我还说不出来,差了一些,但并非是差的这些让他合道,便是和虚数一模一样,也是不成的,想要合道,需要有一些自己的东西。”

要更仔细,她也说不上来了,众人闻言,均是各自沉吟,似乎各有所得,秦凤羽当即盘膝坐下,大有入定之态,四位令主却还可分心他顾,一面沉吟,一面在这小星之上择一风水宝地,在一座山谷中设立洞府,布置大阵。此处距离众人初初落脚的星球已是极远,再者,魔修最善隐匿,那大玉剑修便是得了瞿昙楚指路,追寻过去,也难以再寻迹找到这里。

逮着那猪妖饱餐一顿之后,阮慈此时已是伤势尽复,修为甚至更胜从前,她成丹晚于秦凤羽,但秦凤羽此时也不过是金丹二层的修为,阮慈却已是三层圆满。修为进境之速,在琅嬛周天应该也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比较。毕竟天赋胜于她的人或许有,但和她这般气运系于一身,每每历练都能搅动周天风云的修士却是少见。唯有在最激烈的冲突之中,才能有最快速的进益,这般想来,她修为进益,除却自身之外,一来要感谢师门栽培,二来却也要感谢那些和她做对的人。

那大玉剑修还不知在何处搜寻他们的踪迹,阿育王境更是随时可能脱离琅嬛周天,阮慈此时应当速速修行《太上感应篇》才对,但不知如何,心中却十分惆怅,只觉得眼前重重迷雾正在逐渐消散,但对那许多真相,依旧是雾里看花,分说不明。因是更觉得自己所见所知,或许都为虚假,由其而生的感情,就更谈不上刻骨铭心了。一切仿若一梦,竟不知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在那谷中一角立了多久,身后脚步轻轻,苏景行走到她身旁笑道,“我一瞧你,便知道你有心事了。”

他伸手摊开,掌中放了一块糕点,灵气四溢,却是琅嬛周天带来的一块凉糕,对阮慈笑道,“倘若你肯把心中烦恼,告诉给我知道,我便送你一块凉糕可好?”

第211章 终极问题

阮慈素来贪嘴,这一点苏景行是知道的,会拿出此物哄她开心并不出奇,只是连阮慈自己都没有在乾坤囊中留置灵食,也不知苏景行是出于什么心思,竟还带了一块凉糕,难道他也一样于口腹之欲有所偏嗜?

她微微一扬眉毛,苏景行便知其意,也是笑道,“我每常去到某处,遇有美味灵食,若能久存,总是买下一些,托李平彦给你送去。瞧你这副模样,那小子一定贪墨了我的功劳。”

阮慈忙道,“这却不是,只是他也难得见我,送来书信中又没有特别言明,只怕我闭关期间收到这些,都被天录收起来了,偶尔拿些给我吃,过了两道手,也不知什么是你送来的了。”

她捻起凉糕,吃了一口,果然味美,不免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又见苏景行望着自己,想到北冥洲局势紧绷,苏景行只怕也不能分身,这美味定然是他许久以前外出时所获,纵是当时品尝过味道,也是隔了许久。便并起手指虚虚一切,将凉糕分成两块,递给苏景行较小的那块,笑道,“我们偷偷吃,你便让我多吃一些好么?”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坐下,望着天空中那幽幽星光,此地不分昼夜,不论什么时候仰望天空,望见的都是其余小星,还有那纵横来去、变化多端的魔气。真有种魑魅横行、天魔乱舞的感觉,阮慈出了好一会神,慢慢把凉糕咽下,品尝着那美味甘甜的灵液化入四肢百骸的感觉,这才叹道,“我是在想,从前我还是凡人的时候,在南株洲看着谢姐姐破天而去,那时在我心中,仙人是多么潇洒,多么的快意恩仇,可直至如今,我才知道那样的场面也极是罕见,便是谢姐姐,为了那一刻的潇洒,也一样是筹谋了三千多年。修道人万事皆苦,却又还要奋勇向前,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败给青君,未能拔剑,此时正是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刻,便是此刻四大元婴反而呵护备至,但也不过是因为不愿东华剑落到大玉周天手中而已,一俟回到琅嬛周天,只怕便要面临狂风暴雨一般的打压,阮慈对前路感到彷徨,也在情理之中。苏景行并不惊讶,只是静静地道,“看来窥伺上境之密,对我而言依旧是极为令人沉迷,但对慈师妹来说,已不是充足的理由。”

阮慈摇头道,“其实若我是你,我也不必担心这些,修道本该是按部就班,你在此时对这些事情不会想太多,只知道循着本能往上攀爬,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待到你该想的时候,便自然会想明白的。我的道途,从开始便是被人安排,我想要摆脱这些安排,便要在还十分弱小的时候,同强大的敌人对垒,时间还极其有限。”

她轻轻叹口气,“仔细想想,各方势力也是煞费苦心,为我安排了一个又一个恰到好处的试炼,或许也并非全是为了我,但总是给我机会,我度不过,身死道消,东华剑等待下一任剑使,不必浪费时间。我若度过了,修为突飞猛进,多少人汲汲营营,求的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机会。我似乎不该抱怨什么,但也正是这些机会将我推到如今的地步,却又出了唯一一个变数,倒让大家都尴尬在这里了。”

苏景行问道,“你说的变数,是你没有择选生之道韵?”

这正是阮慈道途中唯一一个变数,这自然不是说她每一个选择都是旁人摆布的结果,只是其余事情,不论她怎么选,琅嬛周天都有相应的变化自然衍生,而且不论怎么发展都是对琅嬛周天有利。但可能谁也没有想到,阮慈竟能真正将十二道基化虚为实,而且在最后一阶道基时还得时之道祖相助,穿越到宇宙诞生之初,东华剑内还蕴含有其余道韵之时,从中攫取了太初道韵。在金丹时便要面对青君意志,却是自此以来,各方势力互相推动,令事态越来越严峻,反而没有给她游历天下,追寻心中情念的时间。

这困局至此,阮慈已不知该如何破解,又有种玄而又玄的感觉,知道这是自己入道以来,所受所有关照的反噬。凡事有得必有失,她从未降生以前,便在众人算中,所走的每一步,看似危险但却从未真正有性命之危,这一切明里暗里的照拂和推动,也令她在短短数百年间便登临金丹,而经历极为浅薄。她喜欢王真人也说不上刻骨铭心,自然也有些不喜、厌恶的人事物,但也绝说不上是痛恨,便是向往道祖威能,却也觉得凡人一生没什么不好。在她而言,什么事似乎都是无可无不可,有时激愤非常,但时过境迁也就不再放在心上。甚至就连向道之心,或许都不如旁人那般急切,因她从未有过艰苦求道的经历,一向都是机缘追着她跑,这听起来令人羡慕,但在此时此刻却成了她最大的瓶颈。

阮慈也不能将所有一切都和苏景行解释,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刚说了尴尬,又叹道,“你说,当你知道从未有一名魔门弟子能够合道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苏景行道,“第一次知道此事时,我才刚开脉不久,听了也没什么感觉。便是此刻听了也是不以为然,我能否结婴还是两说,结婴之后想要成就洞天,更是难上加难,合道的事,大可以等我登临洞天之后再来烦恼。”

他不由一笑,戏谑地望着阮慈,道,“你这一问,岂非‘何不食肉糜’?”

他是叫阮慈放宽心的意思,阮慈却并不如此认为,摇头道,“你只是尚未学会将时间看成一个尺度——对你来说,开脉与洞天,寿限差了不知凡几,神通也是天差地别,自然是有极大的区别。但若是把时间拉长到一千万年呢?若是不能合道,那时已经陨落,而你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人遗忘,甚而连大天都会摧毁。而不论是你对于大天,大天对于宇宙,其实都微不足道,本方宇宙诞生至今,有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但甚至就连道祖,彻底陨落后也会被人遗忘。那么只要不能合道,你是否存在过,对于宇宙来说没有任何不同,那你觉得对谁来说不同?”

苏景行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对我自己有不同。”

他已不再漫不经心,而是严肃异常,阮慈也是一笑,“不错,你是开脉还是洞天,对你来说自然是不同的,那你觉得让你这一生漫长的道途有意的,是你的修为,还是你的情感,你所经历过那些独一无二的故事,那些喜怒哀乐的心路?”

苏景行沉思半晌,答道,“我的修为随我而去,但我对大道的感悟或可长存,而我的心绪最是宝贵。”

阮慈幽幽道,“但琅嬛周天内,又有多少人耽于情感呢?连婚姻也只是结盟的象征,你追我赶,若是修为进益慢了一分,便要被甩得远远的,你入道以来,便和同门尔虞我诈,内心深处,除了利益计算之外,你还有多少真正的情感呢,景行?”

她托腮望着苏景行,问道,“你我一别已是数百年,但你心中时常惦念着我,有多少是因为我剑使的身份,多少是因为我是阮慈,便因为我是阮慈,但两百年前那短暂相处,身影便一直留到如今,是因为我的性格有多特别,生得有多美艳么?我觉得也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你忙于修炼,与人来往又充满算计,这么些年,你轻易从未想过这些事儿,倘若你此时陨落,回首一生,会不会遗憾你从未真正喜欢过一个小娘子,仅有的那几丝心动,也只是利益考量后的结果。”

说到此处,不禁念及瞿昙越,暗道,“说不定官人若能摆脱情种反噬,反而将来成就会更高,他在我身上深情难报的挫折,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折磨,也是沉溺的体验,有助于他参悟道韵。若是自我不够强烈,压根无法在道韵中留下足够的痕迹,那么即使洞天也无法合道,无法合道,对宇宙来说便终是空虚。唉,这便是一早便体会到道祖境界,甚至是旁观永恒道主创世的反噬,也是知见障的一种,对上境不那样好奇,进取之心似乎也自然变淡,这也是我的性格所至,若是谢姐姐,说不定就有种‘彼可取而代之’的豪情了。”

苏景行久久未曾言语,半晌才自失地一笑,“怪道我做不了未来道祖,本想来开导你,却反而被你问住,连我也心事重重。你所见所闻,已远超我的想象,只怕连四大令主都未曾经历。我来安慰你,反而又得你开示,领悟了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欠了你一个情。”

阮慈笑道,“你领悟了什么?”

苏景行欲言又止,摇摇头道,“说不清,只是大概日后并不会全心追求力量,对那些仙画中汲取而来的修士心念,也会换一种态度看待……我以前总觉得,成大事者,必定不能沉溺儿女私情,此时来看,那些恩怨情仇、爱恨离合,其实并非修仙负累,反而也正是修道途中极重要的一部分。”

又沉吟道,“但你说得也有理,只不知为何,我们琅嬛周天的斗争实在残酷,若非天资极其过人的修士,哪有空闲分心谈情说爱?”

这些修士自然个个都是毫无合道之望的,不过有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分别,阮慈道,“对这点我倒是有些想法,大概是大劫将至,需要许多低阶战力,本就没打算让这些修士登临上境,因此并不注重这些积累……只是这样的手段也有代价,风气一旦成形,连我这未来道祖也被卷入其中,我便是想要谈情说爱,又去往何处寻人呢?”

苏景行笑道,“你这是给我留翎子么?”

阮慈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也并不讨厌,望了苏景行一会儿,摇头道,“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只需用一句话便可吓住你——未来道祖的道侣,不是那样好当的。”

苏景行待要反驳,突地想起阮慈已有一个道侣,不禁悚然望向她,阮慈微微点头,道,“越公子已被情种反噬,我看这还是轻的,日后谁知道他会因为卷入这样的麻烦。”

既然已被情种反噬,恐怕此时便是阮慈将瞿昙越推开,他也因情种反噬,宁可留在阮慈身边卫护道途,不惜牺牲自己的前途。便像是此时,那大玉剑种若是来袭,苏景行也会护持阮慈,但决计不会为她舍命,但瞿昙越的选择可能就不一样。苏景行面色数变,讪然一笑,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还是纠缠沈七去罢,他那因果我还是能勉强承担得起。”

阮慈噗嗤一笑,道,“沈七见着你,都化为那黄衫女子面目么?”

苏景行满不在乎地说,“天魔无相,模样有什么要紧?”

他腾地一声,幻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貌,阮慈被逗得欢笑不止,心绪也比此前轻快了不少,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谈兴渐尽,苏景行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刚才你和我说的一句话,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阮慈微讶,挑眉道,“你有更好的见解么?”

苏景行望着阮慈,双眼透出神光,点头慎重道,“我并不觉得不能合道,对宇宙便没有意,一个人从生到死,曾到达过怎样的高度,不论是辉煌还是落魄,成功还是失败,这一段从生到死,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旅途,其本身便是宇宙的意,这期间经历的所有挣扎,所有情绪,甚而是临死前所有的不甘与悔恨,本身便是这宇宙存在的价值,我曾存在过,在因果中留下细微的痕迹,那也是我曾来过,亦无需旁人铭记,我总留下过一些东西。”

他似乎比之前要安慰了几分,微笑说道,“筑基时我曾雄心壮志,想要窥得上境所有奥秘,定能超出所有前辈,做那魔修合道的第一人。如今雄心仍在,却也知道路途凶险,随时可能殒命,但岂能因此便灰心丧气?活得一刻,便自然要享受一刻,奋发一刻,我此刻做的每件事,将来都是我留下的痕迹。你说是么?”

阮慈注视他许久,微微笑道,“是,你这样想,便是这样,这便是你的道路,你怎么想,便怎么走去。”

她心里略得了些安宁,仿佛那内外交煎、踌躇无计的绝望已是褪去了许多,阮慈心中还有重重迷雾,但心底却不再涌浪翻腾。当下便回到洞府之中,预备修行那《太上感应篇》,却不料王盼盼从灵兽袋中探头出来,说道,“阮慈,其实你的这些疑惑,从前我也都有想过,你想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吗?”

阮慈道,“你不会又要给我设个什么约定,叫我在几年内修完《太上感应篇》第一章,你便告诉我吧?”

王盼盼摇头道,“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便是没合道又有什么要紧呢?你心中若没有想做的事,合道了又能如何。倘若你真有什么发自内心要做的事,到那时你就懂得了,修为和境界,也不过是通往目标的阶梯。”

她两只蓝眼睛熠熠生辉,竟带了一丝笑意,“这其中的道理便是这般简单——金丹期一大关隘,便是要想明白你是为何而修行,我的答案便是如此,修为、境界,无非是一种虚幻,若能做成我想做的事,莫说损些修为,境界不升,便是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呢?若是没有,无异于行尸走肉,活在世上除了消耗灵炁,毫无作用,我活着正是为了轰轰烈烈、为所欲为,而不是合那劳什子道。”

“你呢?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第212章 周天大劫

她活着是为了什么?

不论是一窥上境之密,又或者只是有朝一日,逍遥自在,随心而行,这都是阮慈心中的渴望,只是她此时也逐渐感到这样单纯的情感似乎并不足够,来这世间走上这绝无仅有的一遭,倘若真正一心向道,除道之外别无他途,的确如青君所说一般,也是浪费了自己生而为人,得天独厚之处。

然而要说她该如何去体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此时仓促间却也顾不上这些,便是想要去往其余大天,只怕四大令主也不会允许,阮慈和友朋间稍微倾谈数次,心气渐平,便放下心事,一意修炼《太上感应篇》,她法力大有精进,道韵也比二十多年前从紫虚天离开时要丰厚了许多,这感应功法虽然深奥晦涩,但阿育王境中又有无数魔头,正好捉来演练功法,因此修炼速度并不慢,不过三十多年,便将《太上感应篇》第一层修成。

这三十年来,众人也换了几处小星,苏景行来到这里,如鱼得水,竟也是修行大进,已有金丹二层修为,倒是秦凤羽,在此处一身玄门功法太过惹眼,只能暂歇修行之念,在大自在令主手中讨了一门功法来,将自己一身功行遮掩为魔气,得闲时常和苏景行一起外出猎杀魔头,也因缘聚会,和各大天修士打了些招呼,不过多是厮杀交手,少有能够和睦交谈的,若是遇有双方实力相当,互相忌惮而又不存敌意的情况,才能交换贸易,饶是如此,她也换得了不少传说中的宝材。

这些宝材都是琅嬛周天上古典籍中曾有记载,如今早已不存之物。若不是天录随在身边,秦凤羽也没有这般眼力,光是这些宝材,回到门中便能大赚一笔,且那些异域魔修,在秦凤羽、苏景行来看,同境界中也并无什么厉害人物,都如同宰鸡屠狗一般,倒是那些胆敢孤身探入阿育王境的玄门修士,大多都有一身本领,气度也颇为令人心折,可惜此地因道魔混杂,大家防心都十分深重,大多不愿说起自己出身周天,秦凤羽等人更是如此,明知大玉周天的剑种就在此处寻找阮慈,怎都不可能当真和外人过从甚密。

以阮慈身份,到了哪里都是不得随意行动,从前有阮容做她替身,还能稍微自由一些,此时一样被四大令主护在身边,《太上感应篇》修行极是烦难,她每每参悟闭关一段时日之后,总要休息一番,四大令主便分出化身,与她谈笑解闷。那大自在令主最是风趣善谈,法胜令主沉默寡言,法华令主活泛油滑,解身令主则善于交际笼络,虽为大魔,个性却仍是分明。也知道阮慈如今正困于心境,各自都将许多故事说给她听。

原来天魔化身无数,想要驾驭这许多化身情念,大多从金丹时起,便会各以秘法遣出化身,潜入人间,一来做个暗子,二来也是经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为异日修行计较,所以魔门弟子,最是精通人情世故,对人心幽微也善于把握,这才能在正道势大的琅嬛周天暗中存活下来,始终禁之不绝、斩之不灭,逐渐发展到如今领一洲之地,在中央洲陆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阮慈和大自在令主最谈得来,这一日两人闲谈时,大自在令主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房小妾生平告诉她,这小妾是他在凡间历练时所化少女的师姐,自幼便对她照顾有加,两人同榻而眠,共在凡间一位侠客膝下受教,待到化身十六岁时,师姐已是二十三岁,出落得花容月貌,侠客欲将她纳为内宠,更是觊觎化身少女美色,师姐便和少女商议,两人一道在床笫间暗杀了那侠客,将偌大基业夺来,不消三十年,已是成为国中第一高手,又娶了两名男夫人,生儿育女,到老年金盆洗手,安然闭目。

大自在令主所化少女,与师姐一辈子相交莫逆,受她照拂,特意遣了一名金丹化身,将她寿终正寝之后的生灵拘在身边,因师姐没有灵根,的确不能修仙,只能等她化为生灵,再也没有法体时,才炼成魔头,又经过四百余年,这才重新修成人身,极得大自在令主宠爱,为他打理门内诸多事务,见解也并不低于元婴修士许多,而这一切便全因为少女刚入门时,被师父责打,师姐拦在身前,情愿和她一起受罚,那一刻令大自在令主心中微动。这一动,便是情根深种,千年厮守。只是对那师姐来说,却不知是劫是缘了。

阮慈和四大令主谈天时,从来直率,当下便道,“或许她再转一世,便能托生去其余大天,无需灵根便可修行呢?也不知她是真的情愿,还是无奈只能让自己情愿了。”

大自在令主笑道,“但再转一世,还是自己吗?此生因果全都抛却,识忆全都遗忘,若是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你会留在此世做个杂修,还是毅然撒手,将这一生的故事做个了结呢?”

阮慈沉吟良久,竟不能答,又问大自在令主,“令主所纳小妾,是否都为凡人遇合,大能修士之间,是不是反而少了些什么?”

大自在令主道,“在琅嬛周天,能够登临上境,无不是有大志向的大人物,彼此间纵是情投意合,那也是气吞山河的豪迈之情,与天斗、与人斗的不屈之意,这固然也令人心潮澎湃,然而有时那回护呵宠、嬉笑怒骂这种种复杂而又细微的情致,的确是凡人中更为常见。”

他面上现出一抹缅怀之色,“我自小生在北冥洲,五岁入道,经历过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险境,步步谋算,方才走到今日。可若要我和剑使坦白,修行中最险之处,在我来看,并非是天魔反噬,也不是同门谋算,更不是生死搏杀,而是‘我不再为我’,漫漫岁月,只有这些丰富情念,才能令我对抗时光侵蚀,令我知道我仍活着,我仍有情有爱,而非是大道傀儡。”

阮慈也没料到,便连十八部天魔令主心中,都有这样丰富而细腻的情感,在她看来,这些上境修士一个个神神叨叨,尤其是魔门修士,更是诡秘异常,谁知道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又是什么支持着他们往前行去,明知无望合道,却依旧提升修为。此时听大自在令主说起,心中反而大不自在,别扭道,“令主告诉我这些,令我日后见到敌人,心中都要想着他们是多么的有血有肉,说不定便下不得狠手了。”

大自在令主哈哈笑道,“慈不掌兵,你这样想,他们可不会这样想,便是有血有肉,又是如何?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离去的一天,你对苏师侄说得不就很对么?若将时间视为尺度,大多数修士在何时陨落,其实根本就没有影响,甚而在你手上结束,或许还会更好。他的死若对你有价值,便是死得其所,你说是么?”

阮慈也不由笑道,“你们魔门,实在是歪理连篇,难怪羽娘虽然多话,但却从不敢和你们多谈,我看她也是怕言语之中,便被种下魔念,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你们的同道中人。”

大自在令主道,“我们四人倒都未修成《天魔种念大法》,那门功法玄妙异常,只有修过《天魔感应法》才能修炼,便是魔主也没有炼成。”

又叹道,“魔主近千年来,变了许多,也不知我等来到阿育王境,是否是他在背后筹谋,又是图谋着阿育王境中那传说中的天魔道统了。”

阮慈也知道自己能平安在燕山修炼二十年,定是魔主有意纵容,否则便是上清门催逼再紧,抽出手来给她施加压力亦是不难。还有玄魄门瞿昙楚,此人会现身苦海,被她放出,背后定有因果铺陈。因道,“瞿昙楚这个人也真是讨厌,他想离开琅嬛周天,这不都逃出来了么。我们也未必能寻得到他,为什么还要去找大玉周天的人故意告密。如今阿育王境已开始流传东华剑的消息,哼,若是被我抓到他,我便要给他一个很不错的结果。”

她《太上感应法》已是初成,因此众人也正在诸多小星中随意流浪,寻到一处便落脚稍微停留,发出魔头四处搜索瞿昙楚踪迹,方向全凭阮慈心血来潮,随意而定。倒是有一点好,那便是这阿育王境如此广大,魔修又颇善隐匿,他们暂且找不到瞿昙楚,有天命云子遮掩,那大玉剑种要找到他们也不太容易。

大自在令主没有答话,法华令主倒是走来笑道,“像他这样的人,琅嬛周天还有很多呢。便是魔门兴起,也与此有关,剑使可想知道其中底里?”

阮慈自无不可,大自在令主却是斥道,“法华,我看你便也是瞿昙楚那样的人,难怪解身要疑你,你若再敢试探,我便先了结了你。”

一阵魔风飘过,法胜令主与解身令主已是无声无息,出现在三人身边,原本还精诚合作的四大令主,转眼竟有翻脸之势。阮慈心中又是好奇,又不耐烦,喝道,“何必如此?你们不说,我便猜不到么?无非是琅嬛周天和大玉周天大战将临,而且琅嬛周天胜算不大,只能严防死守,不许任何一个修士外逃,除非是修到元婴后期的魔门修士,才有望逃脱。瞿昙楚便是因此,想从阿育王境逃跑,而你们四人现在此地,要跑也能跑,只是彼此提防戒备,互相都有些犹疑,不知谁会是那个叛徒,逃走时,会不会将我一并掳走,是也不是?”

想了想,又道,“所谓周天大劫,便是此事吧,也不知为什么总是藏着掖着,有什么好隐瞒的。”

四位元婴令主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作答,只见气势场中微微一阵波动,秦凤羽和苏景行身形自一波魔头中浮现出来,身旁还携了一个人袋,两人都是面带愕然之色,俄而转为惊讶慌张,大自在令主苦笑道,“哎呀!剑使剑使!瞧你模样,自身应是无妨,可这却害了这两位年轻俊彦啊!”

阮慈一时,也是大惊,突地想起黄掌柜带她在虚数中窥视谢燕还和王真人那一幕,“连谢姐姐和恩师都是元婴之后,才得知其中内情,难道真是元婴之下,与闻之后别有阻碍,所以此事才成为周天众人皆知而又避讳如深的秘密?那,盼盼她还有种十六、徐少微他们——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凤羽和小苏又、又无意间得知此事,又该会——”

第213章 霄云周天

此事太过凑巧,也是秦凤羽和苏景行来得隐秘,阮慈修炼刚完,神念未复,四大令主又是化身在此,感应难免弱了一丝,苏景行愕然片刻,倒也潇洒,“既然这诸多不巧都凑在一处,可见便是气运因果牵连,冥冥中的安排,既然命中如此,便顺应而为也好。”

这两人都是英雄人物,秦凤羽更是满不在乎,道,“我随着小师叔,见识到了寻常修士一辈子也无缘得见的密境,更是结识了其余大天的友人,有得必有失,磨难自然也当超出常人,只是——既然我等已经知道了,是否几位令主便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呢?”

她搓着双手,竟是有些迫不及待,法胜令主目中流露欣赏之色,但却微微摇头,示意并非如此简单。解身令主道,“知道这些,你们金丹时要遇到的关隘就比常人更险了十二分,但还有些微希望。可若是再讲下去,境界间的障壁将会更厚,甚至永无可能破境。此事和你们道途息息相关,你们应当已有感应,便不用再抱着侥幸之心了。”

虽然阮慈并未感应到什么,但令主们自然也不肯拿剑使前程冒险,此事只能暂且搁置。苏景行将人袋往下倾倒,指着口袋中跌出的一个蓝衫修士道,“这是我们在五万里外救下的一位玄修,他当时正被魔头追杀,我们将魔头收走时他已重伤,自称是道祖门下,世宗弟子,请秦道友念在玄门同修份上,救他一命。”

世宗在琅嬛周天一向非常低调,但在其余周天或许才是最顶尖那一级宗门,苏景行对他发生好奇,将人带回也很好理解。阮慈望了那人一眼,心中突然一动,此时她神念也逐渐恢复,心中默运《太上感应篇》,道,“此人伤势似乎和瞿昙楚有关,我感应到他身上有金龙气息。”

众人都是又惊又喜,虽说阮慈既然修持有《太上感应篇》,气运又绝对胜过瞿昙楚,她随意择选的方向也一定有利于其等追踪瞿昙楚,但终于获得线索,也令人松一口气。法华令主道,“听说感应功法都是如此,手中牵扯因果越多,推算得便越是准确——”

这话不假,而且感应功法越是高深,便越能感应到自身吉凶,甚至是此去时敌方可能的应对,还有或许存在的陷阱。如太史宜那般迷惑因果,利用感应来赚阮慈入彀的情况,也不过是欺负阮慈不可能在结丹后立刻就把感应法修到小成而已。虽然阮慈感应也的确不假,往那个方向走去,确实有利于拔剑,但她当时并未能感应到良国坠星是个陷阱。此时却已是大不相同,手握九霄同心佩,将感应激发,多了蓝衫修士这个变量,再推算瞿昙楚去处,便不如从前那般虚无缥缈了,冥冥中似乎能感觉到一处方位,正在快速移动,当下不再耽搁,指明方向,待四大令主本尊回归,便当即抛出飞车,让天录在车内救治那蓝衫修士,其余诸人或是化身魔头,或是将身躯缩小,和魔头混在一处,在虚空中往那方向而去。

那蓝衫修士功法十分特异,虽然只是金丹后期修为,但周身萦绕一股诡异气息,令魔门修士十分不喜,体内生机也非常旺盛,便是众人不加以援手,只需提供一处安全的疗伤所在,他也在迅速恢复之中。更何况天录还十分博学,为他调配药材,不消十数日,气息便稳定下来,又过了数月时间,便伤愈清醒,出了飞车向众人道谢,自称是霄云周天来客,道号明潮,乃是风之道祖门下,自恃修为,想要在阿育王境中游历一番,却不料遇到一头金龙,相中他道韵神通,想要将他掠为魔奴。

这明潮是风之道祖门下,自然擅长遁行之术,金龙也不愿伤他性命,且其似乎重伤未愈,法力并不圆满,两人一追一逃,明潮付出极大代价,这才击退金龙,又启用一门对法体伤害极大的爆发秘术,这才勉强逃脱,但也被那金龙不知何时种下了一种奇虫,这才令其走投无路,甚至连宇宙中漂流的金丹魔头都无法招架,在要被吞噬之前恰好遇到苏景行二人。

说到此处,又向二人诚心道谢,叹道,“我自负已是霄云周天有数的天才弟子,不料二位高修法力如此精深,真不知修到我这级数,又该是如何一种境界了。若非二位,明潮道途止于此也!”

阮慈听他说自己是风之道祖弟子,心头便是一动,仔细想想,风之道份属实数,而且并不能算是一条大道,似乎和太初、生、交通等大道都没有关联,但若要说这全是巧合,也有些牵强,因道,“你所中的是牵心虫,此虫会在不知不觉间,于你神念中繁衍,令你失去想法,沦为行尸走肉,只知听虫主之令行事。这金龙是我们周天一个大魔头,强行把我们带到此处来,我们要寻他找回灵钥,才能回到家乡去。明潮道兄如今还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早些回霄云周天,请师长为你祛除此虫。”

明潮怒道,“在下虽不才,但也没有遇事便回家寻师长的道理。”

他生得一张娃娃脸,看着十分讨喜,言谈中也带了三分天真,将胸脯拍得山响,道,“上次是单打独斗,我确实奈何不了他,但有了四位元婴尊长在此,便是不同,在下虽不才,但也可捕捉这宇宙风中的气机,追寻敌人踪迹!定可助几位寻到那金龙魔头,你们得回钥匙,我也顺带着报仇雪恨。”

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秦凤羽,“不知道友你们是哪个周天出身,何方道祖庇佑?想来定然是人杰地灵,若是可以,在下还想随道友一块,回你那周天游历一番呢。”

那四位令主修为较明潮更高,且是魔修,谈话有些不便,但阮慈言谈自然流露出她的地位,明潮对她十分尊敬,可话是对秦凤羽说的,她有些诧异,苏景行冲她微微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阮慈这才明白过来,不免又去看秦凤羽脸色。

秦凤羽似乎觉得明潮很可笑,眨着眼道,“可你跟着我们回去了,又该如何回霄云周天呢?你才只是金丹,难道可在宇宙虚空中自在穿行不成?”

明潮笑道,“无妨的,便是阿育王境和我们两个周天分离,不能周转,我们道祖在各处周天也都有世宗,风之大道自由自在,我们这些弟子也最喜周游宇宙,时常结伴在大天中迁移,我只需找到世宗便可。”

他颇是精乖,也和那风一般善于转圜,见秦凤羽有推脱之意,又邀请道,“若秦道友觉得有些不便,也可到我们霄云周天一游,我们霄云周天风之道十分兴旺,交易很是发达,无数周天的珍宝都在此汇聚贸易,有星船前往各大道域周天,道友绝不至于回不了故乡。”

从他表情来看,在霄云周天,道韵屏障十分开放,只怕除了天魔不能进入之外,其余修士都可自由进出,不分道韵。阮慈心中暗道,“果然其余周天,进出都比琅嬛周天容易多了。倘若我生在霄云周天,此时只怕也有金丹修为了,却不必还要东华剑来做我修行的媒介。”

她能想到的,秦凤羽自然也能想到,她本就是最喜这些新鲜事物,便是对明潮无意也被激起谈兴,更何况在阮慈来看,或许秦凤羽对明潮也并非完全无意,只是琅嬛周天兵凶战危,众人对儿女之情一向不怎么在意罢了。两人很快便谈得兴起,两道遁光交汇,在众人一侧逐渐转为神念交谈,秦凤羽遁光闪烁不定,显然在不断问话,难得明潮回应得似乎也十分热情,以至于秦凤羽接连不断地与他说了几日的话。

这个突如其来的世宗弟子该如何处置,也令众人费了一番思量,阮慈感应中他并未说谎,但却也怕其是大玉剑修派出的内奸,魔门中人最喜如此行事,胡惠通便是个最好的例子。不过此人的确十分有用,他已领悟少许风之道韵,令众人遁速更加快速灵动,这在追逐魔修之中非常重要,而且有他在身侧,阮慈便多了一人的因果,借此推算金龙也更加精准,感应逐渐明晰,她隐隐有种感觉,只要这种推算继续进行下去,那么她迟早可以锁定金龙气息,令他在自己的感应中永远存在,便是逃往天涯海角,也难以离开阮慈的感应。

这是因为两人的因果联系本就十分深厚,阮慈每次推算,也都在加深因果,她因此又想到王真人,师徒是这世上最重的因果,也不知自己的光点,在王真人的识海之中,现在又是怎样的状态,王真人又是否还能感应到她的心绪,或者能够窥探到她的经历、过去与未来。

众人自然也曾考量大玉剑修,预备其和金龙还有联系,或者就在金龙身侧守株待兔,不过此时四大令主得阮慈之助,不知吞噬了多少魔头,功力尽复,甚至隐隐还有精进,倒也不惧大玉势力,至少还有掩护阮慈逃走的自信。也怕夜长梦多,大玉周天得到消息,便寻到更多钥匙将高手送入阿育王境,到那时要逃避追捕、擒拿金龙会更加困难。

基于这种种缘故,也就不曾驱逐明潮,而明潮竟似乎从未想过这些,只一律率性而为,众人不愿说自身来历,他也不多加追问,一缕情思牢牢缚在秦凤羽身上,秦凤羽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好的说话搭子,一时间容光焕发,只是她为人粗中有细,不该说的一句话不提,只说些大道感悟、生活妙思,同明潮一块谈谈说说,一时论道一时闲谈,在阮慈来看,倒似乎巴不得这段追捕永远不要结束才好。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身边的友朋也有动情的一天,上境高修瞧着个个都是大有抱负,仿佛从不会有儿女情长,但大自在令主和她讲的那些往事,却令她发觉原来上境高修,也并非个个都是天生如此,只是将情意小心藏起,轻易不示于人前。她也渐渐扭转了自己对恋情那排斥的态度,不再视为洪水猛兽,又或者是操纵人的某种手段,反有些羡慕秦凤羽,“这明潮人颇有趣,对羽娘又这般好,两人性子投合,修为也相当,在一起十分快活,真是再好也没有过了。”

又想道,“霄云周天的氛围一定十分轻松自由,才养出明潮这样天真活泼的天才弟子,他对人心幽微虽然并非一无所知,但秉性自在,完全是任意而为。他们周天因高手都喜欢出门去玩,说不定厮杀也没有我们琅嬛周天这样多见。”

一时间不由得大为向往霄云周天,恨不得能和明潮一道回去耍耍,不过这般念头也不好在人前显现,只能故作漠然,专心感应金龙,这一日正在飞行之中,突觉心头一震,说道,“我们已很接近了!感应又清晰了一层——他也感应到我们了,他的感应区域怎么这么大!”

她要运用功法,运转法器,才能扩散自己感应区域,常态来说,瞿昙楚是元婴修为,感应区域自然要比金丹修士更大一些,阮慈对此已有准备,但她也没想到瞿昙楚竟如此狡诈,知道阮慈修有感应法,只怕也是用秘法扩散了自己的感应区域。此时两人神念已是互相锁定,不再和此前那般朦胧,阮慈甚至能在气势场中‘看’到那金龙逃窜的方向,轻呼道,“他要逃了!”

明潮大叫一声,“哪里走!”

他心系内景天地中的牵心虫,又要在意中人面前卖弄本领,当即喷出一口精血化入风中,喝道,“好风凭借力,去!阻他去路,助我归途!”

只见那宇宙虚空之中,无所不在的微尘洪流,顿时蒙上一层血色,仿佛连这一片区域的大道法则都随之改变,众人的行动更加如意,而这如意的代价,便是着落到瞿昙楚身上,众人有多如意,那么瞿昙楚就有多么的艰难滞涩。便是阮慈都没有想到明潮还有这般神通,不由诧道,“道域神通?”

明潮双手叉腰,得意地对秦凤羽丢出一个眼风,口中却是催道,“快快,这可坚持不了多久!”

——这却也不用他说,道域刚起,四大令主便是身化魔气,往那金龙无声无息地扑了过去——

第214章 诡诈金龙

但凡魔门弟子,最善隐匿,彼此过招就如同凡间杂耍魔术一般,变化多端,令人大有眼花缭乱之感,四大令主看似都在明潮身边站着,但实则那不过是只有十之一二威能的化身而已,真身早已隐匿在虚空微尘之中,道域刚生,便是魔气四起,滴落到金龙身侧,犹如水入沸油,顿时激起一阵恶臭气泡,散发污浊之意,往四周漾去。苏景行道,“小心!这污浊之气无宝不落,乃是天魔法则遇合周旋所生的混元之气!”

阮慈心中对这混元之气颇为不喜,心中暗道,“看来典籍上说得不错,太初为万物萌生,可混元大道却是将万物重返混沌,将禁制还复本来,这混元大道和太初大道只怕是相生相克。不过此道似乎并无道祖,我也少了个天然道敌。”

这混元大道,她却是在上清门典籍中无事读来,据说此道的先天灵宝正在孕育之中,但始终尚未出世,这才让此道有了名字。若是那些没有道祖合道,也没有先天灵宝孕育,又和凡人生活无关的大道,通常都没有道名。明潮和她闲谈时也曾说起,风之道祖便是在宇宙鸿蒙未开时积蓄的一股力量,在宇宙诞生之后,于虚空之中游荡悟道,不知过了多少万年,当本方宇宙第一座大天之中,第一个人族部落繁衍到了产生语言的阶段时,当其将这气流吹拂卷动的现象命名为‘风’的那一刻,风之道祖便就此合道!

虽说修士和凡人已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人族又的确是大道之基,便是因此。且不说道祖合道,便是元婴、洞天证道,有许多也和凡人兴衰有关。这便是所谓的人道玄修,按明潮所说,在琅嬛周天之外,许多周天虽有道韵屏障,但人员往来极为频密,有许多主修凡人相关大道的宗门,弟子到了一定修为,便会离开周天,前往那些初生大天,平定风波、繁衍生灵,教导感天地灵韵而生的人族,将语言、技术,乃至修行法门传下,如此薪火相传,修功德、福德之力,借此提升境界,倘若能跨越重重险阻,襄助人族斩杀妖魔,平定大天,借此成就元婴,甚至是突破洞天,也都不在话下。

琅嬛周天之内,凡人完全是宗门附庸,人道几乎全无踪影,也不知是否有什么特殊缘由。也因此琅嬛周天内其实有许多大道法则是处在压抑低调之中,这混元大道也是如此,不知是否因为在阿育王境中,阮慈感应之中,一样是魔修交手而生,这混元之力要较其在琅嬛周天中更为强盛,她放出养盼环,将几人护住,也并不上前涉险,不过一手还是扣住寒霜剑,另一手轻握九霄同心佩,感应着气势场内的动静,同时亦寻找着场中最安全的一点,以免被气势博弈卷入。

瞿昙楚被四大令主同时围剿,虽然经过十数年温养,已非当时那油尽灯枯的模样,但他没有阮慈相助,猎杀魔头的速率肯定不及阮慈一行人,本身也是势单力孤,若遇到元婴魔修,只有绕着走的份。此时修为仍旧未曾恢复全盛,刚一照面,在气势场上就完全落于下风,虽然还勉强在博弈之中,但气势极其弱小,四大令主气势连成一片,如同大海一般,浪涌每一重叠,便更加强盛一分,又有明潮那道域神通缓下金龙逃遁速度。元婴修士战斗便是如此,若是强弱悬殊,几乎刹那间便决出胜负,一旦双方实力相当,那么争斗便是旷日持久,要看场外的变数了。

那金龙在气势场中,已在多个维度被众人锁定,因果一锁,他不论幻化成什么大小,何等模样,那魔气都能追寻到他。眼看其翻来滚去,伸展七次,从极大到极小,那魔气都随之变化,依旧将他密密笼罩其中,混元之气四散弥漫,将他周身护体灵光缓缓炼薄,他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狰狞之色,突地一个打滚,化为人身,只是头顶还生出两只龙角,俊脸一凝,伸手掐诀念念有词。阮慈蓦地一扬眉,抬手轻弹,将太初法则之丝缠绕一丝上去,笑道,“你想移形换位?这是什么大道神通?”

瞿昙楚气运、因果、法力都被封锁,能挣脱束缚的只有道韵之力,却偏偏阮慈在道韵层面远超众人,将那不断往外泛波的道韵看得分明,她也不顾细究这道韵来由,先下手为强,法则之丝一出,荡漾出阮慈道韵波动,将那道韵往外泛波的态势完全破坏。瞿昙楚怒喝道,“贱婢!你已报应临头,还不知悔悟么?”

他张口吐出一个黑影,竟是直穿魔气,往阮慈袭来,而明潮在他催动道韵时便面露不适,未能阻止。此事变生突然,苏景行咦了一声,伸手一指,在阮慈身前展开一副空白画轴,秦凤羽、阮慈一个伸手如鸟喙,啄向黑影,还有一个祭出揽镜,射出毫光,那黑影却似乎自有意识,到底也是元婴所发,绕过秦凤羽的手,躲过揽镜毫光,好容易飞到阮慈面前,却仿佛对那画轴一无所觉,蓦地没入其中,刹那间黑气点染,宛若水墨,敷衍出了一张云遮雾绕、楼阁重重的山水画卷。

解身令主性情最是暴躁,怒喝一声,魔法一展,己身气势骤然分解,化为不计其数的黑色光点,往瞿昙楚体内扎去,瞿昙楚七窍之中,宛若黑色瀑布倒挂,刹那间鲜血狂喷,法体膨胀,犹如一个极大的圆球,只听得‘噗’的一声,法体顿时碎成齑粉,那黑色光点眨眼间又化为解身令主,他面色红润,犹如刚刚大为进补了一番。

法体已失,倘若是低阶修士,道途也就到此为止了,但元婴修士却又不同,虚空之中,又有一道极其黯淡的黑光,以极快遁速鬼鬼祟祟地往外飞掠而去,但在阮慈感应之中,却是洞若观火,她伸手一指,揽镜升到半空,毫光追摄而去,笑道,“感应已然锁定,你装什么——你说我的报应?我把你放出来,你却想利用我吸引注意,自己逃出去,恩将仇报,嘻嘻,这欠我的,你总要还我吧!”

在感应之中,瞿昙楚气息只是弱了两成而已,远未败亡,魔修素来轻实数而重虚数,法体对其存活来说无关紧要,修为全在元婴之上。然而法体若失,元婴斗法却要少了许多威能神通,且自身极为脆弱,可惜阮慈的东华剑气已然告罄,否则对瞿昙楚元婴定能造成极大威胁。

法体已失,瞿昙楚要说话只能震动空气,但却丝毫不弱于人,嘻嘻一笑,说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既然已为我承担一些,何不再宽宏大量少许,将——”

话未说完,阮慈忽而一阵不安,暗道,“此人神通有些意思,不知是何大道,仿佛能颠倒是非,将自身因果、气运甚至是实数所在,和气势场中某些联系随时互换。”

她便不让瞿昙楚说完,而是微笑道,“可惜我小气得很,你负我多少,我百倍奉还!”

再催揽镜,毫光一转,将瞿昙楚摄在镜光之中,将他身形迟滞了片刻,只这么一刻,大自在令主伸手捞过,魔手触到瞿昙楚时,突而从指头中又生出一张嘴,将那元婴猛地一吸,在瞿昙楚惊天动地的惨嚎声中,将其一手扯下,美滋滋地大嚼了起来。

魔门争斗,便是如此血腥诡秘,瞿昙楚失却法体,便是没有揽镜相助,四大令主迟早也能将他追上,此时更是毫不客气,四股气机一扑,将其团团围住,纷纷美餐起来。便是苏景行、胡惠通也是馋涎欲滴,却不敢上前祈求些残羹冷炙。

阮慈微微有些诧异——此番她出手两次,虽说不是主力,虽对吞噬魔婴不太感兴趣,但也有权分一杯羹。

正要出言为苏景行讨些好处,苏景行已摇头道,“我等功行不足,倘若贸然吞食,只怕会被此魔鸩占雀巢呢,只有同在一个大境界,才能炼化元婴法力。四位师伯此次是大补一番了。”

阮慈、秦凤羽和明潮闻言,都感增长见识,秦凤羽探问明潮安危,明潮道,“刚才他催动道韵时,我脑中的牵心虫突然发作起来,啃噬神念,令我十分不适。现在他无心操纵,牵心虫又陷入休眠,但似乎此虫和他并非性命相连,气息虽然十分微弱,但还没死,我也无法将其祛除出来。”

阮慈道,“玄魄门的虫子不是这么好应付的,你这牵心虫,本体应该还在玄魄门山门沉眠,和他无关。你要彻底驱除此虫,或者回山求师门做主,或者便要和我们回到周天中去,我认识个玄魄门修士,或者可以帮你。”

明潮大喜道,“那我自然要随你们回去见识一番的,嘿嘿,你们周天,不论是玄修还是魔修,都是这般凶神恶煞的,想来周天中也是风起云涌,正是个历练的好去处。”

他始终还不知众人出身于什么周天,阮慈微微一笑,也不计较,反正瞿昙楚已是栽了,这牵心虫在阿育王境中也没有别人能够驱使,短期内也不足为虑。

她游出法力,将混元之力和瞿昙楚身周的道韵都汲取了少许,用秘法封禁起来,收入内景天地之中,以图日后钻研。四大令主围着瞿昙楚大快朵颐,瞿昙楚的惨叫声在气势场中回荡延绵,久久不消,其声未绝,元婴已被分食干净,便连内景天地破碎时,都未散逸出丝毫图景,连神念一起被吞吃进去。

四大令主各自收起法相,一个个都是神完气足、红光满面,大自在令主伸手一招,数十个乾坤袋从虚空微尘中被摄取而出,这却又是瞿昙楚的老练手段了。他法体破裂之后,乾坤袋被藏在微尘之内,随元婴一起逃走,随时可以幻出化身,抓起一个乾坤袋,和本体分道而行,又要比只带一个乾坤囊便宜得多。

这都是江湖经验,秦凤羽也乘势向阮慈和明潮略加解释,说话间,大自在令主神念扫过,面色突地一变,怒道,“怎地没有!”

他说的自然是返回琅嬛周天的钥匙,众人面色都是大变,神念接二连三,扫过乾坤囊,里头灵玉无数,宝材重叠,却没有一样在感应中和琅嬛周天紧密相连。

这种链接两大空间的钥匙,本身便有特殊气质,不可仿冒,而且在琅嬛周天修士感应之中非常明显,只要在此地附近,便会有所感应,感应不到只能说明不在此处,阮慈二话不说,将九霄同心佩全力激发,神念汩汩涌出,往虚空四处蔓延而去,在那九霄同心佩巧妙的周转和调动之下,顺着气势场中那隐隐约约、千头万绪的因果线四处游走,这些因果线有许多杂乱短小,都是她停留在此时,所引发的一些微小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