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鸳盟早定

月色皎皎,难掩萤光幽幽,传承万代,星火不绝!

那……你可知道,这万古风波,是由谁起么?

阮慈心中,直有思绪无限翻腾,恍惚间她有中极其奇妙的感觉,仿佛见到了一条条因缘之线从自己身上没入虚数之中,掀起风云无限。或许王盼盼直至此刻才告诉她当年的真相,只是因为到了现在这一刻,当年的真相才真正确定下来,成为了宇宙中的真实。

只有和道祖有关的过去,才无法更改……

“当日大师兄闭关,二师兄出外历练,只有三师兄、四师姐和我一起聆听了此中隐秘。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思,即使立刻就感到了洞阳道韵对我们的排斥,也没有丝毫后悔,若说以往,我们只是为了求道而修道,或许还有些朦胧的想望,是为了要改易琅嬛周天的现状,到宇宙中去瞧一瞧而修道。那么如今我们的想法便已完全不同,我们便是要将他的图谋挫败,将琅嬛周天解救出来。”

王盼盼也没有留意阮慈的反应,它似乎已经完全投入回忆之中,猫眼闪闪发亮,就像是两枚幽绿宝石,“但我们也知道,道祖神通广大,我们的资质连谢燕还都不如,若是将眼光放远,或许还对自己有些信心,但周天大劫近在咫尺,而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匡助比我们更有资质的修士,不论是师父还是谢燕还,都是琅嬛周天不世出的天才,即使他们也没有把握,但有我们相助,总比各自单打独斗来得好些。”

这中匡助,和各大门派之间只能维持基本立场统一,实则各有各算盘的合作相比,自然要更加毫无保留,更加孤注一掷,便是将自身道途压上,也没有任何后悔。毕竟对他们来说,合道本就艰难,如今更可能成为洞阳道祖的盘中餐、进身阶,因此不论是妖鬼还是残魂,对他们来说都是一般,只要能为这个计划发挥作用,那便和晋升元婴或是洞天一般有用。

其中道理虽然明白,但能有魄力做出如此决定,依旧可见其人的决断。王盼盼道,“既然想法都是一般,我们当即便想要请师父前来,定下日后行止。谢燕还也随我们一起去往金枰玉真天,在那里对师父提出了她的计划。”

她顿了一顿,面上掠过一丝莫名,“我想她身上定然也有其余道祖落子,只是究竟如何,她从未明说,但谢燕还知晓宇宙中还有一柄能和青剑抗衡的宝剑,名唤白剑。此剑可以说是青剑的影子,在青君没有成道以前,双剑乃是不分轩轾。只要能取到白剑……不论是双剑合一,或者是采白补青,将青剑修复旧观。这或许都是登上道祖的一条康庄大道。”

“她有道祖押注,成就道祖的可能比我们所有人都大,但我们都是琅嬛修士,身怀洞阳道韵,因此才能修道,便是她成就道祖,或许也正在那一位的计算之中。谢燕还提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她浑身上下,只有真灵未曾沾染洞阳道韵,倘若要离开道韵屏障,也只有将苦修来的这一切完全抛却,才能走得脱。”

王盼盼脸上闪过一丝钦服,道,“她愿重修魔道,练就天魔舍身大法,这或许是宇宙间唯一一本能将修士完全转化为真灵,却依旧可以驻留在实数之中,不受忘川思归之念招引的功法。但没有大智慧、大魄力,大决断,谁能将所有修为,甚至连法体都统统舍弃?还有信心重修回来?而且天魔解体法也有一个弊端,那便是她离开之后,若是在外设法夺舍,回来之后也一样是进不来的。只有真灵能在甬道中出入无碍,那么便是她携了白剑归来,又该如何合道?要知道这一局并非是以获得白剑为胜,而是要一名未曾沾染洞阳道韵的琅嬛修士合道,才算是破了这一局,完了了我们的心愿。”

“自然了,她想要破空而去,寻找白剑,襄助她的人却不会少。青白合一,至少能保证琅嬛周天在大劫中占据胜势,谢燕还一向如此,她虽然高出同侪,生性狂傲,但却绝不会错估自己的份量,也不会因此羞于谋算,她便是要尽量能让各方都从她的谋算中看到好处,如此一来,才有离去的可能。”

“然而,她回来以后,又该如何合道呢?倘若她不能合道,那么带回白剑,不也是那位所乐见的吗?青剑白剑都落入琅嬛周天,他的道域之内,或许他便不需要再等待旁人合道,他来窃取道果了,而是可以直接青白合一,证就永恒。毕竟,白剑乃是青剑之影,你现在也已晓得,这世界因果纠缠,最讲谶纬,既然青剑已然合道,那么白剑便一定藏了合道之机……”

王盼盼又看了阮慈一眼,有丝古怪地道,“谢燕还说,十八部天魔令实际每一部都暗藏了一本妙用无穷的天魔大法,除却我们都知道的天魔无相感应法、天魔遁法、天魔解体法之外,还有一部功法是天魔缭乱合体大法,这法门玄妙无比,乃是魔门借命之法,需要两个修为相当、命数相连、因果相缠、血脉相传的修士,都是心甘情愿,合为一体,以情为媒,倾心相恋,从此再不分离,此后便将具有较两人加在一起更加玄妙无数的威能神通。彼此融为一体,但却又还能保留彼此的意识,不会被吞噬,只是需要分出主次。”

“有了这门功法,在通道打开的那一刻,她便可以将修为投射到那人身上,倘若她得到白剑,那么青白之间,也可以借由这功法合为一体,重归道祖威能,她也能借此证道……”王盼盼道,“你自然知道她说的这门大法,是和谁同修了。”

阮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谢之间本就血脉相连,都是羽族出身,王胜遇和谢燕还又一向被并称为双骄,两人连长相都是颇为相似,中中因缘,都和这天魔缭乱太过合衬。谢燕还这计划虽然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又简直是再合适不过,她性格潇洒肆意,正好在外闯荡,王真人内敛多谋,便可在琅嬛周天蛰居潜修,同时推波助澜,将周天大局往他们想要的方向推动。若是她成功归来,那么合道之后,自然是以谢燕还为主,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计划便是失败,王真人最多是止步洞天,也没什么损失,谢燕还却要陨落在外。她冒了最大的风险,自然也要得到最多的好处。倘若没有这个计划,王真人被困在琅嬛周天,又哪有得窥道祖之秘的机会?

“但是……”她缓缓道,“这确实是个很疯狂却也很完美的计划,若以你们对师尊的理解,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

王盼盼点头道,“是啊,但是……但是师尊却一口回绝,没有答应。”

她面上现出极其古怪的表情,参杂了迷惑与猜疑,“我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我一直没想通师尊是为了什么……”

阮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仿佛全明白了,却又因此坠入了更深的柔网之中,不断下坠。她就像是偶然吹过了指尖一只蝴蝶,便连自己也没想到掀起了这若干的变化。

是啊,只有和道祖有关的过去,才无法更改……

直到那一刻,过去才明白下来,当她追着王雀儿跳入甬道的那一刻——

“我要你做他的过去,而不是某一中可能,我要你成为他唯一一段过去。我要你一见了这个徒儿,便要待她好,你要待她比待所有人都好。”

“或许……”阮慈轻声说,“或许是因为鸳盟早定,他……他早答应了另一个人……”

当时那秀眉俊目的修士是如何回答的,他弯眼笑了,在那不断坠落的虚空中轻抚她的眉眼,“若能回去,便都依你。”

倘若他爱了别人,永不变心,又如何能对她好?

原来……原来他是真的对她很好,原来,原来……

王盼盼的猫眼瞪得又圆又大,在灯光下不停地收缩又放大,它仔仔细细地望着阮慈,面上掠过太多思绪,惊讶、叹息、惋惜,却也有恍然大悟和一丝解脱,它轻声说,“原来师父他当真……当真别有思量……”

它的大眼睛内一滴滴滚下了泪水,声音里却带了一丝颤抖的笑意,“原来……原来……”

原来王真人并非不愿反抗洞阳道韵,只是他将手中的筹码给了未来那人,不论如何,他都难以成就大道,只是比起做道祖的附庸——比起这本就疯狂,本就渺茫的谋算,他把手中全部筹码,都押给了未来那更为遥远,更为行险,更为渺茫的那个人!

倘若他和谢燕还合谋,阮慈……阮慈又到哪儿去生出来呢?谢燕还或许便不会叛出上清门,不会去做魔主的道侣,也不会在南株洲养伤……这世上便不会有阮慈了!

一人一猫在灯下久久相对,似乎有太多说不出口的话语,在灵机中流转,又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在慢慢抚平,许久许久,王盼盼方才道,“接下来的事,你其实也都猜得到了。”

“做弟子的,有了自己的抱负,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心中依旧记挂着恩师,但却也毅然追随真正志同道合的主君离开上清门,谢燕还有许多办法将不愿变成情愿,或许……或许带走我们,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她想要改易恩师的心意,若是不然,也要将恩师削弱到无法和她为敌的地步。而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其实也没什么好推诿的,有些事做出选择时便该知道后果,那之后所有的痛苦都是虚伪,既然已然做了决定,彼此便是道敌。我们的死,对谢燕还的谋算都有助力,直到她离开琅嬛周天那时,跟她一起离去的旧部大多都已死了,但我们并不后悔,也有人留了下来。”

王盼盼幽幽道,“可我现在也很高兴,阮慈,此时此刻我仿佛才终于得到了解脱,不论谢燕还是成功还是失败,至少我们都还有你,师尊的选择并没有错,我们的选择也没有错,我们共同的选择才造就了你……原来,原来我也是这无穷众妙因缘中的一丝,即便是被牺牲的那一根,可我心里还是好欢喜。”

它仿佛有了一丝小姑娘的娇憨,柔情地说,“你知道吗,阮慈,师父原来真的和现在不同,他待三师兄犹如亲儿,待我也不差,我们都盼着他有人疼惜,有人能懂……原来他真的有,原来他一直在等。”

“那便好了,”它的猫身闪闪烁烁,似乎开始摇晃,“那我也便能放下了……”

阮慈眉头一皱,急急伸手一指,那小小棺材从王盼盼腰际跳出,一口将它吞入。王盼盼在里头缓缓沉睡过去,透过子棺看去,王盼盼却不再是一只猫儿模样,而是一个小小姑娘,玉雪可爱,见到了她,仿佛便能想起数千年前,她天真浪漫地在金枰玉真天奔跑,拽着一只大灵猫的胡须,要爬到它背上的可爱模样。

“师父!”

那时她面上的笑靥没有一丝阴霾,回头冲秀逸青年脆声大喊。

“这猫儿好可爱呀!我想给它取名叫做盼盼!”

第313章 金映妆台

支撑本应离去的真灵还在实数徘徊的,自然是那坚强的意志和不熄的执念,王盼盼虽然已和师父恩断义绝,甚至被王真人亲手杀死,但显然并未怪责王真人,心中还对他执念甚深。如今这个疑惑得到解答,执念消散之后,若无奇遇,只怕也很难和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在实数之中行走,又随意动用法力了。这些滞留实数的真灵之中,楚真人只能隐藏在虚实之间,残魂转为凡人世世早夭,唯独王盼盼是最自在的,还可动用法力猎杀灵兽,这对实数的干涉远不是其余真灵能比的,此后这样的景象也难再见,它怕是要在子棺中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过往隐秘,难免令阮慈心头千思万绪,久久难平,但此事她也不愿再和王真人谈起,只是徒惹心伤,他们两人的故事,远远未到可以谈论的时候,难怪王真人曾对她说,“这只在你一念之间”,阮慈的未来还在混沌,则王真人的过去也还未曾分明。只是那些月下回眸,含笑私语,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分明两人之间有那玉佩一线相连,便是千山万水也视若等闲,但这一夜却是辗转反侧、相思难眠,却又不愿动用那两心通的神通,反反复复地回味了一整夜,方才仿佛是多明白了一点儿,至少是明了了自己对王真人的心动,为何如此自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恩师,但这件事便是这般,不知不觉地发生了,也不知是何时,便在心中生根发芽,酝酿出了这若干因果。

倘若没有他,她该从何来呢?她欢喜他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呢,她自然会欢喜王胜遇。将来……将来他们要一起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想来这些无穷的可能,现在都藏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只是他从来都不肯说。

阮慈也难以想象自己倘若是王真人,该会如何看待这世间,如此之多的可能性耦合在一起,这世上的任何事仿佛都成了混沌,尤其王真人所修的乃是天星大道,最善卜算,所见未来更是丰富多彩,倘若道心不坚,很容易迷失在这些未来过去之中,难以寻到自己的道途。更何况他还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他的过去,要和阮慈一起决定,若是处境倒转,换了阮慈,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这般看,洞天真人不愧是这世上最靠近道祖的存在,其存在的形式已和低辈修士有了极大的不同,若是以上法成就,距离合道也就是咫尺之遥,只是对于世上大多数洞天真人来说,这咫尺之遥,依旧犹如天堑般不可逾越而已。道祖之间的游戏太过封闭,谢燕还身后还有其余道祖下注,王真人倘若没有道祖下注的话,那么便是因为阮慈,方才能侧面参与到道祖之争之中。

不过即便如此,却也不能说他们就一定会输给洞阳道祖,洞阳道祖所合两条大道,是交之大道和通之大道,这两条大道本就相融相近,而且道义较为狭窄,却和阮慈的太初无法比较。大道和大道之间,本就天然存在统御关系,譬如五行道祖,自然下有金木水火土五条大道,太初大道所能辖制的大道中,倘若合道的道祖越多,太初道的威能也就越大。阮慈即便只合了一道,也未必就不如洞阳道祖。譬如青君,青君在陨落以前也只合了生之大道,但宇宙中应当没有道祖胆敢说自己稳胜于她。

此番游历下来,道祖对弈之局似已勾勒出了一个雏形,洞阳道祖坐庄守擂,在他身上投注的已有佛祖浮出水面。他对面的时之道祖也是旗帜鲜明,还有诸多过去未来的力量暗伏,只是现世之中,暂时只有时之道祖现身而已。或许风之道祖也有意插手其中,只是难以看清他的立场,在阿育王境中,若不是明潮现身,阮慈也不会被逼到那般绝境,然而也正因为被逼到了那九死一生的绝境,她才会在天录的刺激下成功拔剑。风之道祖到底是有意暗助她,还是弄巧成拙,阮慈也说不出来。

此外隐约显露关注的,自然还有情祖,情之大道天然被太初大道钳制,情祖对阮慈也是多方关注。阮慈此次前往九幽谷拜会,除了圆满关隘之外,也有试探情祖之意。只是此前情祖似乎觉得还不是时机,这数月以来阮慈对九幽谷方位都无甚感应,这一夜过后,或许是这条锁链已松懈不少,灵觉更加旺盛,念头活泼泼地,内景天地生机越盛,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新生命一般。这便是关隘接近圆满,所给出的反馈,此时她炼化法力的速度已越来越快,若是这般下去,只怕在十数年内便可达到金丹大圆满境界,距离元婴,只有这三道关隘了。

翌日从客舍出来,阮慈便不再去探望残魂,而是携了姜幼文离城而去,叹道,“日后我也不愿再来这里了,或许再来此处的时候,便是出结果的时候罢。”

姜幼文一言不发,双眸转来转去,神色颇为古怪,阮慈道,“你也别装啦,昨晚伏在我洞府外偷听,当我不知道么?”

考量到诸多因素,她不会和谢燕还一样,直接将周天大劫的隐秘告诉金丹境界的友朋,毕竟她和诸人可没有这些约定,有些事便是在金丹境界知晓了,其实对大局帮助也不太大,反而阻碍修行,等到成就元婴之后再行告诉,也是一般。但很显然,姜幼文等人没有一个会这般想,比起修行遇阻,他们更不愿无知无觉地活在假相之中。阮慈不是没感应到姜幼文潜入,只是不动声色,任他窃听,能听去多少,便看他的缘法。

从他神色来看,姜幼文的本事超出她意料不少,不但连周天之密业已猜到,连上清隐秘都被他知晓良多。阮慈和王真人的关系,自然也瞒不过他,姜幼文被阮慈点破,反而放松下来,透出一股长气,道,“果然巴结慈师姐,乃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天下间有这样多波澜壮阔的传奇,想到终有一日,我将成为其中的一个,怎地不教人心驰神往,更增上进之心?”

又喜不自胜地道,“苏景行和沈七莫名其妙,躲开去你侬我侬,真是情爱误事,愚不可及!瞧我紧紧跟牢师姐,得了多少好处!”

阮慈被他弄的啼笑皆非,道,“你瞧他们愚不可及,他们瞧你是不知好歹呢,这些事现在知道,只对你修行有害,苏景行成赢在即,无谓招惹这些麻烦。更何况我猜他心里是早有猜测的,你瞧提早知道这些的修士,下场多数不怎么样,譬如我从前那些师兄师姐,都被这秘密拖累了。”

姜幼文却道,“怎能说是拖累,求仁得仁,这是他们的幸运。我从前对师姐那猫儿没什么看在眼里,如今却很敬重她,她和我一样,疯得很清醒,并不像我想的那些名门弟子,心中只有名门,而无自己。”

阮慈不料姜幼文是如此评价王盼盼,想了一想,却觉得他说的很对,王盼盼并不苦情,上清门这些纠缠恩怨,很有中央洲陆的风格,缠绵悱恻之中,混杂的是杀伐果断的连绵血色,她不由笑道,“你这样说,可要小心了,倘若有一日,我也和谢燕还利用他们一样利用你呢?”

姜幼文挺起胸膛道,“悉听尊便,此身交付主君,只求异日能见一个结果。”

他语调淡然,还有些调皮,好似在开玩笑,但阮慈却知道姜幼文半点没有作伪,他只怕是听闻此密之后,立刻便做出了和王盼盼当日一样的判断和选择,琅嬛修士,尤其是中央洲陆的修士,从来都不怕死,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生死都是处之泰然,倘若能死在这般大事之中,只要足够值得,又何惜其身?

她轻轻一叹,也说不出是什么想法,事实上便连阮慈自己,也很难说将来会否有一日会将他人的生命作为谋算中的筹码。她一向有许多想法,却也知道现实太过残酷,就是自己的心思,也一点都不稳定,将来的事,实在不宜于今日设限。

“眼下且还不到这一步,毕竟你们修为太弱,实在没有牺牲的价值。”最后也只好扯开话题,随意笑道,“还是尽快提升修为好些,我听说沧浪宗的元神子已成功迈入元婴,那还有些作为棋子的资格,你们呀,实在太弱,不堪一用。”

姜幼文立刻暴跳如雷,和阮慈一路争辩起来,极力要证明自己虽然暂未元婴,但依旧有用。两人一路说笑,按阮慈感应中的方位随意飞掠,以这两人联手的威能,元婴以下几乎是难逢敌手,更不说还有东华剑镇压,因此这一行虽然并未刻意遮掩行踪,却也没有什么宵小上前滋扰。

不觉又是数月过去,九幽谷仿佛已在咫尺,但却又还没有明确线索,倒是沈七和苏景行已是切磋完毕,联络阮慈,也来找她相会。阮慈和姜幼文便暂且在一座小城停下落脚,这小城立在山巅,山水秀丽,但灵机却不太浓郁,没有太多修仙门派在此,凡人也不太多,城外便是大片青山,待到夕照之时放眼望去,群山犹如妆台,本地人呼为金映妆台。阮慈便约了姜幼文,和他并坐城头同赏夕阳。果然那残阳如血,晚霞便如同胭脂一般,在妆台上肆意点染,美不胜收,阮慈不由笑道,“真是风流旖旎,这景色合该与情人共看。”

正说着,无意间扫了姜幼文一眼,便是微微一怔——姜幼文望着她的神色,一样柔情似水,仿佛多少情分,尽在这含情眼中。

第314章 九幽情种

这美景合该和情人共看,阮慈也知道许多修士风流多情,招惹了无数桃花,更是知晓自己多少也算个未来道祖,遇合之奇、见识之广,在同辈中也是难寻敌手,便是有些人私下仰慕,当此美景偶然泄漏心中仰慕,也不足为奇。但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姜幼文,以此子性格,倘若当真对她有意,绝不会藏着掖着,况且姜幼文天性孤拐,对情事不以为然,便是开启情劫,也不该如此深情,仿佛对她倾心已久似的,若是有些心动,还在情理之中。

阮慈心中一动,凝神看去,果然见到姜幼文识海之中,有一团桃红念头,周身萦绕的气韵似乎和本体天然情念不同,只是这差异十分细微,转瞬间便要消失不见,彻底没入姜幼文识海。倘若不是遇到了她,便是元婴修士到此,也很难发觉不对,更谈不上做些什么了。想要干涉心中情念,便是对元婴修士来说,倘若所持大道与其无关,也是难以办到。

情种?

阮慈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升起反感,道,“别动。”

她指尖蒙上道韵,往姜幼文头颅伸去,姜幼文对她道韵已很是熟悉,闻言便忙放开抵抗,任由阮慈素手没入头颅中,心头一念不起,阮慈也暗赞他聪慧,虽说以她所能,未必会伤到姜幼文,但此前操纵情念多数都是对敌,不会太考量是否留下暗伤,姜幼文这般配合,也让她更好放手施为。

那情种却不甘坐以待毙,随着情念渐熄,也欲潜入姜幼文识海深处,它的活动滑溜隐秘,极有灵性,仿佛一种生物在和阮慈博弈,战场则是姜幼文相对脆弱的识海,不过这情种到底并非修士本人,便是罕见地极有灵性,也难逃阮慈手段。阮慈双指似缓实急,封住所有变化,片刻后道,“好了!”

她缩回手,将那情种夹在手心仔细打量,姜幼文又惊又怒,干呕了几声,这才凑过来打量,怒道,“居然敢动我的情念,此人——”

阮慈给他一个眼神,姜幼文便不再往下说了,有些念头放在心中可以,倘若说了出来,便等如是给自己找了个极为强大的敌人,倘若这是素阴白水真人所发情种,姜幼文该如何对付她?总不可能让阮慈时时刻刻都在一旁,为他防范对方的情种攻击吧。

技不如人,便是如此,姜幼文也没什么好不服的,他对修为不如他的人更是狠辣至极。只是仍旧不解道,“这是在用我试探你么?还是只是为了闲耍取乐?”

阮慈往四面八方看去,幽幽道,“或许可说是借你来试探我,或许也没有特意针对,你瞧——”

她轻轻在姜幼文眼皮上一抹,姜幼文展眼望去,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此前两人都没有对虚数观照太深,此时望去,才见到那日暮金光之中,无数光种正在山林间上下飞舞,随风往远方慢慢飘去,有些光点胖大圆润,有些光点瘦小轻盈,浮浮沉沉,煞是好看。但对知晓其用的修士来说,却堪称可怖,这里每一粒情种,都可让一名修士深陷情关,难以勘破——生死倒是无妨,但己身情念受他物操纵,不由自主,这样的感觉却会令大多数修士怒不可遏。

“看来九幽谷便在此处了。”姜幼文喃喃道,“九幽情种,当真是名不虚传……”

他性子一向偏激,便是在太微门见识了清善真人的神通,也没有此时这般止不住的忌惮,可怜兮兮向阮慈望来,阮慈莞尔一笑,将道韵小珠丢给姜幼文,姜幼文连忙将其激发护住自己,这才安下心来,道,“这情种如此浓密,是否要提醒一下小苏他们?他们两人本就讨人厌得很了,我可不想再来个心意萌动,三角纠缠什么的,扰人修行,平添多少事情。”

看来他不但自己对恋情无动于衷,也不愿身旁人缠绵其中,最好所有人都一心大道,又或者是反抗周天大劫。阮慈失笑道,“倒也不必了,他们身上都带了我的道韵痕迹,这些情种既然知我道韵足以应付,应当也会趋利避害,不再会对他们两人出手了。”

姜幼文道,“你这样说法,好像这些情种都有自己的念头似的……”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和阮慈同时望向远方,却都没有挪动,只是目注着气势场中,一股骇人气势由远到近,只见遁光一闪,一位绝色少女在二人面前现身,微微笑道,“若说每一枚情种都有自己的念头,那尚且还远远不至于,不过是趋利避害的本能罢了。小郎君也可放心,那情种既然无意落入你心中,又被取了出来,那么你这辈子也不会再受我们九幽谷情种垂青啦。”

姜幼文在此人面前丝毫不敢造次,因为她并未掩饰自己元婴期的修为,且还是本体到此,虽然面色不太好看,但也还是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那元婴少女欣然对阮慈笑道,“久闻剑使威名,也曾数次见闻剑使那惊天动地的作为。慕尊使风采久矣,九幽谷众人苦候,还请二位随我来。”

只看她对阮慈亲近仰慕的态度,便可知道此女真正触碰到了道韵,因情之大道,所有大道都在太初大道统辖之下,对其上大道的道韵,自然是敬畏崇慕,这种道韵之间的统属关系,也会影响到人际,否则便算是背道而驰,要承受一定程度的反噬。其中许多幽微之处,不是下境弟子可以随意想象。阮慈微微笑道,“哪里,过于客气了,我这里未曾感受到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起身将气机和那少女连通,那少女捂嘴一笑,将两人卷起,眼前景色急剧变动,她这才一边飞掠,一边婉转道,“也并非特意试探剑使,这金映妆台乃是我宗情种萌发散逸之地,倘若质素足以和情种相合,自然而然便会招惹来一二情种垂青,不过入体之后,感应到剑使手段,在下这才见猎心喜,和剑使小小游戏一番。到底是未来道祖,剑使对道韵的把握,并非在下所能抗衡。学艺不精,倒是让剑使见笑了。”

难怪她虽是元婴,却对阮慈如此客气。姜幼文不免也与有荣焉,阮慈虽还有些不以为然,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若说不喜,孟令月去世时她便很反感这种行为,但如今还不是上门拜访?来者是客,也要给主人几分面子。

这少女见阮慈不再怪罪,面上笑容越盛,道,“我们这里寻常也难有客来,招待简陋,还请剑使不要怪罪。”

说着便将气机放开,两人眼前景色也逐渐清晰,只见此处果然在一处清幽山谷之中,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谷中灵炁青翠欲滴,令人悦目,有许多草庐在谷中星星点点地散布着,不远处一座小小道观,便是此间最具规模的建筑,其中有一股气机深不可测、隐晦无比,应当便是素阴白水真人。除此之外,神念扫去,不过只有寥寥数百气机罢了,便连元婴级数的气势,也只有眼前这少女一人而已。

如此气象,似乎和世宗之尊大是不同,便连弟子人数都对不上,有些茂宗修为最高的大长老也只是元婴,饶是如此,也至少要收上数千弟子,才能保证下一代中有弟子能在全宗供奉之下修到元婴,倘若九幽谷只有数百弟子,即便洞天真人可以长生久视,无有陨落之危,元婴真人也很容易断代,并非是长久经营之道。

似是感受到阮慈和姜幼文的诧异,那少女微微一笑,道,“虽非寒门,却是小户。僻处偏远,少与世间往来,此地的确便是我们所有门人所在,其中委曲,谷主自然会和剑使解说分明。”

她将手一摆,那小小道观顿时门扉洞开,“剑使请自行入内,小郎君可暂随我来,我有些好东西带给你看呢。”

姜幼文对情种极是忌惮,先向阮慈投来求助眼神,却被阮慈白了一眼,这才突然意会他来此地是为了求取情毒,忙换上笑脸,殷勤随那少女去了。阮慈目送他们二人在山谷中相携走远,这才往道观中走去,暗忖道,“这素阴白水真人活了多少年呢?我从前见过她没有?”

刚一迈入门扉,便见到有人从屋内出来相迎,阮慈原还以为是童子侍从,但见到那人面貌,却又大吃一惊——此人竟是素阴白水真人本尊。

这且不说,素阴真人且还生得极像一个人……

第315章 宇宙瑕疵

两人目光相对,素阴真人微微一笑,对阮慈做了个手势,阮慈心中疑云大起,暗道,“瞿昙越便从没有和我说过他的身世,仔细想想,他告诉我关于自己的事情也很少。他到底是不愿说呢,还是自己也不知道?”

不错,素阴真人和瞿昙越长相极为神似,在这山野之间,简直仿若是倾国倾城的幽谷佳人,令人见而忘俗,她对阮慈毫无生疏之意,美目流盼,笑道,“别急,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便是,以你我二人的关系,还客气什么?”

阮慈冲口而出,先问道,“官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素阴真人含笑摇头,忽而促狭道,“他一心以为自己是虫子生的。”

她言笑晏晏,神色活泼,似乎丝毫没有洞天真人的架子,又道,“不过这也不假,他确由一只虫母孕育,若非如此,也难能在诸多子嗣中脱颖而出。”

按瞿昙越的年纪,他应该是两大洞天真人的子嗣,这种修为的大能想要繁衍后代,甚至不必见面,只需一缕意识灵机相接,便可繁衍生机。阮慈想象了一下那生机被交给虫母哺育的画面,也不免有些肉紧,因道,“他被情种反噬,真人可是知晓?还是这也在真人的安排之中?”

若是如此,一切倒是说得通了,素阴真人含笑不语,微微点头,似是坦然默认,但也并未多加解释。阮慈又问道,“便不能让他从反噬中解脱出来么?他好歹助我良多,又何必因此情自苦,真人乃是情宗之主,难道便没有什么法门,可以解除情种反噬?”

此时两人已在静室中落座,这道馆内倒并无什么芥子纳须弥的术法,便是一间小屋,内里数个蒲团罢了,也有些许珍物美饰,但以世宗身份而言,不值一提。素阴真人问道,“剑使看这屋子如何?”

阮慈左右一望,如实道,“真人简朴。”

素阴真人摇头道,“非是简朴,亦并非无垢宗那般受了思潮之力蛊惑,九幽谷从远古至今,始终如此,便连门人也从不会超过三百六十数,门人不多,剑使可晓得这意味着什么?”

并非自愿,那就是不得不如此了,阮慈沉思片刻,试探问道,“是受洞阳道祖钳制?此地洞阳道韵大盛,所有世宗都受限制?”

在情宗之内,有情祖道韵遮掩,谈论得稍直白些也不妨事,素阴真人叹道,“正是如此,琅嬛周天诸世宗一向不现于人前,众人对此颇多猜测,更不知如何传承,实则其中真相,要比外人猜测的简单得多。我等世宗无不如此,对琅嬛大势有心无力,便连我这洞天修为,也是道祖恩赐,不过是留在这里,作为道祖的一双眼睛,打望真相而已。”

随着她此语落地,阮慈内景天地之中,一条铁锁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缓缓松散开来,最终在空中化为金光,没入道基之中,令其更增神异,阮慈只觉周身一轻,仿佛什么束缚就此松脱,高台上空那如日金丹仿佛也少了一分拉扯之力,几欲往空中飞去,真正化为大日一般。便连阮慈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一丝障碍,会如此简单就得到解答,原来琅嬛周天的这些世宗并非是真正高深莫测,而是根本就没有干涉大局的能力,他们是这周天大劫中真正的中立派。

这自然带来一个问题,“若是如此,那么周天大劫到来之时,倘若琅嬛周天落败,道祖可会将世宗弟子接走?”

素阴真人摇了摇头,坦然道,“自然不会,无了周天气运,我们这些洞天真人也无法支撑太久,再者本身修为,也有许多是道祖点化下赐,能够苟延残喘到如今,已超出同侪太多,再有指望,也过于非分了。”

话虽如此,但她的神色却并非和语气一样坦然,阮慈仔细一想,逐渐恍然,又试探着问道,“九幽谷可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世中思潮,一概无有沾染?”

素阴真人眼中现出笑意,徐徐道,“世间哪有真正的净土,便是九幽谷,也要从凡人中择选弟子,万古思潮,滔天巨浪,又岂是我们可以幸免的?”

只要被思潮卷入,心中便没了对道祖的敬畏之情,尚是凡人时便已如此,就算拜入世宗,这思潮之力也一样影响着诸多世宗修士。他们不甘于只做看客,却只能做个看客,心中又何尝情愿?琅嬛修士想要突破洞阳道祖对周天的封锁,素阴白水真人却想要摆脱情祖对世宗的束缚。她和玄魄门掌道生下瞿昙越,或许便是对此事做出的布局。但洞阳道祖要全力压制大道反噬,因此无暇顾忌琅嬛周天的人心思潮,情祖却又是为何任由她一手点化的洞天真人也生出异心呢?

是因为隔了洞阳道韵,不好施展手段,还是为了保持琅嬛周天这股大不敬的思潮,无有例外,这般可不利于洞阳道祖?

阮慈解开了一个疑惑,却又有更多疑惑纷至沓来,素阴真人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笑道,“如今剑使可知道我为何要生下越儿了?”

原来是因为瞿昙越和她有夫妻之缘,和太初道祖沾亲带故,情祖因此才没有强力镇压?

情祖便这样惧怕她么?阮慈一时不由大为迷惑,这也是她第一次遇到同一大道的洞天和道祖并非全然想到一处的情况,又或者他们其实想的还是一处,素阴真人只是在为情祖办些不便公然表态的事情,如此一来,情祖可以对洞阳道祖交代,而素阴真人也可以为周天出力,完了自己的心愿……

凡事和情念有关,便是越琢磨越复杂,阮慈已很久都没有这般如坠云雾了,她心中生出感应,知道此时还不是穷追不舍的好时机,便暂且放下此事,谈起情种,道,“倘若九幽谷只有这百余弟子,遍布周天的情种又是何人所发?”

素阴白水真人道,“犹如北幽洲、北冥洲一般,九幽谷在所有周天都有下宗,宇宙中所有情种,都从此处发出,因此域外天魔便是无情种,他们生在域外,无由沾染情种,生而无智,只能遵循本能相互吞噬,倘若没有因缘吞噬那带了情种的修士,一辈子都很难生出真正的人性。因此情种非但不是一种诅咒,也并非我等情宗弟子修道的种子,而是宇宙对人修的恩赐,剑使只知多少修士憎恨情种,却不知那些山野妖修,对一枚情种是多么渴望。”

“这些妖修年幼时浑浑噩噩,绝不会得到情种垂青,一旦得到一枚无主情种,无不如获至宝,修行不知因此会迅捷多少,这也罢了,最重要的,是情种点化之后,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和之前比俨然丰富了无数倍。人间常见妖物与人倾心相恋,纵使被辜负也一样无怨无悔的传说,是因为妖物天生痴情么?却也并非如此,这些妖修只是在借由情种体会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锤炼自己的道心而已。”

素阴真人意味深长地道,“人间以情多为患,却不知这是其余种族梦寐以求的馈赠。”

这话似乎是素阴真人在阐发道韵,弘扬道主,阮慈却也听得十分认真,这或可视情祖借下属之口,对她所做的自辩。只是这些言谈,也并未解释另一个疑惑,“倘若情是宇宙给人类的厚赠,其必在本心之中,业已深藏,又何必多了情种一物?令厚者越厚,这情种只为了给异类启情所用么?”

素阴真人无奈道,“不然,剑使以为,开天辟地那第一批造物,心中缘何有情呢?”

她伸手一指,九幽谷上空顿时暗了下来,空中似乎又映出了阴阳五行道祖持剑创世那一幕,只是十分遥远含糊,远不如阮慈所见那般清晰,只见一剑划破天地之后,清浊分野,无数大天犹如星火一般骤然闪现,快速成型,度过了那地火水风齐齐爆发的阶段,更有无数变化,一闪即逝,直到第一个生灵降世,速度才缓缓慢了下来。

这宇宙最初的人类诞生之时,长相身量和如今的凡人已经相差无几,但神色木讷,无有灵性,宛若行尸走肉一般,木然立于原地,只见空中降下无数光种,纷纷往他体内落去,就犹如阮慈在僧秀体内,感受到他初生之后,灵性对那些情念的反应一般。有些光种便落入初人体内,生根发芽留了下来,有些则逸散而出,在空中飘飘扬扬,再度化为光种,等到第二个、第三个……‘初人’诞生之后,再落往他们的神识之中。

这些光种,有些是情种,有些是阮慈分辨不出的情念种子,有些甚或和情念无关,便一如人类千姿百态,各不相同的性情一般,每个初人体内留下的光种都是不同,这些初人也随之一个个鲜活起来,待到初人数目过千之后,彼此间指手画脚,佐着嘶吼啊呜之声交流沟通,除却语言之外,和如今的凡人几乎已是无异。

待到此时,此前这些光种便也有点点从初人体内往外迸发,随着语言和行为,逐渐传播开去,这些初人生育的第二代、第三代凡人,有些天然便散发着微微的光芒,那就是意识之中已经留下了一点种子。素阴真人将手一挥,画面的速度又再快了起来,却见那些种子随着人口繁衍,一代代往下、往外传播时,不免逐渐变淡,最终化为乌有,初人又回到了刚开始那木讷无灵的状态。

此景胜过千言万语,阮慈这才知道为何情祖不断往外散发情种,这不但是她扩大自身实力的需求,也是大道本能,倘若大道不降下这些情念之种,人道根本无法正常运转。只是因情之大道可以成道,有了道祖,自然就会有修持此道之人,他们也会因此获得异能,可以操纵人心情念,这乃是本方宇宙天道设计固有的缺陷。

倘若孟令月是天生痴情,并非是因为某个修士的修行如此,纯粹是因为大道运转而被赋予了比常人更丰富的感情,阮慈还会不会因为她的陨落而愤慨呢?大概是不会的,倘若以她来看,有些大道天然便不该有道祖掌道,或是能被修士干涉,譬如人心思潮,任由道祖操弄,对生灵来说着实过于残忍,这些变量从开始就应该是完全随机,便是要改易也只能通过实数中的作为去影响虚数,这样才更为合理。不论是洞阳道祖一念之间,大玉修士就处于永远的思想禁锢之中,还是阮慈自己通过黄掌柜的掀起万古风波,本质上都是道祖对生灵的□□……她不禁更为困惑,只是这困惑却并非是向着情祖,反而是对阴阳五行道祖所开辟的本方宇宙表示不解。

旧日宇宙,旧日宇宙似乎并非如此,是了,旧日宇宙的藩篱是杂修无法成道。阴阳五行道祖开辟的新宇宙便跨越了这个藩篱,或许旧日宇宙便根本没有情祖、欲祖,这些大道完全藏于虚数之中,在实数中毫无映射。阴阳五行道祖想要令这些虚数中的大道也可以拥有道祖,于是便将这些东西,情、欲、智、慧,坚、忍……全都设定为后天赋予,需要调配、管理和平衡。有了这样的需求,才会有道祖相应诞生。才会有情祖杂修得道,为阴阳五行道祖圆满了昔日的夙愿。

但,这般的设定却也有瑕疵,那便是大能修士的修为更为可怖,仙凡之间差距更大。倘若是旧日宇宙,道祖的道域之中,一样也可以有生灵反对道祖,只是会被视为道敌,难以存身而已。是了,是了,在恒泽天中那些修士,他们本就身具本方宇宙的道韵,倘若是在本方宇宙,即使不知底里,也绝不可能反对阴阳五行道祖,这是本方宇宙的规矩,道祖可以直接禁锢思想。但在旧日宇宙,他们便是真正背叛了阴阳五行道祖,在旧日宇宙,行为会受成惩罚,但思想连道祖都无法直接干涉!

这是新旧两个宇宙最大的不同,只是一点差距,却形成了极大的分歧!

阮慈尚且不知这一点认识有多重要,但却已意识到了这绝非信口谈玄,她望向素阴白水真人,直截了当地问。“情祖,你以素阴真人之口告诉我这些,可是也有自己的苦衷?”

第316章 重启宇宙

素阴真人面上神色出现细微变化,虽然差异不大,但却仿佛已是换了一个主人从这双眼睛中往外窥视,一言一行,都带上了难言风韵,难以言语描述也无法落于纸面,道祖实为已经部分超出本方宇宙规则之上的生灵,自然无法被本方宇宙的言语捕获。她微笑着望向阮慈,叹道,“道祖资质,果然非凡,颖悟聪慧,惹人倾慕。”

阮慈道,“情祖对我太客气了。”

她心中自有许多疑惑,情祖对她态度难明,但的确一向是过分客气,阮慈简直要怀疑情祖所见未来之中,有一条正是自己最终被阮慈所杀。不过倘若如此,情祖为何不站在洞阳道祖一侧,助他消灭自己,这却也是令人想不通的一点。

正思及此,情祖仿佛看穿了阮慈的心思,侧首笑道,“道祖想得差了,博弈之中,有时论迹不论心,洞阳道祖希望琅嬛周天有人能够合道,不论是你还是另一位,其心虽异,其行却与洞阳道祖不谋而合,他为何要消灭你?或许有时他还会暗中相助,栽培于你呢。”

她话中隐藏深意,提到洞阳道祖也并未有丝毫尊敬,阮慈听了,只觉回味无穷,仿佛见事更明白了些许,又问道,“那么情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情祖叹道,“我想得到的,无非是所有道祖都想得到的。”

阮慈心领神会,“情祖想合第二道?”

情祖是杂修成道,道途比玄修成道更为迷茫,杂修如何得第二道,恐怕宇宙中没有第二人能够回答,情祖道,“非但如此,道祖也自有道祖的职责,不妨告诉尊上,自开天辟地以来,我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杂修得道的道祖,方才尊上见到的那些情念大道,只有情之大道有我主持。”

“倘若是旧日宇宙,这些情念根本不成为大道,无人可以合道,其运转自然秉持宇宙中某种特有的规律,无法动摇,那么也就无妨。正因为其本为大道,长久乏人主持,便会令道韵运转不便,使宇宙根基不稳。又难免为其余道祖乘虚而入,上下其手,操弄思潮……这些道祖倒是方便了自己,但却使得道韵不均,长此以往,宇宙大道会因此失衡,但要谈到重新调和道韵,他们却又无能为力了。”

道祖道争,素来是无所不用其极,既然本方宇宙有这些大道可以利用,那么自然会有道祖参悟这些大道,利用其道韵为自己推波助澜。毕竟道祖参悟其余大道,事半功倍,总要比寻常修士容易得多。但其却又没有真正合第二道,也就无法从宇宙层次宏观调匀道韵。长此以往,便使得大道不平,而情祖身为宇宙中这一类新兴大道的道祖,自然是殚精竭虑,这是她无可推卸的职责

阮慈不由问道,“宇宙中道祖有数,难道情祖不能设法立约,使所有人都不得动用这般手段么?毕竟长此以往,宇宙大道动荡,或许会提前灭亡……啊。”

她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也有不少修那宇宙毁灭大道的道友,正等着这一刻合道,又或者是合第三道离去,或许有人便是选择了大道失衡的‘混乱’大道作为第三道呢。”

情祖也叹道,“小妹才疏学浅,迄今未能合第二道,且随时有入灭之虞。却又不得不散发情种,传下道统,令我有些门人奔走,否则,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她似乎是在对阮慈委婉自辩,也不知为何,竟如此看重阮慈心中的好恶。阮慈有些纳罕,又好奇问道,“这便是本方宇宙的藩篱么?阴阳五行道祖可曾有过训示?”

情祖摇头道,“并非本方宇宙藩篱,而是本方宇宙的瑕疵,至于永恒道祖,其既入永恒,便是超出本方宇宙的存在,倘若本方宇宙毁灭,他也可令一切回到原点,从头开始,届时再修正瑕疵便可。对阴阳五行道祖来说,这不过是一念之间,但对我们这些已有小小成就的生灵而言,却意味着我等再无可能在道途上有所成就。再演宇宙,所有真灵或许还会从虚寂之中重生,但我等在上一宇宙中已有如此造化,依旧不能维系宇宙平衡,便是不堪大用,在新生宇宙中将永远没有入道的缘份。”

牵扯到宇宙生灭,这玄而又玄的大隐秘恐怕也只有道祖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言说了,阮慈摇头道,“道途漫长,真是永无止尽,便是道祖,也依旧在樊笼之中。哪怕是永恒道主,恐怕也有我们不知晓的博弈之局,否则他亦无创世的必要了。”

“永恒道主之局,便是在我等之中,也只能略微感应一二,只是阴阳五行道祖的心意,我们却不会错认,本方宇宙已然跨越旧日宇宙的藩篱,我以杂修成道,便可证明本方宇宙较旧日宇宙更圆满了一丝。只是杂修之道迟迟不能发扬光大,证明这些情念大道最根本的规则设立有瑕,阴阳五行道祖随时都可能重启宇宙。”情祖望着阮慈,神色哀愁了些许,忽地轻声说道,“太初,是以我非得在此时前来见你不可,你已弃了和瞿昙越相恋的所有过去未来,渐渐向那条更为黑暗的道路走去。你千万记住我的话,不可再相助涅盘。”

此事如何又和涅盘道祖有关……

阮慈已被说得晕头转向,所谓弃了和瞿昙越相恋的过去未来,难道瞿昙越被孕育之初,还真是为她准备的道侣不成?想来情祖也定是为她预备了一条跌宕起伏,每一步都能助她修行参悟的情路。只是……只是有王盼盼这跳出轮回,也难受大道侵染的妖鬼影响,她过早地从孟令月身上知晓了情种一事,倘若……倘若她当日没有留在黄首山中,见识到了情种离去的那一幕,是不是便不会反感情种,也就不会反感瞿昙越,又是完全不同的可能了?

这两条路的分歧点,原来应在王盼盼身上么?

两人四目相对,情祖并未回答阮慈的疑问,只是略带哀愁地微微一笑,气质逐渐散去,阮慈忙问,“为何不可再相助涅盘——难道宇宙重启,此时的涅盘也……”

忽然间,她完全明白过来——涅盘道祖是被裹挟来本方宇宙,她的真灵来自旧日宇宙,倘若本方宇宙重启,她是无法再度从虚寂中返生的!

难道阴阳五行道祖早已发现了本方宇宙的瑕疵,却迟迟没有重启,乃是投鼠忌器,顾忌到涅盘道祖的存亡?

他借诛杀涅盘道祖证道永恒之后,彼此的生命形式已然不同,按说不会再存在什么因果纠葛,可以任涅盘道祖永远被困在虚数之虚,或者只需要在创世后不久,发现瑕疵后便重启一次,到时候涅盘道祖自然会跟着彻底消亡。阴阳五行道祖想要留住涅盘道祖,甚至是助她重生……

难道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真正结束吗?

洞阳道祖是否确知此点,涅盘、青君、太一、情祖、洞阳、佛祖、风祖,如今已然露面的七名道祖,究竟都各有怎样的立场呢?

所谓的道争,是否就是如此错综复杂,东华剑也只是大局中的一点而已,阮慈罕见地生出吃力疲惫之感,仿佛不能完全把握此局。但她已然深入其中,再也无法脱身。情祖甚至连再等一等都不愿意,她尚在金丹便前来警告,也不知她到底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难道是自己相救涅盘、青君之后,阴阳五行道祖重启宇宙,所有生灵一律灰飞烟灭……

但对宇宙生灵来说,倘若能重新开始,是否也是一件好事呢?他们迟早都会由虚寂中逐渐返生,但那个新宇宙的规则或许会完善得多,至少再也不会出现琅嬛周天这般严酷的画面,凡人只是修士的附庸,低阶修士也只是高阶修士的附庸,道争之中,大道碾压,即便心中毫无沾染,只有一丝气运相连,也要跟着灰飞烟灭……

诸多杂念,纷至沓来。阮慈许久才重新收拾心情,睁眼望向素阴白水真人,问道,“瞿昙越已成弃子,真人如今是怎样看待他的?”

情祖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素阴白水真人微然一笑,道,“剑使可知我们情修是如何修行的?”

她伸手在心口一指,引出鲜红心血一缕,汇入灵机,成就一枚栲栳大的情种,缓缓往外飞去,目注其逐渐飞上云端,轻声道,“非有特殊天赋,难以修行我道,因每一枚情种中,实则都含着情修的一缕自我。情种遍历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爱恨离合,当这一生到了尽头,回归原主之时,便仿佛将一生经历全数带回。又不知其中有多少爱欢喜、恨别离、怨无常、痴生死,多少遗憾令人扼腕,多少欢会又过于短暂。这一切全都是我们自身的经历,虽然身在幽谷,却也看遍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

“这人世间,本就充满了惆怅和错失,没有谁天生便该得到一切。他因我一念有了诞生的机会,福缘已足够深厚。便是止步于此,又有多少人还连这一步都走不到呢?剑使既然已择选了别的道路,便不必再回头去看,他的事毋需再管,就由他自生自灭好了。”

情修一道,和瞿昙越的无限化身倒是异曲同工,也不知是否因为母亲的血统,他对此道才这般有天赋。阮慈也知素阴白水真人所说不假,她自己经历过的人生便不知有多少倍了,经历得多了,对他人的困境也就看得更淡,这话并无激将之意在内。人世间太多无奈犹如孟令月对李平彦的爱一般,便是求而不得,素阴真人早见得惯了。

她再无别话询问,就便起身告辞,素阴真人也未再留。出了庵门,只见姜幼文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见到阮慈,便迎上前抱怨道,“慈师姐,我得了情毒,竟降伏不了!九幽谷的人说是因为我从未动情,需要经历过情劫,方才有降伏情毒的机会!”

他显然大感不平不满,嘟起嘴半日犹自恨恨,阮慈笑道,“那怎么办,你的情种也被我取出炼化,别的情种不会来寄宿你,你只能靠自己啦。”

姜幼文本就对恋慕之情没有丝毫兴趣,此时要找个人来欢喜,对他来说着实艰难,一路扳着手指算计着该如何逼迫自己喜欢上谁,至于阮慈,自然第一个被排除在外,他可不愿阮慈为了此事浪费时间,突发奇想道。“要不请沈七助完小苏,再帮我一次?”

阮慈道,“沈七又不是专门帮人过情劫的!”

姜幼文又垂首计较半晌,“李平彦……不要,这个人四平八稳,我不太喜欢他。”

“秦姑娘……”

“人家有喜欢的人了,还是异域修士,道祖亲传。”

两人一问一答,飞出老远,离了九幽谷地界,姜幼文方才逐渐从沮丧中走出,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寻小苏他们。”

“之后呢?”姜幼文又开始寻摸这附近那些或许藏有奇毒的瘴疠了。

阮慈淡淡道,“去玄魄门走一趟,救一个人。”

第317章 玄魄阴私

道祖之争,虽然也关乎金丹修士的命运,但终究他们能影响得还是太少。阮慈本就有意去玄魄门一行,探一探掌道大老爷对周天大劫的看法,如此便可圆满一道金丹关隘,至于谢燕还叛门旧事,王盼盼述说之后,也是十分里圆满了八九分,此后若有机缘,回到过去和谢燕还面谈,或可解开余下的疑惑。如今这第三道金丹关隘,也要着落在玄魄门上——她倒是未对素阴白水真人言明,当知晓瞿昙越身世,又知他如今处境不佳之后,或许是因应心中所想,第三道金丹关隘不期然便于心中浮现,那便是要相助瞿昙越,令他摆脱情种反噬的影响。

这金丹关隘,大多都和心中的执念,以及所秉持的道途有关,总归不会和修士的志趣背道而驰,多数是其想做而基于种种考虑,不便去做的事。对阮慈来说,因应在瞿昙越身上,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她本就早存了这个念头,只是碍于修为,没有立刻付诸行动而已。如今一石二鸟,看来这趟玄魄门是非去不可,而沈、苏、姜三人也都摩拳擦掌,毫无怯场,苏景行笑道,“想要闯玄魄门,少了我们燕山弟子可不行,否则怕连山门的一角都摸不到边儿。”

阮慈不服道,“我新收的门人荀令,就是继承了玄魄门弟子的遗府,正将其中神念凝练成珠,倘若功成,我不信念珠中便没有寻回山门的办法。”

苏景行笑道,“不信么?要不要打个赌?”

两人彼此端详,气势场中不觉已争斗起来,姜幼文和沈七坐山观虎斗,阮慈半信半疑,沉吟道,“赌什么呢?你敢和我赌么?”

以阮慈气运之盛,只怕连青灵门弟子都不敢和她赌斗,苏景行待要说话,又有几分犹疑,片刻后方才笑道,“我们友朋之间,不过玩笑而已,何必认真豪赌,便赌个东道好了,这附近云中有一种灵植,唤作浮云气芝,我们谁若输了,便采下几朵回来,请大家品尝。”

他率先起衅,却不敢陪阮慈玩到底,不免遭到沈七嘲弄,姜幼文更是大声取笑,阮慈道,“幼文胆量倒大,你敢赌吗?”

姜幼文便立刻偃旗息鼓,苏景行笑着取出荀令潜修的藏珠仙府,将其唤出。荀令这一年多以来苦修不辍,虽说法力还未长进多少,但在念修上突飞猛进,已成功将仙府原主的识忆提取出数枚念珠,阮慈道,“我们就以这几枚为限,倘若没有,便是我输啦,倘若有,你就多采些灵芝回来给我们吃。”

荀令因还在筑基期,神念有限,境况有特殊,对原主的识忆并不敢深入体会,免得难以分辨两人的识忆,反而混淆自我,因而并不能解答玄魄门相关诸事。倒是四名金丹修士,神念都有过人之处,阮慈将念珠一抛,四人同时分出一部分神念往下浸入,刹那间便仿佛来到一处幻境之中,不过四人神智都还十分清醒,居于俯视之位,垂首望着那含糊不清的景色之中,一位面目清晰的少年与许多面容或清晰或模糊的修士一道,在红尘中上演的种种悲欢离合。

但凡是金丹修士,对四周的感应往往是极为清晰的,对凡人来说,坠入此地,种种细节兼备,便宛如是真实一般。元婴修士的内景天地流泄在外,可以化虚为实,便是这般道理。这环境之中只有本主一人的面目最为清晰,已是识忆有所散失的表现,不过饶是如此,因原主做了夺舍重生的后手准备,识忆已是保留了一大部分,这念珠中的回忆丰富无比,时而是他在外游历,动辄便是成月成月在空中飞掠赶路,又或者是探询秘境,夺宝杀敌云云。

众人阅看如飞,很快便将几枚念珠都看了大半,只看出玄魄门修士果然手段诡秘,便是自身识忆之中,也有许多神通根本看不出是如何发动的,对手便当即被虫潮吞噬,这还是最浅显的表现,尚有食气、食脑等奇虫,可以啃噬气运,吞噬法力反哺主人等等,端的是凶威十足,还有不少玄魄门养虫的心得,玄魄门的异虫原来也是弟子自己饲养培育出来,弟子取得原虫之后,便可采集灵炁,结合自身灵机培育原虫,如此培育出的本命奇虫各具威能,忠心不二,修为和原主一起提升,若是能够晋入元婴,还可生出灵智,化为人形。便是修士修为尽了,也可赐给后代弟子继续繁衍,玄魄门许多奇虫都是这般繁衍而出,譬如血线金虫便是这般,玄魄门中有一段传说,据说那十只母虫倘若合为一体,威能可达到洞天级数,不过这弟子在门中地位不高,未曾蒙赐此虫,也只是听说而已。

这些秘闻,众人看得倒都是津津有味,对姜幼文和苏景行来说,更可反证自身道途,不过其中和玄魄门有关的识忆也只有这些而已,其余多数是在外游历的景象,更有大段大段的缺失,从前后推算,应当便是这弟子返回门中修行的时段。

苏景行这般肯定,自然是魔门中有些手段,可以令弟子身死之后,即便被搜查识忆,也找不到山门所在,不会泄漏门中隐秘。因此阮慈也知道自己怕是要输,苏景行面上现出一丝得意,有意玩笑道,“看来还是我气量小了,早知道便赌得大些。”

话音刚落,四周画面又是一变,看来这弟子又是回到门中,因此缺了一段。果然四周环境突兀变化,从此前的雨林秘境换成了山涧幽处,那弟子躬身下拜,恭敬地道,“属下邝禹见过少爷。”

在玄魄门中,少爷实在并不少见,光是这弟子平日在中央洲陆行走时,少说便见过数百少爷,从称呼来看并非一人,众人并不着意,随他一起看去,只见一名白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姿容绝世,惹人瞩目,阮慈不由轻呼一声,道,“啊,这竟是官人原身。”

低辈弟子,不论在何处都是战战兢兢,邝禹不论对哪位少爷都十分恭敬,但对瞿昙越显然更是顺服,行了大礼,许久都不敢起身,直到瞿昙越道了一声免礼,方才起身束手站到下首,恭声道,“少爷,楚少爷已收到消息,前往大荒山争夺最后一枚通往阿育王境的钥匙。倘若被他到手,那末只怕不日内便会打通前往阿育王境的通道。”

这说的正是那条金龙瞿昙楚的往事,阮慈和苏景行都是亲历者,两人不由对视一眼,苏景行面色凝重起来,身后仙画悄然展开,不知在记录什么。瞿昙越道,“楚哥真是好气魄,他要去阿育王境鲤跃龙门,破境成就元婴。想来这就是他的金丹关隘了。”

苏景行悄声道,“这至少是四五千年以前的往事了。”

瞿昙越此时也才只是金丹修为,不过气度凝然,已有了几分后日的风采。邝禹道,“少爷,属下实在不解,你和楚少爷一向是不分轩轾,如今也都在金丹巅峰,但楚少爷此去大荒山,得老爷赏赐了星陨蝶在身,此蝶在门内的排名还在血线金虫之上,倘若楚少爷先一步成就元婴,只怕……”

他语义迟疑,显然对瞿昙楚十分忌惮,阮慈忖道,“原来邝禹居然是瞿昙越的人!听起来瞿昙越好像并不打算阻碍瞿昙楚的行动,他是否已知道了什么。”

瞿昙越负手道,“阻人道途,无异于杀人父母,楚哥虽然由庶母所生,和我不是同母,但我们却都是爹爹的儿子,倘若我阻他道途,岂不就等于是弑父么?这话不用再提。”

如此荒谬的言论,他说得却是一本正经,邝禹竟不知该如何答话,姜幼文吃吃笑道,“这个人有意思,我十分欢喜他。”

苏景行却道,“这只是不便给邝禹解释而已,玄魄门掌道真人对阿育王境钥匙应该是势在必得,瞿昙越怎敢挡在父亲的路。”

他眉头微皱,又道,“但瞿昙楚之后被困燕山时,已是元婴修为,难道他已成功进过一次阿育王境?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玄魄门内,诸位掌道之子的竞争显然十分激烈,邝禹虽然不敢再劝阻瞿昙越,但却显得十分忧心,转而询问瞿昙越金丹关隘,瞿昙越道,“此次寻你来,便是为了此事,我此前传话,令你们留意天下间被种了情种的痴男怨女,最好能设法捕捉一些情种,此事可办成了?”

邝禹道,“回禀少爷,那些情种倘若和人身结合,便与情念融为一体,便是放出脑虫吃掉所有情念,也难分辨。想要寻到无主情种,只能到九幽谷附近设法捕捉,不过属下还是搜集了不少情修秘法,请少爷略加参详。”

瞿昙越取过几枚玉简,点头叹道,“难为你了。九幽谷看来是非去不可,只是此宗山门,和我们玄魄门一般隐蔽,倒要留神打探一番。”

邝禹笑道,“是了,天下间再也没有比我们山门更加隐秘的所在,谁能想到我们玄魄门和飞虹门互为表里,山门入口便藏在飞虹门大阵后的虹光之中?”

说到此处,他不由一阵自豪,显然颇为引以为傲。沈七不由大叫一声,比苏景行还要懊恼,姜幼文也叹道,“果然是剑使气运!”

虽然天下间叫做飞虹门的宗门或许不止一家,但线索都给到这里了,要找到二人所说的飞虹门怎是难事?苏景行笑道,“好嘛,你们还怪我不敢赌大么?”

阮慈却是没有留意三人谑笑,犹自望着那盆中景物,那念珠到此,便到了尽头,不再往下演变,而瞿昙越的双眸微微扬起,却似乎正向上方阮慈看来,那张无与伦比的俊颜似笑非笑,好似有千言万语,藏于这双无情眼中,只待说与人听。

这段识忆……是为了她才保留到今的么?

第318章 灵鱼之变

阮慈气运之盛,竟至于此,已经到了旁人不得不服的地步,四人从念珠中退了出来,姜幼文道,“这应该是邝禹生前最后一段回忆,相当深刻,他在那之后不久便死了,因此逃过了神识中的禁制,这样的事也偶然会有的。”

原来也不止魔门,凡是宗门,大抵都可以通过玉册为弟子加上一些限制,也会传授些抵御搜魂法术的法门。有些严厉宗门,还会给门下弟子施加心禁,一旦背叛宗门,出卖门内隐秘,内景天地便会立刻动摇破裂,虽然不会当即就死,但也如同废人一般。只有上清门这样的擎天三柱,盛气凌人,既不相信门下会有弟子反叛,也不相信天下间有宗门敢于搜上清弟子的魂,因此未设这般禁制。这也才让谢燕还有了破门而出的底气,否则即便有魔主庇佑,光是禁制反噬,便可让这个天才跌落位阶,甚至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魔门行事要比一般宗门都更诡秘,限制更加严格也不足为奇,不过按苏景行和姜幼文的说法,便是魔门功法,对识忆神念也并不能完全管束,意外时有发生。如邝禹这般死在门外的弟子,留下一些门中隐秘并不奇怪。许多门人陨落之后,魔念流落在外,时隔上千年还传下道统,留下一脉弟子,历经坎坷寻回山门的事也时有发生。魔门海纳百川,对这些弟子并不仇视提防,但要说多么看重栽培自然也不可能,阮慈门人何僮便是假借了再传弟子的名头混入阴山,伪托身份,‘取悦’了苏景行门人,如此方才立下脚跟。几经立功,得到宝材赏赐,又吞噬了不少同门,结丹也只是时间问题。

魔门众人对同类相残的看法向来是与别不同,众人飞上云端,说说笑笑,姜幼文又大肆嘲笑苏景行竟敢和阮慈赌博,道,“倘若我知道慈师姐的气运这样旺盛,那我就永远也不敢和她赌。虽然这东道极小,但苏大哥竟然敢赌,也令我大吃一惊。

他怕是要将天下间所有话都说完了,苏景行哪会和他计较,微微一笑,道,“你这就不懂了,有赌未为输,只有地位相当的两个人,才能在一张桌子上坐下来博戏,不像是有些人,一辈子只能站在身后看牌,当个小跟班儿。”

他将身子一摇,许多魔念从身后飞出,化为流光投入云端,姜幼文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阮慈笑个不住,沈七眸中也有笑意,对苏景行送去秋波,以为鼓励。姜幼文蹙眉道,“你们两个人眉来眼去,合在一起欺负我!”

四人均都化为女身,此时莺声燕语,好不热闹,望着犹如谪仙落凡,仙女戏云一般仙气飘飘。好几道灵光掠过时,都不禁投来欣赏的神念,四人也不在意,间或有些不识货的散修想来兜搭,沈七身上气势稍一放出,便将这些登徒子惊走。阮慈道,“此前都在底下飞掠,也不觉得,升上云端之后,这里来往行人颇多呢。”

苏景行道,“从白玉关进来,人烟稠密,宗门甚多,也有许多低阶修士四处行走。这浮云气芝对我们来说,只是味道不恶,对筑基修士却是难得的灵物。附近颇有些修士正在寻觅,再者,这里有许多大阵,只要是本地修士,都可借大阵之力加快遁速,是以云端人来人往,反倒是比地面热闹得多了。”

白玉关以南的诸多国度,因明面上没有盛宗,九幽谷这样的世宗又韬光隐晦,因此成为许多小门派的乐土。东南诸国人口稠密,又是另一般风情,就连修士的衣着、风俗,都和别处不同。阮慈道,“这样的地方,很适合魔门潜藏繁衍,人多了,杂念就多,魔门许多神通,都要借助人心中的念头磨练。”

苏景行笑道,“不错,燕山在此地也有一些暗线。我昔日也在此地历练过很长一段时间,主要是磨练画技。”

他对阮慈眨了眨眼,突地掏出一卷仙画,笑道,“从前答应过要送你的东西,你并不向我讨要,倒白在我这里放了许久。”

阮慈打开仙画,姜幼文立刻凑到一旁,见里头是一只黑白飞熊,不由大失所望,道,“无聊!”

沈七扫了一眼,不明所以,阮慈却不禁欢呼起来,笑道,“哇!好像呀!你什么时候偷偷跑到绿玉明堂去了?”

她此时对这仙画的本质已有所了解,伸手一指,注入灵机,画中那憨态可掬的黑白飞熊顿时活动起来,更增神韵,从画上跑了下来,蹭了蹭阮慈的面颊,便变出了茶水炉子,煞有介事地为众人烧起水来,在等候水开的间隙,还倒在云中滚来滚去,不知何时又变出了一把伞,撑开了在四只爪子之间抛动,看得阮慈拍手欢笑,十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