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幼文道,“这鱼儿在入口不远处就现身了,怎可能是瘴疠本源。师姐也能感应到吧,这不是时之灵物,就是瘴疠中自然化生的妖物。不过它在时间瘴疠中化生,天然具有时间神通,比较罕有罢了。你若觉得可爱,便饶它一命。”

这鱼儿此时已化为儿臂大小,哪有刚才择人而噬时的凶怪,它一身透明,只有鳞片隐隐透出彩光,双目在众人观测之下逐渐转蓝,十分璀璨,便如同两枚蓝宝石一般。苏景行道,“有意思,这鱼儿叫做昼夜鱼,白日里双眼为红,到了晚上便化为蓝光,便是把眼珠剜下也会按时变色。颇为珍稀,在琅嬛周天内已有数十万年未见了,不料却在此地化生了出来。它刚才为了捕猎我们,遮掩双眼神光,此时散开功法,眼珠子颜色才慢慢展露出来。”

阮慈道,“这也是你仙画的神通么?那可糟了,倘若你画了一副我,岂不是我什么秘密都被你知晓了?”

苏景行道,“画人哪有这么灵,人心是最复杂的,再者你也会持定护身咒法,防护气机,这一招对灵兽较为实用,他们懵懵懂懂,不晓得遮护因果。画人至少就没太微门莫仙子看得那样准。”

几人说笑一番,阮慈见那鱼儿扑腾得累了,便伸手摸摸头顶,笑道,“若你愿被我养,就变得再小一些,若是不愿,那就把你杀了卖钱去,我们四个人分。”

昼夜鱼蓝宝石一样的双眼闪烁了几下,身形骤然变小,化为一条锦鲤,阮慈将它捧在手心,又问过三人意见,便将陈均给她的天河岚宇缸取了出来,道,“我还有一头鱼儿也养在里面,你们要好生相处,可不要打架哦。”

她那头鱼,乃是在南株洲所得的珍宝,据说是点化失败的洞天灵宝所化,也不知是什么洞天真人,居然连点化洞天都能失败。要知道除了本命洞天以外,洞天真人随时随地都可开辟新生小洞天,只是这种洞天存在价值不大而已。阮慈得宝已有数百年,按王盼盼指点,只是偶尔灌注灵机,确保灵鱼供养不断而已。要说还有什么旁的用处,她也想不出来,此时取出天河缸说明来历,众人也不免啧啧称奇,阮慈将昼夜鱼放了进去,原本在缸中悠闲游动的宁山塘也不排斥它,二鱼天性似乎很是相得,在缸中彼此追逐,时而又伴游起来。苏景行扯开画卷,将宁山塘映照进去看了半晌,笑道,“有意思,难怪他们如此相得,一个有一丝时间法则,一个却蕴含了一丝空间法则,异种彼此吸引,也是天性。”

阮慈见两条鱼儿在缸中游出虹彩,便仿佛孩童得了新鲜玩具一般,心中很是欢喜,又看了一会才把鱼缸收起。喜孜孜地道,“让我看了喜欢,便是它们的好处,也不枉我要付的那么一大笔灵玉。”

旅途中所得,自然都是四人分账,阮慈取走了这么稀有的灵鱼,便该折价补给其余三人,这和他们在险境中彼此相救、传授功法等举动又是不同,唯有如此,才能免去暗中计较与纷争。三人也都无异议,在浅处适应了一番,感到时感已比此前稳定了不少,便尝试收起太初道韵,而是孤身涉足时间水练,往深处跋涉而去。

如此历练,对四人自然都有好处,单单是沐浴在时光水练之中,便可加强对时间之力的掌控和参悟。虽然四人并无人主修这条大道,但能多掌握一些其余大道的精妙,对自身道途也会有不可计量的帮助。更何况时、空两道,几乎是所有大能修士会涉足的领域,因此虽然是为取宝而来,但一旦有机会,四人仍会想方设法地提升自己的感悟,否则便是如入宝山而空手回,错过了天大的造化。不过他们也不会舍本逐末,一味沉迷于此,反而耽误了现实中的时光流速。因阮慈在此地近乎拥有绝对时感,众人便请她压阵,若是有人遇险,又或者阮慈的绝对时感产生动摇,便请她用道韵包裹众人,脱离险境再做计较。

阮慈也是欣然从命,虽然她阅历、法力都是众人之首,但苏景行等人为人处事亦有不少启迪之处,与这些良伴同行,只觉道心活泼,感悟比在家闭关时更易迸发。她亦是十分期待在瘴疠深处会见到怎样的奇景。

因为要寻找、锤炼时感,众人前行的速度并不太快,不过也没有再遇到什么异兽攻击,想来是因为此处瘴疠也经过激烈的变化,那些感悟灵炁化生的异兽,大多都死在前些日子都因为太微门照彻天下的大神通,所引发的灵炁浪涌、瘴疠激变之下。那条昼夜鱼虽然憨憨傻傻,但能存活下来,已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又过了数日,众人终于行走到瘴疠深处,周围也逐渐生出种种神奇的变化景象来。

第306章 三生池畔

瘴疠之中,并非只有一团团虚无的瘴气,除了原本的山水之外,也会有感瘴疠而生的种种妖兽灵植,叠加在原有的环境之上。只有那些十分狂暴的大道法则,才会将原本诞生处的环境完全改造吞没。这时间瘴疠似乎更似水形,在空中生有无数来回穿梭的透明灵鱼,随着游动,自由呈现出不同性状,有时是小而多彩的幼鱼,有时是强壮浑圆的壮年大鱼,有时则是那鱼须长长,老态龙钟的暮年鱼儿,其修为亦是随之波动不定,但不论何时,只要被阮慈等人捉在手中,便会化为泡影,呈现出其寿终之后的状态。

如此玄奥的时间跳跃,也预示着此地的时间之力已极为浓厚,从鱼儿变化的状态,可以推测到时光水练的方向,对众人其实帮助颇大,在那水练下方,原本的山林之间更有奇景,只见那青青绿树,也在枯荣之间不断转换,更是随时可见枯骨返生,化为凡兽,时而年幼,时而年老,在山林中穿梭来去,不知何时又卧倒在地,刹那间风化为苍苍白骨。

如此景象,其实对于四人来说都不罕见,红粉白骨观是魔宗常见的一种观想,也是神通的一种,不论是魔是玄,都常常以这种红粉化枯骨的手段来震慑人心,如果只是幻象,压根就动摇不了四人的道心,但此情此景却是实实在在,即使在实数之中,时间法则足够浓郁时,凡兽也可在时间中穿梭来去,并无自知,这般的大道威能,方才是令人目眩神迷。

四人穿行至此,苏景行三人亦是到达了自身极限,纷纷化入阮慈道韵之中,为她遮护,阮慈则尚可在时光水练中从容行走,因她自身还保持着绝对时感,是以穿梭水练,并不会受到法力影响,不过也是尽量避开最为激烈的时光漩涡,免得时间动荡过多,动摇时感,惹来不测之祸,到那时或许便和这些凡兽一样,永远在生死时点中不断穿梭轮回下去了。

“此地应当是那些修炼时之大道的修士梦寐以求之地。”阮慈也没想到时光之力到了浓郁之处,竟有如此玄奥的表现,也是流连忘返,乐而忘归,只觉得无穷道妙,仿佛对自身大道也有启迪,“竟有一丝轮回大道的表现。”

她暗想道,“倘若时光大道修到深处,那么或可更容易地借到未来的我的神通,也可在将来修行《阴君意还丹歌注》时主动择选时点。还有那些时间灵物,除了让我随意寻一个修为比自己更高的剑种魂魄之外,是不是也可以随我心意来寻人呢?”

这《阴君意还丹歌注》,如无意外,阮慈只需要也只能再修行一次了,一旦跨过金丹门槛,修成元婴,那么便只能感应到东华剑内所藏的元婴剑种魂魄,可元婴剑种想来本就十分少见,修为也不会有多高深,毕竟谢燕还破天而去,也只是元婴修为,若说将资深元婴一剑斩杀,那神通似乎也太骇人了一些。因此虽然时间灵物是多多益善,阮慈还惦记着徐真人手里的那根万年仙藤,但其实能用的次数也不会太多。

如此宝贵的机会,完全凭借运气似乎过于可惜,阮慈隐隐是有些想法的,此时见了这无穷道妙,冥冥间若有所悟,不知为何屡屡想到了阴阳五行道祖开天辟地那一剑,暗忖道,“那也是时之大道的作用罢,看来太一君主很早就在东华剑上埋伏了一些手段。”

她思绪纷杂,几乎没听清苏景行的回话,苏景行道,“轮回大道也只在凡人身上有效,倘若修士死在这里,不知是否会被时光水练复生呢。”

他言下之意,似乎随时可放出一个修士杀死在此,阮慈道,“不必试啦,应该是可以的,修士死后,真灵会受到召唤,去往忘川,但在时间法则如此浓郁的地方,真灵也难以逃离,可能会被困在此处,受到时光之力摆布,成为某种类似妖鬼的存在。”

姜幼文道,“如此一来,此处瘴疠岂不是十分宝贵?那些寿元将尽的元婴长老,倘若因为有些事想要滞留世上,便可来此化为妖鬼,再被人带出去,说不定还会具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神通。”

这些魔门弟子,真是眼一眨就是一个坏点子,阮慈失笑道,“不是这样简单的,这种妖鬼能够动用的力量十分有限,而且对大道完全绝望,还要忍受思归之苦……唉,能够忍耐这种痛苦留在世间的人,不会太多的。”

想到楚真人,不由叹了口气,还真是什么人收什么徒弟,这样的死心眼在楚真人一脉中却是丝毫都不少见。

几人正说话时,她看似闲庭信步一般,在水练中飘然欲仙,已是逐渐来到林间一处空地,这里原本实数中树木逐渐稀疏,像是被大道之力纯化,只余下透明的轮廓,在水波之中摇曳。但走到最深处时,众人却觉得身上一轻,时光水练在此完全凝固,剩余三人都找回了自己的时感,被阮慈小心放出,一同凝视着眼前那方小小水池,这水池在树木环绕之中,波光荡漾,令林中仿佛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众人都觉其十分特异,姜幼文喜道,“如此浓郁,时间之毒相比就在此处。”

他挽起袖子,正要上前,王盼盼却在灵兽袋中传音给阮慈,急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传闻中太一道宫中的三生池映射,据说在上古能照见前后三生,对修士来说,还能照见前生更多凡人之身,他这样上去很可能会出事!”

如同忘川、黄泉一般,在这种瘴疠深处,往往会存在宇宙灵宝的映射,直通本源,也拥有本源的部分威能。那妖鬼王想要凿开黄泉忘川,便是想要得到本源的反馈。若这处的三生池被凿通,很可能会化为一处绝境,上古时很多周天中的世宗便是这般诞生,先有大道浓郁的绝境,自然化生出传道生灵,如此立下道统。

这也是道祖争夺无主周天的常见手段,不过此事如今的琅嬛周天已少有修士知晓,阮慈也是和王雀儿在南鄞洲蛰居时,听他偶然谈起,此时见姜幼文无知无觉地走上前去,心中也有些为他担忧,但还是未曾出言,只是传音道,“他本就是为了寻道舍生忘死的人,此时心无杂念倒好,若被他知道了,存了恐惧,反而不美。”

果然只见姜幼文走到三生池前,看了水面一眼,笑道,“咦,这个人不是我任何一个化身。”

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并不着意,而是缓缓将手深入水池,搅动了起来,他的手时而像是三岁幼童,时而又枯瘦如百岁老人,这变化还在不断往上蔓延,姜幼文神色不变,依旧在搜寻着什么,直到那时光之力侵蚀到了肩膀脖颈,方才笑道,“有了!”

他猛地抽出手来,只见浑身上下灵光乱闪,变换不已,便仿佛是被一团极其暴躁的时光之力侵染,姜幼文的气息也随之衰弱下去,他却显得精神奕奕,身上不断冒出毒力和时光之力抗衡,走到一旁盘坐道,“你们不必管我,我要专心克化此毒。”

他也是个狠人,盘膝趺坐,周身腾起一团黑雾将其包裹,俨然是物我两忘,阮慈暗叹他的狠劲。对苏景行二人道,“这是太一道宫的三生池映射,你们可有胆量上前看上一眼?”

苏景行眼前一亮,笑道,“果然应了我的机缘。”

他身后画卷展开,欣然前往,俯视池面,神色变幻多端,却是丝毫没有迷惑之意。沈七道,“我不看了,前世是谁,对我没有什么意义。”

他语调浅淡,并无丝毫犹豫,道心坚定之极。阮慈也不相强,若是如此,未尝不是好事。

待到苏景行从池边返回,已是两个时辰之后,苏景行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似的,低声对沈七笑道,“你可知道我上辈子是谁?”

阮慈由得他们两人去喁喁细语,自己轻吸一口气,来到三生池前探头一看,结果一如所料——池水荡漾不休,连一张脸都没有映出,阮慈没有前世。

是因为三生池映不出道祖面容吗?还是自己的确没有前世?

她本就不报指望,也并不吃惊,闭目感应了一番,探知瘴疠本源还在水池更深处,知道这三生池水本就是时之灵物,但要对自己有用,须得衬得更深,来到本源附近才能取到灵液。便不再犹豫,一个鱼跃,跳入水中。

第307章 心动如旧

三生池上,三生石畔,此地仿若曾至,又似初游,阮慈入得此处,本来准备时间灵液对她会有一定的排斥,却不料那池水对她温柔之极,便仿若一双双手拂过她的鬓发,其中善意如此真诚,在感应中并无丝毫作伪,她亦不由欣然一笑,暗道,“这些池水如此喜欢我么,是否认出了我多少也算是太一君主的自己人。”

她修行过《阴君意还丹歌注》,和太一君主也算是因果相连,说是自己人并无不可,但池水却待她异常亲切缱绻,阮慈在池水中东张西望,只觉得来到一处绝大的水池之中,水面有日光散射而入,令一切如梦似幻,来处的风景却是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

这水池并不太深,池底铺着幼细白沙,还有水草荇荇,在池水中随意摇曳,似乎不受时间灵液的影响,倒是阮慈,在水草摇曳之中仿佛看到了许多一闪而过的画面,乃是不同时期的自己,数百年的经历似乎藏在这水草之中,任由她游曳探询。更有许多分不清面目的画面,在细沙间闪闪烁烁,也不知这是否是东华剑中那些剑种的映射。

此时那灵炁已很难被称为瘴疠,其最激烈的一部分已被姜幼文取走,余下的这些对阮慈又十分温柔,似是在邀请她多游玩一会儿,阮慈几乎像要放下道韵,完全融入其中,只是她心中到底还带了几分戒心,只是在池水中惬意地穿行着,浮光掠影地浏览着那无数似是妙趣横生的画面,时而神念探入,瞧瞧自己拜入山门,和众人结交时的欢快,出门游历,遍览天下风光的畅意。偶然也有些剑种的回忆引得她略做探询,但多数都是残破不堪的记忆,人脸、景色、言语都是含糊不清,倒也没什么趣味。

也不知游了多久,那闪烁的回忆之砂逐渐稀少,但每一粒都比之前更大得多,其中风物奇古,并不像是那些剑种识忆中琅嬛周天应有的样子,阮慈好奇一探,却果然是其余周天的奇景,又或者是数人在交谈着什么,只是面目都是空白,声音也呕哑不清,仿佛是雾里看花,难得明白,阮慈想道,“这……这是剑种的回忆么?不像啊,这好像是我在偷窥旁人的识忆似的,而且这人和我的联系不太深厚,所以我总隔了一层。”

她有些不好意思,忙将神念退了出来,又好奇地想,“若不是我带来的映射,那是谁的识忆呢?”

她越游越深,衣袂在那水中如云雾一般飘飘摇摇,发丝飘舞,真是仙姿飘飘,周围的道韵更加浓郁亲和,虽然已深至此处,但依旧没有任何深幽莫测之意,依旧是阳光普照,犹如神仙境界,耳边甚而响起琳琅妙音,现出无穷祥瑞神异,真如同来到太一道宫一般。此时水底已没有水草、沙砾,只有无穷珍宝随意地横躺池底,其中有些散着荧荧光华,阮慈暗道,“难道这三生池已经当真打通了本源,连通了太一宫的那一池真水么?”

若是如此,这些珍宝想来都是太一君主的私藏,她便不好随意翻看了,只是畅游期间,遍览美景,唇畔不由带上笑意,想道,“君主对我,诚然是一片好意,不过对我有好意的人也有许多,唯有此时,好意之外,仿佛还藏了许多柔情,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了。”

思及此处,心头仿佛有些回忆被逐渐勾起,但细思却又无有踪迹,反而此念一起,心头便生出感应,仿佛更深处有一段识忆和自己有关,便循迹而去,果然隔远便看到一枚明珠被供奉在诸多珍宝之中,周围珍宝隐隐呈现环绕拱卫之势,那明珠发出蒙蒙白光,阮慈将神念往内一探,便觉得意识一阵朦胧,仿佛坠入一个清明梦中,虽然明知自己是在做梦,但却动弹不得,身不由己,只能望着眼前景象,完全成了一名看客。

这画面也仿若梦境,只有梦境之主注意之处方才是真实细微,只见辽阔宇宙之中,罡风大作,无数星辰表面灵光颤抖,那闪烁微光的宇宙尘埃正在虚空中奔涌,有一绝色女子,袖染星尘,发飞云雾,正在宇宙之中踏空而行,其身姿渺然若飘摇之木,双目皎皎如旭日之升朝霞,顾盼之间,惹得梦主情翻巨浪,暗自倾情,便连阮慈,仿佛都能看到他心中掀起的无穷仰慕,恍然想道,“原来这一刻之所以如此皎洁,乃是因为这是梦主最美好的回忆,他是真的颇喜爱我呀……”

一念泛起,便仿佛自己就是这举手投足似流风回雪、瑰姿艳逸的美人,无所不能、如日中天,正在宇宙间漫游,偶然感到一道倾慕眼神,便向那处望来,欣然想道,“此人心中很欢喜我呢。”

她原本不识情爱,便是有那神通万千,可以令自己坠入幻境,遍历凡人的悲欢离合,但道心不染纤尘,法体始终不知情爱是何物,便是被人仰慕,也无喜无怒。可此刻阮慈便是情注他人,也一样是晓得了人间的情爱欲念,对这倾慕的眼神再不会错认,更是泛起欣喜,想道,“原来被人喜欢,是这样的欢喜,茫茫宇宙之中,有一人欢喜你,你便变得更加特别了。”

她愿看清那人的面容,才要定睛望去,俄而踏破虚空,又回到水底,但这一刻阮慈仿佛还深陷那人情绪之中,更未留意自己形容也变化成了那人模样,在水中飘然若仙,往前奔去,欲要寻找那令她生出好奇的修士。只见到那虚影在前方行走,便义无反顾,疾奔而去,叫道,“喂,你且等我一等——”

那男子转过头来,容色俊美,身姿风流,他对女子伸出手,但两人间似乎隔了丛丛空间,只有越来越远,女子心生不舍,心念一动,剑意如虹,刹那间破开无穷空间,留出一道坦途,由她奔到男子面前,缓缓慢下脚步,偏过头细看男子容颜,笑道,“哎哟,我瞧见你啦,你——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定睛凝视着她,面上神色万千,似是倾慕深情,又似是感怀无限,他有这般修为,似应早已勘破情关,可饶是如此,这初见一幕,依旧被珍而重之地收在三生池中,他轻声道,“我叫——”

但他并未说出口来,阮慈心头突地一阵微疼,猛地醒觉过来,只觉得九霄同心佩在腰际轻轻跳动,传出一阵阵针一样的刺痛,令她灵觉醒悟,那男子的身形转瞬间已如水泡般破灭无踪,阮慈左顾右盼,也无丝毫虚影,她将九霄同心佩拿在手中安抚了一阵,想要联络王真人,但却毫无回应。此地似乎已超出感应极限,方才的刺痛,乃是九霄同心佩本能护主。

身周池水,道韵也早已并非三生池水那般稀薄,浓郁得几乎有如实质,只需要随手装取,就是效力十足的时间灵物,阮慈收起一瓶,便往上游去,这池水下潜时极深,上浮时却特别的浅,不过片刻,便听得水池中哗啦一声,一名少女浮出水面,在池中左顾右盼,打量着这宏大无极的宫殿。

她不久前曾拜访清善真人,那处大殿已是广大如城,这宫殿之中,却仿佛蕴藏了宇宙最深的隐秘,便是有无数洞天同时生灭也不稀奇,从宫殿中生出无穷气运因果之线,联系所有已知未知大天,这般气魄,唯有道祖居所方能俱备,不是任何富丽装饰所能掩盖。虽说此时殿中空无一人,却也丝毫不掩气势,阮慈游到池边,趴在岸头打望大殿深处,只见那处隐约立了一尊雕像,虽然只能瞧见轮廓,但却熟悉无比,正是《阴君意还丹歌注》中所称的太一君主。

“啊!”

“哎呀!”

远处相继响起小童惊呼声,两个彩衣童子先后奔了过来,叫道,“打通了!”

“嗳呀,真有人将三生池打通了,这是怎么办到的?——你先别上来!”

这两个童子一派天真浪漫,对阮慈十分好奇,在池边围着她团团乱转,笑道,“三生池连通万界,你一旦离开,下回进来可就不是连着那头的池子了,到时候我们该怎么把你送回去。”

“仙子,你是怎么打通的三生池?哎呀呀,三生池寄宿时间空间之力,倘若不是道祖之尊,哪能打破时空?可是仙子你才金丹修为——”

那小童手舞足蹈,显然十分欢喜,言谈之间,手中祥云蒸腾,无穷灵炁向阮慈倾倒而下,喜道,“给你,大道反馈!多亏了你,我们三生池又多添一处下宗呢!”

“可是有得忙了,又要派出传法傀儡。我这就去请十郎君安排!”

“仙子,你可是有了不得了的机缘!”

两个小童你一言我一语,阮慈几乎插不上话,只能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地安排这个、安排那个,时而还彼此争论,“你别再给灵炁啦,她炼化不了会被涨死的!”

“她还没饱呢!下界灵炁稀薄,她一定很饿了!”

“你这给得能撑死十多个金丹修士了!”

“金丹修士能打破时空吗?她可不是一般人!”

说到此处,两人似乎又达成默契,突然间同时凑近,问道,“仙子,你究竟是如何打破时空的!”

阮慈至此,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微微笑道,“我么?我还不行罢,不是只有道祖,才能打破时空吗?”

她将身后东华剑解下,递给两个小童,“斩破时空的不是我,或许是一名道祖罢。”

“喝——”

两名小童齐齐捂住小嘴,并不敢接,一脸震撼地望着东华剑,细声道,“难道这就是……”

“难怪她能踏足三生池……”

“你瞧这池水,对她多么温柔体贴……”

两人窃窃私语,对上阮慈却又同时收声,颇有些不自然地尖声道,“原来是东华剑使!”

“剑使大驾光临,未能远迎!”

“但剑使还是快些回去罢,你不能离开琅嬛周天太久,会引来道争加剧——”

“我们不该用灵炁打发剑使!请剑使见谅!”

“主君还不在宫中,翌日再见,我们定然好生款待剑使——”

不知是谁弄了诡谲,三生池水扬起波浪,将阮慈淹没,卷入池底,往来处送出,阮慈顺着水流往前行去,只见那三生池底已没了诸多珍宝,反而见到无穷支流,就如同那奔腾浪涌的时间之河,前往宇宙中无数方位,凡有大天,便必有此河,毕竟,若无时光递嬗,又哪算是真正存在呢?

她来处那条支流,正是此时水流的方向,无数分支只是虚影,一晃即过,阮慈很快感到池水道韵逐渐淡去,不知不觉间,离开太一宫,回到了时间瘴疠之中,她往上游去,轻而易举地爬上岸,此时姜幼文还未从黑气中出来,沈七道,“你怎么这样快就出来了?在里头度过了多久?见到了什么?”

阮慈道,“不必担心,没有池中千年,池外一瞬的事儿。只是少许时光而已,自然便被展平了,至于说见到了什么……”

那迷幻虚景,仿佛再现眼前,太一君主那如海深情,还在心中留有余味,阮慈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悟,轻声道,“也不过是一段三生石上旧姻缘……”

第308章 九幽探秘

一番历练,人人都有所得,只是厚薄而已,虽说风险也是在所难免,但没有付出,怎有回报?此行四人无一负伤,已算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听阮慈说这里不太会有危险,便索性在此地轮流打坐,等候姜幼文。

且不说阮慈,沈七是和时间水练对拼,在剑道上大有感悟,打坐时剑光跃然,似乎正要斩破某一瓶颈。苏景行则是圆满了金丹关隘,他法力早已臻于金丹圆满,而且此次也不知映照了多少世所罕见的图景进他那仙画之中,他从燕山出来还没有多久,又得了清善真人的赏赐,又在此处轻轻巧巧便得了如此机缘,简直脸都要笑圆了,话也说得十分好听,笑道,“此次出门,沾了剑使的光,也要感谢时之道祖照拂。不过归根结底,依然要谢过剑使。”

阮慈这里所得,自然是众人中最为深厚,她在三生池中斩出那一剑,跨越时空,是从不知多少年前斩出,落入了此时此地的三生池底,引入三生池水,连通本源,这时间瘴疠,将会逐渐化为时间绝境,待到日后某个有缘人来此,获取传承立下宗门,倘若能修到高深境界,便是世宗起始。而这等相助道祖扩展势力范围的举动,自然会得到大道丰厚反馈,她在太一宫内,由那童子纷纷洒落的灵炁,便是这反馈的具象。那两个小童,或许便是时之道祖拟化的大道精灵。

如此大道馈赠,对金丹修士来说不啻于发掘遗府,获取完整传承、庞大法力,便是阮慈此时并未修行,也能感到那灵炁之花聚在身侧,无时无刻不在往内景天地中汇入,她神念只需微微一转,便可炼化巨量灵炁入体。饶是中央洲陆已算是荟萃菁华之地,紫精山又是中央洲最好的所在,和她此时周身灵炁的黏稠浓郁相比,也只能瞠乎其后了。恐怕只有在道祖道宫内,才有这般纯粹温和的灵炁,也难怪小童口口声声,将周天视为‘下界’了。

若是她有心,只需要数年静修,便可圆满金丹境界,只余下几道关隘圆满,便是如常行走,也不过是多花费一段功夫而已。修为至此,只要神念还在运转,修行就不会停止,无非是快是慢。因此阮慈也不急于一时,对苏景行道,“谢我,也要谢道祖,此处将来或许会成为世宗山门所在,有这么一段香火情在,他们若有事求你相助,你也不好回绝的。”

苏景行笑道,“有得有失,这也是自然,便是道祖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他对自身或许也成为道祖落子的事看得很开,两人又谈起燕山变化,苏景行道,“自从燕山、上清门在洲界对峙以来,魔主似乎便清明多了,很少有诸多化身意见相左的事情。之后中洲变动频频,在我们魔宗弟子看来,气运变化极是激烈,魔主气息也随之衰弱不少。只不知道是否和那些变动有关。”

细数那之后的气运波动,便有太微门征伐无垢宗,南鄞洲地根之变,乃至太微门灯照九天等等,阮慈道,“看来魔主也有不少化身沾染了思潮之力,也对,他本就是包容万象,不论何方得势,都有相应化身浮现。既然我们完全拔除了南鄞遗毒,也等如是灭杀了他不少化身,还有些沾染了天魔之力生出的化身,不知是否也被牵连。即便没有,魔主看来也有足够力量将其镇压了。”

没料到拔除南鄞遗毒,还有这般意外之喜,阮慈更没想到魔主呈现的混乱姿态,也和南鄞遗毒有关。至于燕山势力,倒没什么好担忧的,魔宗势力实则得到擎天三柱暗中扶持,也是为了最终决战准备,此前阮慈虽然以燕山弟子立威,但那些低阶弟子,便是全都死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穷血海中还有无数小弟子在等待机会。苏景行道,“胡惠通现在修为进境也不慢,他留在血海中招兵买马,为其恩师太史令主奔走,壮其声色,想要将太史令主推举为第一令主,同时也和不少门外的朋友往来甚密。”

他冲阮慈挤了挤眼,笑道,“譬如有个姓何的朋友,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么?他听闻我要到此处来,还托我问你的好呢。”

阮慈笑道,“他如今如何了?修行进益了么?”

何僮有这一番奇遇,虽然在玄修一道上已没有什么前程,但在魔修上却是进益奇快,大有前程,苏景行道,“已是筑基圆满了,只待时机,便可结丹,他被苦海幽怨之气灌注,在生死虚实转化上天赋惊人。虽不说大道有望,但也颇为修行了几门棘手的神通,将来归你门下,恐有奇用。”

阮慈笑道,“那就好,说起来我还给他送了个同伴,是我新收的门人,正好转交给你带回去,也免得他要走过那千山万水。日后说不准我就在你们燕山内培植起一支势力来,和太史宜争雄。”

这就又要牵扯到燕山和上清门可能的亲事了,还有太微门和上清门的联盟等等,沈七对这些事素来不感兴趣,姜幼文只是寻常盛宗弟子,也插不上话,而且他天性偏激,说不出好话来。唯有苏景行对这些事情,不但明白清楚,而且也有自己的见地,两人聊得投机,不觉已是数日过去,姜幼文栖身那片黑雾突地一阵翻滚,收敛为姜幼文本貌,他神清气爽,大叫了一声,“好毒!几乎令我脱胎换骨!”

一转身又皱眉道,“咦,这三生池怎么深邃了这许多,还隐隐放出如此浑厚奇古的气运,难道、难道……”

见三人似笑非笑,他也知晓自己错过不少,忙缠着众人要他们详述。阮慈道,“我们叨扰已久,你们也少少装些池水,我们快先出去罢,恶客在此,主人都不好回来了。”

三人也无异议,便都只略取了一小瓶池水,四人将气机连在一处,一边交谈一边往外飞去,此地只余一个三生池,袅袅放着雾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中哗啦一声,一尊塑像涌出水面,在池边盘坐,池上白雾骤然浓密了起来,将此地遮得密密实实,反而是外间那时间水练逐渐淡去,此地仿佛和外界融合成了一处,已不再是瘴疠之地,而成为了一座深深收敛的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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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此时此刻,阮慈却是仰望天星宝图,果然瞧见了一方池水正在缓缓变淡,而各方位置似乎都发生了小小迁移,不由点头暗叹,“太一君主借我之力,在琅嬛周天布下一子,周天棋局也好,道祖之争也罢,都会因为这一招又生出变数了。”

“如今周天一统,大多数宗门,对周天大劫的态度都已明确,便还有些人藏有异心,也不会和我坦言,譬如玄魄门,便只能设法探询。不过这也只是盛宗而已,世宗的态度,尚是一片空白,要解开锁链,似乎还要探一探世宗的态度。”

思及此处,生出感应,知晓自己所想不假,阮慈便想道,“情祖和我关系亲近,我不妨登门拜访一番,顺带问一问瞿昙越的情种该如何解开。”

她对瞿昙越的态度变了又变,此时还是以同情居多。想到此处,便对三人道,“此间事了,你们要向何处去?我想去九幽谷拜山,你们呢?”

沈七道,“我感觉剑道突破在即,要先离开一段时日,之后再来寻你们,喂,苏景行,我们不如再斗一场?”

苏景行道,“你我打斗有什么意思?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到,我自然不会杀你,你也不可能杀我,唉,既然这是你的意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四人都在中央洲游历,想要见面便多得是办法,约了通信办法,便洒然分手,姜幼文道,“慈师姐,我同你一起,我知道九幽谷定然也有一种千变万化的奇毒,名唤情毒,只要我能取到一种新鲜的,那便又更进益了一分。”

又道,“只是这些世宗,在我们琅嬛周天素来低调自守,连山门都是飘渺难寻,听闻东南有些凡人国度,名义上是一些茂宗联手庇佑,实则背后有这些世宗的影子,但始终也只是传说而已,我们又该如何找寻呢?”

阮慈笑道,“旁人寻不到,对我来说,又有何难?”

她取出九霄同心佩,正要施展《太上感应篇》,却又略微犹豫了一下,道,“你等我一等。”

往旁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点心虚,片刻后才又是放开,以神念拂过玉佩,传声道,“师尊啊,我在三生池里见到的那一幕,你可有感应没有呢?”

第309章 血染雄关

在此虚空之中,九霄同心佩自然是毫无障碍将两人神念联系在一块,只见两处内景天地之间,仿佛架起长桥,王真人身形在桥头缓步前来,神色不见喜怒,道,“略有丝毫。”

阮慈也不诧异,他们借由九霄同心佩感应久了,心意相通,若不曾特意隐瞒,所经历过的一切,总有一鳞半爪会传递给彼方,王真人又精通术算,稍一推演,自然能猜出大概。她问道,“以你所见,我看到的,到底是过去,还是将来呢?”

王真人道,“以我所见,也毋需思量太过,此事当以你心意为重。”

这一问颇是委婉,只因有些话若是说得太明白,便会为实数增添变数,或许反而对自己不利。譬如阮慈如果说透了‘青君是以我为体味人间情感的化身’,那么她自己都已承认,青君便随时都可以在她身上转生复现,就如同九霄同心佩提醒她的那样,那一刻道姓通名时,虽然那青年自称‘太一’又或是俗家姓名,便足以说明他当时的修为,但倘若阮慈当时顺着心中的自我认知,答出‘我乃青君’,那么她为青君化身的事情,便已坐实。

她和青君的关系,到现在尚未明确,以阮慈本心来说,自然是不愿随时被取代,但太一君主对她处处青睐,或许则是因为他对青君有深情未圆,盼着青君能真正尝到人间情爱,真正回应自己的感情。因此他盼望阮慈乃青君转生的心意,或许甚至比青君自己还要迫切。反倒是青君本人十分洒脱,对谢燕还和阮慈似乎都报以随缘的态度。

道祖心思,并非旁人能够蠡测,阮慈也只能凭自身念头行事。太一君主对她既然有这般念想,那么阮慈对他此后便多存了一分戒心。当日她身坠那份识忆之中,把自己当成青君时,心中曾涌动情意,那一刻感觉自然甜美,但也只如一梦而已。醒转之后,既然不把自己当成青君,自然也留不住更不愿留住这份属于青君的感情。

此中种种,王真人自有感应,他答得和阮慈所想大差不差。阮慈也不由点头称是,王真人又道,“此次前往秘境,可进益了?”

阮慈笑道,“自然有了,得的正是我想要的,我想一面游历,一面圆满关隘,待到金丹大圆满,关隘也一一跨过,再回宗门闭关破境。”

王真人颔首道,“你气运极盛,此番出行,各方都有相助,日后可一一偿还,不过那一位处,也不必觉得自己就欠了什么人情,那缺憾在他心中横亘已久,无法释怀,得你相助,方才化去疼痛,万千无奈中,至少成就了一次回眸,足够他回味许久了。他助你的,其实也未曾多么稀奇,但你助他的,却是独一无二。”

若不是阮慈和王真人心灵相通,几乎以为他是在拈酸吃醋,但王真人一向不做无谓言语,因道,“好,我记下了——我要出门这么久,你可思念我么?要不要派一个化身出来陪我?”

王真人蹙眉道,“这才多久,真是胡言乱语。”

阮慈双目圆睁,正要发作,他又转怒为喜,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捏了一捏,道,“你若想我了,便记得常呼唤我。”

说着,身影一倾,随后慢慢淡去,阮慈待长桥消散,自己又回到湖心岛,方才举起手碰了碰额头,嘟嘴想了一会,也甜甜地笑了起来。

两人心意联系,不过是片刻功夫,姜幼文见阮慈回转时笑容满面,便讥刺道,“慈师姐,以我所见,你要笼络太微门,倒不是不能想着将种十六纳入身侧——种十六卖相也颇为不差,我瞧着你必定是颇为喜欢的。”

阮慈知他是猜到了什么,笑话自己儿女情长,不过姜幼文也很知道分寸,并不问她和谁交谈。因此只道,“瞎说什么呢,幼文,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只有心里常想着什么的人,才看谁都是什么,若是心头坦坦荡荡,那么根本就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两人一路斗嘴,一边往东南行去,阮慈遇有岔路,便凭感应择选,虽然目标不明,但两人都不着急,因缘到了,便自然会有进展。数年功夫,对修士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在此之前,便是浏览一番中央洲大好风光,顺带寻觅机缘,也是逍遥自在,是漫漫修道路上难得的乐事。

忽忽已是数月过去,两人东游西荡,遇到瘴疠则时常入内探索。旁人视为虎狼之地的瘴疠,在姜幼文眼中却是宝库,有阮慈在,他收集奇毒简直堪称神速,这几个月又在一处虫瘴中捉到难得一见的奇虫,炼成毒蛊,又是多了一味收藏。姜幼文喜笑颜开,把阮慈奉为上宾、殷勤备至,只要阮慈想去何处,无有不应,看来甚至恨不得那九幽谷永远都寻不到,让阮慈多带着他一段时间才好。

阮慈又好气又好笑,也懒怠搭理他,因两人也有意放慢脚步等候沈七两人,一路都在低空飞行,这一日越过一处雄壮山峦,忽见远方山口,横亘着一处关口,绵延在山峦之中,色如红玉,高大巍峨,极是壮观,关口上方悬有一枚玄珠,正在缓缓转动,散发出威严灵炁。阮慈见了,也不免奇道,“此处是……”

她心头实则已有些许感应,但听到姜幼文答话,还是不免一顿,姜幼文道,“这就是东南雄关玄珠白玉关了,别看这段关墙是红色,但除此以外,万里关墙都是纯白如玉。这里也是东南诸国抵御瘴气兽潮的最前线,往里走则人烟稠密,有不少城池国度,并无盛宗庇佑。我们要去东南找九幽谷,必然要翻越白玉关的。”

又道,“这里的关墙,大概便是因为太多妖兽被杀死在这里,因此被鲜血染红。”

阮慈默然良久,方才道,“不是这样的……走罢,来都来了,我们进去看看。”

姜幼文显然不知上清往事,莫名其妙,“不是这样吗?可我上回来的时候,他们本地修士就是这样说的。”

说来,那已是两千年前的事了,阮慈道,“你上回来时,应当还是筑基修为罢,交往的也是散修,是么?”

姜幼文道,“这倒是的。”

他也乖觉,见阮慈神色不太对,便不再细问,两人一前一后,不过是半日功夫,便飞到关口,往近了一瞧,那白玉关更是雄伟,此时并非战时,关外兽潮只有零星,但关墙上依然散发着清蒙蒙的灵炁,至少有金丹级数,关外则是不少凡人排队入关,修士也自有一条队伍,凡是入内,均要验看身份,留下灵机,为的便是防范一些狡诈兽类乔装打扮,潜入城中制造混乱。

阮慈道,“难得来此,无谓坏了本地的规矩。”

便和姜幼文一道从云头落下,循规蹈矩,依序入城,这里对身份查验得并不严格,只需要登记姓氏、门派,再留下灵机便可。阮慈留的便是上清门,姜幼文自然有许多假身份,也不消多提。

在这数千丈的门洞中缓缓通行,身旁是逶迤前行的凡人商队,耳听得驼铃阵阵,闻着此地特产的牛驼兽那特有的草腥味,阮慈只觉得此处城池,格外有一种特殊的风情,姜幼文不失时机,为她介绍玄珠白玉关的种种境况,道,“因为兽潮的缘故,从这里往外,只有一条商路,因此此城繁盛无比,而且依托这座千年雄关,也繁衍出不少商队,这些凡人商队专做白玉关往北的生意。那里有一些凡人城池,也是白玉关往外洒出的哨探,一旦遇到兽潮,便可回来求援,白玉关也就知晓兽潮又要成型了。”

阮慈点头道,“其实阵法也能办到,不过……那要盛宗主持,一般的茂宗,难以维持这样大的阵法。”

姜幼文道,“以白玉关的防线来说,一般的盛宗恐怕也很难办到,非得要擎天三柱不可。凡人做事虽然繁琐,不如修士便利,譬如这些商队,携带的物资其实修士一个乾坤袋便能办到。但他们耐性足,数目也多,可以逐个城池拜访不说,也足够联络这许多城池,周而复始,从不间断。修士想要有所进境,时间永远没有这么固定的。”

阮慈其实有些不以为然,其实筑基修士颇为易得,而且已是远远超出凡人,一队筑基修士足以取代万名凡人都不是笑谈,她突然想道,“其实对于本方宇宙的修行来说,凡人除了给修士提供土壤之外,完全没有其余作用。尤其在琅嬛周天,根本是修士的附庸。细思之下,也很难找出他们的用处,一个族群倘若无用,便自然而然失去存在的意义,这会否便是本方宇宙不可逾越的藩篱?在阴阳五行道祖开辟的宇宙中,凡人和修士的力量过于悬殊,这是一个修士的宇宙,却并不是凡人的宇宙。”

这想法对她来说似乎还过于遥远,冥冥中似乎有些感应回馈,但却难以捕捉分明。阮慈还要细想时,两人已走出了那长长的城门甬道,踏入热闹长街之中,姜幼文笑道,“和所有市集一样,这条路自然也是白玉关中最繁盛热闹的地方了……慈师姐?”

他扭过头去,却见到阮慈踱步走向城墙一旁,那处聚集了许多乞丐,向凡人商队乞讨,见修士来了,连忙四散开来,满是畏惧,唯有几个残疾乞丐,动也动不得,只能抬头望着阮慈,目光中全是惶恐。

阮慈轻轻一挥,将他们送往一旁,只留下一名天然有半边身子萎缩为幼童的乞丐,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叹道,“原来是你呀。”

第310章 佛渡有缘

在琅嬛周天,因灵炁十足,凡人便是先天有甚么不足之症,只要生在富裕人家,又或者有仙缘遇合,什么样的残缺都有痊愈的希望,若是在钟灵毓秀之地,根本也就不会有残障儿的诞生。然而玄珠白玉关这样的关城却是例外,其毗邻中央洲陆最大的山脉,瘴疠频频,畸形儿也比别处要多。这乞丐仰头望着阮慈,显得十分迷茫,他半边身子已有少年人大小,还有半边身子却是萎缩蜷曲如幼童,虽然耳聪目明,但显然智力也有问题,并不能和旁人对答。

仙师做事,哪到凡人置喙,周围凡人虽然都在偷窥阮慈的动静,却无人敢指指点点。姜幼文走到阮慈身旁,叹道,“这是何方故人?端的可怜,我……”

他本想说,‘我来试试治好他’,但望了这乞丐一眼,却是微微一怔,嘴唇嗫嚅了几下,退到一旁去。这人魂魄本就残缺不全,是以化为人形,也是这般,要修补这样的残障,姜幼文的修为还远远不够,而且便是修补好了,也没有什么好处,魂魄越完整,感受到的思归之念便越强,甘愿这样也要不断在凡人中轮回,逃避忘川的修士,定然有极其强烈的执念。这其中很多事也不是他现在能打问得太清楚的。

阮慈将那乞丐仔细望了一会,轻声问道,“值得吗?他走了好几百年了,没了他……你的轮回变得更痛苦了。”

以她如今修为,自然能看清残魂心中的情念颜色,和记忆中相比,要更加负面狰狞,长此以往,残魂恐怕会渐渐忘却心中的执着,变为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怨魂野鬼。对他来说,此时这落魄不堪、扭曲痛苦的凡人之旅,并非是真正受苦,倘若在不断的轮回中,遗忘了自己这样做的初衷,那才会让一切变得好无意义。

提到‘他’,那乞丐黑嗔嗔的瞳仁中突然划过一道光华,突然指着阮慈腰间嬉笑起来,意甚亲近,拍手笑道,“他!他!”

阮慈眼神一闪,从怀中取出一枚念珠,柔声道,“你还能感觉得到吗?”

她将那念珠放入乞丐手心,丝毫不嫌脏污,那乞丐一下攥紧了那仿若白玉一般的小小念珠,呆板神色中,乍然间现出一丝极为人性化的温柔喜乐,这一刹那,似是有一人透过他的眼睛真正望向了世界,望向了手心的小珠子。那小珠子之中,亦是涌动出一股欢欣慈悲,似是与他重逢也十分欢喜。乞丐怔然许久,突然又落下泪来,举着珠子靠在脸侧,急切地抚弄摩挲,仿佛想将自己所有一切,都补偿给这小珠子。

阮慈久久地凝望着这一幕,仿佛又见到灵远圆寂前那释然关切的笑意,她轻声道,“送给你了。”

她伸手一指,小珠两侧便延出两道金光,化为那闪着灵气的锁链,环过乞丐脖颈,刹那间灵光闪过,原本脏污不堪的褴褛服饰,已化为锦衣美饰,乞丐周身污秽尽去,除却形体依旧残缺,便仿若是大户人家子弟一般。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捧着小珠,小心翼翼地望着阮慈,像是未敢相信她的话。

阮慈笑道,“我说了是送你便是真的,放心罢,不会弄丢的。”

又对姜幼文道,“你将你的眷属借我两个。”

金丹修士的内景天地之中,已可收纳筑基修士,只是阮慈素来不喜这些,身边只带了王盼盼一人而已。这件事原也不适合让上清门人去做,姜幼文十分爽快,随手一挥,便现出一对老实夫妻来,笑道,“这是我在游历中偶然收下的一对夫妻,还带了两三个孩儿,你若想要,便都送给你。”

这对夫妻都是炼气后期修为,看来是无望元婴了,不过即使如此,寿命也比这先天不足的乞丐要长得多。阮慈道,“只算是你借我差使的好些,你们抬上他和我走罢。”

说着将手一挥,众人连乞丐都消失不见,来到城中僻静之处,也免去一番打探,阮慈取出些许灵玉,吩咐这对夫妻在城内购下房舍,道,“他活不了多少年了,你们也别想着治好他,就尽量照顾他,别让他太难受了。待他去世之后,不久城内也会有天然残障的小儿出生,你们在城里好生打听,凡是身上缠了金锁链,带了这枚念珠的,便是你们要找的人,将其接来好生照料,便是你们以后的差事。”

高辈修士随口一句吩咐,对这些小修士来说,便是金言玉语,再不敢违逆。更何况以这对夫妻的修为,原来哪里有在玄珠白玉关落脚的资格,这已是天大的造化,自然无有不应。姜幼文也是十分殷勤,又放出一名筑基管事,令他带人将诸事办妥,阮慈这才对那乞丐道,“我走啦,唉。”

想要再说什么,却也是欲语无言,两人立场天然不同,阮慈也不便说得太多,不然唯恐王真人不悦。她对乞丐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又听到他‘啊’、‘啊’的叫声。

虽然没有话声,但她却也可听出他的急切,他的疑问。阮慈心下不忍,叹道,“快了,快了,不会太久的,再……再轮回数百次吧,最多也就是如此了。”

数百次轮回,都以这样的身体活着,纵有下人照料,不再像是此前那样困苦,但这对修士来说,是何等严酷的折磨?姜幼文眼眸微微放大,那乞丐却似乎是松了口气,拍手又笑了起来,阮慈道,“我们走罢!”

灵机将姜幼文一裹,两人刹那间已不见踪迹,又来到街头,只是姜幼文疑云满腹,阮慈心情郁郁,两人都逛得漫不经心,随意找了间茶楼品茗。姜幼文道,“此处茶楼十分特别,凡人入下三层,修士的入口在上头,我们要飞上去才好入楼。”

说着,便领着阮慈进了茶楼,又道,“你不是每到一地,都要收集灵茶的么?这里颇有不少好茶呢,而且玄珠白玉关本地就出产一种玄珠茶,可要伙计奉上一些给你瞧瞧?”

阮慈道,“不用啦,不在这里买东西,这里是我们紫虚天的不祥之地,我也不愿逗留太久,喝杯茶我们就走罢。”

她微然一叹,从灵兽袋内捧出王盼盼,抚着它的毛发轻声道,“求仁得仁,盼盼,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别为他难过了。”

王盼盼蜷成一个小团,眼泪却是早已沾湿了毛发,犹自在不断抽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阮慈叹了口气,又将它收了起来。对姜幼文道,“幼文,我问你,如果有一日我告诉你,或许我能破开宇宙隐秘,打碎琅嬛周天的道韵屏障,你会助我吗?”

姜幼文毫不考虑地道,“那是当然。”

他想了想,又道,“苏景行也一定会助你的,沈七就不好说了,这人心里只有他的剑,不过应当也会的。谁不想到天外去耍耍呢?”

见阮慈笑而不语,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李平彦也会助你的。还有你姐姐,还有凤羽姑娘,都会助你。便是我们死了,你也不用往心里去,你又何尝逼迫过谁呢,这不都是我们自己选的么?”

阮慈道,“那倘若我要你做的事,不但要你死,而且还要你死后也不能去往忘川,要这样痛苦地留在世上,就如同刚才那个乞丐一般,永远永远轮回下去呢?”

她这一问,本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要抒发心中不快,却把姜幼文问得无言以对,阮慈正要出言开解,姜幼文又道,“你想到的是他们的痛苦么,我虽然不知自己是否能够做到,但却是佩服他们心中的执着。不论如何,这是他们想做的事,而且按你所说,将会得到一个结果,那么倘若是我,或许我也会留下来看一看的。这件事或许是为了他人目的而做,但于本心来说,却是完成自己内心的想望,既然走了这条路,那便要继续往前行去,所有那些痛苦,都无法拦阻。”

他话音掷地有声,和两人在恒泽天谈心时一样充满了决心。阮慈听了,虽也感动,但却又生出无穷怅惘,叹道,“你现在自然是这样想的,但那是因为你未曾度过那些付出代价以后的日日夜夜,那些漫长的时间。这些豪言壮语固然动人,但最实在的,永远是履行承诺时的每一日。”

她心绪低沉,不愿再谈,示意姜幼文和她一起离去投宿,姜幼文也被她言语触动,陷入沉思,浑浑噩噩跟着阮慈一道开了两间上房,各自入内打坐调息。阮慈又将王盼盼放了出来,柔声道,“盼盼,别哭啦,机会难得,你不去他身旁看望一番吗?”

王盼盼缩成一个小毛团,在桌角颤抖了许久,方才怯生生站了起来,抬头望了阮慈一眼,低声道,“他……他会想见到我吗?当时,当时本该是我来玄珠白玉关,他跟在主君身边……”

想来是三弟子十分疼爱小师妹,是以将存活几率最大的机会让给了她。阮慈叹道,“却也未必如此,很可能谢姐姐是有意这样安排。亲手杀死那人,对恩师影响最大,他们既然分道扬镳,便是道敌,谢姐姐对待敌人是从不留手的。”

王盼盼垂下头去,不再说话,片刻后方才跃出窗棂。阮慈闭目调息,心中思绪却也是纷至沓来,难以平复,一时想起灵远,一时想起屈娉婷,又想起了这些剑种在剑身中的日日夜夜——也不禁痴了。

直到夜深,窗格方才一动,王盼盼跳了进来,身上毛发湿答答的,但神色却比出去以前平静了许多,她在桌角蜷了下来,将四肢都收在身下,陪着阮慈,安安静静过了一夜,待阮慈收功起身,方才道。

“喂,阮慈,我见过三哥了。”

它已不再叫那人为三师兄,自然是因为已被王真人逐出门墙的缘故。“以前的事,我也想起了不少……你想要知道什么,便问我好了,我都说给你听。”

第311章 萤光幽幽

这本就是阮慈金丹关隘之一,只是此前王盼盼不愿提起,她也就当做没有这事儿,此时见了王盼盼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依旧有些难过,轻轻地拍着它滑顺的皮毛,叹道,“你若不想说,也不必勉强,我总有旁的办法知道的。”

王盼盼摇头道,“从前我以为我的做法,不负我心便足够了,毋需向任何人解释,但现在……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的心意也开始动摇,希望有人来问我几句吧。”

“其实我也没有骗你,从前的事,或许是太痛苦了,我一直很少想起,就仿若前世幻梦一般,只是不知为什么,最近这段时日,这些事情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眼前。其实你多数也都知道了……周天大劫之秘,其实便源于我们头顶的道韵屏障。”

阮慈本能将道韵铺开,似乎要将洞阳道韵隔绝在外,王盼盼微微一笑,道,“不必啦,你是未来道祖,我是脱于轮回之外的妖鬼,我们都是洞阳道韵的漏网之鱼,我们之间的对话,道祖本就是听不到的。”

她轻声说道,“我一路看你入道,心中对你其实是很佩服的,我刚拜入门下时,什么都不懂,不像是你,小小年纪就背负了这样多的心事,但你却一直都能忍得住,不该问的问题,你一个都没有问。”

“或许换做是你,当日的决定便不会那样草率罢,但我们这些弟子,哪个不是天之骄子,虽然也知道上清门内的竞争十分激烈,中央洲陆又是这样的残酷,但被收入门中以后,也一向是顺风顺水,我们需要的一切,师父都会不动声色地做出铺陈,便是历经考验,却也很少吃亏。想要探询的知识,也从来都没有寻觅太久,平日里在门内博览群书,探询周天之秘。那么很自然,我们所有人都会很快有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琅嬛周天的道韵屏障会如此坚固,将内外完全断绝,这其实并不是轻飘飘的一句防备天魔便可以解释的,道祖有许多手段防备天魔,至少两三条对外的通道完全可以办到,而且这也和那位道祖的道韵相悖,那位不应该是把自己的商行开遍宇宙么,为什么独独封锁住了我们琅嬛周天?”

它将双爪交叠,下巴搁在爪子上,似是想起了当时的画面,圆圆的眼珠子望着远方,显得有些呆滞。轻声道,“那时候我们同辈弟子百无禁忌,常常谈论这些问题,远没有和你在一起时一样讳莫如深,毕竟我们是无人在乎的小小弟子,而你却身系周天气运。彼时我们也常问师父,但师父却也不知这些问题的答案。”

“王谢两家,一向是同气连枝,拜入上清之后又在一脉门下,因此我们当时和谢燕还便十分熟悉,也为她的风度心折,而且我们辈分相似,若说师长如父,谢燕还便是洒脱风趣的大姐姐,况且还是那般惊才绝艳,我们私心里对她的仰慕,丝毫不差于姜幼文对你的盲信。是以我们闲谈间便做了个约定,倘若谁先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便一定要告诉对方。”

王盼盼顿了一顿,道,“其实我到现在也并不后悔,虽然知道周天大劫之密,会让我们在破境元婴时遇到更多阻碍,但话说回来,能拜入上清的弟子,心中哪个没有一点傲气,觉得自己能够承担得起这其中的代价?”

“那一日,谢燕还召集我等小聚,席间便将她成就元婴之后与闻的隐秘告诉了我们,原来琅嬛周天所有的特别,都是因为这里封镇了青君残余,东华剑。按上清门历代洞天的猜测,这柄剑对那位道祖的道途格外重要,他已证就两道,当是想要借此证道永恒。”

这一点阮慈也早有猜度,只是尚未完全想通,她美眸流光溢彩,身旁道韵不觉涌动如雾,压低了声音,“他想要证就第三道?可——可这和东华剑有什么关系?这第三道难道是生之大道?那他为何不取走此剑,而是封禁其中呢?”

王盼盼道,“证就第三道,哪里有这般简单,若说证道本就是修道中的意外,而并非必然——修士从洞天走到合道这一步,是没有按部就班的,贪天之功,一定是找到了天道漏洞,又或者得到了其余道祖的下注和帮助。那么这合第三道,在道祖中也是一种意外,几乎所有你能想得到的办法,都行不通。”

她顿了顿,道,“我也举不出例子,他们只是这般告诉我的,直到你去了恒泽天,我旁敲侧击之余,才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是啊,涅盘道祖本是不可能被杀死的,但阴阳五行道祖却偏偏将她完全消灭,只有能做到这一点的道祖,开前人未有的新路,才能证道永恒离去。因此每个道祖证第三道的思路都是不同,我们琅嬛修士猜测,或许东华剑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永恒之道。”

“你知道道祖周天之下,凡是沾染其道韵的生灵,都不可能再成就道祖了么?也就是说,道祖门下是永远成不了道祖的,除非和道祖一起离开本方宇宙,前往新生宇宙,才有证道的可能。不过道祖门下,也有旁的好处,那便是修成洞天,也不用担心沦为道奴,只需要道祖一个心意,便可真真正正与天同寿。”

说到这里,阮慈已是完全明白过来,她道,“那位就是想要打破这个规则,让他道域之中的生灵,得证道祖,或许在那一刻,只需要他心意一动,这新晋道祖就会和那位完全融合,令他证就三道,成就永恒离开……”

她心中微微一跳,仿佛得到一丝婉转回馈,来自宇宙真实,便知道这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王盼盼点头道,“是,东华剑便是因此被封禁在琅嬛周天,原本其在宇宙中任意漂流,但落入琅嬛周天之后,被那位抓住机会,巧取豪夺,把琅嬛周天纳入自己道域之中,从此便再没有离开过本方周天。”

为什么会择选东华剑,自然是因为东华剑本就是道祖残余,想要借此得道怎都比凭空玄修希望更大。而且东华剑还有这许多剑种在宇宙漂流,得剑之后,别有玄异,这剑种在各大周天生化成人,自然也就沾染了许多道祖的道韵,身怀洞阳道韵的剑种,天然便是洞阳道祖入侵青君道果的通道,宇宙中可和东华剑比拟的宝物,本也就没有多少。

“他这样做,或许和恒泽天也有关系,其中委曲,便不是我们所能知晓的了。琅嬛周天对他的提防和反抗,从来未有一刻止歇,或许也是因此,琅嬛周天的道韵屏障是最严厉的,那人根本不敢让东华剑完全脱离琅嬛周天,一旦离去,在那宇宙虚空之中,不知有多少势力在等着和他做对。不过如此一来,一个被封禁的周天,又该如何培育道祖?阮慈,你是未来道祖,你应当明白,道祖每一步前行,都要耗费海量资源,你入道时、筑基时、结丹时、拔剑时,都有偌大动静,甚而可以说琅嬛周天这上下数千年的变故,其中的风云气运,都被你一人攫取大半。你可想象的到,你元婴时、洞天时,琅嬛周天要翻腾出怎样的动静,才能营造出那惊天的气势,拱卫你前行么?便是勉强供奉你入了洞天,又该如何令你成就道祖呢?”

王盼盼每一问似乎都凝聚着前人的智慧,乃是多少万年以来,琅嬛周天的前辈大能仔细思忖后的推理,阮慈其实多少也已猜到,但还是听着她往下说,“那一位便安排了大玉周天,来做我们的对手。”

“封锁周天,本来和大道规则相悖,但两大周天相撞,是最极致的交流,欲扬先抑,为了这一刻,此前的封锁也能被大道规则容忍,至少他是找到办法,来压制大道反噬——也只是勉强,要维持这程度的封锁,也耗费了他不少功夫,以至于他对琅嬛周天的掌控并未面面俱到,这或许也是东华剑落入琅嬛周天逃避追捕的原因,这里……本就曾是另一名道祖的内景天地,本就驻留过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力量,如今余痕犹在,和其余周天相比,这里本就是对东华剑来说最有机会的地方。”

“你与我,我们都是因此才能活到现在,倘若在大玉周天,但凡谁对道祖有所不利,顷刻间便会被灭杀,甚至连这样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你见到的大玉修士,之所以是那个样子,便是因为道祖需要他们成为那个样子。”

“这世上最可怕的禁锢,并非是琅嬛周天的道韵屏障,而在人心之中。”

阮慈轻声道,“两大周天相撞,产生的海量气运足够一名弟子合道,倘若琅嬛周天想要避开这样的命运,便只能努力培育弟子,力求在相撞之前,让弟子合道。令那一位攫取道果,合道永恒。若是实在办不到,那么退而求其次,也要培育出足以合道的弟子,在相撞时利用气运成功合道,然后……”

“然后把道果奉上,让那一位合道永恒。又或者琅嬛周天输了,东华剑落入大玉周天手中,此间气运被他们倾力培养出的弟子得到,他们有人合道,对那一位来说,哪个结果都无妨,或许还是大玉周天有人合道最好,所以大玉周天并没有那样严厉的道韵屏障。而对琅嬛周天来说,最好的做法,当然就是培养弟子,到时不论是道果被攫取,那一位合道永恒之后,破空而去,把我们携入新宇宙,还是这位新道祖打破道韵屏障,将琅嬛周天带走,都是我们乐见的结果。”

阮慈不由问道,“琅嬛周天已是旧日宇宙被携带来此,还有可能被带到新宇宙去么?那就是它经历的第三个宇宙了!”

王盼盼不耐烦地道,“这是重点吗?我发觉你这个人总是想得些稀奇古怪的事。”

阮慈失笑道,“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要紧的呢?”

王盼盼站了起来,挺起胸膛,以一只猫所能有的全部庄严大声说道,“那便是他凭什么为所欲为,心想事成,我们又凭什么任他得意,由得他染指一名修士千辛万苦,历经百难才能修得的道果!”

她豪情遄飞的声音在洞府中回荡不休。“我们琅嬛周天的修士,自有傲骨,见不得这般不平事!他既然抹除不了我们心中的不平,消弥不了我们心中的怒火,那么我们便会前赴后继,去做他的道敌,虽九死而未悔,便是道祖与金丹,宛若明月之于萤火,我们琅嬛修士,也照旧要绽放光华,萤火月华,本为两样,月色皎皎,难掩萤光幽幽,传承万代,星火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