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神爱在灯芯之中,嘴角犹自带笑,颊上烛泪缓缓凝固,双目神采几乎散尽,最后一丝余晖还望着她,瞿昙越身化虫形,封住了琅嬛周天往外的甬道,功德锦缎已被弹到宇宙虚空之中,此为另一条可能道路中的伏笔,一如苏景行、姜幼文等道友,还有阮谦、何僮等人,在阮慈原本的规划中,他们或会逐一死去,但亦能成就自己的传奇,而不是如今日这般,只能仰望着她,等待她的决断。阮慈的眼神,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无悲无喜,只有沉静。她望见念力云烟,钻入他们脑中,勾出氤氲之念。有琅嬛本源配合,胡不忘的念力云烟无穷无尽,将所有生灵全数笼罩,让他们此时逍遥自在的惬意念头不断加强,终成解脱般的自在渴望。

便是死亡,也不是终局,宇宙生灵,生死俱在道祖局中,唯有此刻,桀骜不驯的琅嬛生灵,不论是否走到了自身生命的最后一步,却都享用着这一刻的欢欣极乐。阮慈在林掌门面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解脱笑靥,在徐真人面上看到释然,在无数洞天真人道域之中,都见到了祥和安乐之相。他们的道域正在逐渐凋谢,但念力也无法完全侵入,只是此时正处于修为最高点的众位真人,亦然能体会到这无拘无束的珍贵。

她最后望见王真人,那枚天星依然光华灿烂,仿佛可以支持无限之久,但二人都是心知肚明,星光亦不会更增光辉,王真人借阮慈入局,以自身道途,参与到了这宇宙大劫之中,对局势带来的改变最多,他距离道祖也最为接近,但这一步便是天堑,他永远都跨不过去。

但他亦没有后悔,也不会后悔,在收下阮慈为徒的那一刻,或者他便隐约预见到了今日的结局。

“这便是我追寻的结局。”

这便是他苦苦追寻,终于成真的结局。

四目相对,王真人唇边逸出一丝笑意,竟是前所未见的温柔。星光点缀眉眼,风姿依旧如竹,他再不掩饰,以阮慈为傲。百转千回,他们终于令这个结局,落在了宇宙真实之中。

来吧!他的双眼在说。

阮慈久久凝望,此乃诀别时刻,但不知为何,她面上也不禁现出开怀笑意,竟再无缠绵不舍,只觉痛快。

那便来吧!

锵然长鸣之中,东华剑洒然出鞘,阮慈凝望宝剑,久久方才转身面对天外所有视线,扬声笑道。“涅槃、太一、青君、洞阳、谢燕还……我阮慈并非食言之辈,你们想要的,全都在此剑之中。”

“且——看——此——剑——”

念力纵横,宛若白雾,将琅嬛周天密密覆盖,天外众多破碎空间,重重叠叠,散射着无穷光彩,但这都不过是某一维度的景象,道祖乃至众洞天,都可观望到琅嬛周天之中,一泓剑光乍起,刹那间夺尽了虚空宇宙中所有灵机,往周天本源没入。

这一剑,夺尽了观者心中所有的惊艳,仿佛便是本方宇宙开天辟地的那一剑,浩浩荡荡、一往无前,落入本源深处,向上向下,向过去向未来,向人心尽头,向无穷维度无限蔓延,琅嬛周天的所有一切,似乎都被这一剑占满——

也随着这闪电般的一剑,刹那间燃烧所有,随后归于无形。

第454章 剑绝因果

宇宙虚空之中, 骤然出现了一处空洞,彼处似乎任何大道法则都是无有,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状态, 三千大道,几乎是本能地填补着这处空缺,不过是转眼间,虚空又恢复原状, 好似此处原本就空无一物。若非空间破碎余韵仍在, 那念兽所化的少女虚影也依旧怀抱着圆球一般的空间,这一切几乎可以认作是一种幻觉!

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的确又是实实在在,众道祖均是现出巨大法相, 道韵涌动, 调集了洞阳道域内所有力量,在此处搜寻维度中可能遗漏的踪迹和线索, 刹那之间, 已是将此地维度上上下下同时照彻, 便连谢燕还栖身的阴影道域,因已现身了一段时间,也被众道祖渗透入内,寻到了维度之中, 往内寻找了阮慈踪迹,又或是琅嬛周天遗落在外的因果。

一剑之后,一瞬之间,众多变化同时发生,而宙游鲲鱼尾一甩,已是在星空中悠然远去, 对阮慈将自身也跟着消融的那一剑,似乎并未有任何悲伤触动,反而更加灵动自在,身形也更为凝厚。它游动之间,自然御使空间法则,众道祖便是想要追摄,都无法赶上。空间法则在宇宙中,或许是最适合逃遁的一种了。

至于念兽,来自虚数之始,携有太易之力,又运使念之大道,任何拥有情念的生灵,都可成为她的宿主和跳板,此时将手松开,冲众人嫣然一笑,身形刹那破碎得无影无踪,显然亦是远遁而去,自然不会留在当地被道祖们捕捉逼问。

兔起鹘落,念兽和宙游鲲远去之时,被弹出琅嬛周天的涅槃道祖,其身躯亦在不断蒸腾出某种难以言喻的物质,其似乎完全不属于本方宇宙,在灵炁中根本无能存活,仅仅是存在了瞬间便完全湮灭,只留下宇宙风丝丝缕缕的扰动。而其面容也随之被不断拔除而去,便仿佛有个人从身躯之中被拔了出来,现出了其下完全不同的形象,而涅槃道祖的气息威能也在不断削弱,从雄浑莫测的未来道祖等级,一路跌落到洞天、元婴——直至此刻,面容也重回了秦凤羽的模样,其竟没有丝毫反抗,便从秦凤羽身躯中被驱赶了出来,在本方宇宙灵炁中化为乌有,彻底陨落!

大玉周天之中,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那巨人终于撕开了洞阳道祖为其开辟的甬道,将庞大身躯挤出近半,落入了阴影道域之中,往谢燕还伸出手去,只听得‘叮’地一声,谢燕还通天气势,刹那间破碎于无形,只有一枚空荡荡的玉钱落在地上,弹起瞬间,逐渐消散不见——其也在无声无息之间,化为乌有!

和琅嬛周天有关的一切,全都被阮慈带走,休说寂灭,而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只见时光长河滔滔,其中浮现出无限景象,正是太一君主在追溯过去,寻找可以进入历史的节点,但所有景象中,琅嬛周天的情景都是模糊不清,而且正在不断蒸发,组成景色的水泡往外逸散蒸腾,还在飞快地消散,时之道祖可以无限扭曲时间,重启时间线,但也有他无法追回的转折,那便是从宇宙创立,时间概念出现的太初至今,所有的记忆都被抹杀,所有的历史都已散失,连回去的凭据都被抹除,琅嬛周天等于从宇宙开辟以来便从未存在过——

“剑——剑——”

风祖叫道,“蕴含了那位道祖——”

他知道谢燕还手中有那把剑的副剑,也是剑使,但不论是那位道祖,还是那把宝剑的名讳,却仿佛已是太久以前的往事,话到了嘴边,再也说不出口,便连那位道祖所合的大道,似乎也已忘却。所有暂时陨落的道祖,若只是失去了未来,并不算完全败落,只有当和祂有关的记忆完全散失,无人记得她的道号名讳,无人记得她的法器大道,那才是真正没有了复生的机会,算是死得透彻,就比如……比如刚刚消散那周天,它的原主,那位道祖,她、她……

事情就在刚刚,但连道祖都只能记得事情本身,不再记得那无数名讳,不论是道祖还是洞天,所有那周天出身的修士,其真名都已被阮慈抹去,众道祖心知肚明,这便代表其已完全无法挽回。若说羞恼,或许确实有,阮慈的动机也着实是令人迷惑,但众道祖此时最关心的又岂是此事?洞阳道祖叫道,“超脱之机呢?虚数之始呢?”

是啊,超脱之机呢?琅嬛周天乃是大争之世,蕴有超脱之机,藏有无穷道妙之果,不论其中的生灵如何聚散离合,最终道果必然会浮现,也必然会被一名道祖得到,但现在其消散于无形,从宇宙开辟之初便不复存在……原本藏在其中的超脱之机,又去了哪里?

难道是和她一起消失,再也不会出现,所有人从宇宙之初至此的布局,都落了个空?

众道祖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同时看向佛祖,这超脱之机尽在其中的预言,便是佛祖所作。此时他又是怎么想的?超脱之机就此失落,还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是宇宙中的超脱之机,绝非遍地皆是,某一时间段只会有一次机会,此次无人摘得,下次还会再生,若是有人超脱离去,那便要等待更长的时间,无论如何,便好似莲花开落,自成灵机循环。但此时超脱之机随着那周天一起,被阮慈一剑湮灭,却从循环中脱离,本方宇宙还会有新的超脱之机浮现么?若是没有,岂不是宇宙所有生灵都被困在了这里?

道祖之间的交流,有时全不用言语,佛祖盘膝趺坐,闭目运转灵机,良久方才轻叹一声,轻轻摇头,道,“阮施主真令人佩服。”

众道祖其实多少也有感应,此时听了佛祖之言,便知道自己所想非虚,超脱之机真被阮慈携走,此时已然湮没,只怕在佛祖感应的未来过去,也无有重生的可能。

若说此前的所有变故,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时游戏的胜负,直到此刻,众道祖才真正感受到了众生的感觉,超脱之机已被阮慈携走,直到宇宙灭亡,或许都无有机会超脱离去——他们也终于品尝到了一丝真正的绝望和痛苦!

“损人不利己——”风祖伸手一招,那在宇宙虚空中闭目漂流的秦凤羽,被宇宙风吹得往他处飘来,这已是那周天留在本方宇宙的唯一血脉,其余所有遗留,都过于微小,此时可能已经跟着周天一道自行消失,便是秦凤羽,其真名和法体,也在宇宙风中不断散失,连道祖之尊都无能挽留。风祖垂头审视手中那留不住的最后一丝黑灰,又望了身旁弟子一眼,问道,“明潮,你怎么样?”

明潮凝望那黑灰,神色中的复杂悲痛逐渐转为迷惘,行礼道,“道尊赐问,不知何由?弟子无有什么异样。”

果然,他也遗忘了自己和这女子的一段过往。风祖轻轻一叹,似是自问,似是问人,“阮慈为何会做这个决断——我们又为何还能记得住她的名字?”

“难道,她并未完全从这世间消逝?”

在他身侧,太一君主已是再度掀起了时空长河中的滔滔波澜,在每一个模糊的历史瞬间中,凭借着阮慈这两个字,重新寻找起了她的根脚。

第455章 碧落黄泉

“对啊, 为何外间众人,还能记得住师尊的名讳?”

虚数之始, 那小小孤岛山洞之中,胡闵、胡华二人颇为不解,“琅嬛周天业已完全消逝,但我们为何还能存活于世,难道我们已不算是琅嬛生灵了吗?”

这两人在这虚数之始,真正许下的唯一一个愿望, 竟是二人都没想到能够返生的胡不忘,在那之后,中中波折, 二人自然便也无法插手,却凭借虚数之始无所不在的特性, 可从深潭中观望实数的进展,望之纤毫毕现,反而比在现场所能见到的更加仔细。只是阮慈的举动,也让二人颇为迷惑, 他们在此,看得要比道祖更加清楚, 琅嬛周天是真的完全消失, 连虚数之中,都不复存,无有了任何一丝被寻回的可能。

虚数生灵, 观望世间的视野是和实数不同的,实数中,人死便难以回还,但在虚数生灵看来, 有太多方法能让其复生,只要其在虚数中的投影没有湮灭,便如同胡不忘一般,即使自身已湮灭如尘泥,也还有复生的希望。更何况胡不忘本为念兽,寄宿于回忆情念之中,在虚实中留下的痕迹本就极少,一般实数中的修士凡人,从出生起便带有大量因果,人死之后,因果只是稍微淡化,但痕迹仍在,只要其还有一丝因果牵连,便可在虚数中寻到烙印,追溯时间,将某条时间线中的那人‘借’到这条时间线。如此中中手段,不胜枚举,因此对道祖也好,对虚数生灵也罢,生死不过是一中相对的概念,死亡、陨落,便仿佛是此人暂且退居到了幕后一般,仍有回归的一天。

但琅嬛周天之亡,却绝非如此,其在虚数中的烙印也完全消逝,便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涅槃道祖之殁,便是因其在世上所有的依凭都已散失,不论是气运也好,因果也罢,其实都依托于琅嬛周天这内景天地而存。如今内景天地不存,涅槃道祖一身修为顿如飘萍,随风散尽。历经两大宇宙,无穷量劫,都只是将其无限削弱,却无法完全灭杀的涅槃道祖,今日终于迎来终局。除却虚数之始这两个小修士之外,其外的所有生灵,都不再记得她的名讳、来历,她的故事无人流传,这方才是最彻底的陨落!

至于青君,也和涅槃道祖一般,这两大道祖都已陨落,生机全数系在实数残留之中,于青君,是东华剑,于涅槃则是琅嬛周天,二胡看得明白,阮慈将东华剑和琅嬛周天,都恢复到了道祖之下的极盛,自然而然,将她们宇宙间残留的其余生机都吸附到了其中,随后再以两物交击,随己身心意,彼此湮灭燃烧,刹那间共付一炬,这一剑或者是意到之下的领悟,但这一局绝对是阮慈长久以来的布局,绝非一时兴起。

为何师尊要布下这样一局,连自己都陷在了里头?

胡闵、胡华修为最高也只是到达元婴而已,并未成就洞天,虽然此时可随心所欲,在深潭中望见自己想见到的一切,却并无洞天胸襟视界,难免对阮慈的抱负颇多疑惑,胡闵自语道,“恩师之愿,是要完全消弥琅嬛周天,她自己也是周天生灵,必然也在这愿望之中。倘若她幸存下来,便是功亏一篑……但,师尊为何要这么做呢?如此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琅嬛周天中,那样多的修士都是她的好友亲朋……”

他们虽然从南鄞洲出生,但还在孩童之时便已离开实数洲陆,被阮慈收入内景天地之中,很快南鄞洲陆沉,他们又没入虚数,对琅嬛周天实在并无太深的感情,此时见到周天覆灭,也不觉失落。望着那时光长河滔滔流过,其间无数历史瞬间,在道韵冲刷之下更显得模糊,都知道太一君主的行动,注定宣告失败,因阮慈此时确已不存在天地之间,虚实中都再无痕迹,似乎她一生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道途,只是为了此刻玉石俱焚,带走超脱之机,令所有道祖的盘算都是落空,而全不念自身果位。

如此一来,固然爽快,但是否也太过任性了一些?胡闵、胡华面面相觑,心中疑云,并未真正释然,见时间道韵,将琅嬛周天最后一丝模糊的历史虚影,冲刷得更加虚幻,在历史长河中纷纷化为泡影,而诸多道祖的道韵也在激烈交流,被二人听出了端倪,胡华道,“原来他们之所以记得师尊的名字,其实是因为这并非是师尊的真名……是了,师尊的真名,究竟是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又望向水潭,这潭水之中的景象,乃是随二人心意变换,此时感应到两人心绪,其中倒影又是一变,诸多道祖身形淡去,却见迷雾重重,仿佛是时光正在快速变换,因此显得稍有一丝扭曲,不知是否是因为潭水映照的过去,已经从虚数中消逝,这画面是二人所见最为模糊破碎的一次,比道韵攻伐时带来的波纹更甚。好半天才缓缓平复下来,现出一方静室,这静室陈设极简,不过一张玉床,中有一名白衣羽士,盘膝而坐,凤眸微合,膝上横放了一柄拂尘,身边两柄宝剑斜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二胡在虚数之中所见光怪陆离之景极多,见此先还不觉有异,其后忽然醒觉:只要是实数生灵,诞化之时必然是凡人所生,出生之后不久,便由长辈赐名。且师尊来历,众人皆知,她所在的宋国当时被大阵封锁,就算此人是为她赐名的长辈,也不该是这番做派才对。

心中疑惑才生,忽而又见身旁那萦绕左右,始终未曾淡去,但即便琅嬛周天湮灭,也并无什么变化的白雾,丝丝缕缕投入深潭之中,在玉床之前,勾勒出一缕如烟人形,那羽士似有所感,缓缓启眸望来。

二胡在虚数之中,所见极多,从人间绝色,再到那崎岖不似物形,只有浓郁恶意的生物,都是司空见惯。这羽士面容,却也令他们动容,挪开眼眸,便觉普通,凝视其间,又堪称殊胜,令人一望便生出崇敬孺慕,仿佛便和见了师长一般。那羽士似也对他们的亲近之意有所感应,忽而仰脸望来,含笑对他们点了点头,这才轻轻呼出一股灵炁,往那模糊不定的人形吹去。

这淡白灵炁,便犹如烟雾,没入人形之中,将其身形增厚,气息也逐渐稳定,从那风中残烛一般时隐时现的黯淡灵机,逐渐浓稠致密,现出容貌,顷刻之间,再现出一张倾城娇颜,那羽士最后吹入一口白烟,只见其娇躯一阵颤抖,双眸缓缓睁开,眸色先是一片茫然,其后逐渐明晰澄澈,呆滞容颜,亦是带上了自身情致风韵。那似笑非笑,隐隐目空一切的狂傲之姿,隐于娇颜之后,似是观者臆想,但究其作为,却又再真切不过,不是阮慈,却又是谁!

她身为琅嬛生灵,也随周天一道覆灭,没有丝毫作假,但却还有那么一点残余,依凭二胡身侧,寄宿于虚数之始,逃过了自己的灭亡。这一丝淡薄灵机,一旦回到外间,立刻便会跟从己身命运,就此彻底消散。但随二胡心念,重回己身得名之时,以这白衣羽士妙手点化,又重得了灵性,虽然气息如凡人一般低微,但毕竟是从覆灭之中,又暂得了生机!

二胡心中,自是又惊又喜,却不敢多想,唯恐心念大变,深潭中呈现其他情景,反而坏了阮慈生机。二人四手紧握,都知道对方心意,彼此约束心念,只有一个念头不可遏制,还是缓缓升起。

这白衣羽士,究竟是谁,难道,难道……

正这样想着,那白衣羽士微微一笑,已是开口说道,“你这脾气,真是倔强,你说,这是像了谁?”

阮慈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耐,道,“老东西,你话真多。”

那白衣羽士语气很是和悦,阮慈这话,却让二胡心中都是一惊,不由偷眼望向水潭深处,那不知何时已莹莹亮起的模糊神像,暗暗为阮慈掬了一把汗:举世之中,敢这般和阴阳五行道祖说话的,除了阮慈之外,只怕也没有别人了!

心中又后知后觉,感到一丝异样:难怪太一君主遍寻不觅,难道,这才是阮慈真正的根脚?

第456章 道祖赐名

白衣羽士望着阮慈的神色颇是和悦, 似乎并不因她的无礼而动怒,他虽然与阮慈是初次见面,但两人之间, 犹如血脉相连, 天生自然有一段亲近之意。这是因为本方宇宙便是阴阳五行道祖缔造, 宇宙中所有生灵, 都等如是他的后代子民,传承着他的基底道韵,这一线联系,若非超脱本方宇宙,否则永远拔除不了。不论今日走到这里的是阮慈,又或者是太一君主、林掌门又或是楚真人, 和他都将是一般的亲近。他望着阮慈的模样, 便好似阮慈望着自己内景天地中一株特别秀丽的野花,温然笑道, “确是桀骜不驯, 倒有些似白剑呢。”

阮慈对阴阳五行道祖, 实则也并无认真好恶,她心中一样有亲近之感,但因明了来去,并不会受这情念影响, 而是颇有些嫌弃阴阳五行道祖装样,听他说话,心中也是一动,便问道,“这是你随身宝剑,你忍见其被谢燕还吞噬陨落, 从此不存吗?”

阴阳五行道祖望着阮慈,目光中似乎带了欣慰和期许,含笑道,“你尚未超脱,超脱之后,会有永恒道主视界,到时再看从前,便会有新的答案了。”

阮慈道,“还未合道,便谈超脱!这便是你要给我的奖赏么?”

她所说的奖赏,是指自己为阴阳五行道祖完了心愿,成为了道祖代行者,或者从古至今已有无数个代行者接近成功,但最终的结果,便是青君通过种种手段,间接缔造的阮慈,达成目标。将涅槃道祖彻底斩落,再不复存。

随她话语,阴阳五行道祖面前似乎腾升出了一片宇宙虚景,无数惊人法相在其中沉沉浮浮,也不过凝炼为星辰中的一点尘埃,放眼望去,其中清浊两分,明显浊重清轻,正是因情念被赋予道韵,最终带来的失衡结果。而在这宇宙虚景之外,还能见到一点细小尘埃,正在逐渐淡去,便是刚才被阮慈完全毁灭的琅嬛周天,其在宇宙之中,也不过就是尘埃般大小,但少了这么一点,本方宇宙才最终堪称完美无瑕,无有了最后一丝不和谐的元素。

随着阮慈心意,宇宙之中,又浮起了无数光点,似是在呼应她的念头,其中一点微不足道,并不比胡不忘第一次身陨时留下的念花更大的灵机尘埃,正散发着一丝阮慈极为熟悉的道韵,阮慈目光追随着它在宇宙虚空中浮浮沉沉,沿着看似随机,但长远来看却是无比确定的轨迹,往虚数大海中汇入进去,不由喃喃道,“被削弱到这么一点,方才能炼入本方宇宙之中么?”

“她还能再度合道么?你将她再度合道的时机,安排在何时?”

阴阳五行道祖笑道,“你心中也早已有了自己的猜测,不是吗?”

和造物主之间的对话便是如此,即使知道他也是从修士修起,曾经和凡人无有任何不同,但此时阮慈既为本方宇宙生灵,便只能接受自己的所有念头,都在阴阳五行道祖掌握之中,而本方宇宙的风起云涌、机缘遇合,也逃不开阴阳五行道祖一个念头的安排。她道,“那我的猜测,多数都是真的了?”

白衣羽士将拂尘随手一挥,二人的目光,都随着这拂尘而动,见它牵起静室中浮尘飘荡,阴阳五行道祖问,“你猜这尘埃,将往何处落去?”

阮慈开口才要说话,气息便已拂乱了尘埃轨迹,她微微一怔,亦是有会于心:当她的意志也参与到历史之中时,那些人原本的意志便无需再寻根究底,她的做法的确圆满了涅槃道祖、青君、太一、洞阳乃至情祖、佛祖的某些心愿,但这是否是他们最深的愿望,此时人已非许愿人,亦是无法深究。

涅槃道祖的心愿,便是要再合第二道,但她是先天凤凰成道,出生便为道祖,法体亦是大道体现,和涅槃大道结合得过于紧密,在旧日宇宙,永不可能有余裕结合第二条大道。她提携阴阳五行道祖,便是要解除自己和涅槃大道这紧密至无法分开,全盘相系的结合。而只要涅槃道祖存在,旧日宇宙便永远无法毁灭,令那些修持毁灭大道做第二条、第三条大道的道祖也永远都无法超脱,阴阳五行道祖斩下凤凰,证道离去的那一幕,并未受到旧日宇宙任何道祖的阻拦,也无人和他争夺这血腥道果,便是因为所有道祖都在等待他离去之时,带走涅槃道祖,为他们下一步超脱,留下余地。

而来到本方宇宙之后,阴阳五行道祖的承诺也只是完满了一半而已,涅槃道祖在寂灭刹那被他带入新生宇宙,这时机不可早也不可晚,早则生机犹存,他不算是斩落道祖,气运也就尚不完全,无法凝炼道果开辟宇宙。若晚则涅槃道祖将再度涅槃,还将更加强盛,依旧无法和法体分开。因此阴阳五行道祖带来的便注定是这被放逐在虚数之虚的幽灵。涅槃道祖从未在虚数之始烙下痕迹,倘若重启宇宙,她便将永远迷失,而阴阳五行道祖也将无法完愿,因果中永远缺了一块,再也无法弥补。

此事对永恒道主的影响,或许比旁人猜测得还要更大,因阴阳五行道祖也许是从创世时便在布局解决此事,他以青剑创世,青君的处境,便和涅槃道祖如出一辙,她为生之道祖,谁能杀得了她?哪怕是为平复虚数风暴,自身兵解,也只能说是暂且隐没,其名其剑,照旧在宇宙中流传不休,没有真正陨落,便不可能从这大道结合过于紧密的窘境中摆脱,再合第二道。且在本方宇宙,因无有转世之说,先天道祖或许永远都无法合第二道。青君为了超脱自身,自然要殚精竭虑,思忖其中可能的门路。

自亘古至今,她也不知做了多少尝试,洞阳道祖亦不知是她第几次尝试的产物,唯这一次,因果往复之间,诞生了阮慈,她竟能真正走到这最后一步,捏合了涅槃道祖与青君因果,又有这般魄力,能将二者互相湮灭,宁可赔上自身道途,也不顾那超脱之机的归属,不计得失,无有胜负,将两大因果就此合拢。青君和涅槃都迎来了自己真正的湮灭,涅槃更因阮慈之故,因果伴着她来到此地,在虚数之始留下了自己的一丝印痕,陨落之后,还有一朵念花如雪,散入虚数渊薮之中。

本方宇宙,修道者无法转世,青君和涅槃的真灵,此时正在宇宙中一往无前地往前奔赴,汇入虚数渊薮,看似再无复生的时机,更别说再合第二道了。但宇宙前路茫茫,只要一朵念花尚在,又有谁知道将来如何呢?胡不忘能从虚数中归来,为情祖再合第二大道添了根脚,或者有一日,她们也能从虚数中返回。这一次倘若能够合道,便有了再修第二、第三大道的余裕,有了超脱的希望。

能够合道一次,已是超出宇宙法则的例外之举,想要再合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这般的几率,是何等渺茫?但不论是涅槃还是青君,均是一往无前,未有丝毫犹豫,哪怕明知自身将付出的代价,哪怕初次陨落之后,所余残躯,连本主抱负都已忘却,甚而还在谋求复生,与本来心愿背道而驰——哪怕预见到了这一切,也没有丝毫悔意,随波逐流,等待着那或许永远都不会将临的机缘。哪怕此时身化念花,汇入渊薮,其心胸气魄,岂有丝毫弱于他人?

阮慈哪怕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依然未敢有丝毫自傲,便是因为天下间这般豪情壮阔的修士,犹如过江之鲫,不论其最终走到了哪一步,其豪情如紫气,映照虚数苍穹,历历在目,使人不得不感佩再三,回思己身。今日的结局,是她在青华万物天书写,却又是千万载以来,万千修士豪情的汇聚。哪怕道途千难万险,亦要倾其所有,追逐那超脱之机,便是天数大道,亦休想阻我!

二人双目,对视之间,已知彼此之意,或许青君当日定计之时,心中也有一丝侥幸,或许涅槃道祖在旧日宇宙时,也未曾想到自己要等候这许多辰光,但既然如今阮慈已完了她们的心愿,这些细枝末节,又何须追究?向道之心,并无丝毫虚假,于人心深处,便无需探究太多。而此局已完,却还有余韵未尽,这亦是阴阳五行道祖现身的因由——此前发生的一切,都在阮慈书写的结局之中,但阮慈书写的部分,并没有自己的结局。

见她了悟,阴阳五行道祖眸中现出笑意,温和地问道,“你想叫什么名字?”

——代行者完了道主夙愿,功勋累累,以宇宙法则,不能无有报偿,因此便激发了虚数之始中留存的阴阳五行道韵,为她重炼灵炁,又来问她真名。真名,便是阴阳五行道祖对她的报偿!

在道主心中,本方宇宙所有一切,都可随意书写,便如同此刻,阮慈初次诞生之时,必然不是这般情景,只是谢燕还和王盼盼从不曾提及此事,此事在阮慈的世界中,便如同她的真名一般,始终属于未知。当她作为代行者,为阴阳五行道祖完了心愿,把涅槃道祖彻底炼入本方宇宙之后,她的根脚便落定到了这一幕之中,若是阮慈选择回到初次诞生时的凡俗情景,也将得到一个真名,但那时以她传承的凡人根脚而论,她将从此烟消云散,无有复生的机会。便是她对阴阳五行道祖有再多的怨言与迷惑,不喜他以众生为棋的做法,此时此刻,也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接纳阴阳五行道祖赐予的真名。

道祖赐名,那是多么深厚的因果,多么不凡的根脚。阮慈亦是知道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她当请阴阳五行道祖赐名太初,如此她的根脚便会落在宇宙开辟之初的那一瞬,当阴阳五行道祖重启宇宙之时,因青君已经陨落,阮慈便会是开天辟地以来,本方宇宙第一名道祖,刹那间可将宇宙过去未来融会贯通,获得无上权柄,根脚深植本方宇宙最深处,青白双剑陨落之后,将无有任何道祖能将她覆灭——

这般的报偿,堪称丰厚,她该无有任何不满,更可借此权柄,设法谋求机缘,进入虚数渊薮,将那些已经投入其中的琅嬛生灵复生——

但……

但!

阮慈未有犹豫,只是抬起眼,似笑非笑望了阴阳五行道祖一眼,忽地问道,“道主,我在青华万物天见证了你的离去,当时我便有个猜测——是青君求你走的,是么?”

阴阳五行道祖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不错,她心中已有解局之法,无需我再插手,便请我走了。”

他所谓的离去,并非是真正抽身而走,只是意志不再降临,但道韵仍在,宇宙法则也依旧遵循阴阳五行道祖定下的规矩运行,而阴阳五行道祖亦没有毁诺,它只在虚数之始有一丝残存,或者在为阮慈赐名,重启宇宙,将是阴阳五行道祖最后一次以自身意志,干涉宇宙运转。其后便会耗尽灵机而散,那时虚数之始将再度隐没,当重启后的宇宙修士寻到此处之时,还能否许愿,便不是此时的阮慈所能知晓了。

阮慈点头道,“那我便不请道祖为我赐名了,我亦不会回到元初时间线,去寻我生身父母为我起的真名。”

如此重大的决定,亦难以令白衣羽士失去镇定,反而微微一笑,注视着阮慈似是鼓励地道,“那么,你想求得什么呢?”

无有真名,无法明了来去,根脚未曾落定,便无法走出最后一步,无法合道,但阮慈看着丝毫也不像是放弃了自身道途的模样,站定原处,忽而笑道,“我现在好想回到青华万物天中去,在那本源处为青君心书重新做主。道主,我终于明白了青君的想法,她请你离去时,必定和我一个想法。”

“忸怩作态,惹人生厌!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有什么可求你的?既为道主苍生,便只有道主与苍生的因缘。你心中只有大道,并无宠儿,又何须故作恩宠荣遇,我也不屑你的眷顾,我想要的,我自取去!”

随她言语,那白衣羽士莞尔笑容之中,身形逐渐消逝,被他吹入阮慈体内的白烟,亦是丝丝缕缕往回没入他周身灵炁之中,阮慈身形被不断抽薄,最后只余下没入水潭中那一缕白雾,勉强勾勒出的模糊人形,往来处飞去。水面一阵波动,幻影破碎成泡,犹有余音汩汩,回荡在洞穴之中。

“我的事,实在不用你管!”

第457章 外敌寻至

这段对话, 到底是发生在过去,还是发生在虚数之始,除却阴阳五行道祖之外, 或许连阮慈都并不清楚。举世之中, 亦只有二胡有这个机缘,目睹了这番相会, 虽然并不能参透话中所有玄机, 但亦可悟到阮慈拒绝的, 乃是一步登天的合道坦途。本方宇宙就是阴阳五行道祖的内景天地,他想让谁做道祖, 一言之下, 自有奇缘遇合生成, 让阮慈名正言顺地得到道祖权柄, 甚而重启宇宙都未可知。而阮慈所拒绝的, 不但是这个所有生灵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更是自身恢复旧观的机缘,如今她在实数中的本体已然湮灭, 只有这么一丝残余, 也只能在虚数之始苟延残喘,一旦回到实数之中,只怕连一丝宇宙风都抵挡不了,顷刻便会融化在风雨之中!

只凭一时快意, 回绝了道祖,还当永恒道主, 当真心胸宽广,被厌弃了还要反过来扶助她么?阴阳五行道祖根本没有多余言语,便将他方才赐予的一切重新收了回去, 而此时的阮慈,又该何去何从?

二人心中无限忧思,也不知该怎么传递给如今止一丝白雾的阮慈,只是凝望着水潭上蒸腾而起的烟雾,几番张口都是欲言又止。此时深潭之中,亦是映出了外间情境,也是二胡心中最担忧之处——如今的洞阳道域之中,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片刻前还是琅嬛周天最大威胁的大玉周天,此时那玲珑圆球已是黯淡无光,从最深处一点一滴往外蚀刻出淡淡黑色,这是被洞阳道祖仔细搜查之后,随即抛弃,因怀疑还有些许生机被寄宿在巨人之中,因此诸般道祖都搜索一遍,大玉周天哪里经得住这样翻覆的道韵鼓荡!所有生机全都耗尽,正在缓缓化为飞灰。至于那大玉生灵化为的巨人,自然是早已不复存了。

这便是在道争之中随波逐流的结果,甘愿为王前驱,哪怕是贡献所有,下场也是如此惨淡。二胡心中都有些唇亡齿寒般的不忍,见那诸多道韵在宇宙虚空之中纵横来去,往虚数内侵入,心下更生忧虑:若是从前,不论外间如何闹腾,虚数之始都是道祖难以抵达之地。但如今情况已是不同,虚数之始曾被人造访,便不再是不可触及之地,根本规则已发生变化,且当时还有一丝因果联系在外,在虚数之中,一切都不会消逝,这些道祖灵韵在虚数中左右翻找,或许不是此刻,但终有一日,可以寻到联系,尝试往虚数之始渗入力量。

在此地无有寿数一说,但修为是否会随时间增长,二胡便并不明了,难道阮慈是想在此地重新潜修回原有修为,再向合道发起冲击?但那要面临的变数,也未免太多了些……

重重顾虑,似乎都在那股白雾感应之中,但其并无丝毫回应,而是化为一只手,对二胡往后挥了一挥。胡闵、胡华微微一怔,忽地明白过来:若要在此处许愿,便是在深潭之前,心思澄清明净,他们二人便是凭此从深潭中唤起念花,复生念兽,而阮慈此时……阮慈此时……

是啊!他们已许过了自身的愿望,但阮慈,阮慈还未许愿那!

虚数之始的规则,到底是天然如此,还是应洞阳道祖主导之下,众道祖的想象而生?从结果而论,似乎不必计较起因。但二胡此时已然打开眼界,约莫能够体会到其中区别——倘若是阴阳五行道祖的手笔,那阮慈向深潭许愿,其实与和阴阳五行道祖直接交流并无不同,但倘若其规则也是洞阳道祖诱导而来,那便不同了,乃是本方宇宙自发的变化。阮慈若以此合道,虽然和阴阳五行道祖之间也有因果牵连,但却不会像是阴阳五行道祖直接赐予真名,设下权柄,甚至以此为由重启宇宙一般深刻。

先天道祖,其权柄便是由道主赐予,并非自身修得,因此先天道祖难合第二道,也难超脱出本方宇宙。涅槃道祖也好,青君也罢,殚精竭虑,便是要摆脱和本方宇宙这极度紧密的结合,甚至不惜献祭道果,谋求一个重新合道的机会。二胡想通了这一点,方才恍然大悟:阴阳五行道祖赐名,最好的结果无非也就是青君,其为道祖佩剑,尚且不过如此。师尊一向是心高气傲,气魄惊人,又焉会如此将就?

他们碎步往后退去,望着白烟袅袅,在潭前变换形态,胡华不由暗中想道,“或许能成就道祖的,都是性格偏激自我之人,若是易地而处,哪怕我不在乎自身道途,想到因我而殁的亲朋好友,为了我的道途以身相送,相继合道争取余裕的那些洞天修士,甚至是被我亲手湮灭的周天。在永恒道主面前,或也会暂退一步,请他将周天复生,又或是为这些真灵都寻个好去处。但恩师便是根本无有此虑,她有时慈悲细致,但有时却又冷酷到了极致,不论是什么情谊,都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此时师尊许愿,固然可以一试,但一来她不知真名,便是未曾明了来去,二来按照此间规则,想要许愿成功,须得对愿望本身极其了解,想来意修功法,便是脱胎于此间。师尊想要许愿合道,那便要对合道后的境界极为了解,对道韵了如指掌……只有从道祖境界跌落下来的修士,才可在此许愿回到原有境界,师尊她,她……”

随他心绪,那白烟变幻莫测,像是也在运转一门功法,洞穴外忽然传来滔滔水声,胡闵在胡华身边急声道,“不好!意修功法,果然引来了太一君主!”

原来胡闵在担忧的是这一点,阮慈周身所带的因果,也像是虚数之始外飘荡的丝线,此时她运转意修功法,那是太一君主亲传,或者其中也有阴阳五行道祖的好恶在推波助澜,顷刻之间,时间道韵已是闯入左近,只是暂还未得其门而入!

胡华五脏六腑,蓦地往下一沉,他所虑者,反倒不是时间道祖,而是——

怀中玉蛛,八目突然亮起,似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张牙舞爪,那玉蛛之中,明明白白有两种情念正在争夺身躯的主导权,黄掌柜熟悉的嗓音在二人耳边淡淡叹道,“你们实不该带我入来这里……”

下一刻,仿佛被人掐断,玉蛛之上,两种灵炁正在激烈交战,二人仿佛已听到了洞阳道祖的笑声——洞阳道韵,乃是交通道韵,天地间只要有两物交融,便有此道。时间道祖来到左近,尚还暂且无法进入,但却为洞阳道祖指明了方向,让他找到了沉睡在虚数之始中的黄掌柜。

他的道奴!

千回百转,跌宕起伏,大悲大喜,却到底还是被洞阳道祖找到了虚数之始,他认定的超脱之机!

正在此时,时间道韵也已涌入其间,闵、华二人只觉得身边时序忽而变得极慢,两人都是辛苦扭转对视双眼,望向潭边白雾,心头亦难免涌起挫败颓丧之情,难道——最终还是——

目光投去,二人已是十分缓慢的思绪,却都还是不约而同地怔了片刻。只见潭边一名少女,也正回首看着他们,身形凝实,蒙着淡淡荧光,越发显得风神秀丽,眉宇带笑,那笑意生动无比,含有无限深情惊喜,仿佛比世间万物都要更加鲜明。在她身后,那深潭中射出星光无限,由淡而浓,仿佛其中气象万千,正从水潭之中缓缓升起,将所有虚幻中的变化,全都投入少女身躯之中,令她的身躯更加实在,更加凝炼——

无穷无尽的道韵,从潭水中满溢出来,犹如洪流,卷过洞中一切,胡闵、胡华、黄掌柜,还有那终于渗入虚数之始的两大道韵,都被这洪流冲得向外跌去,无有丝毫招架之力。

宇宙之中,刹那间亦是异象纷呈。

第458章 合道异象

“吴师兄, 你听到了钟声吗?”

今日一早,方是日出前后,覃愚便觉洞府外隐约有异, 他虽然只是开脉期的小修, 但修为到此,五感已经远超常人,一早起来便觉得天中似乎远远传来钟磬之声,但若是仔细聆听, 却又难寻其来处。一早功课完了,这乐声依旧徘徊不去,覃愚犹豫良久,还是向身旁师兄问起,“隐隐约约, 如同仙乐一般, 悦耳动听,却又难寻来处。”

吴师兄笑道,“你说这话,若不是我们在祖师道场中修行, 先就要拿你个天魔入脑的嫌疑。”

二人说笑了一番, 吴师兄显然是并未听闻这乐声, 不过因二人都在水之道祖的本命周天之中修行, 这瀚碧周天为水祖道场,自无被天魔入侵之虞, 吴师兄反倒以为此事可能是覃愚的机缘,因道,“旁人都未听见,唯独你听着了, 或许便是祖师冥冥中拣选了你,今日做完功课之后,你可到四处闲走一番,随着心中灵觉,探寻那乐声的方向……”

说到此处,他话声忽而一顿,面上现出惊异之色,也向天边看去,覃愚因吴师兄所说而兴奋的心情迅速冷却下来,忙道,“师兄,你现在可是也听得了么?”

非止吴师兄,覃愚这小小分院中的师兄弟,乃至此时原本正在洞府修行的金丹恩师,都是行出屋宇,往天边看去,显然亦是听到了那叮咚悦耳的钟磬之声,覃愚耳中,这乐声也渐渐更为清明,只是实在难觅来处,初听之时,只觉得似乎是从日月星辰中传出,但此时已是下降至四周那五色水域之中,甚至连一旁水精炼就的起居之物,都渐渐传来荡漾之意,也是暗合了音律节拍,一眼望去,便仿佛是固态的音乐一般,令人从目到耳,仿佛都通融到了一处。

事态至此,众人反而不再慌张,心中都猜测是水祖又炼就了什么新神通,吴师兄开口说道,“这应当是祖师手笔——”

话音刚落,那仙乐仿佛从无形灵炁,至有形无情的诸般物件之后,又渡入了众人这些有情生灵体内,使得他们心中即刻被一股狂喜淹没,刹那间便发自内心地露出欢欣之色,那等定力略低的弟子,已是合着音律一道手舞足蹈,欢庆起来。而说起缘由,众人心中也是自然领悟:此非为水祖神通,也非为瀚碧周天一地的异象,本方宇宙所有维度,周天万界之中,不论有灵无灵,一应造物都在欢庆,又有一位道祖合道!

每有道祖合道,便代表原本不可驯服,只能极有限地加以利用的大道,进入了修士们可以参悟观摩的领域,亦是生灵往超脱境界中多迈出的那至关重要的一步,造物欢庆,仅仅是宇宙异象之一,亦是所有异象的开端!虽然所有修士,一生中能遇到一名道祖合道,已是罕有,但此时众人心中也都升起明悟,知晓洞天修士,合道之时,倘若未能触动此等异象,便未有丝毫成功的可能。而一旦造物开始欢庆,便是距离合道,只差一步了!无有任何外力能够阻止其和大道相融的过程!只看其自身是否能在大道冲击之下,保有自我!

此道名为太初,太初道祖,正在虚数之始,以身合道!

从蛮荒宇宙,再到瀚碧周天这样的道祖本命周天,不论是懵懵懂懂,仅凭本能生存,尚未开化的蛮荒野人,还是自以为距离道祖只差机缘的积年洞天,此时心中都是有所了悟,眼前更出现了一泓碧水铸就深潭,只见一白衣少女,在水一方,盈盈脉脉,回首浅笑,那笑容中正带着无限深情,且惊且喜,仿佛乍闻大道之密,不知有多少感触想和众人分享。此情此景,实在动人之至,哪怕明知其为太初道祖,高不可攀,但依旧令无数修士心中,情窦大开,不由自主,倾倒之至!

在她身后,那深潭之中,则是无穷道妙缓缓升起,往她身躯中汇入而来,其大小对比,甚至让无数生灵大感茫然,因其一生之中,也从未见过大小对比如此悬殊的画面。甚至在其认知之中,那无穷道妙的‘无穷大’,便是从未出现的概念。而如今‘无穷大’与‘实在小’竟出现在同一画面之中,当其观望道妙时,便是无穷无尽,宛若宇宙一般大小,而当其观望太初道祖时,那少女却又实实在在,只有常人高矮,这对比极其强烈,甚而荒谬到跨越了所有凡人,乃至大量低阶修士的认知,令其一时无所适从,几乎晕厥!

但对其余那些高阶修士,又或是有慧根如覃愚者,所见奇景,却是令自身大起感悟,仿佛底蕴都因此厚实了几分,所得进益妙不可言,只是一时难以说出,只能等日后慢慢参透。得观道祖合道,本就是宇宙生灵极难得的机缘,唯因其已对大道有所了解,才知道此情此景有多么不可思议。所见那无穷道妙,的确无有丝毫虚假,无穷无尽,充斥宇宙之中,本方宇宙有多么广大,太初道妙,便有多么无穷。

而少女身姿,亦没有任何幻象,太初道祖便是这般细小,只有凡人之躯。尽宇宙之广,穷变化之妙,以一身而承一道之重,这便是以身合道!

众多修士,终于知道了此举之壮阔,之艰难,之绝望,这本不该是任何修士能办到的壮举——

但此时宇宙虚空之中,在那吉祥乐音之外,更有道韵香花朵朵洒落。无穷莲花幻影,接天而开!

造物欢庆,万界生莲!

太初道祖已迈出了合道的第二步!

那碧潭之外,原似还有两股道韵暗伏,众真还以为是太初道奴,前来阻道,但此时这两股道韵悄然散去时,众人方才悟到,原来是太初道祖未来道敌,此前还在等待机会,想要坏她大事,直到太初道祖迈出了万界生莲这第二步,这才死心退走。

那少女此时已转过头去,不再回望众生,而是凝视将要和自己融为一体的无穷道韵,其唇边笑意犹在,似乎无有一丝惧意,身后衣袂翻飞,身前星光无限,她伸手拥住星光,再无丝毫留恋,一步踏出,和那无穷星光,融为一体!

周天万界之中,星辰乍然大亮,几乎盖过了各大周天投影的日月之辉,此为星耀九天,合道异象之三!

修行天星大道者,在这异象之中,自然得到不小好处,其后又有龙翔凤舞、麒麟献瑞这些此等异象,在各周天天穹一角浮现,这些周天异象,虚空生灵便无由得见,为自身血脉因果等机缘激发,众人揣测中,因太初道祖出生周天恐怕有异兽血脉流传,方有这等异象呈现。

那已逝去的不知名周天,如今连道祖都难以命名,对这些修士来说,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而众人此时已难以观察太初道祖的情形,因其已和大道相融,进入了合道的第二阶段,与大道合为一体!

倘若其无有浮现自我,与大道和而不同,那便将助长太初大道之威,成为这条大道最强的道奴,此后这条大道恐怕都不会再有修士能够合道。但大道变化,除却修持本条大道的修士之外,外人无由得知,只能沉默等候,众人心中,更是各怀情念,便连洞阳道域之中,诸多道祖化身,也只是凝视着面前的变化,无有丝毫言语。

一切言语,都是无用,所有谋划,亦全都被推翻,之后的应招,也只能等待结果,再行计算。太一君主退回原地,神色早已恢复原有的淡然,而洞阳道祖更是回到道域中心,将自身法体重炼,又把道祖化身送往道域之外,不令其等注入更多力量。至于水祖、命祖、功德道祖等,都是凝望那无所不在的幻象,眸光闪闪,神色凝定,等待最终的结果。

“宇宙级异象已有其三,她已走得很远了。”

功德道祖喃喃轻语,又见那星光起伏间,似有外间杂光混入,不知从何而来,却令道韵不平,“劫数已至,此为……杀孽反噬!”

“功德之下,万法不侵,她还留着我送她的功德锦缎吗?”

第459章 道主回顾

合道天妒, 焉能无有劫难阻道?虽然种种劫难,因人而异,但所谓杀孽反噬, 亦是众多道祖合道时需要完了的因果。修士合道之后,将会臻为全新的存在形式, 彻底摆脱人躯,若有因果牵连太深, 便会被绊住脚步。而杀孽便是最深的因果,亲手取走一人的性命,便等于是和此人结下了深深的因果。若是此前并无了结,此时因果汇聚,往道祖身侧涌来, 便是杀孽反噬之势。

功德以下,万法不侵, 倘若有功德法宝, 此时倒也可以令因果难寻原主, 茫然散于宇宙之中,待到道祖合道之后,再从容化解, 但此时星光之中,却是一片寂然,难见功德金光。功德道祖便知道自身伏笔,或被太初看破,不过洒然一笑, 道,“这杀孽恐怕不易渡过。”

道途一路走来,谁能没有一丝后悔遗憾?便是从不曾违背本心, 但本心也会随着见识阅历的增长而逐渐生变。正所谓觉今是而昨非,便以阮氏三兄妹为例,还是凡人时,三人心中的目标便不统一,入道之后,随着各自际遇,心中的好恶恩仇也逐渐迁移,阮容最终道侣正是柳寄子,这岂是从前的她能轻易接受的?一路至此,总有些不该杀的人死于自己之手,心中又焉能无愧?总有些恩惠没有来得及报偿,总有些亏欠没有来得及补益,当这些所有全部近在眼前时,道心能否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全力浸淫大道,和大道法则博弈?

除却道祖之外,恐怕无人知晓杀劫滋味,而虽然阮慈道途,比起他们要凝炼得多,但她片刻前才将出身周天湮灭,这其中因果也要算到她头上,在合道以前,就灭绝了一整个周天,如此的丰功伟业,带来的杀孽反噬自然也是煊煊赫赫,最险恶者,在于此中湮灭的无数修士,都是阮慈的亲朋好友,甘愿为她献出自身道途,阮慈心中,又岂能无愧?

应对杀孽,其实根本不在于因果是否公平,是否有凡间所谓的‘亏心事’,三千大道,焉能条条正大光明?合道之时,各说各的道理,只看心中是否有愧,若其根本未将这些杀孽放在心上,哪怕是宇宙杀劫都难以动摇道心。风祖道,“我观此女心中有情。”

心中有情,便易被动摇,若是有情故作无情,下场更糟,不能坚持本我,顷刻便会被大道吞没。众道祖对此都是深有体会,各自看向命祖,似都在等着它的批语。

命祖所化那巨龟,宛若山岳一般,矗立在虚空之中,一双眼望着远处星光,仿佛晋入定中,对外界言语一概不理。而此时那杂光已然淡去,休说含有琅嬛周天的因果,便连寻常洞天修士的杀孽积累都是不如,没入星光之中,犹如泥牛入海,丝毫未曾动摇星光漫溢之势。众人都是一片愕然,太一君主淡淡道,“那无名周天湮灭,全的是他们一体的情念所求,何来的因果?只怕反馈给她的,还是功德。”

他似是已接受了自己输了这一局,倒并未气急败坏,而是又寻回了道祖风度,站在众真之中,轻声道,“有情祖助她,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事前因缘巧合,早已做好了铺垫。湮灭以前,周天上下织成念网,用意便在此刻,否则又何须多此一举?她要湮灭周天,又何须在乎旁人的想法?”

水祖笑道,“太一说话之间,似有酸味,仿佛很看不上太初呢。”

众人身周黑影一闪,洞阳道祖也浮现出来,对道祖而言,只需要放开限制,刹那间便可将自身修为恢复旧观。他亦是略带不悦地道,“太初这人,看着最是率性,实则说一套做一套,心机极其深沉。她所做的事,和她讨厌的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说着,便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仿佛如此能显示自己心中多么不取她的虚伪。水祖倒是十分持中,道,“她若不这么做,连道祖都无法成就,又怎么能改变自己讨厌的幻境呢?”

言谈之间,那杂光数次变色,均是颇为浅淡,众道祖已知阮慈心中,并不以旧日那周天毁灭为念,而她绝大多数道途都在那周天之中走过,既然周天内的因果纠葛不能算在其中,诸般因果孽缘反噬阻道,便根本无法阻挡她的脚步。只见那杂光迅速被星光排斥,正所谓恶紫欲夺朱,恨邪终不胜正,最终一片澄澈星光,四处溅洒,道韵满溢之后,又缓缓回收,此并非道韵不足,而是月满星溢之后,被道祖再度凝炼,因此呈现收缩之势,如此涨缩不定,道韵越发菁纯,为‘月满月亏’之象,宇宙级异象,已现其四!

再下一步,应当便是证道归位,天边已隐隐现出一尊宝座,此时道祖已逐渐在大道冲击中寻到自我,未有丝毫动摇,正在逐渐把握规则,不断点亮前往天边宝座的归程。整个过程,都是第五次宇宙级异象,当道祖归位的那瞬间,道果也将第一次完满,这道果便是她缔造的第一个周天,亦是内景天地所化,日后多是道祖驻跸道场,也是其道域核心。这周天落向何处,此时便是众多道祖最关心的一点。

难道其会落于洞阳道域之中,填补那未名周天的空缺,和洞阳道祖立刻展开大道之争?

还是落于蛮荒星宇,徐徐发展,日后再来清算从前因果?

各方猜测推演之中,却只见那道韵宝光收缩之后,并未再度膨胀满溢,而是不断缩小,不久便重新凝入少女法体之中,重新现出了洞穴之貌,少女身后深潭犹自荡漾,但却只余水色,不见星光。

所有道韵,都被纳入阮慈体内,此时众真都感受到宇宙三千大道中,有一道似乎突然暗弱下去,正是太初大道,其道韵本真都凝于一人之身,在那人合道正位以前,这条大道自然便处于暗弱之势。

阮慈距离合道,只有这么数步之遥了!

但她却依旧不言不动,而是矗立水边,她在等待什么?!

对其余众生来说,此时阮慈的举动他们不会有任何疑义,毕竟谁也不知合道时都会有什么变化,但此时众道祖心中却均有些茫然。合道时机已至,无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她还在等待什么呢?

“还在继续缩小!”

却是始终罕言寡语的火祖,忽而开口说道,“她的道果——”

那道韵之精,被压缩到人身大小,已算是合道时的极限,其与内景天地的结合,便是道果,但阮慈已持有道韵之精,却仿佛还未开始凝结道果,难免令人大惑不解,而那道韵之精还在她体内逐渐缩小,很快便从整个宇宙之大,仿佛缩回了元初那么一点——

“难道她要……”

“但她哪有这般权柄——”

诸多道祖,都是见多识广,怎能不联想起宇宙重启?他们倒不至于大惊失色,但亦是难以想穿其中关节,洞阳忽地又道,“我方才入内之时,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永恒道主的气息——”

众道祖自然不知阮慈和阴阳五行道祖早已分道扬镳,闻得此言,均是浮想联翩。见那道果无限缩小,都做好了宇宙重启,己身灰飞烟灭的准备,在这刹那之中,宇宙各处也不知多了多少荡气回肠的挽歌,只是不在众生观照之中而已。宇宙所有生灵,均是目注那少女体内莫名之物,逐渐缩小沉降,便连少女本身也随之坍缩入内,当那气息凝结到了不能再小的某一点时,忽地轰然一声——

一刹那之间,宇宙众生仿佛都清晰地看到了这份幻觉,又明知其并不是幻觉,只见一道剑光如电,点化虚空为混沌,混沌为太始,太始为太易,太易之后,则是太初万物诞生之景,那星云五彩,光怪陆离,刹那之间,宇宙不知扩大了多少亿倍,由一点化为无量!

众生心中,皆是浮起明悟,这正是本方宇宙太初之景,亦是太初道祖寄宿根脚之处,她身在此时,却实为太初成道,由太初至此,所有的时间线,都将因此改易!

‘太初造化’、‘时序改易’,此为宇宙级异象之五、之六,联袂诞生!

“此女造诣深厚呀!”连佛祖都略有讶然,“时序改易,这是太一君主后第一个证得这般异象的道祖吧?”

太初造化,为自身道韵阐发,这异象因人而生,倒有不少道祖都曾证得,但改写时序,便唯有太一君主能做得这般彻底,使其成为宇宙级异象。不过太一君主还未说话,命祖已道,“机会难得,莫多言语,细心体会。”

众道祖微微一怔,便果然都安静下来,只是闭上了眼眸,仔细品味着那方兴未艾的合道浪潮。

在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之中,宇宙似乎在刹那间便从太初往后演化了无数次,所诞生的变化全数溢入虚数大海之中,令所有众生都在刹那间感受到了道祖的感觉:虚数大海越来越重,虚实之间便越来越不平衡,太初合道之后,重写了无数过去时间线,又给虚数大海增加了无穷重量。宇宙平衡,已是摇摇欲坠!甚至所有众生仿佛都跌入了虚数大海之中,无法挣脱上岸,只能不断下落,落入虚数之底,还要再往下去——

再往下,是虚数渊薮吗?是虚数之始吗?是万物之终吗?

除却道祖以外,其余修士至此,已是昏昏欲睡,难分真伪,仿佛要随着虚数一起陷入沉眠。恍惚间听到哗啦水声,茫然望去之时,却在昏懵之中,见到了再难忘怀的奇景,他们便好像是半身跃出水面的鱼儿,身上还覆盖着一层水膜,透过折射勉强可以见到,水面外那浩荡虚无之中,无数不可名状之物,在奇异虚无之中横行霸道,彼此对峙争斗,其中无有任何一种元素,是宇宙内曾见过、可比拟、可形容,只能以‘不可说’概括,而其中还有一物,扭‘头’看来,那多面体上忽而现出了一张面孔,正是众生都敬仰崇慕之人,虽然未曾见过,但只是一眼,便知晓了其的身份。

正是阴阳五行道祖!

‘勘破宇宙’、‘归返阴阳’、‘道主回顾’,这第七、第八、第九种宇宙异象,从古至今,从未有人证得!

竟能勘破本方宇宙,带领众生一睹更上一层维度的奇景,更是归返阴阳,找到了永恒道主,得其回顾一眼!阮慈虽然还未最终合道,但已办到了所有道祖都未曾办到的壮举,难道……只有证了这三种异象,才有望最终超脱,成为永恒道主,证道离去?

众人观此巨变,自然各有所得,忙于参悟之中,又不免兴出杂念,正在此时,阴阳五行道祖清俊面容之上,也略带了一丝讶色,含笑点头道,“这孩子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道主问名,这是何等殊荣!

众道祖不知底里,闻言各自艳羡,唯有对此局参与最深的太一君主和洞阳道祖,脸色却是骤变,见那少女犹自仰望道主,却并不答话,彼此对视一眼,均感不可思议,洞阳道祖道韵流转,轻轻沾上了少女身旁的两名小弟子,片刻后轻呼道,“不会吧,她竟真回绝了永恒道主赐名。”

非但洞阳道祖动容,其余诸道祖均是各自悚然。“无有真名,便未曾明了来去,难怪她不曾迈出最后几步,无有来去,何来终点,她恐怕一步踏出,就要迷失其间!”

“可惜了!”

不论利益得失,此时众道祖的惋惜之情,发自真心,乃是求道人对同行者最纯真的同袍之情。“只差这么几步了!”

“她还能请道主赐名,只是……道主却未必会答应了!”

众道祖议论之中,亦在对阮慈释放情念,或是劝其放下身段,或是设法为其标明最后那道祖尊位的道标,但这些种种情念,全都落到了空处。那少女依旧仰望阴阳五行道祖真身,启唇轻道,“不知真名,无法合道,也是你为本方宇宙添的规矩吧。”

阴阳五行道祖并未被她的不逊激怒,面上笑容渐深,点头不语。阮慈亦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自语,“这规矩,很无聊。”

她回身轻轻一跃,落到深潭中央,那处薄雾淡去,现出模糊神像,众道祖见到神像的那一刻,便推算出了来龙去脉,自知其对虚数之始乃至本方宇宙的意义,却见阮慈冷然望了阴阳五行道祖一眼,淡淡道。

“我的名字就叫阮慈,甚么是真,甚么是假,不由你定,这名字伴我走过道途漫漫,我说,它就是我的真名!”

言罢,提起一足,轻轻一脚,便将那神像踢下宝座,顷刻间四分五裂,化为淤泥。

第460章 合道归位

太初道祖, 竟如此大胆!

神像落地的瞬间,非止众道祖,宇宙中芸芸众生, 都不由屏住呼吸,仿佛在准备下一刻那必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众道祖的感应更为敏锐,更是早早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还有那暗中修持毁灭大道的道祖, 正要等待时机,从或将发生的宇宙动荡毁灭之中, 寻找再证一道的机缘。

然而,眼看太初道祖头顶, 突地多出一股耀眼光华, 想来正是那阮慈二字, 已烙印在因果之中,真正成为她的真名,从此承接气运机缘,比从前更加便利,明了自身来去,眼前蓦然现出一条金光大道, 通向天边宝座,而阮慈已然迈出一步。宇宙却还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这神像落地之后,对宇宙规则竟然毫无影响, 低辈修士也还罢了,道祖却陷入困惑之中,功德道祖喃喃道, “这……这是如何办到的?倘若这神像对宇宙无有丝毫影响,那么它原本便不该存在。”

太一君主神色惘然,似乎正在全力调集道韵,感应虚数之始的变化,倒是洞阳道祖有些不耐地回了一句,“它原本就藏身虚数之始,对这世间几乎无有影响……找到了!”

他面孔一亮,刹那间惊喜非凡,但转眼间又笼上了巨大的震惊,洞阳道祖毕生以来,恐怕唯独此刻情绪最是激烈,他本是天魔成道,感情要比常人单薄得多,若非此刻,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还能有如此激动的时候。

众真见此,便都知晓洞阳道祖怕是在虚实之始发觉端倪,而此时不论付出多少代价,其都必须要获知这极其宝贵的讯息,当下连太一君主都是向洞阳道祖递出善意,各有馈赠,只求洞阳道祖利用自身大道,把他们渡入虚数之始,让他们自身发掘虚数之始的变化隐秘。

洞阳道祖老实不客气,接下了众人给予的微小权柄,转眼间气息便比此前更强盛了几分,但却并未接引众人入内,而是传出一股思绪,众道祖自然便明了其中究竟:因太初在彼处证道,虚数之始此时被太初道韵笼罩,连交通道韵都难以入内,只是凭借其天然权柄,能模糊感应到其中发生的隐秘变化。

限制……是阴阳五行道祖留给本方宇宙的所有限制,都已随之消失不见。曾有的那些规则,此时都能被改写,众真彼时尚未感到丝毫不对,只是因为尚且还无人改写其中规则,自然无有大变。其实阮慈早已改了一条规则,便是不知真名,无法合道。因这条规则所触及的人群极小,目前仅有她一人而已,道祖们方才没有感受到宇宙改易,但实则宇宙早已在悄然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游戏,都会被完全改写!

宇宙虚空,万物之上,太初道祖每走一步,身后那飘飞衣袂便更华美一分,长长披帛,带起宇宙星辉,在虚空中越来越长,似乎无处不在,又将衣被天下,把宇宙万物都置于自己庇护之中。她证就九种宇宙异象,或者是连本方宇宙最有希望超脱离去,成就永恒道主的那人。但却偏偏离经叛道,将神像踢倒,看她那云淡风轻的模样,难道不知这将本方宇宙又置于何等危局之中?说得再危言耸听一点,倘若各个道祖都开始随意改写规则,那宇宙就真正离翻覆毁灭不远了!

这等宇宙毁灭的方式,只适合修持混沌大道的修士证道,其余道祖,绝不乐见事态滑落往这个方向。但偏偏此时众人都在不断尝试改写宇宙规则,又在彼此防备,互相牵制,不令其靠近虚数之始。洞阳道祖先道,“虚数之始以外,无法改写规则。”

众道祖并未异议,可见都已穷尽尝试之法。佛祖启唇道,“太初道友成道之时,我等可要助她坐稳尊位了。”

合道落座,固然自身已证就道果,但却绝不是争斗的结束,合道之时,旁人无法干涉,在宝座上一旦落定,便将进入道祖博弈之局。道祖新证,地位终究未稳,倘若诸般道祖联手,也不是没有掀翻宝座的可能,又或是自身无法驾驭大道在宇宙过去未来之间极为激烈的变化,落座时便受了重伤,从此黯然隐没。众道祖在无穷时间之内,亦不是没有见识过这般终局的道祖,那淌血的道果,便是其余道祖眼中的大补之物!太初道祖在本方时序之中,本只有空祖和情祖相助,其中空祖或还是未来道祖,威能有限,情祖一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若说要在全新的博弈中占据上风,或是有些狂妄了,其又掌握了改写规则之密,似乎正该将其掀落,逼迫其交出虚数之始,由众人分割利益。

但这只是寻常村夫争斗,方才如此你死我活。倘若阮慈无有这般因缘,还可能被道祖联手针对。如今正因虚数之始如今这般要紧,其又只与阮慈一人相系,若其陨落,只怕将重新散失在虚数之中,再也无处寻觅。而众真已尝够了阮慈的性子,又怎敢逼迫?反倒是要鼎力相助,才好开口商量。如今这应变之策,是道祖擅长权变,却也是阮慈肆意妄为,一拳一脚,为自己打下的容让怀柔。

道祖对话,无需多言,佛祖有此一语,众道祖也是各自点头,将那原本已蓄势待发的万般手段暂且按下,望着那灼灼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宝座,心中甚而生出恐惧,哪怕极其荒谬,也是逼真万分——这阮慈,不至于连道祖尊座都弃若鄙履罢?应当还不至于离经叛道到这个地步吧?

万幸万幸,阮慈尚且还无有如此疯狂,其立于宝座之前,周身逼人道光之中,似乎隐约能见到唇边扬起一丝从容而略带不屑的笑意,似乎这令无数修道人都为之疯狂,哪怕在梦中也不敢仰望的道祖尊座,对阮慈来说,也不过是旅程中无足轻重的一站。此座得来不易,但她却绝不会久居,不过暂且停留,将来成就,绝不止于此!

不过一尊位而已!

她出身之时,时人常道,谢燕还是万年来最惊才绝艳的修士,但这评语,只至阮慈入道为止,如今见她登临宇宙尊位,众道祖拱卫其下,宇宙众生眺望膜拜,宇宙诸洞天道祖心中,不其然浮现这般思绪:

宇宙开辟至今,若说惊才绝艳、气魄吞天,又有谁能比得过这自赋真名、踢碎道主的阮氏?

天下间熙熙攘攘,气魄天赋过人的修士,何止阮慈一人,任何一个洞天修士,都拥有自己的传奇故事,更不说这些道祖,求道路上,哪个不是荡气回肠,偏偏此时仰观天际霞帔,心中俱都浮现此念:

哪怕只证了第一道,但观其作为,实为宇宙开辟以来,最为出众的修士!

在这般念头之中,太初道祖转身落座,身后宝光四射,宇宙万界,刹那间祥云四起、瑞气千条,在那环佩叮咚声中,无数维度震动不绝,无情有情,凡造化之物,俱都不由自主,欢欣鼓舞,所有有情生灵,俱都是残障复全、沉疴尽去,起身载歌载舞,诸天万界之中,欢声雷动,庆典不休,恭贺太初道祖,有唱曰:空凝真精,虚中生实;变通有常,合散无定;无得无失,道栖道深;与道冥一,返视太初。

众道祖拱手为礼,齐齐赞道,“贺喜太初道友,归于我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