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些因果便是绵长环绕,不过落处隐隐约约、若有若无,这是她配合四大令主杀掉的魔门修士,因其人已经陨落,联结点在虚实之间。此处空间之中,也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联结点,便是刚刚陨落的瞿昙楚,阮慈顺着瞿昙楚周身蔓延出的节点往前探索,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体内不断涌入精纯魔气,被她本能炼化为灵炁法力,滋养神念。

那《太上感应篇》第一章 反复运转,似乎竟连半个阿育王境,隐约都在感应之中。而神念终于一动,一股极其弱小,却又和刚才陨落的瞿昙楚非常相似的气机,触动她的神念之网,阮慈所有注意力顿时全都调派过去,眼前蓦地出现一副画面,却是一个金丹魔修内景天地之中,一头浑身泛着金光的牵心虫,正在摇头摆尾,吐出缕缕魔气,在宿主不知不觉间,蚕食神念。

那魔修一无所觉,正往前飞掠,牵心虫似是感应到阮慈注视,虫头蓦地掠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讥笑之色,仰头吐出一枚泛着柔和气机的玉坠,阮慈一眼便知,这正是众人回归琅嬛周天的钥匙!

再看那魔修,却正没入一道柔和光芒之中,这光芒和那玉坠本质近似,其中蕴含的天地气息却是不同。阮慈一时不由大急,叫道,“别走!”

这一喊叫,感应已失,她蓦然回到现实之中,只觉神念枯竭、法力沸腾,心中烦恶之余更是隐隐有些绝望,低声道,“他还是逃出去了!且还带走了钥匙!”

她随手一指,将自己所见画面映出,众人无不是聪慧敏锐之辈,只看瞿昙楚形态,便知其可能是在刚才掐诀运使道韵时,设法将极其微小的本源,通过那玄妙之极的移形换位神通,换到了牵心虫身上。此时随宿主一起离开阿育王境,回到己身周天之中,这钥匙几乎相当于永远失却,恐怕是再也夺不回来了!

这本已是极坏消息,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极为难看,苏景行突地想到什么,失声喊道,“不好!这只怕是个陷阱!”

话音刚落,气势场中骤然翻起一股惊天气势,向众人凌迫而来,天边极远处,四面八方接连现出修士身影,无不是气息强大,令人望而生畏。一道淡然声音轻道,“剑使,我对你有种奇异感觉,你呢?”

白衣人影随声而出,发瞳皆白,手持莲花,正是大玉周天那名元婴剑种!

第215章 密境围猎

瞿昙楚自身想要离开琅嬛周天也就算了,为何要与大玉周天合作,他就这么憎恨琅嬛周天吗?

这一切事件究竟是否是琅嬛周天内鬼作祟,曾被她击杀的大玉剑种,其身湮灭于寒雨泽,怎能将识忆传递回大玉周天,洞天威能绝不至此,难道是有人居中传递消息,将大玉周天的因果带了进来?

无数问题顿时浮现于脑海之中,阮慈动作却未有丝毫犹豫,转身投入解身令主掷出的飞车之中,气机与他相连,霎那间崩散为无数微尘,与虚空魔头融为一体,向四面八方飘摇而去,大自在令主伸手一指,气势场中顿时奔流涌乱,无数低阶魔头从他袖中逃窜出来,向众位玄修袭去,大玉周天的魔门修士似乎十分式微,此次前来的多是玄修,在阿育王境中毕竟不如魔修这般占据地利。否则这十余元婴围剿四人,便是修为再高、手段百出,也再难言逃脱。

凡是剑修,一向最善攻伐,白发剑种伸手一挥,无数剑气飞出,仿佛配合好的一般,正正出现在那无数魔头的落处,这些低阶魔头,哪有还手之力,顿时被灭杀当场,剑气又汇在一处,向着场中能够逃离的寥寥几个目标飞去。其余元婴,也都各施手段,他们早运秘法,场中所有气势连成一片,彼此呼应,驱除凌迫一切不属于己方的气势,形成严密合围,向场内那些蠕蠕而动的晦暗气息迫近,俨然是势在必得!

元婴交手,兔起鹘落,刹那间便可分出高下,此时胜负之势已定,众人却也不急着下杀手,而是望向那白发剑修,等他示下,白发剑修闭目感应片刻,伸手一指,划过看似空无一物的宇宙虚空,只见一粒微尘一般的飞车,刹那间越变越大,终于恢复原型,白发剑修道,“剑使,可吝一语?”

车内悄无声息,白发剑修静候片刻,眉头微皱,长指轻轻一动,将那飞车化作齑粉,只见车中空空如也,只有一缕云气缓缓飘散,他身侧有人皱眉道,“天命云子之气?吴真人,看来琅嬛周天,这一代仍有人足以驾驭天命棋盘。”

吴真人白眸静静望着飞车,剑气蓦地从他周身炸出,将所有黑气洞穿,引得此地天魔法则一阵动荡,原本阿育王境中天然处于优势的魔道法则,竟都被此人剑气压制得低迷下去。但黑气散逸,一无所获,休说阮慈,便连四大令主乃至苏景行、明潮等人,都是鸿飞冥冥,不知去向。

“一击未能得手,也是自然。”又有一元婴修士走来,幽幽道,“剑使身系琅嬛周天气运,按金龙所说,又是未来道祖,绝处自然逢生。”

他伸出手掌,让掌中一丝扭动气机飘到眼前,吹出一口凉气,轻声道,“让小道破她气运,增些胜算。”

那气机颤抖片刻,蓦地由阮慈飘逸道韵,变为这元婴修士那幽渺难测、反复无常的道韵气机,更是仿佛化为一根长管,往天外飘摇而去,那元婴修士将长管凑到嘴边,轻轻一嘬,却并无动静,他微微一怔,刚要说话,那条长管颜色突地闪烁起来,变换数次,蓦地又化为阮慈那飘逸道韵,仿佛伸出尖刺,往那修士唇上狠狠扎去,竟是反客为主,乘这元婴修士惊愕之间,从他体内将那最是飘渺难寻的气运汩汩吸走!

变生突然,便是元婴修士,也是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此时待要撤去神通,长管又哪里容得他如此轻松脱身?虽然断去法力,但长管中蓦地分出一线,又从他体内抽取法力,维系这冥冥中的玄妙联系。

大玉众真眉头都是皱起,一人说道,“看来剑使那十二道基,有一阶凝练的便是气运之力,才可破去张真人此法。”

若是寻常金丹,连己身气运都难以看清,更不说反过来汲取元婴气运了。吴真人冷眼旁观,并不沮丧焦躁,而是顺着那长管延绵方向望去,蓦地以身合剑,化为遁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前追攝而去,众真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张真人也不顾己身气运流失,急急追在吴真人之后飞出,可惜彼方夷女也是狡诈非凡,片刻后便悄然撤去长管,吴真人只赶在长管消失前一刻,将长指搭上,将一道剑气附上,目送其顺着长管闪电般追踪而去,片刻后轻轻摇摇头,转身道,“此女已化解剑气,将其中精髓汲取转化,她果然精通魔门吞噬神通。”

张真人面色微白,周身气势衰弱了不少,却不是因刚才被汲取走的那点法力,而是气运被掠之后的自然反应,也是按下遁光,四顾道,“此女不知所持什么大道,生之大道竟可以吞噬其余道韵么?似有些不合情理。”

“那要看她如何阐发道韵了,她是未来道祖,道义阐发由心,只要切合宇宙真实,便可获得反馈,却又和我等不同了。”

吴真人淡然道,“散开人手,尽管追去,张真人气运已低,不妨暂回大玉周天修行。阿育王境和大玉周天的连接刚刚稳定,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足够我们将此地完全攻占,请来洞天入内。”

众真似乎均以他为首,闻言一声应诺,各自井井有条地行动了起来,有人往来处返回,有人向远处追去,气势场中诸般气势链接展开,虽然并不如刚才那般盛气凌人,但也将所过之处逐一点染,留下种子,若是阮慈等人经过,便可在第一时间引起注意,调动攻势。只要人数够多,终有一日可以将阿育王境完全侵占,到了那时,剑使众人还不是插翅也难飞?

吴真人淡眸远望虚空,薄唇微微牵起一丝笑意,似是已看到了阮慈束手就擒那一日,淡道,“未来道祖?不持生之大道,只有死路一条,她拔不了剑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气势场中一阵涌动,仿佛是发觉了琅嬛踪迹,众真人周身灵炁四溢,一个个化身落下,都有金丹顶峰修为,往那处赶去,只需要拖延一瞬,确定动静真假,便可让本体及时做出回应。

魔门中人,最是狡诈,数日之内,感应被触动了上百次,都未有一次真正捕捉到剑使身边之人,便连剑种感应,也被模糊屏蔽,这阿育王境何等广大,看来一时半刻,是寻不到剑使了。吴真人也不焦急,只是按部就班,等候大玉援兵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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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星海虚空之中,阮慈众人却也是终于重聚——他们对瞿昙楚也并非全无防备,事前亦预备了瞿昙楚和大玉周天早勾结的可能,借助法胜令主的一门神通,当时众人所在方位,可以说是在瞿昙楚身边,却也可以说是不在瞿昙楚身侧,而是在附近一处隐秘禁制之中。众人各自都在禁制之中留了一样气机相连的重要法宝,也是因此,也是惧怕其中一人失手被擒,连累其余,因此各自藏身,还约定了种种手法,以此互相鉴别。

魔门神通往往如此,只需要事前有所准备,便极难捉拿,瞿昙楚便是这般,神魂俱灭,却偏偏还是逃离了一丝本源。而众人当时也是各自被转移到择定的禁制之内,秦凤羽、明潮等便在原地不动,等候众人前来寻找,苏景行和胡惠通可以身化魔气,与阮慈先行互相寻找,又去找到大自在令主,这才与法胜令主、法华令主会和,解身令主也接上秦凤羽。都是化为蚊蚋一般的魔头,随风缓缓漂流,十数日之后,才来到约定地点,商议日后行止。

钥匙已失,而且是只差临门一脚,却终究没能夺到手中,众人自然十分沮丧,但也都是心智坚韧之辈,十数日来都已想通,阮慈道,“虽然这枚钥匙丢了,但周天中肯定还遗留有气运相连之物,否则阿育王境只怕也该和琅嬛周天脱离联系了。此时我在这里,周天中不论如何都会设法前来寻我,不至于就真的回不去了。”

众人也都想到此节,苏景行道,“不错,此时要想的是如何逃过大玉这些元婴修士的追捕,别看此时这张网还十分粗疏,漏洞不少。但倘若是假以时日,我们只怕不易走脱。”

大自在令主沉声道,“只怕这也不是他们的全部实力,剑使在寒雨泽中也见过大玉来客,可有什么感触?”

阮慈沉吟道,“只觉得他们行踪诡秘,便是低阶修士,所知也比我们这边同辈要多些,而且十分果敢,前赴后继,有一种琅嬛周天缺乏的气质。”

“那是因为琅嬛周天宗派林立,争斗频繁,而大玉周天似乎已完成一统。”法胜令主难得开口,语调也是有些发沉。“太微门数千年前起,便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似便是因为刺探到了这个消息。周天既然已经一统,那么必然是如臂使指,前赴后继,有一种令行禁止的风采,不像是我们琅嬛修士,便是在险境中也要留三分心眼,以此自保。”

秦凤羽在四大令主跟前,一向是留神聆听居多,此时却也禁不住轻呼道,“那这可就糟糕了,既然周天一统,各洲陆想必也就不设法阵,不论是传信还是寻物,都要比我们琅嬛周天快捷许多,他们找钥匙、送人进来,一定是比我们更快的。看来或许我们这里的援兵迟迟还未至,大玉周天便是张开天罗地网,令我们插翅难逃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商议下来,都知道前程不妙,应招却是寥寥,第一个自然要设法整合鼓动阿育王境其余魔修,攻伐大玉玄修,第二个便是能不能如瞿昙楚一样,随一些其余周天的修士,暂且先往外逃走,不落在大玉周天手里,那还犹存一丝回归希望,第三个则还是要着落在拔剑上,大自在令主道,“若是剑使能够拔剑,东华剑一击,固然会耗损巨量元气,但非洞天修士也难以抵挡,剑使又精通吞噬转化之法,那便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甚至可反过来猎杀那大玉剑种,吞噬他身上那片真灵,为东华剑恢复少许威能。”

阮慈自然也想过这点,对一般剑使来说,从拔剑到挥舞东华剑发出全力一击,也是漫长道路,但对她来说却并非如此,只要四大令主鼎力相助,她发出一剑不成问题。这一剑倘若将东华剑威能全部激发,休说元婴剑种,便是整个阿育王境说不定都会因此坍缩,只是此前尝试一次,便是重伤而返,此时却不宜逞强,沉声道,“话虽如此,但一旦拔剑失败,又要数十年才能复原,从时间来讲,只有尝试一次的机会,而我此时心中又无甚欲求,贸然尝试只怕也是徒劳无功。”

说来,她此刻神念也依然未复,还要靠大自在令主为其输入魔气,可见越阶神通耗损之大。

这都是众人已经知晓的消息,若无意外,也不可能改变,四大令主也不惊诧,彼此互相望着,仿佛私下正在交谈,却仿佛已是彼此心照,四人面上先后流露神秘笑意,似乎都是达成默契,倒惹得金丹几人一阵疑惑。

“此也无妨,总之在绝境以前,剑使还有一次尝试的机会。”

大自在令主微微一笑,打破沉寂,安详说道,“身处绝境,剑使心境或许也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到那时你也一定会再尝试一次,因此且先不用忧虑这个。再者,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此前听明潮和秦道友闲谈时,曾听他说起过阿育王境深埋的魔王道统,那是阿育王境的本源所在,倘若能将道统寻到继承,把本源炼化,自然也就能将大玉修士尽数灭杀在此。”

解身令主笑着一指众人,“我们有六位魔修在此,至少就是六次机会,若能寻到道统,至少还可挣扎片刻。”

如此说来,至少还有三种脱困的可能,可以同时尝试,一面等、一面逃,一面修行,只要有一条路成功,便可脱身回去。虽然前路依然极其艰难,希望也异常渺茫,但众人面上都松快不少,只秦凤羽翘起小嘴,有些不快地道,“元婴修士,竟还偷听我们说小话,还是八只耳朵一起偷听!”

解身令主面上一阵蠕动,忽然长出层层叠叠的小耳朵,笑道,“又何止是八只呢?”

这画面十分可怖,阮慈和秦凤羽都出言阻止,众人聊发一笑,也是苦中作乐,便动身去接明潮——他到底并非琅嬛修士,因此八人也是不约而同,留了个心眼,商议完了再去找他。

宇宙风一阵一阵,吹拂不停,极其微小的粒子之中,隐有一辆小小飞舟,原来众人惯使的飞车也折在之前那处了。这飞舟还是秦凤羽从某个魔修手中夺来,窄小逼仄,只能收敛气势,藏于其间。

这方便令主护持,但阮慈在其中却不好入定修行了,在船舱中抱膝而坐,打望着窗外风景,在心底回味着刚才将道韵攻伐之法运用在气运之上,反过来从大玉修士身上褫夺气运的经历,又想到自己此次出山,经历之奇、之险,也不由失笑,对秦凤羽道,“如何能想到我们这些人,在此地竟会如此精诚合作呢?四大令主受我拖累,被带到此间,却又反过来如此周到热诚地护着我,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秦凤羽眨眼笑道,“大约是他们都欢喜你吧。”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自然是因为阮慈代表的东华剑,四大令主无非是为了回护琅嬛周天,否则早该和瞿昙楚一般逍遥离去,任他们在此地浮沉求生。便是琅嬛周天下一刻便化为齑粉,又和他们这些元婴后期的魔修何干呢?

却偏偏正是魔修撑着此时阮慈回归前路,她将一路经历回想起来,心中也是充斥这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只是按下不提,随意笑道,“大玉修士的确有一股琅嬛周天不具备的气质风采,但我觉得琅嬛修士却也不差,虽说功利算计,但也自有一股豪情,一股狠劲。我们琅嬛周天的修士,不到最后一刻,不试过最后一个办法,心中是决计不肯认输的,是也不是?”

其实若是换了大玉周天的修士在此,想来也会尝试到最后一条道路,只因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但或者是因为那白发元婴的影响,阮慈却觉得大玉周天的修士虽然令行禁止,但却也冷冰冰的,少了一丝人味,心中的感情远没有琅嬛修士这般丰富。琅嬛修士,便是已臻入元婴,面上仍有喜怒哀乐,这和那沉静如水的道心并不矛盾,同时存在于内景天地之中。

不成道祖,终为虚无,这无数修士,将来终有一日都是要归于虚无,到那一日,多经历些大喜大悲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秦凤羽不知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笑道,“不错,大概我们琅嬛周天的人,要比他们有劲一些。却不知其余周天又多是什么气质,倘若有一日可以遍游宇宙,探访四方风光,那便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见苏景行和胡惠通面上也有向往之色,不免也是打趣两人来此早了,倘若是元婴后期进来,便可随瞿昙楚而去等等。胡惠通急于为自己辩解,苏景行却道,“我若是元婴后期,说不得便真个不回去了!”

虽是风云诡谲,生机渺茫,但这小小船舱内,却是欢声笑语,仿佛完全忘却了前路忧愁,阮慈听了一刻,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仿佛那诸般识忆之中,又多添了一股感动,不由暗道,“青君青君,你生来便是道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这般情致,你可曾也感受过么?”

第216章 必杀一击

“这位道兄且慢!”

无穷星海之中,不知多少魔头纵横来去、彼此吞噬,那些无有思想的低阶小魔,只在虚空中随波逐流,而生出灵智的天魔,乃至各处大天前来的魔修,除却高阶对低阶的猎杀之外,有些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凡是元婴修士,彼此若无意征伐,多数都会远远互相避开。然则这一日,一颗荒芜小星之上,却有一个魔头躲开无处不在的纵横细丝,在虚空之中仿佛沿着某条线小心行走,口中还告饶道,“小弟前来乃是有事相告,请道兄稍抬贵手,给小弟一个说话机会。”

气势场中一阵轻颤,仿佛有一张大网突然由暗转明,纵横交错的道道灵炁丝线中,一只人面巨蛛缓缓爬了出来,八只眼睛凝望着那变换不定的深浓魔气,空气中响起一道冰冷声音,还带了螯足摩擦之声,“吾听闻有玄修来此围猎天魔,尔来可为此事?”

那小小魔头赔笑道,“正是如此,道兄不愧是蛛魔翘楚,近日某一周天的玄修大举入侵,以十数元婴为首,带来大量金丹,要将阿育王境彻底侵占,更有意于阿育王道统。长此以往,只怕此处密境真要沦为周天私有,我等魔修也失却历练宝地。道兄,这般美地,何必拱手让人?我此来确是一片美意,还望道兄好生思量。”

说着,也不再停留,幻出一双手来,对那大蜘蛛相拱为礼,在蛛丝卷来之前,便化作一道黑气,就此消散。却是并未留下多少气机,尽显魔修谨慎隐秘之色。

那人面巨蛛一击落空,也并不愤怒,反而喃喃道,“嘿嘿,大批玄修,又和老夫何关?你找上老夫,无非是为了找几个替死鬼前去投石问路罢了。”

话虽如此,他却并不以为这化身所言有虚,大批玄修进入阿育王境,将此地气运因果推动得翻滚蒸腾,这动静是做不得假的,这巨蛛早前也曾放出蛛丝探询消息,粘回的魔头识忆之中,确实也有玄修攻占阿育王境的消息。

如此思量一番,巨蛛背上人面一阵蠕动,露出传神的垂涎表情,仿佛一想到这许多玄修,便是食指大动,即使明知这传信化身并非好意,但也难耐十数元婴的诱惑,在蛛网上来回徘徊行走了一番,终是下定决心,喝了一声,‘去罢!’。

口中咄咄连声,这张庞大蛛网之上,不断有蛛丝向外抛射而去,顺着宇宙风在阿育王境虚空中漂流,这蛛丝每过一处元婴驻地,便往下飘飘落去,也和那魔头一般传递信息,留下信物,约定时辰攻打玄修。要在这道消魔长之地来一场大会猎,将胆敢侵犯这魔修圣地的玄修尽数留在此地,炼成魔奴云云。

此信传开,众魔修自然也有考量。元婴玄修,对同境界魔修来说乃是大补之物,况且此时若还不乘玄修势力未成便加以破坏,那么日后就只能黯然离去。在情在理,众修都有联手之意,然而也畏惧同侪乘势吞噬自己,因此这联盟之势,虽然快速成形,却也十分杂乱,互不统属、彼此猜忌,虽说实力此时还远胜于玄修,但却难说胜负。

“至少大玉周天留下的意念种子,被这些魔修破坏了不少,气势场中一片纷乱,我们也能藏得更轻松些。”

那四处串联的魔头自然是解身令主,众人寻来明潮之后,便一面按明潮所说线索,在星海中漫无目的地寻找阿育王传承,另一面也不忘合纵连横,挑唆众修与大玉周天为难。倘若有魔修流露退意,不欲和大玉周天为难,便将此魔线索留下,由本体前往斩杀吞噬,如此不过数月,阮慈实力已是尽复。但犹不敢尝试拔剑,四大令主也不着急,只道,“或许是机缘未至,剑使莫要因此乱了心思,直到你觉得时机已然成熟,再去一试也不迟。”

明潮所说线索,听起来也是玄而又玄,说是在山门中曾听得师尊和人闲谈,言道‘阿育王曾斩杀吞噬过一只先天凤凰,借此成就洞天,他这一身成就,和那先天凤凰密不可分,因此他传承所在,风中滋味应当不同,会带有凤凰一族先天携带的风灵之气’云云。虽只这一语,但也十分难得,但究竟何处有那若有若无的风灵之气,众人却并不知情,只能在虚空中乱逛,凭借阮慈此时深厚旺盛的气运,指望着撞个彩头。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这一年阿育王境中震动频繁,便是在极偏僻之处,都能感受到传遍整座密境的大震,显见得是不少魔修觊觎大玉群修,暗中下手,只是众人离战场较远,也难知胜负。

这一年间,阮慈修为未有什么长进,只是《太上感应篇》越发精纯,第一章 眼见就要演练圆满,可以初窥第二章奥秘。修行若遇闲暇,便和四大令主谈天说地,这四大令主不愧是魔门元婴,个个都有一肚皮的传奇,也无不是从凡人一步步攀登到如今这地步。其中法华令主出身更是低微,乃是被擒来燕山的修士之子,自小便是身份最卑微的魔奴,在矿山中挖掘灵玉,随时可能被督工的外门弟子吞噬,也是屡有奇遇,机缘巧合之下,反过来吞噬了素日里最不喜他的监工,这才步入道途。

只是他父母早已丧生,被上一任令主炼成傀儡,法华令主只能投靠当时尚且不是魔主的宇文令主,合纵连横,在夹缝中飞速晋升,终于借老魔主被天魔反噬陨落,燕山魔气蒸腾,一片大乱之时,以元婴初期的修为强行吞噬老令主,魔主正位之后,他用两千年炼化了老令主的修为,这才接过法华令,修行至元婴巅峰,只是距离洞天却依旧遥远,甚至无望,便是前期道途实在太过坎坷,透支潜力,以至于行到如今,便觉得道途已尽,想要再往前一步,亦是千难万难,提起脚来,也觉得没有下脚处。

阮慈也是好奇,不知这前期突飞猛进,后期却举步维艰,是否会动摇道心,法华令主却是笑道,“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便是在矿山之中,朝不保夕,全然不知如何能够摆脱这为奴一生的时日。且不说天魔一道本就是易于上手,难以精深,几乎所有修士都和我一般,便是真正道途若已绝于此,那又如何?我已来过、活过,只欠个心满意足的结果。”

又道,“我因出身之故,幼时便极为怨恨中央洲陆这纷乱世道,也曾立下志向,要将这周天规矩,更改一新,不令天下孩童有如我一般的遭遇。修到上境之后,才知道己身是多么渺小,便是修成洞天,又何能改变周天命运。可我没有一日放弃过自己的志向,道心更未曾因此崩溃,剑使,你晓得这是因为甚么?”

阮慈猜度着道,“因令主幼时境况,比此时更艰苦万分,更绝望万分,但心中却依旧存有希望,依旧为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机会准备着,在那样的境况下都不曾放弃,如今一颗道心千锤百炼,早已坚如精金,更有漫长寿元,可以耐心等待,哪会因为一时的迷茫而放弃呢?”

法华令主哈哈一笑,道,“不错,剑使果然聪颖,我一生道途中,最艰险的时刻远超此时,曾经也五痨七伤,只有一丝生气护住心脉,跌落绝境之中,自忖万无生理,也曾被老令主围剿,不过金丹修为,便要在三大元婴高手底下逃离生天,不得不抛却尊严,不断祈求生路。更曾经心切晋级,走火入魔,被天魔反噬,脑中浑浑噩噩,只有极少时候清明过来,更因此杀了我自己繁衍出的家族,气运大损。然则回首前尘,最感艰难的,还是未入道时,在那无边苦海中浮沉时,还要每一日都鼓舞自己,永远上进的时刻。在那样的境地之中,活下去也并不难,浑浑噩噩,胡混罢了!难在始终要有一颗进取之心,不曾放弃希望,而你要知道,一个人若对自己有期望时,便会时常感到痛楚。这样的痛楚,方才是最难熬的,却也是你仍旧还有心上进的证明。”

和他遭遇相比,阮慈道途甚至可算是顺遂了,她虽也背负血海深仇,但至少没有走火入魔之后,亲自杀戮血亲。此时将法华令主一生经历细品,不由也是默默出神,法华令主又是笑道,“倘若剑使可以汲取我心中这些情念,想来炼化神剑时,也能多几分把握。”

阮慈摇头道,“这却不可,他人情志,并非我有,倘若我将你一生完全融入心中,那些情绪感悟,便如同我自己所有,那么,我到底是谁呢?是你还是我?”

法华令主也只是闲闲道来,仿若突发奇想似的,被阮慈拒绝,也不沮丧,正要谈些别的,大自在令主忽而走来笑道,“法华,你想乘剑使不妨,在她心灵中种下种子,将来借势将她吞噬么?倒是好算计,若真被你做成了,岂不是要借势晋升洞天?可惜,剑使乃是未来道祖,有神剑随身,又修得感应法,你这招却不管用。”

阮慈瞪大了眼望向法华令主,法华令主化为女身和她倾谈,见阮慈双眼圆睁,不免也是宠溺一笑,拧了拧阮慈鼻头,道,“我是魔奴出身,又憎恨周天规矩,和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魔门弟子素来不睦,你瞧他们,一心便疑我要背叛琅嬛周天,只往最坏了想我,你可别信他们。”

阮慈眨了眨眼,“那令主到底有没有呢?”

她修有感应法,倘若法华令主说谎,那便有败露风险,一时三人都没有说话,法华令主噗嗤一笑,叹道,“好罢,你真是糊弄不得,我只是试试,若你也和我想得一样,那我便多了个机会,若是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

魔门令主,哪有省油的灯,阮慈笑道,“令主说得不错,倘若你不是见缝就钻,又如何能从魔奴一步步走到现在呢?”

她听了半日法华令主的魔道传奇,也是津津有味,感悟颇多,略解修行苦闷,正要再回舱房修持,心头忽地一跳,又涌起一股吉凶难料的感应,正要细运功法,身边灵炁一阵波动,明潮从风中显化出来,叫道,“我闻到了!鸟屎味儿!绝对是风灵之气!”

与此同时,众人都觉得气势场中一阵波动,仿佛是己身触碰了什么禁制,冥冥中仿佛听到一阵阵清脆的爆裂声往远处传去,胡惠通本在船边飞舞,此时捻着一团清濛濛的灵炁跃上舟头,叫道,“这是什么!在这一带洒得到处都是,黏到船底便难以祛除。”

秦凤羽也从舱中冒出头来,问道,“什么鸟屎味儿!我也闻到了那气味!仿佛说不出的滋味!”

变生突然,众人接二连三地发话,却又几乎同时住嘴,只感应着无边澎湃法力,顺着这青色灵炁粘连的大网往此处涌来,其势极为汹涌,甚至仿佛达到洞天级数,若被击中,只怕众人都要丧命于此!

仓促间,众人行径不一,各以道韵、魔气、气运、因果、灵炁之力包裹青色光团,但这灵炁极是古怪,竟无法被这五种力量屏蔽,依旧散发光亮,和远处呼应。而前后左右都有清濛濛灵炁亮起,便是要返身遁逃,也逃不出大网范围。阮慈面色发白,低呼道,“这是洞天灵宝?!”

这也是她最怕的一种攻击,曾经她就想过,若是要杀死她,对上境修士来说其实并非没有办法,最好用一种便是隔远以巨量法力碾压,她在其余维度能胜过上境修士,但法力根本无法与之相较,若是魔主如此对付她,阮慈必死无疑。只是魔主到底也是琅嬛修士,心中或许仍存一丝慈念,而在阿育王境中,大玉修士却不会有丝毫留手,上来便是这样赶尽杀绝的大杀招!

若不拔剑,必死无疑!

在她心中,自己的事自己最是清楚,此时拔剑,积蓄仍是不足,但阮慈也知没有再犹豫的时间,伸手往发间摸去,却被法华令主捉住。

“不急。”

法华令主所化美人,自然是千娇百媚,对阮慈微微一笑,又冲其余三名令主稍一点头示意,身形一阵模糊,陡然间化为一张伤疤纵横,五官缺漏,几乎看不出长相的可怖面孔,阮慈心中升起明悟——这正是他历经千难万险,受过无数次透骨重伤的真容,这些伤痕,连魔气都无法修复,可见当年伤势之重。

“我知你们都不放心我,所以,第一个我来。”他便连说话声音也是嘶哑漏风,含糊可怖,其余三名令主,对他说话,皆是默认。法华令主点头一笑,又对阮慈道,“莫急,剑使,你还有许多时间。”

话音刚落,那法力已是轰到,便犹如一枚巨炮,将周围空间炸得粉碎,甚至连时间也随之凝固了一瞬,凡是大网所在之地,都在顷刻间经过了空间重铸,原本在气势场中能感受到的远处隐隐生机,还有无知无觉,随宇宙风漂流的细小魔头,此时全都寂灭,虚空之中显得一片寂然,阮慈众人,也被那法力透体而过,却偏偏又是安然无恙,这一刻他们仿佛短暂进入虚数之中,身在此地,却又不在此地。

法力无法穿透虚实障碍!

下一刻,当法力完全消散,那无数清濛濛灵炁也随之迸裂,大网破碎之后,众人陡然间又从虚数之中回到现实,也由短暂的凝固中复原。惊魂未定,却又安然无恙,只有法华令主那张残脸,扭曲中化为逐渐乌有,连碎屑都不曾留下,彻彻底底的尸骨无存。

“替死秘法!”苏景行惊道,“以身替死,这神通必须提前修炼,难道……难道……”

大自在令主凝视法华令主曾立足的虚空,淡淡道,“不错,我等四人都已修行秘法,剑使勿要心急,法华说得不错,你还有许多时间。”

言罢,也不顾阮慈面色,将袖一卷,令法舟叠浪飞驰,往明潮所说的风灵之气方向飞去。

第217章 道祖有情

但凡是琅嬛修士,手上多少都有几条人命,法华令主陨落,众人或许惋惜,但并不会悲恸太久,不过是唏嘘几句,便若无其事地谈起此后的应对。苏景行问道,“大自在师叔,你可知道这青色灵炁,是大玉周天的哪件灵宝么?”

大自在令主摇头道,“这或许不是洞天灵宝,而是一种威力极其接近洞天的法宝,但也只能用上一次。洞天灵宝,威力和洞天真人差不多,轻易是无法进入这种密境的。倘若强行挤入,事前也会有许多征兆。这法宝很可能配合大玉修士都习练的那种联手秘术使用。”

众人都曾见识过大玉修士将气势连成一片,在气势场中攻城掠地、凶焰滔天的样子,听大自在令主提起,也觉得那样多修士很难做到心念如一,若是各有心念,那么气势纵使相连也只是昙花一现,万无可能如大玉修士一般,万众一心,始终在气势场中保持无人能够撼动的强势。

当无数个修士联系在一起时,或可超越境界限制,发挥出巨大神通,就譬如这青色灵炁,距离大玉修士落脚之处甚远,按刚才动静,应当是遍布周围所有空间,无有遗漏,倘若他们没有连接在一起,使每个修士都共享气势,那么遍布空间这就是根本做不到的事。前来散布灵炁的玄修,有极大可能被魔修袭击,落单而亡。

大自在令主言之成理,众人都是点头称是,法胜令主道,“若是再来一次,此处不会再有别人了。”

众人感应之中,来处那片空间已是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这法宝并非只是针对他们数人,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灵炁网中的修士全数灭杀。但去处还有一片空间,其中仍然蕴含生机无数,他们还可往那处逃去,若这法宝再来一次,便要再牺牲一名令主,不过余下的人胜算也还是很小,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却也拖延不了太久,一旦此处只剩两拨势力,便是阮慈有天命云子遮掩东华剑,想要感应到众人行踪也并不难。

解身令主道,“我已派出化身,前往余处告知此事,不过既然此前那批魔修已被化为齑粉,余下也不会有魔修站出来和他们对抗的,势大则走,估计都将匆匆返回出身周天,我们也或可做两手准备。”

比起在此处等死,附身一行人回到其余周天,或者也是不错的选择,虽然那样回归琅嬛周天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但至少东华剑不会落入大玉周天手中。法胜令主点头道,“可。”

大自在令主也并未反对,苏景行道,“若是那般,我们或可分头行事,各自引开追兵,这样他们便是要分兵去其余周天追拿我们,也不可能动用太多人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献策出力,虽说局势已对己方极为不利,却始终冷静应对,并无一语埋怨催促。只有阮慈立在舟头一角,一语不发,犹自凝望法华令主消失的那片虚空。王盼盼在灵兽袋中蠕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道,“阮慈,楚真人也是为你陨落,这人之前还想着害你,怎么你对他的死就这么放不下吗?”

阮慈摇头道,“不一样的……”

她也不知为什么不一样,但确然是不同的,楚真人陨落,固然也是为了成全她十二道基,但这么做明显是一局棋中埋伏许久的一步,甚至就连阮慈,也许都是因这局棋被他拉入了局中。楚真人陨落与其说是为了成全她,倒不如说是为了成全自己。法华令主与她交集更少,对她也没有期许,甚而还想侵吞她的神念,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求生之念,但在危机之时,又那样果决地衡量利弊、挺身而出,他明知自己和其余三大令主出身不同,对琅嬛周天也更为不满,若是留到之后,只怕其余令主会将大量心力用来防备他,倒更降低了众人逃离的几率,便自告奋勇,当先赴难,并无任何一丝不愿,甚至还叮咛她不要心急,不要浪费机会。

时间足够,机会却是有限,大玉周天灭杀了此地过半魔修,阮慈一旦失败,很难再找人汲取魔气,炼化本源。她只能再尝试一次!

若是失败了,又该如何是好?在此之前,她虽也想要赢,想要求生,想要拔剑,但却也没有什么负担,一次拔剑不成,那便再来,倘若被青君灭杀当场,也无非就是身陨道消。阮慈此生步步由不得自己,她唯一能做的似乎便是保持心中的不屑和冷静,任凭际遇动荡,永远巍然不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但这一刻,她真正体会到肩头的份量,真的有了一股迫切想赢的痛楚,这痛苦远超王真人给她带来的那求而不得、忐忑反复的空虚,也更胜过每一次被人摆布时的不甘。阮慈真正因为输赢而忐忑,她明知这样执著于求胜,会令心灵出现破绽,但却依旧难以自制。她终于明白了青君所说的意思,原来如此强烈地渴望一件事情,才能叫做心中有执。

大道无情,道祖有情,哪有什么无情道,若是无情,注定沦为道奴,道祖之所以能以身驭道,正是因为心中有情、有执、有我!

但她敢此刻拔剑吗?

她的手指在寒霜剑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始终未曾迈出那一步。阮慈心中忽然想要逆运那篇无名功法,利用道韵将心中痛苦,增幅到极为强烈的地步,但一来她未曾逆运功法,也从未在自己身上动过手脚,二来倘若痛苦被催生得极为强烈,又该如何收敛沉淀?三来她素来反感用道韵操纵情感,便是自己操纵自己,也是有所不愿。又想到法华令主所说‘不必心急’,终究还是没有动手,只茫然想道,“他连我受到触动之后,会暗感愧疚都想到了。”

心中情思,千回百转,终是叹道,“不一样的,只是或许还不够。”

又轻轻问,“盼盼,倘若我不能拔剑,我们一起死在此处,你心中会怨我么?”

王盼盼和天录终究不似秦凤羽、苏景行等人一般强横,在追逐中还是被收入灵兽袋中,只是阮慈没有禁闭他们的五感,对当前局势也是了然于胸。王盼盼道,“有什么好怨的?所有一切都是你情我愿,若我是法华令主,我也愿意为你替死。有时人活着并非只是为了活着,倘若他的死能为你多争取一些机会,就算最终失败了,岂不也比你死在他前头,他再渡过漫漫人生,也无法攀登上境,最后再被天魔陨落,那么白白死去来得好?”

它离开琅嬛周天太久,已有些虚弱,又道,“阮慈,你别着急,我知道你的心意,这一生你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便连这十二道基,也是道祖弈棋的结果。你择选全新道韵,是你心中所愿,那也就足够了,此刻你觉得一切是因你没有择选生之大道而起,若你不曾拔剑便对不起周天所有人,便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可决定是没有对错的,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你的结果,倘若你不曾拔剑,最终我们一起被大玉周天的人杀了,那又怎么样呢?至少你没有一刻放弃过,心中的焦急、懊丧,乃至最后大限到来之前的虚弱与痛苦,不也都是一种体验吗?来这一世,倘若只感受过欣快喜悦,其实不也是挺亏的?”

阮慈不由笑道,“你这样说,又半点不像是听我择选了其余大道之后那暗自懊恼的样子了。”

王盼盼喵了一声,神气地道,“那不也是我在这世上的体会?”

又道,“其实,谢燕还出去的时候,我也想过她到底还会不会回来,她能回来的概率,大概比你拔剑还小。这本来就是一件希望极为渺茫的事,便是做不成也没什么稀奇,中间有太多环节可能出错,只是总是要试一试,便是在你这一环出了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大事的人本就该洒脱些,只管放手而为,成败便交给天数吧。”

它竟这样看得开,阮慈也有些诧异,心想,“盼盼大约也觉得此番生还希望不大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它这是希望我死之前心里多少宽松些。”

又想道,“若我就这样死在大玉周天手里,能够甘心么?”

自然是不甘的,她便是死,也想要多拉几个大玉修士陪葬,阮慈倒是有大把手段可以对付这些所谓心念同一之术,她曾和那白发少年交手,深知大玉修士十分擅长幻术,想来这心念同一的过程,必定也有大量幻术推动,只要破去幻术,令其无法同心协力,神通被破,魔修自可将其各个击破。只可惜此时无法接近大玉修士,一旦暴露自己位置,又会引来方才那大神通轰击,一击不成,便要消耗一位令主。而阮慈可以自己杀死这些令主,也可以和他们一道赴死,却很难以他人性命为筹码,进行这样的豪赌。

虚空茫茫、群星渺渺,众人在小星中追寻风灵之气,越是靠近,明潮和秦凤羽感应越强,明潮是风祖之后,对风灵之气自然敏感,秦凤羽却是因为修炼了一门和灵禽有关的神通,阮慈也曾见她使过,那本书中藏有许多特异妖禽,若能将先天凤凰之气熔炼进法宝之中,将来便可花费灵炁,召唤出凤凰化身为其征战。只是此事过于虚无缥缈,秦凤羽也不敢做此奢望,只是对阿育王道统所在十分好奇向往而已。

这一日,法舟飞向一枚灰扑扑的小星,这枚小星十分朴素,大片均是荒土,似是一座正在走向灭亡的大天缩影,人烟已是十分稀少,也正因此,魔修多数都不会在此停驻,因那层障壁之后的人烟若多,产生的魔念也多,人烟太少,便没什么出产。但众人均感此处风灵之气极强,解身令主派了无数化身,在小星上下飞舞寻找,众人却都还在舟头等候,也是谨防有诈。

过得片刻,解身令主微微一震,道,“这小星上似乎有一道很大裂缝,竟通向这座小星映射的大天,我的许多化身飞入之后,感觉跨越了极远距离,以至于失了联系。但那裂缝之中传出极强的风灵之力,难道……此处通往的便是那先天凤凰葬身之地?”

阮慈不由想到黄首山,不过那已是旧日宇宙,此处的先天凤凰,应该是本方宇宙自行繁衍而出的羽族之属。也不知其到底是如何被阿育王吞噬,又残余了什么,不过阿育王没有将其完全吞噬消化是可以肯定的,这种先天之气,蕴含了道韵在内,尤其风之大道又有道祖,倘若道祖不愿风灵之气被污染,阿育王也很难将其道韵完全转化为己身大道。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瞻前顾后的,阮慈默运功法,手握九霄同心佩,点头道,“感应中这一行似乎对我等有利。”

众人得了这句话,当下便架起飞舟,往那裂缝行去,不消片刻,果然见到一条极大的黑影,仿佛无底深渊一般,不断往外喷吐魔气,瞧着煞是可怖。在那无量魔气之中,偶然有一丝精纯之极的先天风灵之气散逸而出。可见其后必定有风灵之物,这是做不得假的。

明潮早已迫不及待,大自在令主一声轻叱,法舟化作一道白光,往那深渊中撞去,那魔气如同浪潮一般,猛地扑上甲板,众人也早有准备,各自运起功法,或是准备躲避,或是准备炼化。

但那魔气临身时,却蓦地化作一道清光,阮慈只觉得眼前一花,回头再看时,身旁却已是空空如也,连王盼盼和天录都似乎陷入沉睡,只有一个白发男子从远处行来,而阮慈一见他就生出亲近之感,叫道,“兄长!你怎么来了!”

第218章 幻境重重

那白发男子笑道,“你在此地,我如何能够不来?一别久矣,我瞧瞧你长高了没有。”

说着,便伸手来摸阮慈头顶,阮慈不知如何,并不那样情愿,一缩脖子躲了过去,叫道,“兄长,人家已长大了,怎么还把我当小孩看待呢?”

白发兄长笑叹了一口气,环顾左右,阮慈也跟着看去,只见这里处处黄沙,天地之间连一丝绿色都无,甚而连枯木都是欠奉,只有那光秃秃的山石,还有那些闪着青色符力的亭台楼阁。

再是低头一看,胸前果然还佩着避尘符,她恍然忆起,此处正是她自小长大的宋国,兄长幼年便入符祠修行,临走之前把她托付给亲戚照料,还有家中所有私产,都藏在阮慈身上,此时兄长归来,似乎应该归还家中大权,将积蓄送还。只是阮慈仓促间却寻不到钥匙,只在身上乱摸,又心念兄长遭遇,一边寻找,一边笑道,“兄长,你已有多少年没回来了?可还认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衣男子道,“这里自然是家中了,你问这什么傻话。”

阮慈也是一怔,暗道,“不错,这里自然是我们家里,为什么会这样问?兄长能寻回这里,自然是认得此处,我的脑子怎么没有平时那么灵活了?”

她心中隐隐有种古怪感觉,只是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对,突而又兴起一念,“这兄长不会是外贼假扮的吧?想要图谋我家私产,骗我交出钥匙。哼,我们家虽然只有兄弟两人,但家财万贯,资财却甚是浑厚,我可要守好了这把钥匙,除非能肯定兄长身份,否则绝不会交出。”

心思转动之间,她对这兄长已没有这般信任,脚步悄然挪动,离得远了一些,又思索着兄长的真名,只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更是忽而起了一念:“我真的有这么一个兄长吗?”

那白衣男子见她面色古怪,也是奇道,“小慈,怎么了?可是太久没见到哥哥,有些生疏?”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笑道,“你若还是这样,这甜玉便不给你吃了,你自己掂量着罢。”

阮慈奇道,“甜玉,这是什么?”

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令她馋涎欲滴,却又隐隐有一丝惆怅,欲要细思,却是一片茫然。白发男子拈出一枚灵玉,向她递来,笑道,“张嘴,啊——”

阮慈莫名道,“这是灵玉,如何可以吃呢?”

她伸出手将那灵玉捏在手里,道,“这分明是炼化灵炁所用……咦?此地灵炁为何如此紊乱,似乎天然缺了一种灵炁,为什么水灵气全都化为灵玉?”

她的疑问白发男子一个也答不上来,只是合着她皱眉道,“不错,为什么你们平日里都是吃灵玉的?难道琅嬛周天灵炁已经失衡,整个周天度沦为绝灵之地了?”

他说的这些话,阮慈更是听不懂了,她对这白发男子已是疑心大起,忖道,“我虽然也似乎习练了一些武艺,但如何能与兄长相比?兄长去了符祠,那是整个宋国地位最高的地方,如今已是大符师了。我便用尽全力向他出手,若他死了,定是假货,若他活下来了,兄长想来也不会责罚我的。”

在宋国,符师有符力护身,的确几乎无敌,寻常百姓没有任何手段能突破护身符力,便是阮谦,修行符力有成之后,不论是刀枪棍棒都难以近身,非得同样持符器的士兵才能伤到他。阮慈想到就做,抽手拔出一柄寒气侵人的长剑,便往那白发男子心口刺去。

此时她虽已回到宋国时分,没有法力,但法体却经过无数淬炼,行动何等迅捷?如同鬼魅一般,白发男子根本来不及闪躲,便被寒霜剑刺穿胸膛,讶然望着阮慈,道,“你怎么……”

他身躯逐渐化为白沙,从剑身上往下流泄而去,阮慈心中仿佛有一层薄纱被缓缓揭开,暗道,“这是我哪门子兄长,我怎么回这儿来了,我不是在,不是在……”

但还没想到自己在哪,身边景致再换,仿佛又重回到了洞房花烛夜,有个长相俊美的白发少年向她伸出手来,含笑道,“娘子,此后白首之约——”

阮慈心道,“这越公子实是可恨得很!”

不由分说,伸手握住新郎官,将体内那奔涌剑气往他体内灌入,那少年面露惊骇,叫了声,“你这人无情无义,先杀兄长,再杀夫君,你——”

他的身躯再度化为白沙飞走,阮慈心里又比刚才要清醒了一些,明白过来,“我这是落入幻境,只怕他想要骗走东华剑。其中关窍,便是我要心甘情愿地把剑交给他。”

也只是短短明悟,随即便又沉沦进幻境之中,但这大玉修士对琅嬛周天实在并不了解,若说他先后幻成阮谦和瞿昙越的身份,算是运气不太好,但其后便是错估了琅嬛修士彼此提防的心情,不论幻成什么身份,只要一向阮慈索要关窍之物,阮慈都会动了疑心将他杀死,这里还有一个讲究,那便是他总要幻化成阮慈心中亲近之人,但阮慈亲近的洞天便只有王真人一个,且很少见到真身,元婴境界中,能让她感到亲近的也是没有。王盼盼、天录乃至秦凤羽、苏景行等人都是金丹修为,阮慈一旦动了疑心,便可轻易将他杀死,且随着幻觉破灭,她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若是这般下去,时序很快会靠近现在,这幻阵神通固然奈何我不得,但相应的,主持者也能将我一生道途摸得个七七八八,还是要想个法子,不能容他继续放肆。”

恒泽天那段经历,不知如何被幻阵直接跳过,阮慈经历的上一个幻境,已是筑基之后,在金波宗历练之时,白发男子冒用瞿昙越身份,又被她杀了一次,阮慈也在思忖应对之策,神念在乾坤囊中一扫,洞犀烛赫然在目,但她并未取出点燃,而是思忖道,“大玉周天的人都是精通幻术,若是修为相当,便如同寒雨泽遇到的那个剑种,他的幻境虽然层层叠叠,但对我没有丝毫影响。可见这次对我出手的修士,修为必然高过我,洞天进不来,那就是元婴修为了。”

筑基幻境,已经是层层叠叠,破了一层还有一层,元婴幻境还用说么?等闲手段恐怕是破不了的,但阮慈也不至于就应付不来。这幻阵也是捕捉心念,从阮慈心中对众人之情出发,只要和情念有关,阮慈的太初大道就可以管得到。这一次当那迷蒙感再度袭来时,她便闭目谨守灵台,也不抗拒这幻境将她拖入,只是体会着周遭改变之源。体察着内景天地之中,三千大道的递嬗变动。

在实数之中,景色的变换似乎毫无征兆,便是虚数之中也显得难以抗拒,但倘若在道韵层面,一切又显得那般简单,只见那各行其是的诸般大道之上,缓缓探来一根法则之丝,往大道中刺去,便是这根法则之丝,调动大道变化,将她心念窃走,感应在外,形成一个个幻境,被那幻术之主窥探着心中隐秘,更有甚者,连琅嬛周天的许多宝贵信息,也随着这识忆泄漏了出去。

但随着幻境破碎,阮慈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能动用的手段也越来越多,此时已是早有准备,伸手一指,太初法则之丝刹那间浮现在侧,微微一颤,将其包裹,运起那无名功法,顿时将其炼化。元婴修士和她在道韵层面上较量,无异于自取其辱,绝无胜算可言。

“果然是幻术类道韵……”

一刹那间,她已品味到了道韵精粹,更是顺着那来不及断去联系的法则之丝往外蔓延,汲取着法则之丝中蕴含的心念——这幻术神通,是用法则之丝引动她的心念,再顺着主人心念,编织成幻境,安排出角色,这般上演。那白发男子每每幻化的角色之中,都含有其本人一丝心念,欺瞒、掠夺、探索、好奇,却是种种心思皆存。其中掠夺之念,最是突出,此人极是贪图东华剑!

阮慈冷哼一声,借由心念感应,道韵猛然往外延展,顺着那玄而又玄的感应,在茫茫虚空中目标极其明确地突入本体,仿佛利器穿过什么屏障一般,只觉得道韵四周,全是丰富情念。有些也难以分辨,但却唯独没有谢燕还身上最浓烈的那抹颜色。

大玉周天的修士心中,并无‘大不敬’之念!

时间有限,她也不及细思,功法运起,将服从、掠夺之念猛然汲取,化为己身补给,填补调动道韵的消耗,又分出一丝法则之丝,将内景天地之中的幻术道韵全都炼化,她做起此事已是驾轻就熟,之前在阿育王境内,不知和四大令主联手杀了多少魔修。道韵一丝没有浪费,全都汇入体内,作为将来和青君对垒的资粮。

随着幻术道韵被汲取一空,四周那隐约朦胧的纱帘一层层消散,阮慈感应之中,已是回到了那荒芜小星,她正盘膝坐在法舟甲板之上,但小舟却并未坠入那黑色深渊,而是依旧悬在上空。秦凤羽、明潮二人依旧沉溺在幻境之中,面色变换不定,时而凝重时而欢欣。苏景行、胡惠通却已挣脱出来,他们魔门弟子最善幻术,苏景行所绘仙画,更是幻术大家,隐隐已带有一丝道韵的味道。至于三大令主……

阮慈忽然意识到法胜令主已是不见,气息完全消失,连气势场都没有余痕,心中猛然一颤,惊道,“难道……”

苏景行面色沉凝,强笑道,“法胜师叔实力非常,最先挣脱出幻境,使出秘法,否则我们都要被第二波灵炁浪潮炸碎,已是不能坐在这里了。”

看来他也是刚醒觉不久,阮慈心中感应,她最多只是陷入幻境不到一刻,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便能再引动一波大潮,大玉周天绝对是有备而来。

她掠了明潮一眼,心不断往下沉去,沉声道,“风之道祖入局了,站在大玉周天这边,明潮是其弃子。”

清醒众人并不诧异,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众人相信阿育王道统中有风灵之气,是因为明潮在山门听师长提到,明潮自然没有说谎,说谎的人,是他师长!

世宗门下,配合大玉修士打了这一场好埋伏。如今感应中万籁俱静,只怕连阿育王境之中,剩余那些魔修,也都被刚才那波灵炁浪潮全都收走,众人的逃走计划,也被一并封死,再行不通。

无处可逃,也无力对抗那灵炁浪潮,两大令主折损,众人已经陷入绝境,大玉修士甚至还想从阮慈心中骗出许多琅嬛周天乃至本方宇宙的隐秘,其实便是她没有陷入幻境,又能如何呢?眼下这实力对比,已然太过分明,败亡只在转眼之间了!

气势场中,极远处已是有一道强横光辉浮现,以那白发剑种为首的诸多修士只怕刹那间便会到来,阮慈面上神色缓缓平静下来,反手拔下发间金簪,淡淡道,“给我争取一些时间。”

解身令主、大自在令主同时点头应诺,两人神态依旧轻松写意,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同时幻出顶天立地的法相之身,镇守在星球两侧,面对来袭强敌,‘喝’地一声,呵出两道波纹,席卷虚空,往外震荡而去,竟令整座秘境,都细细震颤了起来。

远处隐隐已见到数十强横气息袭来,和那波纹抗衡,虚空灵炁,在这对抗之中翻滚飞腾,如煮如沸。如此壮观景象,阮慈却只是漠然望了一眼,便收敛心神,一往无前地没入那东华剑中去。

第219章 神剑出鞘

数载时光,对东华剑来说不过是一个弹指,剑内那辉煌灿烂的天地之中,太初道韵和生之道韵依旧两相对峙,各以无量之数,在天地中大肆游动,将此方天地点染的恍若仙境一般梦幻离奇,直到阮慈现身的那一刻,所有变化重又归一,迷蒙空间中,所有生之道韵汇聚在一道身影之内,阮慈在那新生平面上落定的同时,青君亦是回眸微微一笑,道,“只才隔了多久,你便又来了。”

阮慈并没有闲谈心情,此时她心中充满迷乱、恐惧、忧伤、愤怒,诸般杂念纷至沓来,这些所有念头,令她心中翻滚如海,又像是熬着苦涩的毒汁,这一切痛苦,都仿佛在烧灼着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但却又有另一个她,神念清明,无思无虑,只顺应着本能,将所有情绪汇成武器,裹挟道韵,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令身后无边道韵,向青君猛地扑去。

青君一声长笑,轻轻巧巧一个转身,避过当头巨浪,红唇微动,正要说些讥刺话语,但身后惊涛又起,却是出乎她意料,连忙使出身法,在空中纵跃腾挪,首次失去主动,阮慈在海浪之中步步进逼,黑发飘扬,白衣如雪,轻声道,“我已明白了,青君,在此处,情感才是真正的武器。”

“体会到的情感越多,可供运使的手段也就越多,求生、求胜、求自在、求逍遥,求超脱,万物万灵,共有此念,你有,我也有。但上一次我没有懂,我是人,我的情志,天生便比你更加丰富,更加分明。”

“人有同类,物伤其类。”

她身躯之后,不知何时,道韵汇聚成丝,凝成一柄宝剑,正是东华剑模样,但流转气息却又截然不同。那海浪依旧奔腾汹涌,追猎青君残余,这追捕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尽头,尽管阮慈占尽了优势,但青君也始终把握着那一丝生机,大可等到阮慈气势衰竭之时,再图反击。

阮慈往前再踏出一步。“人有故乡,故土难离。”

“人有亲友,牵肠挂肚。”

“人有憾恨哀愁,人有求而不得,人有贪心不足。”

一柄柄长剑在身后凝练,她又想到法华令主陨落之前那一幕,那满是残缺的面孔绽出的一丝笑意,哽咽道,“人有不堪重负,人有种种丑恶也有种种豪迈气魄,婉转心肠,这一切,全是先天灵宝无从领悟之处。”

她注视着青君那完美无瑕的面孔,轻声说道,“你连妒忌都未有,又如何还有其余呢?”

“道韵相当,只看心志。情感在此处便是最大的力量,你手无寸铁,如何能和我抗衡?任何一个人修,都能胜过青君,可你却都生不出一丝不甘。”

不知何时,道韵大海已是停歇下来,青君回转身躯,稳稳立在虚空之中,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阮慈,阮慈轻声说道,“你所做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你注定胜不过我的。”

她眼角发热,一滴泪缓缓落下,“既然明知结果,又为何要反抗呢?”

身后那无数情志心念、憾恨欢欣所化利剑,往前飞射而去,陆续穿过青君身体,将那独立于无穷虚空之中的素衣身影,射得千疮百孔,不断有生之道韵所化光华流逝,又被利剑捕捉炼化,这无穷虚空本身都随之猛地轻震起来,似有一股极大变化正要发生,阮慈立于道韵大海之中,任凭身后浪涛吞吐着生之道韵,将这剑内所有道韵逐一捕捉炼化,转化为太初道韵,将此方空间逐渐填满。仰面望着青君,轻声问道,“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青君满面漠然,仿佛从前所有轻言浅笑,不过是它‘拟人’的一种表现,这无情无思的漠然,才是它的真实。才是它以剑身渡过这无穷岁月的沉淀。它垂眸凝视阮慈,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有的不甘,所有渴望,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力量,青君就像是一面镜子,眼神中映出的全是阮慈强烈的欲望和悔恨。若是她早日经历,早日悟明……

但,早日经历,又是谁要离她而去呢?又该由谁来承担这牺牲呢?她是人,并非先天灵宝,没有生而知之,爱恨情仇,只能逐一领略,总要有人在她生命中求之不得,总要有人在她身边洒然离去,触动心扉。天命既然择定了四大令主和她一起到此,他们便也知道了自己的角色,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而阮慈,便再是不愿,也只能背负起这般沉重的心意,在那足够的时间里,尽情地体会着生命中轰轰烈烈的时刻,品味着他人道途和鲜血换来的痛苦与失落,将其转化为心中奔涌的念头,内景天地中不断滋长的道韵,对这些几乎是注定失去的友朋,她能做的,也只有记住。

“生命是何等灿烂而又残忍的诅咒。”

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被道韵大海往前簇拥着来到青君面前,伸手轻抚那破碎娇颜,“青君,你就真的这么想要它吗?”

剑中所有空间,均被太初道韵填满,东华剑轻轻震颤,似有一股淡淡的哀伤不舍正在回荡,天地间满是道韵纵横光华,却只有两名少女相对而立,青君绝世容颜,正在一片一片缓缓剥落,化成海水,融入太初道韵之中,她修长眉眼微微扬起,红唇上勾,露出一个神秘而又坦然的微笑,身躯骤然一闪,完全融化在道韵之海中。

无穷宇宙,猛然大震起来,似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变正在悍然席卷整个宇宙,一股雷暴一般狂乱而又充满生机的力量蓦地涌入阮慈体内,如饥似渴地寻找着她那纷乱丰富的心绪,阮慈再受不住,仰头狂喊,“啊——————”

婴儿哭泣声,养父临死前的惨嚎声,无数生命流逝以前的呼声,欢呼雀跃无从抒发内心狂喜时的喊叫,法华令主、法胜令主、楚真人、谢燕还,青君、太一君主……所有人离去前回眸的那一瞥,王真人、王盼盼、瞿昙越、天录、秦凤羽、苏景行、姜幼文……所有人相识时那一眼,无数个阮慈在无量宇宙之中仰天长啸。

“啊——————”

那剧烈而澎湃的能量冲刷过宇宙中每一个角落,将所有三千大道蛮横洗礼,将一切重归混沌,而后,灵光一点,太初乍现!

三千大道从太初之中喷发繁衍,太初大道为这小小宇宙之基,此剑乃生之大道残余,经阮慈重炼,如今已化为太初法宝,承载太初道韵,亦是未来道祖随身灵宝,更兼具生之道祖陨落法体,此为过去未来之剑,在两个维度之中都拥有道祖威能,唯独在此时现在,乃是洞天灵宝,却又或许能在某一时刻,反照过去未来荣光。

此剑为杀伐利器,剑之始祖,为太初法宝,为生之法宝,为宇宙中第一凶器,第一善器。

此剑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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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

阿育王境内,一切其余生机全都灭绝,唯有那荒芜小星之上,大军压境,从四面八方将那一叶轻舟包围,法舟之上,白衣少女盘膝而坐,膝上打横放着一柄精钢长剑。舟头一团魔气盘踞,那小星上原本顶天立地的两尊法相,此时都已幻灭,仅剩一团魔气,似是残余。大军之中,一名壮硕修士不由喜悦轻呼,“战局已定——”

“快来不及了。”

在他身边,吴真人却是一脸沉肃,注视着少女指尖,眉头轻轻一跳,从口中吹出一口白气,顿时化为一丸环绕雷霆的淡金小球,就要往下掷去,只是此物对他来说似也十分重要,吴真人掷出小球那一刻,面色似乎变得更加苍白,幽幽道,“胜负只在这瞬息之间——”

众人见此,纷纷跟着鼓起余勇,将己身所剩无几的法力调动,驱使压箱底法宝,向小舟攻来。那最后一股魔气骤然一展,将小舟完全笼罩,只是残余力量已极是不足,大玉修士依旧可以望见趺坐少女。她那纤长玉指轻轻一弹,一根接着一根,握紧剑柄。

雷丸、剑光、花香……宝光处处,斩向小舟,但却犹如斩进虚空,魔气之中,一张陌生容颜浮现,却是普通得让人转眼就忘。大自在令主狡黠一笑,说道,“替死秘法,境界还在便可,却不需多少法力支撑……”

在这一刻,所有攻击都被视作一击,闪烁之中,全被吸入那稀薄魔气内,将其片片化为飞灰。甲板上那名少女双目紧闭,一手持剑,一手持鞘,双手缓缓张开,‘锵’地一声轻响,长吟未绝,在所有攻击落尽,魔气化为飞灰的那一刻,剑身已有一寸拔出剑鞘。

一股极其耀眼的光芒,顿时将气势场中所有气势蛮横无理地驱逐到了一旁,那道韵气象万千,如日中天,又似天魔一般霸道无情,所有道韵哪怕只是靠近些许,都仿佛有被侵吞掠夺的危险,仅仅是刚出鞘一丝,便已将此地主动完全占据。更令空间摇动暴动,仿佛有破灭之威。

时隔近五百年,东华剑继击破琅嬛道韵屏障之后,终于再度出鞘!

第220章 神剑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