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大问题已经得到解答,她就势便提出第三件小事,便是那时间瘴疠,话也说得十分好听,“青白双剑究竟有何隐秘,或许需要一些时之灵物作为引子才好推算,但如今我这里难得时之灵物,只能入瘴寻找,真人若有,何妨下赐少许,又或是烦您将瘴疠分开,留出门户,令弟子有历练的机会。”

清善真人却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闭目推算了片刻,方才淡然道,“时之灵物,过去数百年间几乎没有新生,如今各派中都是存货,也在不断消耗,你怕是要亲身去寻了,此事倒和我们思潮之争无关,你要问问你身后的长辈,是否借此磨砺你的道心。”

阮慈还当此事和周天内的投降派有关,不料却是太一君主手笔,不由微微一怔,也就从善如流,并无丝毫怒火。清善真人看在眼里,微微点头,似有嘉许之态,又道,“你我如今尚非同道中人,助你分离瘴疠,对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你师父在此,更是只需要你一个眼色,便能为你办到。但凡事有来有往,你要请我出手,自然也要为我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阮慈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笑道,“请真人示下。”

清善真人道,“此事对你来说并不为难,和你一个故人有关,我知道你有个旧相识在恒泽天渡心魔劫,其后被你们带回无垢宗。这个人对无垢宗此征十分重要,阮慈,你可愿潜入无垢宗,把他带回我太微门手中?”

阮慈千算万算,再算不到清善真人竟会让她做这件事,一时不由得怔在当地,久久方道,“此事实则出我意料,不过既然和思潮之争有关,我与真人合则两利,自然义不容辞。只是现下无垢宗戒备如此森严,我又该如何潜入,真人是令我自己设法么?”

清善真人笑道,“都交给你,我太微门颜面何存?潜入之事,我自有安排,定然会将你送到那人身边。”

便是阮慈修过感应法,和僧秀也有过一段身后因缘,此时对僧秀所在都毫无感应,无垢宗山门之中至少也有数名洞天,僧秀可能被藏在任何一处洞天之中。清善真人又是凭什么断定僧秀所在,该怎么把阮慈送去?

她瞪大双眼,望向清善真人,在阮慈极其好奇的视线中,清善真人悠然一笑,淡淡道,“僧秀为了渡劫,不是凝聚出了一具心魔化身吗?”

阮慈惊异之余,大感因缘呼应之妙,心头顿时感应大作,宛若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仰天便倒,仿佛又跌入了宝云海那汹涌波荡的灵炁之中,瞧见了众人翻越涅盘道基的那一幕——

第299章 南鄞余毒

“啊,僧秀大和尚……”

僧秀是最后一人,此时距离高台还有数百丈,以他的修为,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此时停驻,然而他淡青色的僧袍却已是停了许久,抬起的僧鞋微微发颤,却是怎么都落不下来。

“前日未能勘破实在,虽然知道此是道祖残留道基,但依然走到台脚打坐参玄,这一遭存了翻越之意,自问也并非那一味崇古薄今之辈,不料心有执念,依旧着相。”他退回起点,黯然叹道,“小僧终究还是灵台不净,只能在此处闭关杀灭心魔,为诸位檀越诵经祈福,只盼诸位能马到功成,将我等救出苦海。”

在那幻化万象的道基高台上,数名少年少女之中,这头顶戒疤,袈裟淡青泛光的小和尚伸手一指,面上神色无悲无喜,望着那袈裟在空中化为遮天蔽日的巨大乾坤,将所有视野全都遮盖,往下一落,仿佛自成天地一般,将僧秀刹那间裹在了这小小世界里。众人面上的痛惜与惊愕,成了僧秀所见的最后一幕景象,但在青布完全包裹之前,景象却仿佛突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那上扬的青布袈裟落下速度变得极为缓慢,只有阮慈多少有些啼笑皆非,从众人中排众而出,叹道,“到底是洞天真人,这一幕到底是真是假,连我也分不清了。”

若果这一幕不是发生在恒泽天,阮慈会毫不考虑地将其当做真实,洞天真人穿梭时空玩弄手段,其实并不出奇。但恒泽天中的一切,真人们都该是讳莫如深,清善真人如何能将手伸入此处,阮慈便是参悟不透了。但她既然到此,自然也只能顺着清善真人的安排往前走去。

她步入袈裟下的那一刻,时间流速突然又恢复正常,袈裟落下,遮去天幕的刹那,阮慈似是在青布之外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她也依旧记得此时在外界看来,僧秀的状态有多么奇怪,青布底下牢牢捆扎着两个人形,从轮廓来看,一模一样,也分不清哪个是僧秀,哪个是他的心魔化身。

但此时此刻,那心魔化身并未出现,青布中只有她和僧秀两人,想来外界看到的第二人便是她自己,阮慈也不由绝倒。忖道,“若我是心魔化身,最后的结果难道是我把他给杀了,从青布底下出来见到清善真人,从此多上一个僧秀的身份?”

她神念动处,发觉九霄同心佩并无回应,便知道自己多半是已经离开实数,不过要说杀死僧秀,这也未免有些过分,此时回想往事,也觉得玄机处处,暗道,“其实这大不敬之心,当时便已有体现,浦师兄因功法的关系,连道祖权威都不敢触犯,说起来流明殿倘若找不出绕过这‘上下尊卑’的思路,迟早也要被伐灭的。这些年来他们都能平安无事,背后应该还有些文章,便暂且不提。”

“而其余门派,像是小苏、幼文他们,都是胆大包天,可见完全处在大不敬思潮之中,僧秀却是当时已经陷入挣扎。也就说明当时无垢宗内,‘敬畏’思潮已经在广泛传播,连筑基弟子也被沾染。僧秀之所以不敢,并不是自己缺乏决断,恰恰相反,他愿意自行渡劫,要和心魔决斗,便说明他本心倾向于‘大不敬’,正在和宗门内的‘敬畏’思潮抗衡。”

阮慈由此想道,“倘若有一天我已成道,和其余道祖在思潮上对抗,而且势均力敌,谁也不占上风,那么在这样情况下诞生的真灵,情念中‘大不敬’和‘敬畏’的份量都是相当,是不是这般情况下,她选择什么才是完全基于本心?否则他倾向于何方,完全可以说是思潮之力冲刷而成,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情念完全不受干涉,有没有真正的本心?”

那心魔化身并未出现,僧秀依旧在这小小天地之中闭目打坐,仿似什么也无法将他从入定中唤醒。阮慈想了半日,却还是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念头,“不,世上的确有真正的本心,就比如说现在,倘若我能寻到影响僧秀思绪的思潮源头,将其掐灭,那么僧秀生平所遇,结合他先天的性格,便成就了他独一无二的本心。”

其实若是这样穷究下去,僧秀的生平际遇也很可能是道祖决定,但这宇宙创世都是由阴阳五行道祖的意志决定,他人意志对其余生灵命运的干涉,似乎是一中必然。倘若没有干涉,也就没有交流,没有交流,彼此都是孤立的个体,那么这宇宙也就冷冷清清,不会有新的生灵成道。宇宙大道,似乎并没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总是充满了暧昧和妥协。譬如此时,阮慈便认定倘若杜绝道祖直接插手,只是间接推动修士的命运,便不算是干涉本心。

“但想要避免干涉本心又是何等艰难呢?便是我,不也掐断过所有情念么,更不说这‘大不敬’思潮就是我搞出来的。洞阳道祖本就远远强大过我,而且他是直接篡改了琅嬛周天所有生灵的本心,为其强行添加了‘不可违背道祖’的敬奉之念。我若果什么都坚持自己的喜好,那么根本就无法和洞阳道祖对抗。”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在阴阳五行道祖层面就禁止道祖干涉本心的话,这一招迟早会席卷宇宙,因为不能维持自己道域绝对忠心的道祖,绝对会死在道争之中……但阴阳五行道祖倘若禁止了这一点,那么情祖这些道祖该如何成道?本方宇宙倘若有一些大道注定不会诞生道祖,那么是不是也注定会比其余宇宙孱弱?”

无穷无尽的问题,从她心底不断冒了出来,阮慈几经犹豫,这才用神看向僧秀,暗道,“他本心也不知是桀骜不驯多些,还是本就对权威十分敬畏。”

这一眼望去,却见僧秀心中,仿若明镜,又如平湖,一念不生,却是看了个空。阮慈不禁有些纳罕,正是寻思之时,又见周围逐渐暗了下来,仿佛回到了宇宙诞生之前的那团混沌之中。

此处她已多次来过,此情此景似乎已是完全熟识,但这番望去,又和此前有细微不同,却是未见东华剑开天辟地,而是在无尽混沌中沉浸了不知多久,突然空中一亮,伴随着一声婴啼,四周景物开始逐渐变化,从混沌而朦胧,逐渐点染出轮廓、色彩,还有些人声远远近近,许多光点开始往天地之中飞入,映在僧秀心湖之中,把他脸色照得阴晴不定,忽喜忽怒,有些光点就这样消散不见,有些却是留了下来,开始慢慢壮大,也有一枚最大的光点从心湖中缓缓浮现。

阮慈还是第一次见到情念深植的过程,也是看得如饥似渴,不由伸出手轻轻触了触最亮最大的光点,指尖微微陷入其中,便感到一股执着旺盛的求生之念袭来,她恍然大悟,也觉得合理,叹道,“这是唯一一处从心湖中升起的情念,原来人之初本无善恶,只有这求生之念,乃是与生俱来。”

其余光点,阮慈一一触碰,有些是欢欣亲近,有些是厌恶,有些是饥饿,有些是烦闷,有些是渴睡,多数是以肉身繁衍之念为主,那欢欣念头,也是慢慢滋生壮大,每当此念浮现,必定有一个人形接近,消灭掉其余负面情念,因此僧秀对此人逐渐眷恋,每当其靠近便浮现欢喜。简单直接,令人见了也不由浮现笑意。

忽忽间数年已过,僧秀周围的世界逐渐清晰,乃是一处僧舍,原来那接近他的并非父母,而是一个老仆妇。但僧秀对她的眷恋喜悦,依旧是发自真心,和常人对待父母一般,此时他心中情念逐渐复杂,但仍较为浅薄,随散随聚,休说大不敬、敬畏,便连对此方天地都是懵懵懂懂,但即便如此,也显出自身喜爱,僧秀自幼便喜打坐参悟,不愿外出玩耍,只要聆听早晚课诵经之音,心中便自然生出平和欢喜,这或许便是天生佛缘,至少阮慈听了,便没什么感觉,那诵经声中也没有什么法力,僧秀身边的其余孩子阮慈也查看过,并无这般变化。

因他有佛缘,僧秀在七岁上便被送往上院,跟在罗汉身旁听经认字,自然也不免对经文有所疑义,罗汉并不曾呵斥僧秀的疑惑,反而是耐心解经,更道,“僧人为自身佛,佛祖心中寻,佛祖不过是引路人而已,你心中若对佛道有自家的见解,乃是好事,不必因循守旧,否则一辈子最多也就做个护法天王,永远都成不了未来佛。”

原来佛门将道奴唤作护法天王,倒是比道奴好听了一些儿。阮慈听了这话,倒是十分纳罕,心道,“此时其实无垢宗真是个琅嬛周天该有的宗门样子,如何在短短数百年间完全调换了方向。”

再看僧秀心海之中,无形间便飘入了一点情念,就此中植下来,这情念的颜色,正是阮慈最熟悉的‘大不敬’之色,阮慈心道,“原来如此,思潮当然也很重要,但本心依旧有用。僧秀天然便喜欢这大不敬的念头,否则这情念也无法扎根,停留一会,便又自己飘出去了。”

她心中颇为喜悦,好像对僧秀多了几分欣慰和亲近,不过僧秀自然是一无所觉,只见他心中情念来来去去,却始终未有‘敬奉’之念飘入,自身也不曾萌发,直到众人来到恒泽天之后,也是如此。阮慈白白看了他因众人所起的神念,也知晓了他对苏景行等人的真实好恶,但却始终没见到敬奉之念是如何诞生的,一时不由大是奇怪,“若是如此,他为什么不敢翻越道基高台?啊,是了,是了,正是因为他从前从来没有这般的念头,突然间却又觉得道祖道基高不可攀,才会觉得自己滋生了心魔,这才如此果断地施展秘法,要和心魔分出个高下。”

思忖之时,恍惚间已是来到了众人翻越高台的那一点,僧秀脑中依旧毫无‘敬奉’之念,但就在提足迈出的那一刻,阮慈忽地感觉到了一股极其阴柔的思潮之力,仿若枝蔓一般从天外伸展而来,刹那间便钻入僧秀心湖之中,猛地扎下根去,那颜色便正是让她极为眼熟的‘敬奉’之色!

几乎是本能地,阮慈出手如电,将那还没来得及诞生情念之果的思潮枝桠一把揪住,往上连根拔起!

倘若是旁人,便是能观测到思潮蔓延,也很难将其完全拿捏,但阮慈正是摆弄情念的老手,她这一拔,那接触到人心识念,便在刹那间生长出无数气根的思潮,竟是连丝毫都没有残余,千枝万叶全都被抽了出来,在手心中化作一株小树,生出一根长长的气根,往天外连去,阮慈哼了一声,冷道,“南鄞洲余毒,竟连恒泽天都不放过?”

她手中一缕识念,顺着那气根往外不断感应延展,将其不断卷起拉拽,只觉得其后掩藏了极为庞大的根系,也已感应到自身的危机,想要断去气根,但有阮慈识念遮护,却又绝难办到,只能身不由己,不断被扯入恒泽天中,让她手中小树越来越高大,这识念越来越纯粹浓郁,竟将这方天地冲得波动不休,已不再稳定。毕竟,这只是筑基修士的渡劫秘法,那青布袈裟可能随时都会被思潮之力冲破!

阮慈眉头一皱,待要将其炼成念珠,却又抽不出神念,看了僧秀一眼,心中一动,暗道,“这敬奉之念,便是僧秀的心魔化身啊……”

此念一起,那大树便逐渐化为僧秀长相,和僧秀相对着盘膝而坐,将所有思潮之力都收纳在内,直到阮慈将最后一丝思潮扯入,又在他头顶一指,灌了一层浓郁的太初道韵,在其体外形成封禁,这才轻嘘了一口气,轻声道,“原来这心魔化身……竟是应在了这里!”

她万万没有想到,南鄞洲破灭时白衣菩萨所发的那道白光,居然是在此时发难,而僧秀竟成了破局的关键。数百年前,谁能想到,在人袋中搁置了数十年的僧秀,袈裟下竟埋藏了这样一个惊天秘密?

正是感慨时,忽觉头顶传来召唤之意,知道已是功行圆满,随时都可离去。阮慈微微犹豫片刻,却将这召唤暂且搁置不理,从袈裟底下穿出,往道基高台掠去,清善真人不由分说,就令她回到此时,那么她也自有主意,不妨乘此机会,抢在初见以前,预先拜访一位故人。

第300章 虚数再见

待阮慈从袈裟下出来时,苏景行以及‘那个时候’的阮慈一行人均已离去,倒是免了照面的危险。阮慈随意幻化身形,此时遁速也非往日,往上掠过筑基、金丹层次,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这幻阵对于深谙内情的她来说,已不足以构成威胁,阮慈绕到背面攀登,以免和几人擦肩而过时,激发感应,又让过去的自己猜上半天。

那恒泽玉露,还是留待原主去取,阮慈却毋需此物,她身有涅盘气运,而且她这个时点的涅盘,也不再是那个被放逐在虚数之虚的幽魂了。阮慈翻上道基顶层,对那纷至沓来的洞天幻象,只是淡然处之,将己身气运牵出一丝,功聚双目,笑道,“让我来看看……果然是在这里。”

她眼中看去,已是数个维度的景象,气运、因果、灵炁,都在某处交织成一点,这一点自然也是承露盘所在,便好似一道厚厚的帘子搭在了出口处,只透出一点朦胧的光晕,从前的阮慈,必须借助承露盘才能掀开帘子,走进其中的世界。但此刻的阮慈却是稍微一侧身,将自己变得很扁,从那条缝隙中轻轻挤了进去。

从筑基初期到金丹后期,也不过是数百年的时间,而神通手段,已是云泥之别!

一俟入内,所见也和从前不同,从前的道基残像寥落颓唐,一副主人已逝,只有一点残留不断散逸,终究已然是穷途末路的味道。但此时入内之后,却见一方玉池,蒸蒸如海,海上有仙山座座、凤鸣声声,不少羽族在空中来往飞行,见到阮慈从莫名处行入,也不惊慌,而是捂嘴笑着彼此低语,又对阮慈挥手招呼,仿佛十分亲善。俨然是一派富贵繁华的景象,虽然还不在实数,但却已是在虚数中有了自己落定的一段过去,似乎随时都能复生。

阮慈心中已有感应,知道自己当日离开宝云海时,带走的涅盘气运,被本主分走了一份。如今这盛世虚景,便是借由那段气运繁衍而出,但涅盘想要复生,远没有这般简单,尚需在因果、道韵上,都和本方宇宙产生勾连。从这一点来讲,涅盘道祖应该是她最坚定的同盟,毕竟举世之中,除了阮慈以外,还有谁和她的关联最为紧密呢?她能否取回琅嬛周天这内景天地,还要看阮慈在周天大劫中,是否能够胜出呢。

正思及此,极远处一声凤鸣,那美艳不可方物,甚至无法被记住的容颜,在虚空中拟化而出,涅盘道祖对阮慈微微一笑,意态欣然,道,“经年不见,你长进得多了。”

阮慈敛衽一礼,涅盘道祖将她素手牵起,往前一步踏出,两人已来到一处浮宫之中,尽享这玉池上虹彩处处、瑞羽纷纷的美景,阮慈道,“道祖如今也较此前逍遥多了,不知栖身虚数,又是何等滋味呢?道祖一直都留在附近吗?是谁在助你呢?”

他们两人都已非是在恒泽天中初见时的两人,阮慈只知自己进来会见到涅盘道祖,至于是什么时点则很茫然。这对她来说区别不大,但没想到入内之后,见到的是‘现在的’涅盘道祖,那么可想而知,涅盘道祖应该就在虚数中不远处,感应到她回了此处,有了锚点,便前来相会。甚至或许她一直都没有真正离开过琅嬛周天,眼下只是潜藏于琅嬛周天的虚数之中。黄掌柜已不再是全心全意为洞阳道祖做事的道奴,琅嬛周天的虚数中还不知道藏着多少人的后手。甚至涅盘道祖逃脱时,黄掌柜到底是疏忽大意才被她逃脱,还是有意放她一马,混淆因果,这也不太好说。

但凡和虚数有关,便没有什么是能坐实的。涅盘道祖微微一笑,并不回答,阮慈点头道,“道祖若是不便,不说也对。”

她本来还想提一提胡华、胡闵,又或者问问涅盘道祖有没有见过念兽,但还是没有问出口,也怕清善真人等得不耐烦,便说起此次前来的首要目的,因道,“我离开这里以后,又是接连数次有了些奇遇,也曾回到旧日宇宙的记忆之中,见到了当时的道祖。”

涅盘流露出一丝兴味,先笑道,“是么?”

旋又轻叹了一口气,道,“旧日宇宙,果然只余识忆了,连一点因果都没有带过来。”

这自然是因为倘若旧日宇宙的过去还有一丝被现在影响改易的可能,阮慈回到过去的那一刻她便会生出感应,而不是等到现在被阮慈告知,才明白有这么一段的缘故。

阮慈道,“不错,否则我也回不到那里。毕竟那段识忆之中,还有阴阳五行道祖,倘若和本方宇宙还有因果联系,那么那一刻应当是不可触碰,我也就回不去了。”

“回还是能回得去的,只是倘若他不愿意,你见到的就只是一个虚影,不会和阴阳发生任何勾连。得道者会有一条清晰明确的时间线,任何旁人都无法改易时间线上的所有小事,他认定是什么,便是什么。”

到底是道祖身份,涅盘道祖随口一句话,便是令多少洞天大能都为之疯狂的秘辛,这对规则肯定的表述,倘若门中没有过道祖长辈,而是自行成就洞天,便是绝对没有渠道听说。

阮慈也觉得应该是如此,有一日她若能成道,那么时间线对她来说便是一条曲里拐弯的线,但始终是线性存在,虽然会不断穿渡到别的时间点,但因果对她本人的时间感来说,还是有明确的先后顺序。对他人来说则是略有混乱的片段,时常会出现果在因前,或是作茧自缚等等被歪曲的时间片段。她道,“那时阴阳五行道祖好像还未成道,他前来拜访道祖时,也提及了自己的夙愿,想要为杂修开辟一条超脱之道……”

涅盘道祖显然和阴阳五行道祖见过许多次,闻言笑道,“啊,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不错,那时他还没有成道,却已是我的道侣了。”

她斜睨阮慈,突而化为一只五彩流光、婉转多姿的妖鸟,转头啄了啄流光溢彩的羽毛,笑道,“如此说来,你已经知晓我的根脚了?”

阮慈当时就怀疑两位道祖关系不浅,不是友朋,便是道侣,不料此时被涅盘道祖证实,她颔首道,“既然阴阳五行道祖称您为妖祖,那么我猜您是开天辟地第一只凤凰,也是万妖之祖,旧日宇宙中,羽族一定十分兴旺,执妖祖牛耳,甚至直至如今,上清门中都还有羽族血统流传。”

那妖鸟轻轻鸣叫了一声,鼓动空气道,“你果然颇为聪慧,太初,不错,如今我已知晓来去,昔日王谢堂前燕,你和我的后代关系也颇为紧密,你我二人,虽然隔了千万个世代,但实则互为表里,比你想得要亲近得多。”

阮慈有种感觉,知道涅盘道祖所说并无虚假,或许将来两人的道途还能互相成就,不由欣然一笑,问道,“既然妖祖和五行道祖曾经如此亲密,那末有个传言还想向妖祖打听,听闻昔日五行道祖其实有两柄佩剑……”

她将传言略略复述,涅盘道祖倒不曾故弄玄虚,爽快地道,“确有此事,阴阳是个天才纵横的修士,他先欲以杂修成道,将一腔心血寄托在青剑上,但终究未能突破宇宙藩篱,便又转而锤炼白剑,以绝大神通,令青白双剑,分别寄宿他修行的两条大道。这对旁人来说,原本是痴心妄想,但他是旧日宇宙的器修第一人,虽然未能以器修成道,但到底留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神通,最终竟真被他同时凝聚两枚道种,寄宿虚空大道,以两条大道的相生相克,成功抚平大道反噬,成为了古往今来第一个刚一合道,便同时证就了两条大道的大能。”

她虽被阴阳五行道祖杀死,但说到此处,面上依然浮现钦佩之色,道,“合道之时,青白双剑也是名震天下,但此后他多用青剑对敌,白剑藏去不用,不知又用白剑去实验什么异想天开的主意了。久而久之,白剑便逐渐被人遗忘,只有那些传承极为古老的宗门,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这白剑即使在旧日宇宙,也早已是传说了,你那师姐破天而出,是想要寻到白剑么?她的心真不小,胆子也很大。”

阮慈听她说起阴阳五行道祖的风姿,虽然已是远隔宇宙世代,但仍不禁悠然神往。不过她还有许多不解,忙又问道,“道祖所说的宇宙藩篱,又是什么?便连阴阳五行道祖这样的天纵奇才,都无法跨越么?”

涅盘道祖说道,“这东西难以言说。”

她伸指一点,一段长长的识忆便试着要钻入阮慈神念之中,却被道韵所阻,阮慈神念探入,阅读片刻便任其散去,笑道,“原来如此!不知本方宇宙的藩篱又是什么呢?一样是杂修无法成道么?”

原来这宇宙藩篱,乃是宇宙先天规则中存在的缺憾,譬如旧日宇宙,杂修无法成道便是宇宙藩篱,除非是先天道祖,后天所有修士都只能以玄修成道。若是能将藩篱跨越,对宇宙本身有极大裨益,甚至对永恒道主本身也会有所反馈。因此诸多修为精深的大能,无不想要补上这个缺漏。只是规则内的造化生灵想要补上规则本身的缺漏,却又谈何容易?

涅盘道祖道,“若说器修,青君便算是一个,不过她也可以算是先天道祖。但情祖便是杂修成道,新开辟的宇宙,往往能跨越旧日宇宙的藩篱。却也会存在自身的限制,你生于本方宇宙,在你看来,本方宇宙的藩篱是什么呢?”

阮慈微微一怔,一时竟答不上来,只得征询地望向涅盘道祖——涅盘道祖显然对本方宇宙已有了很深的了解,不再像是从前那样,只能做个局外人。这个问题,还是以道祖的视野,才能更好地回答。

但涅盘道祖却只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我从未在本方宇宙的实数中活过,又怎能答得上来呢?你我二人,此时都不是道祖,我是过去,你是未来,却只有身居道祖之位,得见宇宙全景,才能望见藩篱。”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鸟喙轻轻张合几下,发出咯哒轻声,好似在笑,“曾经我将宇宙藩篱告知一个极聪慧的少年,他当时还远远不到能知晓的修为,是我愚钝,想要取巧,借助人修的智慧,但这一招结果好像不怎么样,我投注于他,让他做了我的道侣,多方培养,直到最后被他亲手杀死。虽然我也没有很生气,但如今,我可不会再做这样的事啦。”

那五彩凤凰轻轻扇了扇翅膀,展翅往天边飞去,只有余音袅袅,“下次再相会时,你能答得上这个问题么,太初?若你能,我会很欢喜的。”

阮慈也觉得倘若自己能看得明白,对这棋局也会看得更加分明,她目注日光之下,那凤凰逐渐飞扬的尾羽,心中感慨万千,突地想起一事,叫道,“道祖,倘若在虚数中遇到两个姓胡的小子——”

她尚未来得及说完请托之语,已感到一阵催促心念,知道不可耽搁,只好匆匆离去,远去之时,仿佛还能瞧见那翅膀有力地扇动了几下,似是在回她的话……

第301章 僧秀醒转

阮慈穿梭时空这么多次,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没有改变什么过去的历史,或许是因为她心中关于这一段的记忆十分清晰,并无多少更易的余地。涅盘道祖离去之后,内景天地自然消褪,眼前风景渐退,光暗轮换之间,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僧秀的袈裟之中,但这一次袈裟却并非那包裹那天地的无形束缚,只是软弱地缠绕在天边,阮慈伸手一扯,那袈裟自然落地,两人已站在小小僧舍之中,僧秀一声轻吟,缓缓睁开双目,还略有一丝茫然,望向阮慈,先是奇道,“这位道友——”

话音刚落,阮慈摇身一变,现出在恒泽天所用面容,僧秀顿时了悟,奇道,“慈道友,怎地只有你——是你将我送回无垢宗么?多谢你了,只是,只是……”

他自然发觉了阮慈修为的变化,歇息片刻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寿元的改换,不由又惊又疑,奇道,“我心中对抗那心魔仿佛也只有一瞬,那心魔比我想得孱弱了许多,仿佛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刹那间便已消灭,怎么,怎么竟度过了这般漫长的时光?”

以筑基寿元来算,僧秀的寿元已然过半,此生恐怕是无望元婴了,便是想要修成金丹,也是千难万难。阮慈心中颇多感慨,叹道,“师兄能保住性命,已是道心坚定了。倘若你对自己本心有一丝犹疑,便会被心魔取代,到时又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了。”

僧秀的心魔,便是白衣菩萨打入的那段思潮之力所化,说来还是阮慈亲自把它送回无垢宗,其后那思潮之力在无垢宗所在的虚数弥漫,便如同阮慈掀起的万古风波一般,尽管从行为来说,无垢宗众僧许久以前就开始受到思潮之力的影响,但其根本因果却在僧秀身上。僧秀等如是和那思潮之力搏斗了数百年,倘若他稍微有一丝动摇,被思潮之力完全转化,或许早就出关,那今日将会成为无垢宗圣子一般的人物,很可能会被阮慈亲手击杀。此时虽然道途无望,但至少保全自我,还有数百年寿数可活,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是其中委曲,也不便尽道,只得化为如此一语。

阮慈言外之意,僧秀虽未尽悟,但也恍惚有所感应,盘膝轻颂佛号,容色逐渐平静下来,道,“一切因缘遇合,皆为前定,小僧还有漫长寿数,可以寻求转机,还要多谢檀越出手相助。”

他欣然一笑,已是将这数百年光阴放下,又问道,“既然已是多年过去,慈檀越重临此地,想是有所为而来,不知小僧能如何相助呢?”

到底曾是精英弟子,质素远超常人,阮慈对他也颇是欣赏,叹道,“你已醒来,便可见心魔化身已亡,此时你是否随我去见清善真人,其实已无关紧要,他现在只怕正是忙着呢。但他要我带你回去见他,才愿意帮我做一件事,师兄可以陪我走这一遭么?”

她想带走僧秀,也是不知无垢宗此时境况之故,无垢宗的思潮变化,完全是因为僧秀,此时思潮根基被除,也不知无垢宗众僧的思想,是会立刻转变,还是仍处在因果变动的震荡中。倘若有人发觉了此事源于僧秀,也不知他会被怎样处理。倒是送到清善真人身边,清善真人大概是不屑对僧秀出手的。

僧秀虽然对此时局势依然是懵懵懂懂,但阮慈是金丹后期,他一个筑基僧人,其实并没有拒绝她的能力。当下从善如流,合十颔首,起身站到阮慈身边,放开气机,被她周身灵炁一卷,两人便化为遁光,往屋外遁去。

阮慈来得诡秘,去时便用神打量四周,只见无垢宗山门内防范倒不甚严密,但在山门外也布置了一圈环形大阵,抵御太微门的攻势。这大阵十分严密,不过防外不防内,还是留下了给僧人出入的通道。这也是方便众僧出外迎战太微门之故。

此时似乎正是两场战事的间歇,山门中寂静无人,只有远处星罗棋布,各有一小群僧人在修复大阵,对阮慈二人均是没有丝毫感应。阮慈神念一扫,便寻了一个修为在金丹中期的比丘僧,这比丘僧正好修复完了一处阵盘,轻按手中令牌,投入阵法之中,又往前飞去,在阵法中穿梭了好一阵,便来到大阵外沿,要修复其被破碎空间压出的裂纹。

那比丘僧才一转身,腰侧便有一道淡得近乎透明的遁光往远处飞去,有些空间裂纹,它便直接飞掠,可见法体神念是多么强横。至于那些狂暴的空间裂缝,这遁光也是隔远便感应得一清二楚,这处处都是空间裂缝,危机四伏的交战区,遁光却飞得轻松自如,仿似闲庭信步一般,似缓实急,很快便穿出交战区,这才现出亮光,往太微门浮宫所在之处狂飙过去。

清善真人果然在耐心施展一项神通,浮宫之中隐隐透出灯光,往天上地下照耀而去,一时暂不顾接见外人,阮慈猜度他在透过被自己封锁在心魔化身内的思潮来搜索中央洲陆中暗藏的同类余韵,而自己的道韵已被他自行破去——这道韵对洞天真人来说,果然也失去了撒手锏的能力,大多洞天真人,都有能力执掌、破解道韵,太初道韵虽然威能特殊,但也拦不住清善真人随手施为,这亦是在隐晦地展露自己的实力。

阮慈也不和清善真人计较,轻抚九霄同心佩,王真人传来一道神念,令她勿要干扰清善真人施法。阮慈便知此间境况,大多都在洞天真人博弈场中展现,清善所为,上清门众人都能望见。她也放下心来,便将僧秀领到沈七、姜幼文处,细叙别情。

这数百年来,中央洲陆也发生了不少大事,僧秀听得惊愕万分,尤其对太微门征伐无垢宗一事,更是牵挂不已。他素性聪慧,虽然见识有限,但也隐隐猜出此事或许和自己的心魔化身有关,是他露出破绽,方才连累了师门,一时情绪颇为低落。这件事任何人都帮不了他,只能让他慢慢消化了。

在太微门和无垢宗的对阵中,无垢宗自然毫无疑问是落于下风,基本都处于守势。此时清善真人施展神通,太微门暂缓攻势,无垢宗竟也没有乘势攻打太微门大阵,接连十数日,双方都处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之中,仿佛都在等待清善真人那神通完备。众人也是谈玄说道、耐心等候,阮容、莫神爱二女并未去过恒泽天,但此时也和几人熟悉起来,沈七又道,“小苏已从燕山动身来此,只不知道能否进到大阵中来。”

莫神爱道,“我们又不是上清门,燕山的人,要来尽管来好了,不过这里热闹或许将完,也不知他能否赶上一个尾巴呢。”

众人正谈论时,大阵上方一阵扰动,一股堂皇气机落下,阮慈、阮容齐声道,“我们门内有人来了。”

果然见得太微门一位元婴真人伴着周晏清走来,彼此寒暄了一番,周晏清对阮容道,“我是来接你回山的,数百年未见,你长进了许多。”

他正是阮容入门的接引人,不过阮容入门之后,周晏清便闭关破境,之后总未凑到一起,此时相见,自然有一番感慨。阮慈笑道,“周师兄,你只是来接人的,难道未曾带着什么法宝么?”

周晏清和她倒是更加熟惯,轻笑道,“有什么事能逃过慈师妹的感应?”

他将手一翻,风波平磬赫然在目,道,“难得来此,先盘桓一段时日,拜望些故人,再过几日,青灵门的人也该到了。”

果然,又过了十数日,青灵门也有一名元婴携来了门内的七宝玉芝,此时那浮宫之中透出的灯光已极是明亮,仿佛将中央洲陆天上地下都已照彻,任何污浊瑕疵,哪怕深藏地心,也逃不过这灯光照耀。显然清善真人的大神通已将起势,只是不知时机。这一阵子最苦的却是莫神爱,这光亮对一般人来说也觉得刺眼,对她的神目是一大刺激,她只能用一样法宝将额头遮住,终日躲在屋内,便连面上双眼也不敢随便睁开。

阮慈众人也觉得伸出这光芒之侧,那仿佛被看透的感觉并不好受,沈七、姜幼文便向阮慈讨要道韵护身,莫神爱却不敢要,道,“爹爹知道了,要骂我的。”

几人正说话时,阮慈心中突地一阵触动,腰际那九霄同心佩也是一阵发热,仿佛王真人不轻不重地戳了她一下,她忙道,“诸位留神,真人要动手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浮宫之中,仿佛旭日初升,一团灼热白光缓缓升上中天,挟带无限威势,便往无垢宗方向照了过去。不论是无垢宗还是太微门,那两方大阵对这光芒仿佛都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迅速冰消瓦解,那白光将无垢宗完全笼罩在内,在阮慈感应之中,是一团极为纯粹的道韵,刹那间,那光明堂皇的大道规则,在此地成为绝对主宰,其余所有大道法则都被排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洞天真人手握宇宙级灵宝,全力发功,果然,琅嬛周天内,在她晋升洞天之前,恐怕无人能够抵挡住清善真人手持天地六合灯的全力一击!

第302章 周照无极

此地光明普照,万法辟易!

刹那间,凡是能够领悟到道韵的修士,都感受到一股莫大的迫力,即使清善真人的注意力并不在众人身上,但灯光之中,其余大道法则仍在不住颤动溶解。还好本地皆是太微门修士,天然对天地六合灯的光芒感到亲近喜乐,只有莫神爱身形上方,多出一道虚影,仿佛是萃昀真人一道化身在此,为爱女遮去灯光,饶是如此,莫神爱也是盘膝坐定,仿佛一心沉淀,丝毫也不敢打望外头的景象。

至于上清、青灵门的访客,则各有洞天灵宝护身,虽然也觉不适,但并不足以将众人定住。周晏清和阮慈关系不恶,风波平磬发出的波光中,不但笼罩了阮容,还将沈七、姜幼文护在其中,灵机伸来,还想将阮慈拉进去,却被阮慈婉拒,她也想要试试看在这般道韵风暴中,自己是否有自保之力。

清善真人正在全力施为神通,虽然不会对她特别留情,但也没有什么恶意,这正是极好的试炼机会,阮慈也不愿错过,将道韵持定手中,汩汩放出,徐徐和那光芒博弈,便仿佛在和大道法则对话一般,用神意沟通,想要找到一条彼此共存的路子。

双方本不存敌意,清善真人或许也不乏称量试探之意,那道韵光华初始时咄咄逼人,仿佛除却臣服之外,便没有第二个选择,但见阮慈周身道韵,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应对得极是从容婉转,并无丝毫烟火气,也就逐渐息了怒火,不久双方便尝试着在博弈中取得流动的平衡,此事说来简单,但倘若阮慈对道韵的驾驭少了一分自如,便很可能激怒灯光,惹来更大的压力。

至此,双方已形成默契,阮慈这才有余力往外观照,此时在实数之中,便是凡人也可看到远处有隐约光束在照耀,而修士眼中,则可以看到通天彻地的光芒,上照九天,下照九幽,连道韵屏障都被照得现形。但在领悟了多重维度的修士看来,这天地六合灯最让人畏惧之处,却是其不但照彻实数,而且连虚数也在灯光笼罩之中,虚实屏障,在清善真人全力施为之下,竟被照得仿若通彻无物,灯光没入虚数之中,正在不断涤荡某种莫名之物,那莫名之物在灯光之中,就犹如丝丝缕缕的污秽,在灯光中不断析出消散。

倘若是一般修士,最多也就只能看到这里了,此物究竟是什么,他们是并不明白的,一旦知晓,便有被此物凭依附身的可能。也是因此,这灯光对所有人都呈现压制之姿,便是为了防范此物通过目光感应,转移到观者神念之中。只有阮慈这样深知底细的重要人物,才知道清善真人烧灼的正是白衣菩萨送来的思潮之力。自古以来,思潮之力便是极为隐秘,最难根除,但清善真人却是凭借绝大神通法力,做到了这件事!

也合该他攫取此地气运!

如此神通之下,无垢宗便有数名洞天,也是无力反抗,青山绿水在光芒中仿佛化为一卷扭曲的山水画,在灯光中卷翘起来,被灯光反复冲刷,涤荡出无数污垢。清善真人高踞浮宫之中,居高临下,审视山门,便仿佛神只一般,令人莫名生出膜拜瞻仰的冲动,也忍不住为此地空间惶恐,在如此天威之下,连实数都显得脆弱起来,此地实数,当真能承载得起如此威能吗?

这一问并非无的放矢,此地空间本就破碎不堪,在这煌煌神威之下,多处裂纹更甚,甚而有形成玄洞的征兆。正当此时,磬声幽幽,从大阵中缓缓传出,却是恰到好处地将那摇动实数稳住,正是上清门的风波平磬!

两大盛宗,一旦联手,天下间能够正面直撄锋锐的宗门只怕还没有建成呢,无垢宗山门方向,三道幽光闪过,却是洞天菩萨纷纷现身,冲清善真人方向施展一礼,叹息声中,趺坐结印,仿佛已是完全放弃了反击的念头。

浮宫一侧,那七宝玉芝的吉祥光华幽幽刷下,三人身侧气运丝线陡然由暗转明,连向三名菩萨缔造的小小佛国,天地六合灯的光芒如影随形,顺着气运照透佛国,又有不少黑光被逼出佛国,清善真人语调淡然,声音却是滚滚而出,犹如雷鸣,道,“天下大事,尚未可决,南鄞流毒,却无存身之处。”

其似乎在解释自己的立场,又似乎在催逼天下宗门,这话并非只在中央洲陆流传,在青灵门七宝玉芝相助之下,竟是倒映进了天星宝图之中,化为文字,在宝图中激起一圈圈波纹,往外洲扩散了开去!

重洋之外,那数十洲陆如响斯应,纷纷散出波纹应和,便是中央洲陆之上,几乎所有能够驻留星图的法相也都发出波纹,应和擎天三柱的倡议。中央洲三柱联手,所言便是琅嬛周天毫无疑义的真理。有资格留存星图的法相也都知晓其意,周天大劫将临,究竟是顺应道祖之意,和大玉周天分出高下,还是另辟蹊径,将琅嬛周天从星轨中推走,又或是更加激烈的反抗方式,诸位洞天尚未达成一致,也毋需现在就达成一致,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南鄞洲秉持的此战必败,便不做挣扎,做战败后打算的思潮,在周天中根本无有容身之处,必须将其完全剿灭,若有反抗,便有如南鄞洲,乃是被彻底抹杀的下场!

得众法相呼应,又有七宝玉芝联络天星宝图,风波平磬稳定宝图波动,浮宫之中,清善真人缓缓伸出长指,向上一指点去,天星宝图上,那巨人缓缓提起手中宝灯,发出一声充满奥妙的玄奥法音。

‘临’!

这一刹那,宝灯绽放光华,和实数中灯光呼应,在宝图中借由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只要波纹荡漾之处,便将灯光接引过去,琅嬛周天虽然广阔若此,但也没有丝毫鬼域是灯光无法照彻,便是幽冥二洲,幽影中也隐隐浮现出两股力量,将灯光纳入,在黑暗中隐现光华,此情此景,真乃是山海光明、幽炼三商,周照无极、长乐未央!

若有若无间,仿佛有那隐约难寻、捉摸不定的惨叫声在虚实之中同时响起,无数黑气在光芒中蒸腾出来,化为乌有。阮慈甚而在光亮中仿佛见到了虚数中那混乱之极的景象,这一刻连虚数都被照透,她更是隐约见到了一只蜘蛛,怔怔地盘踞在一片情念海边,透过那化为透明的虚数屏障,打望着人间光景,又有两名少年,身影在极远处一闪即逝,她心中不禁好一阵欣慰,“胡闵和胡华,他们还活着,还在往前走……”

还有那黄掌柜,它能否想到这万古风波,这笼罩天上天下虚数里外的灯光,正是由他而起呢?或许他一直以来都很痛苦,但这一刻也有那么一丝由衷的安慰罢,琅嬛周天自古不敬,这大不敬,便正是由他心中散逸开去,反而成了实数中的主流,反过来清扫人心中的恭敬!

阮慈心中,百感交集,却也不由有一丝担忧,清善真人威能如此,只怕距离合道已是相去不远,也不知……

她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只相信清善真人必有安排。仰观宝图时,见那百余神物之中,只有自己的东华剑始终钉牢紫精山,并未有丝毫响应,心中突然一动,也是恍然大悟,周身道韵心随念转,登时放出一股思绪,被其余三股道韵领悟。

虚实内外,似乎都已被照彻,但还有一处未曾涤荡,始终还有隐患!

道韵应和、神念相接,阮慈已知清善真人施展神通的前提,正是她捉到了白衣菩萨送出的思潮之力,并且将它封印为僧秀的心魔化身。这股思潮之力便是如今这所有黑气的本源,倘若其没有消亡,这些黑气随灭随生,便是烧没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此时流落在外的只有这股思潮之力引发的人心识念,比如无垢宗众僧,本源一除,其等原本坚信不疑的理念,顿时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只有一些软弱的残余执念,被灯光一照,当即觉今是而昨非,缓缓消融。

其余所在,也都是如此,残余还要比无垢宗更少得多,只是这思潮之力偶然流泄在外激发的一丝感应,一点偶然的思想,若无遇合,很难成型,但饶是如此,为保万全,也应除去。但即便如此,还是少了一处,那就是白衣菩萨残余曾经藏身的地根。

那一处四通八达,可以通达各洲地脉,倘若思潮之力在那处还有少许残留,说不准什么时候便顺着地根往外逸去,因缘遇合之下,又逢生机,再逐渐壮大起来!

这许多思绪,在道韵之中,不过是刹那间便达成默契,阮慈神念合一,将全副心力都投入东华剑中,内景天地之中,她那化身缓缓将东华剑拔出,天星宝图里,东华剑骤然清鸣一声,似与天地六合灯呼应,缓缓从紫精山顶拔了出来,在空中微微轻颤,似在寻找目标。

下一刻,紫精山一侧星光一闪,落入南鄞洲方向海域,东华剑似是得到指引,一道剑光宛若长虹,横跨海域,落向那片曾是南鄞洲的漆黑大海中,宝光、罄声、灯光得此接引,骤然间缠绵追去,顺着灯光钻入海底地心,透入那还未完全痊愈的地根之中。由下到上,刹那间彼此追逐,将宝图底部往上,都已照透,便是那周天本源,也顺着地根通道往里照去,将琅嬛周天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照得宛若一枚琉璃宝球,在虚空之中大放光华!

‘啊——————’

不知何处,响起了一声充满幽怨的惨叫,这一次却要比上回更清楚得多,一张面孔在北冥洲上空骤然现形,已是无以名状,只有一丝白衣菩萨的神韵,那张虚无面孔扭曲愤怒,充满了无尽怨毒,化为虚影正要冲出北冥洲,往南鄞洲方向咬去,却被北冥洲上一股玄色光华阻住,一句文字缓缓从黑雾中浮现,“当去之人,为何驻留?”

幽冥二洲,北幽洲迄今还在运作,处理的乃是凡人魂魄真灵,北冥洲在本方宇宙按说已经失去了修士真灵轮回之用,却不料还有神异留存,伴随天星宝图上这八个字浮现,北冥洲黑气骤然翻滚起来,无数虚影在惨叫声中你追我赶,发疯一样地冲出北冥洲,汇入北幽洲上空那道昏黄广阔的河流。

忘川!南鄞洲怨灵,已无法驻留北冥,无论化为什么身份,逃避轮回,这一刻都再挡不住天性中的思归之念,汇入忘川,洗去所有识忆,前往虚数大海,彻底了却了这一生所有传奇!

伴随这一股洪流汇入,那万万千千琅嬛修士心中,都是一阵轻松,仿佛有一道暗伤终于被彻底除去,如阮慈等人,更是生出明悟:南鄞洲思潮余毒,终于被彻底清除,大玉周天此次出招,最后一丝无望的生机,也是完全失去。虚实之中,再无隐患,琅嬛周天隐隐回到了某种圆满的状态,气运比此前更上了一层楼!

第303章 天下一统

周天暗伤既去,所有周天生灵冥冥中似都听到一声欢悦叹息,又仿佛受到母亲爱抚一般,心头喜悦,修士们更是只觉得本源仿佛受到滋养一般,神智也要比从前更加清明,更有不少修士借此突破了小境界,或是感到瓶颈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如此不一而足。

至于清善真人,其主持了偌大神通,却并未消耗多少灵机法力,浮宫之中传出的气势反而更加雄浑,将周天内外烧透,如琉璃照彻、宝灯圆满,这其中攫取的因果气运何止海量,便是阮慈,只是最后出手引路涤荡周天本源,也感到一阵呵护之意,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回馈,只是因为她只有法力未曾圆满,其余三层金丹裂隙都已补完,是以暂时寄宿在虚空之中,等待破境之后再行灌注而已。

此间大事,难免引来众人议论纷纷,太微门诸弟子也觉惊讶自豪,不过片刻后便有道道令牌从浮宫中发出,差使众人前去抚平空间裂缝,又要和无垢宗商谈停战事宜等等。

无垢宗此次虽然免去了灭宗命运,但元气大伤也是在所难免,就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平息太微门的不快了。此中定然又有许多博弈,只是洞天以下都无法与闻而已。阮慈等人原本是客,此时也不便参与,周晏清虽然手持风波平磬,但也无意相助太微门平息空间风暴,翌日便携了阮容告辞离去,种十六忙得团团乱转,竟是分身无术,只能遣了弟子前来相送。阮慈冷眼旁观,对阮容道,“姐姐,他的那几个弟子对你倒是格外恭敬。”

阮容道,“我不晓得你说什么,不过你也该收几个弟子了,此次出来历练,身边也没个人服侍,难免少了排场。”

如此将话题扯开,并不接翎子,阮慈看她形容淡淡,也就不好再提,将阮容送走,回头摩挲着九霄同心佩,叹道,“姐姐心中怕是还忘不了那个柳寄子呢。”

王真人传来一阵啼笑皆非的心意,难得有了回音,道,“你便是闲不下来,时刻想要生事,怎么又想撮合你姐姐和太微门哪个的婚事了?”

阮慈此时方能理解为何修士联姻,多数是基于利益考量。便如同掌门和清妙夫人一般,有时两人的结合,自然会导向两股势力的合作,阮慈想要争取太微门站到自己这边,除了晓之以理,更多的也要诱之以利。她道,“姐姐若能和种十六在一起,总是胜过一直惦念着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寄子,那柳寄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隐子,只盼着和大玉周天无关罢。若说他只是宋国那几个茂宗的弟子,我第一个不信。”

此时再看宋国那局,便觉得伏笔依旧不少,甚至柳寄子收下周岙,或许都是另有深意,阮慈、阮容和阮谦三人,金丹圆满的关隘中只要有一个和灭门血仇有关,便用得着周岙,那时柳寄子待价而沽,要他们做什么事却又不好说了。

至于之后在洞阳道祖的遗府中现身,令阮容得到神通,又穿渡空间通道,来到中央洲陆,此子每一举动几乎都没有闲笔,他和阮容的因缘,其实也婉转联系到了阮慈身上,阮慈对他的身份尚无头绪,若猜他是洞阳传人,却又似乎也不像。洞阳传人若是来到琅嬛周天,几乎便是周天少主,若是有什么欲求,大大方方说出来,宝芝行自然为他办到,也不用如此隐匿行踪,而且柳寄子对她似乎还是颇为善意,在道途之初多有提点,他身上应当也有道祖弈棋,就不知道是哪个道祖了。

不论如何,阮容对他心结难解,若是能够就此淡忘,再好不过。可惜她和种十六虽然颇为亲近,种十六对她也格外特别,但阮容心中似乎没那层意思。提到种十六,总是少了一分别扭——倘若小娘子提到一个人并不扭捏,那其实颇为不妙,这就证明她心里无鬼。

王真人道,“你自己的事还没完呢,操心旁人做什么?是了,你送回来的两人已安置好了,那个小童拜了吴真人膝下一名弟子为师。”

吴真人正是门内另一洞天真人,只是一向低调,成就洞天之后几乎常年闭关,不料荀洋竟能得其门下弟子赏识,这种事绝不能简单推给机缘,只能说明吴真人有意靠拢紫虚天一脉,阮慈奇道,“咦,我还以为会是丽真人一脉前来招揽呢。无妨,旅程还长,若是遇有合意的,再收几个送回去,足够他们分的。”

王真人并无反对之意,其气机逐渐沉寂,阮慈却有些思念他,又寻出许多问题来问王真人,道,“恩师,此前我仰观清善真人神通,只见天星宝图中燃起文字,心中又有些疑惑,这天星宝图本为图景,却可将言语化为文字,那么是否可以视为我们的世界在某种维度的投影?”

这些问题,玄而又玄,有些对修为并无直接裨益,但阮慈却也极有兴趣,乃至于沉迷,王真人亦是颇为耐心,更和她建筑虹桥,在内景天地中化身相逢,设起虚景研讨辩驳,只见虹桥两侧,诸多妙景随言语生生灭灭,气机神念亦在不断交融共鸣,远超言语,茫茫然已不知时日递嬗,似乎只有一瞬,又似乎已过了数日数月,只觉得辩法之乐,胜于世间万般声色悦目之娱,虽然相隔千里万里,但如在身侧,却并无分离相思之苦,也不知这是否就是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境界了。

对修士而言,出门游历,的确远胜在家闭关,阮慈每每出门,也必有奇缘遇合,今次能够见证天地六合灯大放光彩的一幕,对沈七、姜幼文也是不小的福缘,只有莫神爱和王盼盼神情怏怏,莫神爱自然是遗憾自己无法亲眼见证这一奇景,就她所说,‘天地六合灯蕴藏大道太过耀眼,我若去看,很难忍住不去窥视本源,但大道本源,便有神目也不可轻易窥视,否则受到反噬,将是永远都无法治愈的道伤’。

阮慈道,“那你为何还能正眼瞧我?”

莫神爱笑道,“那自然是未来道祖心中对我怀有善意,豁免了我呀。掌门师伯已经接近合道,他或许是太微门古往今来距离道祖境界最近的高人,但始终还不是道祖,无法将道韵掌控到那样细微的地步。你却不同,你是未来道祖,又是将太初道韵弘扬光大的第一人,自然得到道韵爱戴体贴,如臂使指,哪怕并无明确指示,其也自然能体贴心意,不然你赠给旁人道韵护身,那还是护身么,倘若沈七他们和你修持的不是一条大道,彼此征伐起来,岂不是害了他们?”

阮慈尚还不知其中有这许多讲究,听莫神爱说起,也是大开眼界。至于王盼盼,那一日北冥洲驱逐残留真灵,虽然它在灵兽袋中沉睡,并未亲眼目睹,但醒转之后还是颇为萎靡,一是感受到大道规则对驻留真灵的排斥,二便是也为那些真灵惋惜感伤,道,“他们之中,或许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想要亲眼看一个结果,虽然非分,但就这样走了,也是……也是可惜得很。”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阮慈不便多加置喙,只道,“你是不会走的,放心好了,你若走了,谁来看守子母阴棺呢?”

王盼盼却并未开怀,反而更加惆怅,低声道,“当日其实本不该是我来的,但三师兄疼爱我……”

它说到这里,猫儿躯体突然绷直了,好像被人抽打了一下似的,尾巴骤然缩了起来,瞳仁也缩成一条线,猛地跳回灵兽袋中。阮慈吓了一跳,赶忙往灵兽袋中注入了少许灵机生气,猜了一会方才有些明白:“师徒因缘早断,她不能说那三个字,这种反噬可能直接作用于神魂,盼盼现在一定很痛楚……”

这件事怪谁都不对,或者该怪谢燕还,但若问到谢燕还跟前,她一定是这样回答,“那为什么王雀儿不依着我,非得要他的徒弟做这样的选择?”这注定是一个无解的圆,阮慈也无法选择立场,她自己的命运还和这一切纠缠不清,只好暂且搁置,无非是多为王盼盼注入灵机,又让莫神爱领着她到太微门集市之中,买了些罕见的灵鱼,王盼盼精神这才逐渐好了起来。

这一日种十六令人前来传话,说是有新客造访,是来寻阮慈的,且清善真人终于空出手来见他们了。阮慈心中一动,便知道是苏景行到了,因对沈七两人道,“看来真人是知晓他也来了,有意等了几日,说不准我们过那瘴气,还需要小苏相助呢。”

莫神爱虽然也想随他们前往瘴疠,但她不像阮慈,风里来雨里去,摔打惯了。太微门对她的保护近乎无微不至,怎可能允许她前往瘴疠之中,做那无益的冒险。因此只能送他们来到浮宫之前,却也不敢进去,“掌门每回见了我,都要责备我修为提升太慢呢,而且他现在还提着灯,太亮了。”

只和在门外等候他们的苏景行匆匆一晤,说了声,“你和沈七倒也相配,难怪你选他做你的道侣。”便转身落荒而逃。

苏景行此番化为一位蓝衣少女,和沈七所化黄衣少女走在一起,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说不出的娇柔相配,听了莫神爱点评,举袖掩唇笑道,“太微门的神目女,当真有趣,承你吉言了。”

也不知莫神爱是从何处看出相配,但她这么说必定不会有假,两人结为道侣,对彼此修为定然都有裨益,否则阮慈是真想不出苏景行或是沈七动情时非卿不娶的样子。阮慈看了二人一眼,突发奇想,也现出原身,又怂恿姜幼文道,“你也化个可爱少女,我们来个四美同行,多么好玩。”

姜幼文是个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的性子,突然摇身化了个雄壮英武的模样,道,“我偏不,我就要坐拥三姝,叫你们为我争风吃醋。”

在金丹期内,不论男女,都是随心而化,这还只是表象而已,到了元婴期,长时间维持异性化身也是家常便饭,众人不过是谐谑而已。一时闹腾完了,也不免向苏景行打听北冥洲的局势,究竟是谁在天星宝图上谱写了那八个字。苏景行道,“当时我的确还在燕山,尚未动身,此次澄清北冥洲黄泉血海,是魔主亲自出手,之前各地都有妖鬼想从瘴疠中凿通黄泉,连通燕山,门内连日来都忙着处置这些事儿,直到此间事了,瘴疠大势随之低落不少,此怪方才逐渐平息。我这才能脱身出来寻你们,不过这背后必定还有什么阴谋,此事魔主交给太史令主来办,待我回山之后,应该也会有个结果。”

几人之前也见证过黄泉瘴气,当下忙将见闻告知苏景行,苏景行道,“这妖鬼必定是受了洞天级数的神通感召,新生妖鬼有如此明确的意志,必定是触碰到了某一条大道法则。能够拨动大道法则的只有洞天真人。看来我们魔宗也有人不甘寂寞,不过魔主如今神智似乎比前一阵子清明,只要魔主能够理事,燕山便永远不会有事。”

魔主凶威,只有阮慈这去过燕山的修士才能明白,魔主在最混乱、最暗弱的时刻依旧保持着对燕山绝对的掌控,也难怪苏景行这么有信心了。她道,“小苏,你金丹已然圆满,破境元婴以后,是否已经定了会掌管一部天魔令?”

一次阿育王境之旅,天魔令主少了四个,这四部天魔令会落入哪个魔头之手,在燕山必定也是有一番血雨腥风,苏景行微微一笑,挽着沈七的肩膊,将头靠了上去,嫣然道,“还没越过关隘,说这些做什么?”

阮慈埋怨道,“我还说要助你来的,偏你是这样态度,那你日后可别来叫我帮你。”

几人正是斗嘴,浮宫内有使者出来,将他们请入,清善真人依旧在那巨大美人法相之下趺坐,待四人逐一见礼过了,方才对阮慈道,“今日我得来消息,你们欲要前往的那处时间瘴疠,上方的狂乱灵炁已经逐渐散去,瘴疠已经显现出来,你们可以尽速进去,不要耽搁了。”

阮慈也没想到清善真人并未出手相助,这多重瘴疠反而因为她插手提早结束了无垢宗之争,此地事态平息,反而逐渐消散。等于她自己为自己做事,还助清善真人成就一桩伟业,一时不由大是无语,罕见地有了吃亏的感觉。

清善真人见此,也不由一笑,又道,“却不要说我没有助你,太微门已是一统天下,我的答案,便是宝图上所有呼应气机的答案,这一点是否有助你圆满关隘呢?”

原来太微门所说的一统天下,竟是这般一统……阮慈微微一怔,却也觉得本该如此,而且的确这般一统,天下间大部分有资格左右大势的门派,便是内部有无数周折,但选择呼应太微门时,其态度也就被太微门统一,成为最终答案。这一着的确免去她无数功夫,令此道关隘无形间已是接近圆满,但还有少许未尽之意,想来便是应在些许隐世门派之内了。

虽然这时间瘴疠一事上,自己算是栽了,但清善真人给的这份人情也着实不轻,其真实态度似乎可见少许端倪,阮慈慎重行了一礼,道,“多谢真人相助,还请真人少待,那一日不会太远的。”

清善真人微笑颔首,道,“我知你总是来得及的,却也不必心急,若有空闲,尽管来玄一宫玩耍,神爱很欢喜你。”

阮慈心中一突,暗想清善真人该不会属意她和莫神爱结为道侣,实现两家同盟罢。不过现在也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便起身告辞离去,清善真人对其余三人都有下赐,也就不必赘言。

四人都是坐言起行之辈,如今太微门一行一事功行圆满,便不再耽搁,当即同出大阵,在灵炁浪潮中如飞而行,不多久便到了那时间瘴疠所在之处,果然见到上方混杂灵炁,正在逐渐消散,虽然依旧灵机驳杂,混乱不堪,对寻常修士来说极为危险,但这些灵机已不能再被称为瘴气,也就再难阻住四人,苏景行道,“对这各色瘴气,我们魔宗弟子是最在行的,我们四人须要一起进入,否则一旦失散,便很难互相寻回。”

当下四人便以灵机相连,化为一团四色遁光,往下猛地一落,撞入了那七彩遁光之中——

第304章 时间凶兽

“慈——师——姐——”

姜幼文面色有一丝焦虑,但其动作便宛若被放慢了十数倍一般,便连神念都比平时运转的慢。阮慈望着他的面容变化,心中颇感滑稽,但也感到这时间瘴气的厉害,连忙一展道韵,将四人都包裹了起来,如此一来,至少四人之间不会出现刚才的境况,虽然近在咫尺,但却因为时间瘴气冲刷那必然的先后,彼此间出现时间上的不谐。

沈七、姜幼文都得过她道韵庇护,这是不必说的了,苏景行却犹豫片刻,方才放开自己,由阮慈将他包裹。阮慈心念一动,已是从苏景行身上感受到另一种玄奥道韵,便知晓他已是择定自己所修大道,并得到少许道韵垂青。这在金丹境界中已是十分难得,她对苏景行点了点头,赞道,“好修为。”

这也是示意其自己并不会探询太多,以他们现在的庇佑关系,阮慈心念一动,这三人对她不会有太多秘密可言,但她自然不会这样去窥探朋友的私隐。

苏景行点头笑道,“尚还不够。”

他虽然领悟道韵,但却还不足以和时间法则相抗,只能栖身于阮慈保护之下,不过这已经胜过同侪良多了。而且见识广博之处,也不下于阮慈,此时止住了众人前行的脚步,道,“这时间瘴疠比我们想得都要厉害得多,才是入内不久,时光之力已是如此浓郁,慈道友你要和此地法则取得和谐,最好是能得其豁免,否则我们虽然性命无虞,却可能要付出严峻代价。”

姜幼文面色凝重起来,问道,“是否会出现时光跃迁?”

因沈七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苏景行道,“这时间瘴疠之中,时间法则极为浓郁,而且非常活跃狂暴,时光的流速也和外界不同,在这里还好,和外界大概只差了几个瞬间,这点时间差异,我们离开时会被世界法则自然抹平。但往深处去时,倘若遇到时间龙卷,或者是时间潮汐,可能会陷入五感紊乱中,就好像落入空间裂缝中一样,只是落入空间裂缝时,法体自然崩裂,落入时间龙卷却可能是四肢百骸处于不同的时点,法体无法协调,内景天地也会随之四分五裂。”

“但这也不是这时间瘴疠最可怖的地方,在时间瘴疠深处,要么是时间极度凝固,要么是时间极度活跃,倘若是前者,你入内之后,可能觉得自己只花费了几个瞬息,但对外界来说,便是消失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若是在这期间,时间瘴疠自然平复消失,你也会随之一起消失不见。倘若是后者,时间极度活跃,你入内之后便是过去了千年百年,对外界来说也只是一瞬——休要以为这是好事,若是你自己的时感不能跟着调整,很可能是外界瞬息之间,你已老去,便是时感能够同步,在时间瘴疠内度过这么长的寿元,其实也非常吃亏,毕竟我等都是金丹修为将要圆满,本该游历天下,设法圆满金丹关隘,这些寿元在此处完全就是浪费。”

和时间、空间有关的瘴疠,历来最是凶险,便是因为其规则远超一般修士的认知,唯有天资远远超出旁人,或者和阮慈这样早就对时间法则有所领悟的修士,听到这些才能有会于心。沈七沉思了一阵,道,“倘若是我,便不在乎这些,只是一剑挥去,斩入核心。”

姜幼文道,“这也是小弟此前所想,这种瘴疠最怕剑修,一往无前,一剑开天辟地,任是时光如水,也要被我这不留光阴的剑光斩破。但这瘴疠的浓度比我想得高了许多,沈师兄恐怕未必能斩到本源,反而会激怒此地的时间法则。”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时间瘴疠的本质越说越分明,瘴气之中原本是一团迷雾的环境也缓缓发生改变,现出了那宛若秋水一般闪耀荡漾的时光之力,便犹如水练一般,层层叠叠,各自分层荡漾,阮慈道,“各层之中时光流速不同,我们想要往深处去,或者应该寻找一条时光可以互相冲抵的道路。”

虽然此处极为凶险,但四人都没有打退堂鼓,一面是因为大道至宝、至理,往往在极险要之处,一面也是因为四人自恃气运,而且阮慈心中也知道自己有时之道祖眷顾,若连这样都没胆前行,大造化将永远和他们无缘。是以姜幼文三人也不提退出,而是均沉吟道,“你有道韵护体,眼下我们四人时感一致,神念沟通也无障碍,只要能同进同退,不会有同伴陷落在内,或许可以一试。”

苏景行道,“但这样一来,我等四人便都要能够适应不断变化的时感。”

他看了阮慈一眼,道,“慈道友应当是不在话下,你们二人呢?”

阮慈既然会寻求时之灵物,想来应当是有神通在身,这一点三人都是清楚,姜幼文道,“我不知能否适应,但却愿学。”

沈七也是一般,他却道,“我可试着用心中剑斩破时感,以我看来,时感也是一种幻觉,真正的时间只在自己心中。”

果然是剑修本色,苏景行拉住他的衣袖,摇晃了几下,神色软和,仿佛在央求沈七勿要太过自信,他所化少女容颜娇美,这般央求让人实在难以拒绝。沈七叹了口气,道,“不过多学一门神通也是好的,倘若慈道友愿意教授,我也便先谢过了。”

阮慈其实觉得沈七的想法并没有错,真正的时感应该是存在自己心中的,只是这也要看自身实力和时间法则的对比。倘若自身法力低微,那么也很难坚持自身的时感,因为时感还是要从外界来获取。只有心中自成丘壑,内景天地已然有了规模,才能从自身内景天地的时日递嬗来定位时间。

至于到达洞天境界之后,洞天的时间流速有时和主世界并不一样,洞天大能如何维持时感平衡,又是一门神通了。阮慈道,“这时感也是一门心法的前导,我要先请示一番前辈。”

她闭上双眼,默祷片刻,并未感到太一君主不悦,便知道此事多数在他算中,心道,“时之道祖似乎在本地没有道统流传,他或许是想要多落下几枚棋子。”

因便将《阴君意还丹歌注》第一章 中的浅显法门传授给三人,三人各自闭目参悟,阮慈也是突发奇想,暗道,“我看这时光之力流动若水,仿佛暗蕴一门阵法,倘若将这些时光水流看做是法力运转,却又是一门神通了。”

便也盘坐下来,参悟起这时光流淌的秘密,不知不觉间,物我两忘,似乎又臻入了某种至境,在那时光之力中觑见了无数妙理,将古往今来那涌动的时光,一一体悟于心。只有一念慢慢升起,暗道,“倘若把这时光之力视为一种无处不在的维度,可以溯流而上,任意穿梭,那么我岂非能回到青剑破碎的那一刻,将东华剑所有散碎部分逐一标记,甚至是取走完整的东华剑……不过这是不太可能,东华剑破碎应该是某一道祖证道的一部分,倘若那名道祖未曾陨落,便是不可改易。”

“看这些时光水练流动的韵律,便知道时间在实数之中,其实也并非是完全平整向前,时光之河也有波流涌动,也有起伏不平,只是在实数之中体现得很是细微,平时不太注意得到而已。话又说回来,这些韵律,到底是出自太一君主的心意,还是出自时间的本质,时间到底是隶属于实数还是虚数的大道?倘若是虚数,为何有波流涌动这仿佛是实数维度的特质,倘若是实数,但宇宙诞生以前,并不存在时间,倘若宇宙内什么都没有,陷入永寂,也没有时间了,时间本质上似乎应该是两个生灵互相感应的产物……倘若宇宙中什么生灵都没有,时间便没了意义。”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四人都在闭目参道,仿佛是命中注定,原本只是浅浅参悟的阮慈,竟比谁都要更投入几分,在某种维度之上,她周身正散发出缕缕白气,仿若是香气蒸腾,引得那时光水流之中,某一透明的存在缓缓睁开双眼,尾巴一甩,向四人游来。

此鱼极有耐心,逡巡四周,试探许久,直到肯定四人都处在那玄妙的悟道状态之中,方才张开大口,无声无息地顺水冲刷而下,眼看就要把四人都吞下肚腹中时,苏景行突地睁开双眼,微微一笑,展开一副画卷,道,“三位,动手!”

刹那间,剑起毒发,道韵绽放,四道攻势几乎是同时向那透明大鱼袭去,将它的去路完全堵死!

第305章 昼夜灵鱼

‘嗡’——

似乎是无声,又似乎是大道法则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少许震颤,瘴疠内的时间水练骤然颤动起来,往外扩散开一阵阵波澜,四道攻势似乎都被凝固在了当地,进入了极慢的时间流速之中,那大鱼尾巴一甩,也受到反震之力,身姿比之前要灵活了许多倍,身形也骤然缩小,眼看就要从密闭的罗网中逃走时,那四道攻势却又有了不同的变化。

先是阮慈点出的太初道韵,这道韵所化的长钉只是停滞了片刻,便坚决地摒除了时间流速的影响,‘时间源于本我’,至少当对手是这条大鱼时,她拥有绝对时感,并不会被时光水练完全主宰。刹那间便摆脱水练,往大鱼钉去,而且已经锁定气机,不论大鱼变化得多么细小,都逃不脱它的追摄。

其次便是沈七的剑光,沈七面色漠然,但剑光却如白虹贯日,一往无前,将途中阻碍全都斩去,便连时光也在它斩破的维度中,虽然抽刀断水水更流,但剑光也没有丝毫断绝,剑修一旦出剑,在生命燃烧殆尽以前,便不会回剑入鞘!

第三是苏景行的画卷,那画卷已倒映出大鱼身形,这在时光水练变化之前,即使隔着重重时光,其对大鱼神智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画卷中波光荡漾,一尾散发着精灵气息,身上星光点点、水光漾漾的鱼儿在水中自在游动,这情景对大鱼似乎颇有诱惑,令它的身形也没有以往灵活。

第四方才是姜幼文,他的毒道应对这些异种生灵的确吃力了一些,这鱼儿显然对大多数毒力都是免疫,而时光水练虽然如水,但本质还是道韵规则,姜幼文只能对四周灵炁下毒,让灵炁变得浓稠危险,阻碍鱼儿游动的速度。

四人一起出手,这灵鱼就算有通天本领,到底也只是一处即将散去的时间瘴疠内蕴养而出,本身修为应当不会超过金丹顶峰,倘若是元婴灵鱼,神智更为清醒,便不会做出吞噬四人的蠢事,金丹灵鱼懵懵懂懂,似兽更多于似人,才会主动招惹,反而将自己送到四人手边。只听得‘噗’地一声,尾巴被长钉刺中,神色也呆滞下来,沈七迎面一剑,将那动荡的时间波流劈散,众人这才重回了原本的时间韵律之中,苏景行道,“我的时感似乎是比此前强了一丝,你们呢?”

他会这样说,应当是从这灵鱼的画卷中获取了不少好处,再者此前修行的时间功法也有助益。姜幼文收回毒力,试着在时光水练中来回踱步几次,点头道,“好似和这鱼儿斗了一场以后,在这水练中要自如多了。”

他伸手轻轻捋过那鱼儿的鳞片,笑道,“上回在这瘴疠门口,我就见过这灵鱼袭人,当时它法力还没这么雄浑,看来这瘴疠要比我上次来更浓郁,还在冲高回落的阶段之中。”

四人早已不是初哥,怎会毫无准备就步入如此少见又危险的瘴疠,甚至四人一起打坐修行,不过是欺负这灵鱼没有见识,故意做作惹它上当而已。阮慈捻起长钉,见那鱼儿奋力摇头摆尾,想要挣脱,不免觉得它有几分可爱,笑道,“幼文,你来瞧瞧,这是你要取的毒么,若不是,我便把它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