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座之上,云袖轻拂,轻揖还礼,少女垂膝肃容端坐,宝相庄严,映于天地之间,身后道果冉冉升起,如旭日初升,照耀诸天万界。

太初道祖,终于归位。

第461章 勾销旧账

“贺喜太初道友, 归于我辈之中!”

宝座之上,云袖轻拂,轻揖还礼, 少女垂膝肃容端坐,宝相庄严,映于天地之间,身后道果冉冉升起,如旭日初升,照耀诸天万界。

在本方宇宙之外,多元宇宙的某一面中,亦是闪耀出与往常不同的瑰丽光华,虽然只是一瞬而过,但宇宙中的变化, 对多元宇宙博弈,已足够巨大, 若是定睛望去, 或还可以听见所有造物万众一心的欢呼声。这多元宇宙某一面之上,纵横交错如同牢笼, 又似防护的诸多大道法则之上,已有数十条亮起,此时又有一条,贯穿始终,缓缓亮起。这便是太初合道,在永恒道主视界中的映射, 令本方宇宙万众战栗的大事,在永恒道主视界中,也不过又得了阴阳五行道祖含笑一瞥, 便已将注意力转开,继续驾驭着多元宇宙的集合,往前航行而去。

而在本方宇宙之中,道果冉冉升起,如旭日初升,照耀诸天万界。这情景仿佛烧灼在了众生眼底,其后便逐渐淡去,不再是他们可以观照的范围。最后一瞥之中,只隐约能够见得诸般道韵,都在太初道韵所向之处谦让后退,那道果也缓缓从极高处往下落去,在宇宙虚空之中落地生根,枝脉蔓生,向四面八方延展而去,根茎拔起,一面面圆叶生发,被宇宙风吹得轻颤,叶面上缓缓汇聚水滴,顺叶尖往下落去,滴落虚空之中,便点化出一座大天,周围根茎如林,刹那间露珠滴滴而落,便是数十上百大天在虚空中生发,在那清圆水面中缓缓漂流,说不尽的写意逍遥。

这片虚空,原本位于宇宙蛮荒边界,只需要一步,便和洞阳道域接壤,直到被太初道韵点化,众道祖仿佛才对此处有了一丝留意,欲要思索为何这些年来不把自身道域往此扩张,却又无有丝毫线索了悟。只觉得恍惚间,身侧便多出了这么一块道域,而且并非草创,仿佛是从创世以来便默默存在至今,只是如今方才对外开放,引来众人目光。那道域之中,周天济济,更有不少修士含英蕴秀,只是一眼扫过,便觉得令人激赏,只是尚还未有洞天成就。这才能看出一丝痕迹,知晓这道域实则才刚诞育不久,其主亦暂时还未顾及此处,未有在虚实时序中掀起动荡,否则点化洞天也不过是道祖一念之间,并无丝毫烦难。

归位之后,道祖所能,和从前是翻天覆地一般的改变,道争亦将进入一种全新形式,即使在合道以前,透过种种方式已有体悟,但终不如亲身晋入其中之后来得丰满,因阮慈身系虚数之始,众道祖已极力温柔,不曾有丝毫反对之意,而是将其迎入现有格局之中,各自做出改变,为她留出地步,如此方在最小动荡之下,接纳了新晋道祖,饶是如此,宇宙也因此几经荡漾,方才逐渐宁定下来。

至此,已不知是多少年过去,对道祖来说,时序实在是无关紧要,当这一切只在道祖之间时,可以耗费数亿年,也可以只是眨眼之间。那太初道祖终于安坐其中,更是开放道域,散发邀请之意,各道祖也就欣然前往,知晓太初素来恩怨分明,自身的善意,应当能换来其对虚数之始的交代。

虽然道争无尽,但道祖之间却永远不会只有单纯的敌对,否则宇宙都将难以为继,便是洞阳道祖,被镇压在自身道域中心之时,照旧可以和太一君主联手。太初归位之后,众真在争夺超脱之机时,固然多了一名强敌,但权衡利弊,众人皆能对其伸出援手,太初也不会将虚数之始完全私藏,只因若如此行事,道争将完全失去平衡。

此次是应邀而来,又有虚数之始在前方牵挂,虽然太初道域对其余道韵并不设防,但众道祖却也规矩,转念间已行入了太初周天之中,见其中倒也简单,并无多少生灵,天地之中,只有一座茅庐,太初便在前方盘膝修道,见到众人前来,方才起身笑道,“我这鸿蒙自在天,初初有访客来到,真是蓬荜生辉,诸位请便。”

她将手一挥,山水中便多了十余蒲团,众真各自落座,却还有数枚蒲团空着,功德道祖美目一盼,笑道,“情祖可是怕了,竟未曾到此?”

命祖沉声道,“她尚未能□□,还在暗中修道。”

若是细算此局,除了太初之外,情祖也是大赢家,不过有虚数之始在,众人都无暇旁顾,令祂合了第二道可以从容修行,因情念大道,在太初辖下,众人不免都看向太初道祖,太一君主将她上下打量,点头道,“你的变化倒不太大。”

他和阮慈因缘之深,在场除洞阳之外,只怕无人可以比较。太初道祖妙目看来,倒无有敌对之意,反而隐隐含了笑意,颔首道,“多承太一道友照拂,道友,我可未曾欺瞒你,我所为者,正是青君所欲。也是你的盼望,你盼着青君能痊愈归来,圆你夙愿,可她若不彻底隐没,又怎能归来?”

青君——

这两个字,落入众道祖耳中,仿佛珍珠落地,激起脆响,刹那间琅嬛周天、涅槃道祖等名讳,在脑中犹如旧梦回环,朦胧隐现,让他们融会贯通,将此局暂且参得更深,不过众人皆知,这识忆只能维持在此天之内,是太初道韵的影响,一旦离开此天,这未曾落地的识忆又将蒸发而去。只因此时尚且还未到青君返生之时,被太多人记得,难免牵起因缘,却反而碍了她的历练修行。

一旦忆起前情,太一君主也只能讷讷无语,他对青君的执念,虽与青君自身盼望不同,但被阮慈拿住大义,此节只有等待将来青君复生,再来消解。好在还有个期盼留在前方,不至于完全绝望。功德道祖向他笑道,“易太一,你到底功行浅薄,怎么玩得过那横跨两个宇宙的青君呢?细思她的布局,她将你当做她再证第二道的一子,把你利用得淋漓尽致,偏偏你还无怨无悔,甘愿为她奔走,我真为你羞呢。”

说着,在脸上划拉了几下,似乎是在嘲笑太一君主,太一君主讪讪然,竟无法反驳,众道祖纷纷莞尔,这些道祖,在低辈修士前显化时,莫测高深,恩惠如海、威能如狱,令人真以为他们只有这般面孔,殊不知能出能入,一样有如凡人般嬉笑噱浪的一面。

便如洞阳道祖,因是天魔成道,情感便较旁人更为单纯激烈,不用筹谋深沉之时,几无城府,入内以来便一直沉着脸坐在一边。阮慈笑向他道,“洞阳道友亦不用做这副面孔,你的愿望,我也为你实现,虚数之始已然寻到,我还出去看了一眼,你幸甚还未许愿,否则若是落入宇宙之外,失却了本方宇宙大道法则护体,便如同凡人落入宇宙风中一般,一时半刻都无法存活呢。”

众真也知她证就了‘道主回顾’的异象,所言丝毫没有虚假,一时也是纷纷动容,询问详情。阮慈道,“我亦无法传递画面,只能竭力描述,但我所见者,皆是不可名状之物,我等身为道祖,可以横跨宇宙多重维度,但归根结底,维度中的变化都会反映到虚实之中。”

她伸手一拂,面前多了一层层维度,阮慈伸手在某一层维度上随意涂画,而表层中隐隐约约,只透出了一点墨痕。众道祖都各自点头,知道她的意思,虚数包容一切变化,在恰当的时机也会倒映到实数之中,这是本方宇宙运行的至理。阮慈又道,“但在那阴阳五行道祖所处的地域之中,所有这般的法则全都失效,又是一种全新的形式。我等来自宇宙之内的生灵,倘若未有经过蜕变洗礼,而是从虚数之始直接溜出宇宙,那么和周围一切,都无法交互,虽然那地域或许未有死亡、湮灭的概念,但和陨落也没有甚么区别了。”

上境之密,如何不令人神往?众真都听得极是入神,洞阳道祖更是浮想联翩,面上愠色早无,反而双目亮晶晶地望着阮慈,似乎大有拉拢讨好之意,阮慈含笑望了他一眼,摇头道,“虚数之始能改易的法则并不多,却无法将本方宇宙改造成那般模样。若是一个不慎,惹来宇宙崩溃重启,你我都将不复存,还是莫妄想了。”

洞阳最是胆大妄为,众道祖早已惯了,丝毫也不惊讶,功德道祖送给洞阳道祖一个大白眼仁,又探过身肃容问道,“太初当知我等来意,虚数之始,在你道域之中么?”

当太初归位之后,众道祖不再被宇宙法则束缚,道韵自然是四处飞舞,如水银泻地一般,顺着因果联系,将虚数之中,上下搜索,只为了寻找虚数之始,但终究一无所获,也是因此,其待太初道果便格外温顺,否则还不知要添上多少软钉子呢。此次众道祖来往,了结太一、洞阳和阮慈之间的一些陈年旧账,不过顺手而已,至要紧的便是虚数之始,倘若阮慈未能给个满意答复,只怕是难以善了,宇宙中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便连众道祖都难以预料了。

阮慈自然也是早有所料,笑容依旧不减,沉思片刻,道,“在也不在,彼处实在微妙至极,不如这样,我们众人联袂前往一观,诸位道是如何?”

话音落下,她座下逸出云雾,将这大大小小的蒲团连成一处,连那几个空荡荡的蒲团都未有放过,携着众道祖一道,顷刻便遁入了虚数之中。

第462章 再开转世

虚数之始, 便犹如灵山方寸,哪管众道祖在虚数中搜得如水银泻地一般密不透风,依旧难觅踪迹, 但在阮慈带领之下,却又仿佛只需要一步,便从虚数中来到了洞穴之前。众道祖自然各显神通,欲要将路径记下,阮慈倒也不阻止,只是笑道,“不必费神,入内一观,或许众位会大失所望。”

此时已有两名童子迎了出来,口称师尊, 俱都还是元婴修为,只是一身根底植于虚数之中, 和所有其余修士都是不同。众道祖知其来历, 都对他们两人另眼相看,命祖将他们二人细看了许久, 道,“你们的命运,写在虚数之中,我看不完整,也无法操纵。”

这对他的权柄不啻于又一打击,但命祖却似乎并不介怀, 语气十分愉悦,其余道祖也并不细问,佛祖望了二胡一眼, 笑道,“深有慧根,将来造诣,或是你们太初一脉最为出类拔萃的二人。”

洞阳道祖并不耐烦这些人情世故,黑光一闪,已是没入洞中,众道祖看着安闲适意,脚下却也丝毫不慢,若不是生怕在此地激荡道韵过甚,会惹来不必要的风波,只怕早就迟缓时序,免得洞阳先到一步,又被他折腾出了无数动静来。

因太一、洞阳本已来过此处,众人对洞中情景,心中也是有数,此时入内,所见并无丝毫不同,依旧是深潭小岛,只是湖心岛屿只有神坛空置,阴阳五行道祖的神像早已化作污泥,无从寻觅。洞阳道祖先来了不过半步,此时正在潭边临水自照,但面上并无喜悦,反而有些惊愕失落,转头道,“竟是这般!”

众道祖哪还需要他细说,自身神识,早已将此处浸淫至极深,从自身道韵而发,欲要解析这虚数之始的存在,又或是烙下自身痕迹。只见各人或是拱手而立,或是游走其间,或是化为无形又悄然现身,或是尝试迟滞自身主宰的规则,几番试探下来,众人神色也都是微妙,太一君主喃喃道,“宇宙法则,竟如此难以撼动么?”

他抖手发出一道神念,众人都融入其间,将自身情念汇入,刹那间便得出了众人皆认可的结果:虚数之始的确汇聚了三千大道,潭水也依旧有许愿之能,但可供诸位道祖改易的规则却无有那样丰富,如阮慈改易了无真名不可合道的规则,众人便可感觉到,冥冥中已有一处孔隙合拢,余下的孔隙不知数目,但却十分有限,且许下愿望,便如同意修一般,要对愿望本身极其了解,绝非心想事成那样简单。

如洞阳道祖,若要许愿离开本方宇宙,进入阴阳五行道祖如今所在的玄妙空间,那便必须对那处空间也有相当的了解。这种许愿,对道祖而言实则极为鸡肋,倘若要许愿超脱,便需对超脱后的境界了如指掌,这二者之间实在是互相矛盾,可谓悖论。

宇宙万物都自有道理,这孔隙之所以存在,也定有缘故,众道祖都有猜测,一是以阴阳五行道祖留在本方宇宙的威能为限,恐怕只能实现有数的愿望,二是主张阴阳五行道祖已完全离开此间,这孔隙另有缘故,或是一方宇宙只能承受有限次数的根本规则改易等等。直到阮慈思维介入,独断道,“阴阳五行道祖已彻底离开此间,或许再也不会返回,这孔隙也并非无有映射,以我所见,此为祂对旧日宇宙的改易之处,其余根本规则,我等根本无法触碰,因创世之时,阴阳五行道祖也不肯定触碰了这些规则,宇宙会否在刹那间毁于一旦。”

随她言语,众人观照中,那孔隙一一分明了起来,不过是十余处而已,洞阳道祖惊道,“另创新世,却仅仅是十余不同?”

阮慈道,“你若能更易一处,还可维持宇宙平衡,怕也有了证道永恒的资本。阴阳五行道祖能更易十余处,已是天才横溢。不过他证道永恒之后,应当更有参悟,所创的新世,会有更多不同。只是本方宇宙,由于涅槃道祖的缘故,不宜再度动荡,故此才在青君所请之下,离开此处,再也不会回来。所留的一尊化身,不过是为了收拾手尾而已,既然涅槃已在我相助之下,彻底融入本方宇宙,其便再无留恋,当即践诺,从此将本方宇宙,遗留给我们这些子民胡闹了。”

她尚有未尽之意,众道祖也各自若有所悟,阴阳五行道祖临行之前,并未抹去虚数之始,也未堵死孔隙,也可以隐约窥见他的心意。可以说他的意志已然离开宇宙,但众人在此处的探索,却依旧会为他多添一丝感悟,又或是众人现在还难以体悟的好处。只是众人虽然知情,又或者对他各有观感,却也不会因此停下自身探索大道的脚步。

若在此处纠缠太久,道心难免生尘,但此时岂无感悟?佛祖轻宣法号,道,“洞阳檀越,虚数之始呈现如今姿态,是你手笔,却也尽在道主算中。”

虚数之始呈现出如今这‘心想事成、无物不应’的形态,乃是洞阳道祖引导诸道祖一道观想而成,本以为是以自身雕塑虚数,但焉知阴阳五行道祖最后一点化身,便藏身洞穴之中,此中变化,玄之又玄,便是道祖也难以全部参透,洞阳道祖轻哼一声,道,“他倒也未有赶尽杀绝,而是给我们留了一线生机,虚实失衡之势,至此当休矣!太一,你来许愿罢。”

他所说的,自然是将情念大道抹消,令虚数中少去一大部分变化,重回旧日宇宙的大道法则,因太一君主是如今道祖之中,唯一一个横跨两大宇宙的道祖,只有他能许下这个愿望,令一切恢复原状,解开如今宇宙虚数失衡的困局。而众道祖早在意识到孔隙真相之时,便已计算到了此刻乃至之后的变化,虽然各有思虑,却也暂且无有人出头反对。

功德道祖瞥了阮慈一眼,伸手捉住太一君主胳膊,道,“不许去,你是他的道奴么,他说什么,你做什么?”

又道,“你们二人莫唱双簧了,太初也曾造访旧日宇宙,若她愿意,早已自行许愿。又何须如此使计逼迫?太初,你且将你的想法说来。”

阮慈立于人群边缘,暂且未有做声,清凌凌的目光,望着洞阳、太一二人,令众道祖心中都生出一丝警戒,半晌才微微一笑,道,“亏你一向胆大,原来眼界如此之低,恢复原状,有何意趣?若都和你这般想,阴阳便不会留我们在此,而是直接重启宇宙了。”

她要为情祖张目,这是众人都能料到的,情祖合第二道之后,便即隐匿不出,当是提前意识到了此刻的危机。不过众真都以为阮慈会提出利益交换,这本也是道祖博弈合作时的常态,却不料她突发惊人之语,听着都是一愕,细思之下,又觉有理,阮慈道,“你们几乎个个都是根基深厚,或是天魔成道,或是得了莫大机缘,一步登天,虽也有千难万险,但若论屈居人下,且并无我这般,自小便在局中生,局中长。每一步倘若未能揣摩上意,或许便是翻覆之劫,道祖做久了,难免不懂如何屈从上意。你若不变,只是倒退回去,道主要你何用?”

她自然是做得一手好棋子,方才能从诸般道祖局中跳脱出来,阮慈种种悖逆之举,实则从未彻底忤逆阴阳五行道祖,尽管她是凭自己心意任性而行,但翻覆之间,却也始终都有拥趸为她下注。洞阳道祖和太一君主是在这局中吃亏最甚的两个人,此时洞阳道祖面红如血,似是极为恚怒,但双目却依旧神光闪闪,便可知晓其心内深处,并未轻视阮慈,而是将其灼见如饥似渴地吸收学习。道祖之争,在宇宙终局又或是有人超脱之前,永远不会有真正的胜负,曾短暂击败过他的太初,此刻便是他最重视的老师。

太一君主城府更深,亦不见喜怒,只含笑道,“若是依你之意,又当如何?”

阮慈环视众道祖,见他们神色各异,知晓彼此定然各怀谋算,但她亦是夷然不惧,缓缓竖起三根手指,笑道,“其一,自然是定下誓言盟约,每一许愿,都需要在世所有道祖合意,方能为之,否则朝令夕改,宇宙动荡,你我皆为劫灰也。”

此议早已横亘所有道祖心头,众人俱是无有异议,点头赞许。

阮慈屈下一根手指,又道,“其二,则是虚实失衡,本为虚数之中,变化过于丰富,而实数之中乏以呈现,这条法则定然要改,但为何改的是虚数,而非实数?”

众道祖闻言,俱是一震,各自盘膝而坐,周身道韵横溢,在这小小洞穴之中交相融合,或有争论,已形成小小道争之局,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暂有定论,实则为阮慈一言启发,方才明了这对本方宇宙而言,是劫是缘或还难以预料,但对己身道途,却是前所未有的变局,亦蕴藏了攀登上境的无穷生机。

此一争,便不知时日递嬗,连情祖是何时现身其中,众人都未曾留意,那蒲团之上,亦是隐隐浮现几张模糊面孔,俱是不知多久之后的未来道祖,暂还未能博弈,但却已可窥伺此中变化。

当此局终了,众人对变法暂且有了默契,合意为一,只待许愿时,阮慈那第三根手指,方才缓缓屈下,道,“第三,便是我方才的言语,诸位,你等虽为道祖,却只能通过化身、应身之道,修持凡间红尘欢喜,故此所见永远有缺,难以攀登第二道、第三道,此皆为本方宇宙不可转世之故……”

她眉间道韵流转,似有无限言语,正在诱惑暗示众道祖,此为她所欲求,亦是削弱她的大好机会——而这一切也为阮慈自知,只是她并不在意而已。“尔等便没想过,为本方宇宙,再开转世轮回么?”

洞阳道祖性子最急,道韵流转,散出赞同之意,但却立刻便以众人方才之议为根据,道,“再开轮回,自然也不能同旧日宇宙一般——太一,你来说。”

太一君主望了洞阳道祖一眼,摇头道,“洞阳,众人皆知你的意思,又何须多说,这倒也为正理。”

他的根脚落在旧日宇宙,自然是最有体会的,倘若转世代价过小,便会成为常态,而修士势将失去力争上游的拼劲,便如同涅槃道祖的永恒道城一般,一切按部就班,看似逍遥,实则生机逐渐散失,这才是阴阳五行道祖修改大道法则的缘由。但若是完全无法转世,那末道祖便难以超脱,亦显挣扎,若要修改这条法则,势必不能回归原处,便只有将转世的代价定得极高,需连道祖都感到心痛,方才算得上有所进益。

但这般改易,对于其余道祖倒还罢了,阮慈为了成道,湮灭了一整座周天,消灭的真灵不知凡几,若是转世一人,都觉心痛,那么她要付出的代价,又该是何等惨重?因此她必然是不赞成这般念头。众道祖也都做了道争再起的准备,却不料太初丝毫未有留难,而是点头道,“正当如此。”

此倒与众真对她的认识不同,水祖奇道,“冒昧一问,太初道友,若是这条法则也经修改,你打算转世几人?”

她道侣王真人定然是会转世重修,其余人等,便要视其与阮慈的亲疏了。只是这人数一旦过十过百,对阮慈便是极大的负累,只怕会让她在道祖博弈之中,始终难以占得上风,无有抢占超脱先机的立场。这对其余道祖,倒是颇为有利。众真虽然不言不语,但默契之中,倒也仿佛赞同了改易转世法则的提议。

太初道祖眉宇如玉,双眸似月,晶莹孤高,顾盼之间,似乎将在场所有心思都尽收眼底,只皆不屑一顾,淡淡道,“自然是被我一剑杀去的所有生灵。”

不分敌我,无论亲疏,那恒河沙数般的浩瀚生灵,全数转世!

那……那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转世一人,已将令道祖心痛,将这所有周天生灵全数转世——

众道祖眸光各异,却都有些不解,太初道祖亦不多解释,只道,“我所求者,与你们不同,代价便高,那又如何?”

因我而亡,因我得生,因果不了,誓不超脱。便是不得超脱,那又如何?!

洞穴中再无人声,片刻后,惊天动地的毫光,再度闪耀,将诸天万界,全都照彻,只这一次,生灵却是懵然无知,丝毫也不知晓宇宙风吹拂之间,自身的命运,已被永远改变。

阵风吹过,向蛮荒波动而去,毫光经过的每一寸宇宙,再也不会和从前一样。

第463章 今生再续

“快看, 祥云远起——又是天录仙君出行了么!”

忽忽又是无穷量劫过去,太初自在天中,人族逐渐繁衍兴盛, 青山绿水之间,隐现村落城镇,时有炊烟腾起,隐隐还能闻得孩童欢笑之声,此时只听得一声惊喜呼唤,众孩童都飞奔到了空地之上,远眺天边,只见那处云迹纷纷,在空中一点点往前铺陈,仿佛蹄印一般, 逐渐近前,更带出香风阵阵, 深深一嗅, 便觉身轻体健、心旷神怡,非止孩童, 连大人都受益良多,纷纷笑道,“仙君今日出来得早。”

说话间,众人视野间那黑点缓缓放大,正是一头灵鹿,从天顶奔跑而过, 见它动作极为写意舒缓,但蹄子收放之间,便是百里之遥, 眨眼间已从众人头顶掠过,于日光中奔得远了。那蹄印云迹在半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哗啦啦落到地下,化为冰痕,孩童们争相触碰,却被家长喝止,道,“留心被虚数灼伤!”

“你们可要记住,法力便是虚实结合交融的产物,”休看这些凡人衣衫简朴,但对这虚数、实数也是琅琅道来,无有丝毫陌生。“我等凡人,若未入道,贸然碰触神通造化之物,便可能会带上虚数印痕,从此招惹妖魔鬼怪,比旁人要多了许多烦恼。”

原来无穷量劫以前,众道祖重写宇宙法则,将实数之中,更增变化,以此对抗虚数失衡,从此世间法则,大不相同。这其中变化过于奥妙,于低辈修士,只知道从前实数中一点举动,便会引起虚数中变化无穷,越发沉重。而如今虚数之中,被道祖那无法改易的时间线固定下来的可能之外,许多与其冲突,全然无用的冗余可能,都会化为虚像,又或是妖鬼等虚数生灵,在实数中作祟作怪,直到修士将其剿灭。而人死之后,亦有鬼魂残留,直到记忆逐渐湮灭,因果了却之后,方才汇入忘川,前往虚数大海,轮回转世。

稳定本方宇宙,乃是莫大功德,如此一来,修士又多了一条可以修持的功德大道,而修士之中,也有隐秘传说流传,据说修士魂魄,也井非无可转世,若是修持到极高境界,本人又有偌大的因果功德,便可诚心祈愿,献上丰厚祭品,或能得道祖垂青,与其合力,将此人送去转世重修。只是这代价之大,井非常人能够想望等等。

消息流传伊始,自然令宇宙中众真激情奋发,从此更有拼搏向上之力,而如今已是无穷量劫之后,此事已为老生常谈,在新晋修士心中,宇宙法则原本便该是这般。修士若无转世希望,又几乎不可能合道,那么往上修持,又有何指望?而这虚数作祟,亦是再有道理不过,虚实失衡,为宇宙心腹大患,道祖博弈,更是永不会止歇的明局,倘若新增道祖对宇宙无有好处,那么如今现存的道祖,又怎么会提携后进、扶植新秀?便是因为每新增一名道祖,祂铭刻下那无可改易的时间线,便可析出无穷冗余可能,化为虚数之祟,由低辈弟子剿灭,宇宙中方才能薪火相传,永远有新晋修士出头的机会。道祖也才会花费偌大代价,将那些有望合道,却棋差一招的修士送入轮回,更待将来。

无穷量劫以来,宇宙中始终欣欣向荣,至少对太初自在天的生灵来说,其为凡人,则多可享用长寿,将来再入轮回,而其若为修士,也可尽力而为,去探寻大道中无穷无尽的隐秘,始终未有战乱之虞,周天翻覆之虑,虽然也难免生老病死之苦,但在诸天万界之中,已算是安宁和乐,平日里听得的,多数都是某仙君又有突破,或是宇宙远方之中,有一洞天修士设法转世,将来再图大道等等。

这天录仙君,便是太初自在天这一隅的凡人,最是熟悉的仙君,其为太初道祖宠儿,常常被召去伴驾,每逢出行,则自有祥云细雨,阵仗极大,此时众人领沐的,不过是其闲来无事,在天中随意嬉戏散发的灵炁而已。近几年来,仙君或是静极思动,常常嬉戏玩耍,而这一带的孩童仰望其奔驰脚步,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能够得到仙君青睐,能到云端和其一道玩耍,或是做个仙君座下的小仙童,那便是莫大的造化了。

今日仙君似是兴致不浅,在云中徘徊奔驰,惹得孩童们都跳跃不休,在山中对他的身影挥手招呼,盼能得其一瞥,其中只有一名小童,嬉戏了片刻之后,便是兴尽,又回到自家门前,蹲了下来,托着下巴,在沙盘上勾勾划划,习练着自己刚学会的几个生字。恍惚间仿佛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低笑,他也井不在意,恍若未闻,过得片刻,直到腰间传来瘙痒,仿佛有人在挠着他的痒痒肉,方才低斥道,“退下罢,莫要太过分了!”

原来他便是大人们口中那‘带了虚数印痕’的孩子,还在母亲腹中之时,母亲在梦中便误入了一座高山,山林之中,似乎盘坐了一尊极大的女冠塑像,此情此景井非凡俗所见,出生之后,他自小便可望见鬼怪,与山精之属交谈,常常也有些虚数中所生的无害小祟前来和他玩耍,不知为何,这小童发觉自己的呵斥,对其竟也有命令之能,暗中也偶尔和这些小精怪嬉戏,家人多都佯装不知。

今日这精怪性格似乎很倔,非但未有停手,反而轻拍了他小屁股一下,一双无形之手如蜘蛛一般,爬上小童双手,握着他手中长枝,在沙盘上缓缓书写,童子低下头去,只见沙盘中秀气字迹,徐徐显现,他眉头微皱,勉力辨认生字,缓缓念道,“前世姐弟,今生又续,历劫归来,大道再开……大道再开?”

大道再开?前世姐弟?童子心中,疑云大起,却见眼前景物变换,刹那间仿佛来到一座深潭之底,不由得奋力往上游去,破水而出的刹那,正好迎上洞穴顶端跌落的一滴露水,那露水沁入眉心的一刻,浩如烟海的前尘往事,顿时扑面而来。

清善回神之时,其身已在云雾之中,他望了望自身手脚,还是稚童模样,又见自身正在一座香车之中,身旁是前世长姐,正含笑看来,窗外还有那灵鹿天录,相伴奔驰。不由百感交集,良久方才长叹一声,作揖为礼,问候道,“长姐已然托生有一段时日了?”

清妙颔首道,“已是数千年矣,侥幸再证元婴,前日谒见道祖时,得其开示,知晓吾弟遇有福缘,托生在这太初自在天内,便自告奋勇,前来接引。”

因此时清善尚未入道,所有识忆不过大概朦胧,还未有修道神通,便也不吝言语,为其一一道来。原来这转世之后,托生何处,尚需推算,能保留多少前世识忆,还看自身修为心性,如清善真人这般前世距离合道也不过只有数步之遥的洞天大修,自然性灵识忆都十分完整,欲要再修大道,也比旁人容易许多。而前世若是元婴修为,便会遗落一些大道感悟,金丹、筑基修为等,连识忆都不完全。若无启灵,或是一辈子都想不起上一世的来历。只是因太初道祖有过允诺,琅嬛周天众生,便全都有了转世因缘,只是何时转生,又因际遇福缘,各有一定时机。如清善真人,机缘未至,便是蛰伏到今日,连清妙都再次入道,方才转生。

以清善之积累,识忆一经觉醒,道途何须忧虑。此时听姐姐说起,太微门诸多同道,也有些早已转生,又修到了元婴境界,还有些也在等待时机,如他爱徒种十六,便暂还未转世。他虽还是稚童模样,但气质已在眨眼间冷清高澹,问道,“长姐,他呢?”

清妙夫人对他宛然一笑,嫣然道,“他自然也早托生了,只较我晚了数百年,如今也入了元婴境界,你瞧,这便是他们上清门的山门了。”

便是推开窗户,在云端指点着清善观望那高山金顶间的宫宇楼台,清善真人听得自己较林真人晚了数千年,心下便有些不忿,此时冷眼看去,见那宫宇虽然气派非凡,但较原来紫精山气象,到底显得简陋了许多,方才略微气平,道,“他们人口也都尚未全数回来罢?不过他如今也做不得掌门了,说不得便要交给王紫虚。”

清妙夫人道,“井非每个转世弟子,都会重回山门,转世重生,气运重开,各有际遇,除了道祖以外,谁能说得分明?”

又道,“你瞧,那便是道祖所收二徒,他们刚从虚数中还返,又到了百年一度的问道之时了。”

清善依言望去,果然见得两道朦胧光华,从天边掠过,由一尊凤凰法相接引,逐渐隐没,那光华之中,纯然是虚数之气,但却不染丝毫邪祟,亦不由暗自点头。因见那光华落下之地,井不在上清门山门之中,不由道,“那凤凰法相,可是上清门预备的那位道祖托体之身转世?道祖如今已是开宗立派,再开道场了么?”

他已不记得涅槃道祖的名讳,对秦凤羽的姓名,记得也不那样清楚了,故此说来拗口。清妙夫人道,“是秦道友,她转世最早,如今已成就洞天久矣,如今上清门内倒是由她主事。”

清善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一听说林真人果然井未坐得掌门之位,便是心怀大畅,不由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惊道,“咦,是她来担任掌门,那么王紫虚他——”

因天录之故,他一心只以为王真人自然早已返生,但见清妙夫人言语之中,似有他意,不由大为诧异,“王紫虚,他难道还未转世重生么?”

清妙夫人笑而不语,只是微微摇头,似乎别有隐情,清善不由透过窗户,打量着那奔驰灵鹿,灵鹿也感应到他的目光,转头望来一瞥,蓦地加快脚步,往天边奔去,只见它越跑越高,越跑越远,和不少遁光交错,遁光之中,隐现的俱是旧日因缘,有几张面孔连清善真人印象亦是深刻,如王真人几名弃徒,又有昔日道祖挚友,玄魄门太子等等,他心下不由更是疑惑:昔日道祖近人,几乎悉数到此,纵有一二隐没,如谢燕还等,也自然有她们的机缘,再说其与道祖恩怨难分,本就井不多么亲近。唯独王真人,其为道祖法侣,为何井无丝毫气息遗落在此,难道有什么特有关隘,使其永远无法转世不成?

正思量时,那灵鹿已奔到了天边极高之处,在大日之前站住了脚步,只见金乌之中,多了一只鹿影,清善真人勉力望去,被日光刺得双目模糊,却见又有一点小小黑影,似作人形,不知从何处走来,翻身骑上灵鹿,似是还转头冲他笑了一笑。

清善真人顿时有了一种被凝视的异样感觉,心中微微一紧,望向姐姐,清妙夫人点了点头,在他额前轻轻一抹,解开清善双目异样,姐弟俩一道仰望着那骑鹿人转身没入大日之中,仿佛隐约还能看到一条长河,在日光之中流淌来去。其影虽没,余韵犹存。

姐弟二人,沉默良久,清妙夫人方才悠悠笑道,“阿弟,对道祖而言,转世与否,实在无关紧要,她总能见到她要见的人。”

“你瞧,现在她不就是去见她想见的人了?只是未必在此时,未必在此处,也未必……”

日光强烈,将雪山金顶照耀得明媚无比,几乎在阳光中扭曲起来,隐去了清妙夫人轻轻的叹息。

也未必在此世之中啊……

第464章 道祖阮慈

“胜遇公子, 可还要继续么?莫若再歇息一会儿罢。”

正所谓平台戚里带崇墉,炊金馔玉待鸣钟。金枰玉真天之中,处处都是极尽妍丽豪奢,能令外间修士奔走失态的灵玉, 在此中也不过是承柱顽石, 为雕梁嵌壁之用。只见一名年方十余的少年郎, 站在这灵玉长廊之中, 双目微微发红, 眼底也有一丝青黑, 似是有些疲倦, 身旁则盘着数名人身蛇尾的侍婢,个个均有金丹修为,却对这不过开脉圆满的少年郎俯首帖耳, 恭敬之至,俯身战战兢兢地道,“大道所求, 不争朝夕, 公子倘若虚耗了本源,恐为主君所不乐见呢。”

那少年郎面色清冷,犹如未闻,又再举步向回廊深处而去, 众多侍婢,只能争相打入灵机,助他恢复精神,只见他的身影,在回廊深处一闪而逝,消失无踪。众侍婢只能相顾而叹, 笑道,“胜遇公子便是天生的孤拐脾气。”

“也不知妙法无上天中,他那位表亲,是否也是一般争强好胜……”

议论声切切嘈嘈,犹如琴声絮语,很快从少年耳畔淡去,他再睁开眼时,已是身处山林之中,周身灵机逐渐消散,仿佛又回到了凡人之身,而林间深处,有一双绿眸正凝视着他,片刻后草木中传来悉悉索索的杂音,那无形迫力也消失不见,少年忖道,“老虎走了,看来这次是一只真老虎。”

正这样想着时,忽觉远处山林最深处中,有一丝轻微扰动,少年神色一动,只做不知,而是老马识途一般在山林间寻觅起了山珍药材,这些药材在山下也能换得粮食,会比卖力做活所得要更丰厚一些,不过也有被老虎吃掉的危险。这禁制的破局之路,是以凡人之躯,杀死山中猛虎,目前为止他已尝试了数十次,进展甚微,好几次都是刚入山中,便被猛虎杀死。所受的痛苦,便如同真正被人杀死一般。

对寻常开脉修士来说,这等经历已足以造成心魔,这少年自幼便锦衣玉食,对这等磨难反而能毫不在意地领受,过了一会,林中深处又传来草木撩动之声,他却面不改色,依旧在采摘朱果。哪怕老虎那双绿眸又在叶片深处凝望着他,也犹如未觉,将果子采了一兜,方才问道,“是你么,又是你?”

一阵风吹过,草木拂动,仿佛有女子正在低声窃笑,王胜遇道,“总是如此,很无聊。”

草木中并未有丝毫人声,只是那绿眸忽而低矮了下去,逐渐缩小,化为人眼,隐隐约约,少年领悟到了林中那人的询问:你明知不对,为何不告知师尊?

王胜遇唇角微微抿起,仿佛有些不快,忽而转身往山脚走去,身后风儿急吹,似是有人在无声窃笑:又恼了,你不来杀老虎了么?

“杀了老虎,可以找到你么?”

他脚步顿住,忽而问道,“只要杀了老虎,就能见到你了?”

阳光洒落在少年背上,令其略微绷紧的肩线亦是难逃法眼,身后那风儿蓦然止息了下来,王胜遇等候许久,猛地转过身去,山林间却是空空如也,那人早已走了。

他茫然立在原地,环视左右,忽而疾步上前,俯身拾起了一朵小花,低声道,“寒雨花……她是寒雨泽住客?”

这花瓣在他指尖悄然化为一滴清水,渗入肌肤之中,再无痕迹,王胜遇细查体内,只觉得未有多出什么,也未有少了什么,只有一段朦胧情念,不知何时横亘在心头深处,仿佛自身悟出一般:此时还非是时机,我在将来等你。

“你在将来等我。”他轻轻捻着指尖,“我未入道之时,你便在将来等我,现在还在将来等我,我要行走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得上你?”

少年似有一丝失落,肩头微塌,眉宇间也笼上一层阴影,看得阮慈心痛极了,不由回身嗔道,“是呀!你在将来等我,王胜遇,你瞧瞧这话说得多有理,我要行走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得上你?”

她此时正身处的空间,仿佛是无穷可能的叠加,似乎是星河无限,又似乎只有一个空空荡荡,白雾满溢的大殿,其中似乎什么都无有,却又似乎是承载了沉重道途,她所说的言语,仿佛落入了空处,又似乎在所有感知之外引发了一阵轻笑声。

【还不是时机】

真灵未转生以前,按说是无法言语,也难以和所有生灵交流,但其自身的变化,在特定环境之中,却依旧能被道祖感应,因此处所有维度都被道祖了然于心,剩余的变化,便是真灵的变化。阮慈似将王真人的回应尽收心底,气鼓鼓地跺了跺脚,道,“现在还不是时机,什么时候才是时机?”

她又做出哀怨模样,叹道,“胜遇公子,我在道争之中,真是落于下风,所有人都在欺负我呢,你还藏着掖着,不肯转生助我,就忍心看我被欺负得和天录似的,可怜兮兮,只能四处逃窜么?”

这胜遇公子四字,无非是从侍婢口中学来,即便是成就太初果位,她也依旧不改促狭本色,王真人始终无有复生,阮慈为解相思,便一次次地回到过去探他,此时王真人戏弄她,她便在过去时戏弄王真人,倒是一报还一报,绝不吃亏。虚无之处似乎传来一阵颤动,仿佛是王真人无奈地叹息声。阮慈逐渐也安静下来,伏在静室中央,过了一会,美目流转,忽地问道,“我始终窥视不到你杀灭大道猛虎的那一幕。王胜遇,你还有什么隐秘,是连道祖都无法窥探的?”

“你始终不肯转世,而是在此处布量星局、洒落真灵……你是不是早已窥见了今日的道争之局,天星大道,传闻中可以在太古便即窥伺宇宙终结的画面。你……你的道途,你是否已有了打算?”

不论她如何言语,那真灵只是笑声微微,良久方道。【你也知晓,还不是时机】

阮慈也不再做那儿女之态,而是盘膝趺坐,目中射出奇光,遥望星海深处,喃喃道,“是啊,道争无尽,超脱之机,尚未浮现,一切还不是时机……”

她双目缓缓合拢,生机转为沉寂,周身道韵却是兴旺活跃至极,显然又晋入了物我两忘的参道之境中去。

太初自在天之外,不知多少亿兆里外,太一宫中,今日却是热闹。僧秀呈上香茶数杯,侍立在侧,太一君主自取一杯饮了,佛祖亦是取了一杯,唯有洞阳道祖,不爱人间欢悦,未曾品茗,径直开口问道。

“太初道祖付出绝大代价,将那周天修士全都转世,使得她几乎无有积攒,在道争之中,似乎永远都不能占到上风——她以此换来的,是散落宇宙之中,在时光长河上下,隐现的因果。只是如今已是无穷量劫过去,超脱之机依旧未能涌现,连丝毫线索都无,太一,你说我们是否入了她的套了?”

太一君主仍是那从容模样,微微笑道,“你是疑心她将超脱之机,藏在了这些转世修士身上?”

洞阳道祖直言道,“超脱之机,本就蕴含在那无名周天之中,周天毁于一旦,但真灵却可转世,不是藏在那处,又是藏在何处?太一,我就不信你未有私下查证过此事。”

太一君主笑道,“哦,看来你已试过了——按理来说,你不需找我,你是交通道祖,这些真灵不论在何时转世,都难逃你的法眼。除非……”

“除非,那超脱之机便藏在迄今还未曾转世的王胜遇命运之中。”洞阳道祖轻哼一声,“此子真灵深藏太初道场深处,久久未曾转世,定然有极大图谋。”

他伸出手轻轻一捏,仿佛要从虚无之中,把那超脱之机抢来,“太一,你且去他的时间线中,探上一探。”

佛祖在旁微笑不语,仿佛只是做客而已,太一君主望了他几眼,笑道,“你怎知道我没有试过呢?”

见洞阳道祖双目骤然圆睁,他不免也是一笑,用了几口茶,方才说道,“但道祖的时间线,难以窥伺,太初不知何时,已将其时间线完全荫蔽在内,我未得其门而入。”

未等洞阳道祖埋怨,他又转向佛祖,问道,“佛祖到此,可是为了那名唤灵远的小沙弥?”

佛祖双手合十,低宣了一声法号,道,“檀越明见,这沙弥与我有极大的因缘,如今法则既改,我却想请檀越为我行个方便,送我还返过去,寻找他的真灵。”

太一君主的面色,这才透出几分凝重,与佛祖对视良久,低声道,“不瞒佛祖,我也曾几番好奇,欲寻那灵远转世……”

他要寻灵远转世,绝非是出于好奇这般简单,只怕是得知灵远乃佛祖伏笔之后,欲探究其中隐秘。佛祖闻言虽并不恼怒,洞阳道祖却不免挂上少许嘲笑之色,只未出口而已,太一君主也不发作,而是低声说出一番话来,惹得两名道祖,侧耳细听,面上俱都浮现沉思之色。

太一宫中三人密谋,太初道场,道祖闭目修持,徐徐落子,这道祖隐秘,却都又化为灵机变动,仿佛那命运棋盘中不断变换的风云。命运道祖四肢划动,在棋盘上惬意游弋,目中流光溢彩,似乎是透过这瑰丽光华,望见了未来的波澜。

“太初合道,将七十二之数打破,九九归一,距离八十一之数,还欠八名道祖。”

巨龟声如雷响,回荡在棋盘之上,“空祖尚未归位,因果还在潜伏之中,天星尚为未来道祖,却已在虚无中为将来布局。下一个合道的,会是谁人呢?”

“呵呵,他与太初联手,将棋子落满宇宙,这些再生修士,前世的故事已经过去,今生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这些遍布宇宙,各有处境的转世之身,又会有怎样的机缘,为太初和天星带来什么?”

“命运之谜,已非我能全数窥破,我的权柄前所未有的孱弱,心灵却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太初啊太初,大争之世,才刚刚开始,超脱之机,被你藏在了何方呢?”

随着话声,他的身形逐渐缩小,忽而跌入棋盘之中,落入某一周天之内,化作一枚小小雏龟,仿佛才破壳不久,正勉力往岸边爬去。而这微弱的动静,似乎又惊动了亿万个周天之外的太初道祖,令她俄而睁眼,往天外看来。

只见她风神秀逸、双目有神,唇边含笑,说不出的洒然自在,虽然在道争之中,暂且处于下风,却又似乎不论无穷变化,已将未来之机,全数握于手心!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