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知从何处生出力气,发足向前疾奔而去,尽管修为正在飞快退化,但仍然丝毫速度不减,满心欢喜,向着万物之初而去!

足下不断传出震荡之感,虽然并不太留意,但却亦是知晓,实数之中,道祖们终于按捺不住,抽回所有道韵之后,对着即将合道的那人,发出了宇宙级神通!

第446章 一波三折

谢燕还真的能够成功吗?

哪怕是眼看阴影道域之中, 那面不断翻转的硬币逐渐成形,众真依旧不敢太过乐观,便连涅槃道祖, 也看不出喜怒,反而侧眸对阮慈说道,“这两面,必然以白剑为主,你亏了不少。”

她所说的,除了阮慈支持谢燕还花去的因果气运之外,自然还有上清门一脉多年来的积攒,此时用在谢燕还身上,之后便无法支援阮慈。倘若谢燕还吞并了白剑,那还好说, 但她那功法,即便成功, 也是一体两面, 白剑无疑要比她强势得多,很可能始终以白剑一面现身, 死死压制住谢燕还那一面。虽然对谢燕还来说,从普通洞天成为未来道祖的某一面,提升极大,再非白剑属下,但对琅嬛周天的局势,却很难造成根本性的改变。

众道祖的看法, 大约都和涅槃类似,阮慈也不争辩,手中丝线亦并未断绝, 依旧向谢燕还输送灵炁,只见阴影道域之中,那黑影左冲右突,仿佛被白光重重包裹,难以挣脱,逐渐往硬币另一侧汇入,而一旦一滴精华落入其中,便仿佛再无法阻挡其势一般,忽然间所有剩余黑影,全都打着漩涡猛然灌入硬币另一面的空白人影之中,只见其上刹那间便现出了一位巧笑倩兮,眉带黑气的美人,形容气韵都和阮慈有几分神似,众人不免来回打量了一番,涅槃笑道,“看来你还真是承接了青君因果,生得和她的确很像。”

青白双剑,长相本就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只是气质不同。白剑眉宇之间,杀气流露,但她亦是拿得起放得下之辈,即使遭逢大变,原本的计划已无法推行,也无有丝毫惊慌,反而主动汇入硬币之中,看来是要和谢燕还争夺硬币的主导。除了这方阴影道域之外,四面八方,亦不断有无形因果投来,这自然是她身为未来道祖,在宇宙各处落下的闲笔,此时全都召回,增加自己这一面的重量!

哪怕因果无形,无量因果聚在一处,依然具备无穷份量,这硬币高高腾空跃起时,众真都明显感到白剑这一面更为沉重许多,那么自然而然,落下时便会以白剑为主,谢燕还的胜算实在过于渺茫,也是因此,众真俱未出手,只是凝望着这巨大硬币在大玉周天之上腾跃翻转,伴随着一声颤动灵魂的‘叮’,骤然落地,在大玉周天之上飞快旋转了起来。搅动得四方宇宙虚空之中,灵炁混沌一片,因果气运颤动不休,除非道祖,否则绝难窥探其中的变化。便连阮慈和涅槃道祖,也都只能等待结果浮现。

此时心中自然也十分好奇,阮慈心中浮念,往情祖那一侧探去,孰料竟得了回应,宇宙虚空之中,横渡来一段灵波,一触神念,乃是一名女冠微微摇头,却连情祖都不能完全肯定其中的变化。

她乃是人心情念之祖,和白剑的权柄有所交叉,如此都无法窥探分明,可见其中的变化有多剧烈。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白雾之中,那疾速旋转的硬币终于缓缓慢了下来,其上两个人形不断闪烁变换,硬币半黑半白,好似一个人正不断转动两副面孔一般。但其中一人的面孔却越来越淡,终于完全消失——余下那一面,长眉微挑,面容清矍,略带疲倦之色,但意态却依旧傲慢锋锐无匹。

其人正是谢燕还!

她不但将白剑压制,而且还不知运用了什么秘法,把其从硬币另一面抹去,属于白剑的气息正在飞快消失,阴影道域之内,道韵也正接受着新一番洗礼,这道域仿佛已认了谢燕还为主,正将其中的极恶大道完全转化为一种全新道韵,白剑的痕迹,不论是因果也好,气运也罢,正在不断衰弱。除了大玉周天之外,更连遥远的宇宙虚空似乎都传来颤动,情祖灵波又至,此次却带了一丝诧异,阮慈神念触过,便见到宇宙虚空之中,诸般大天、周天之内,都有丝丝缕缕的阴影黑气,往外逸散转化,投向洞阳道域。——竟是连白剑最后的保留,都逃不过这遥远的召唤,主动前往新主处尽忠!

涅槃道祖虽然位份不浅,但和本方宇宙融合显然依旧不够,见阮慈和情祖勾连,美眸看来,略带疑惑,阮慈亦不隐瞒,将画面传递过去。涅槃道祖疑道,“宛若铜钱,一体两面,这何来的一体两面?白剑怎会被她以小吞大,完全炼化?”

阮慈淡然道,“道祖是从何处知道她这一体两面的神通的?”

涅槃道祖脱口而出,“自是你那只猫儿告诉你的——”

她话声一窒,愕然望向阮慈,阮慈对她微微一笑,“是呀,谁告诉你,盼盼说的就一定是真话呢?”

但王真人也曾——

涅槃道祖和阮慈因果交融,阮慈所见所知,除却心底最隐秘的那些盘算,有许多也为涅槃道祖所知。便是其余道祖,也是这般,只要在她身上落子,她修为弱时,所见的一切,几乎也就是他们所见的一切。若非有东华剑镇压,几乎连心中的情念,都逃不过道祖窥伺。此时除了涅槃道祖之外,只怕还有数名道祖心中大起疑云,非止王盼盼,便连王真人和阮慈谈论此事,说的都是谢燕还那门功法,可以将二人化为一体,是融合而非吞噬,甚至包括清妙夫人,和谢燕还也是融为一体,否则清善真人又如何肯坐视其姐沦为谢燕还的进身之阶?正是因为此前所有迹象,都显示了这是一门合体功法,此时众人才会对白剑的结局如此惊讶——若非被误导,恐怕有几名道祖,亦不会坐视白剑就这般销声匿迹呢!

在众人身前,那硬币最后一丝颤动,终于停下,谢燕还从其中探出半身,气息已和此前有极大不同,她在瞬息刹那之间,已是吞噬了一名离合道只有一步之遥的未来道祖,此时似乎仍不打算停住脚步,回望琅嬛周天一眼,眸中掠过万千思绪,最终化为轻轻一个颔首,举手断去上清门犹在源源不绝,灌注而来的灵炁,转身目注足下的大玉周天,深吸一口气,忽而傲然一笑,身后硬币,又开始轻轻颤动起来,发出万千毫光,往下只是一罩,竟将整个大玉周天,都笼罩在了其中!

“此女意犹未尽!她要吞噬大玉周天,借此合道!”

“一波三折,最后一折,她要乘着吞噬白剑的势头,以身合道!”

“究竟是谁在她背后落子!不是白剑,却又是谁!”

“太初和她是何时勾结的?”

“不能让她合道!”

一时间,诸多思绪在宇宙虚空中纵横交错,更有不少目光望向了负手而立的阮慈,但诸般道祖,也不会因为疑惑有任何迟疑,刹那间,宇宙道韵起伏涨落,已有数道牵动了宇宙大道根本的神通,从极远处横飞而来,撞入局中。

琅嬛周天,蕴有超脱之机,不论是洞阳还是太一,道祖布局打劫,都是为了让这超脱之机,在劫难中升华浮现,供众人争抢,但大玉周天若是被谢燕还吞噬,无有周天大劫,则此局顿时颓然被破,超脱之机会在何时浮现,又成未知数。

不能让谢燕还吞噬大玉周天,便不能让她合道!

哪怕各方牵制,这依旧是诸多道祖的共识,刹那间洞阳道祖稍微放开道域限制,便有数道神通飞入道域,往大玉周天落来。

——道祖级存在,终于出手

第447章 蛮荒巨人

时间迟滞!

时光长河, 无所不在,永远流淌,不受任何其余大道法则的影响, 便是太一君主,也不会抽走维系时光长河流淌的法则之力,当洞阳道祖将道域暂且开放一丝,率先涌入的便正是时光法则之力, 其在洞阳道域内的所有权柄分为四处,第一处在洞阳道域核心,维系对洞阳道祖法体的封印控制, 第二处在灵山下方, 减缓灵山和道基吻合的速度, 第三处在时光长河之中, 维系其往前继续流淌, 第四处, 便是刚刚成形, 从远方横渡而来的时光权柄, 呈现为散漫星光法相, 只见天星逐渐亮起, 化为薄纱, 往大玉周天笼去,薄纱之下, 一切灵炁活动都在肉眼可见的减缓, 可见彼处的时光流速, 和琅嬛周天已是不同。

时之道祖甫一出手,便见声势,若让其权柄持续浓厚, 谢燕还将永远不会到达合道的瞬间,但仅仅是刹那之间,大玉周天又生变化,和时光之力同时溜进洞阳道域的另一法则之力,从薄纱之中异军突起,将大玉周天越握越紧,令那玲珑玉球逐渐变小——哪怕时间迟滞,但只要空间足够微小,到了某一维度,连时光之力也会失去作用,灵炁仍可自由流通。

空之道祖!这神秘道祖,终于现身,时空两道,果然可以任意转化,相生相克!

两大法则之力在大玉周天之上肆意交锋,终于惹得大玉周天之中,另一股早已潜藏的大道之力出手,洞阳道祖的交通道韵悍然将两大法则之力隔开,使其无法再作用于大玉周天,时空变化,暂时减缓,两大道韵似是明了洞阳道祖之意,暂且褪去,但洞阳道祖却未有对谢燕还出手,道韵在其上盘桓了一段时间,颇有恨恨之意,谢燕还只在钱币之中含笑看来,似乎胸有成竹,便正等着他出手。

“洞阳,你也未免太过胆小。”

时光之力暂且褪去,在空中凝聚为一尊玉像,便正是太一君主法相,面容虽然呆板,但其声却十分清越,“这么胆小,倒不像是你了。”

洞阳道祖虽然脾气不佳,但却也并非他人能轻易触怒,闻言亦是现出法相,乃是一黑衣少年形状,站在大玉周天另一侧,遥遥望着谢燕还,神色之间颇有忌惮,淡然道,“我不愿以大欺小,你若要我出手,便把时间颠倒,拔除白剑,我便再来。”

此时白剑被谢燕还吞没,谢燕还正尝试合道,似乎白剑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话又说回来了,如今谁也没摸清谢燕还功法的根底,难知其中蹊跷。倘若白剑并未陨落,只是暂时蛰伏,洞阳对谢燕还出手的瞬间,两人便等如是建立了链接,他是天魔出身,天魔之间最善彼此吞噬,白剑掌人心阴暗面,又是洞阳难以触及的领域,这就等于是给白剑一个反过来吞噬洞阳的机会。

便是成功几率极其渺茫,洞阳依然不会冒上这般风险,他流落在外的权柄极其有限,若被白剑缠上,几乎便等于失去了所有胜机。因此谢燕还越是有恃无恐,他便越不会出手,且还要维系自身道域稳定,沉声道,“万事万物,皆有定数,耍弄权柄,勿要过分,若是再度激起虚数风暴,此次可是无人能够平息。”

他刚才出手,便是见到时空之力已是纠缠过火,若是放任其对抗下去,或许会令大玉周天陷入坍缩,动荡虚数不说,也将坏去周天相撞之局。但拦住了两大道祖,却并不意味着其对谢燕还有什么好意,见她的气势仍在不断攀升,黑衣少年轻哼一声,足下微微一跺,冷然道,“你也不过是拖延片刻罢了。”

他是交通道祖,握有的权柄一样极为实用,只见大玉周天表面,又浮起一尊巨大身影,狮鼻阔口,蓬头乱服,似乎是一个极其巨大的蛮荒野人,将大玉周天所有胜机都掠夺入己身,其仿佛被压抑已久,终于凭借洞阳权柄,建筑了一条能和谢燕还沟通的渠道,当下便是迫不及待,伸手探出,把着通道两头,似乎想将其分开,自己挤将过来,只是他自身太过庞大,着实难以成行,这才退而求其次,将乱发一摇,便有无数身影从上头落了下来,穿过甬道,向着谢燕还刚刚成形的道域扑去。

这便是大玉周天所有生灵凝为一体的意识,众真已知其存,见他现身之后,倒不免都有些诧异,金殿中不免有人言道,“还以为会一名丰神俊朗的修士,方才不负了大玉周天这玲珑表相,缘何竟会如此粗砺?”

臻元真人叹道,“此为上古蛮荒巨人之相,众生意识云集一体,唯有取其共性方能长久粘合,人类情性,千奇百怪,唯有少许本能才是众人皆备,以我所见,这巨人或许便是本能共性的集合,其思维或许十分简单,也只有寥寥几种天赋神通,看似征伐手段远逊我等修士,但举手投足,便是山海之力,情念神通,对他恐怕也并不奏效,若是两大周天相撞时,我等并未想出手段将它分而治之,那么便会落于下风,难寻取胜之道。”

萃昀真人这才了然道,“难怪白剑侵占阴影维度,许久不见他出面驱赶,原来他并无这等精细手段,只知不悦愤怒,却无法思量应对之策,还要洞阳架起通道,方才能凭本能驱驰化身前往。”

因大玉周天的时间被迟滞之故,其中的变化,域外众真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些人影一旦落入甬道之中,便化为百般形状,有人有兽,对应的大约都是大玉生灵,气息可模糊感应到在金丹和元婴之间,胜在人数众多,源源不绝,便是谢燕还可逐一炼化,也要耗费不少手脚。不过谢燕还亦是绝不惊慌,此时大玉周天和外界的时间流速已不再一致,琅嬛周天也无法再送去支援,她身后淡白光华亮起,道域从容张开,仿佛一张巨口,吞没所有人形,气息亦在逐渐茁壮,而那巨人亦不忧虑,静静地在甬道另一头张望,阔口微咧,似乎对此时的情状并无太多不满。

按说他的攻势,反而助长谢燕还法力,这巨人绝不该如此欢愉才对,但片刻之后,众真便瞧出甬道逐渐有拓宽之势,方知他遣出化身之意,化身越多,这巨人对这一维度的了解便也越多,它本就是大玉周天之主,这阴影维度便好像是家中新发现的密室,先被白剑窃据,现在则由谢燕还盘踞,但交流越多,了解越多,其对这一维度的影响也就越大,如此持续下去,谢燕还还怎么吞噬大玉周天?不被反过来驱逐出去就不错了!

因时间被迟滞,诸多道祖也显得从容,可以随时判断局势,是否要再度出手,此时局势的发展,正在他们预料之中,而空之道祖也难以再度出手,众位道祖都算满意,宇宙虚空中便再无变动,而是由着大玉周天内的二人继续博弈。偏偏便是此时,琅嬛周天深处,传来一声轻咦,那声音似乎十分遥远, 回音重重,仿佛在许多障碍之后方才婉转传出,却是隐隐带了梵唱韵味。

“你们二人,为何镇守在此?”

众真刚刚还在关切大玉周天的博弈,此时却又纷纷转为审视琅嬛,这么多修士聚合在一处,还有未来道祖的意识关切,便是虚实屏障也因此变得透明菲薄,却见灵山一侧,琅嬛虚数之中,有三人对峙,其一面容模糊,只隐约瞧见身上披了一件紫金袈裟,在他面前却有二人并肩趺坐,俱是显露出法相天地一般的巨大身形,其中一人双目微垂,容色宁静,正是王真人法相,而另一人面上笼罩黑气,变幻无常,从气机分辨,却正是燕山魔主。

他们收束全部力量,从金殿收回化身,便是来了此处,镇守虚数,阻住了其余道祖的力量渗透?

众真惊愕之余,立时便有另一想法浮现——琅嬛虚数,藏了什么,此时又在发生怎样的变化?

而所有其余道祖,和他们想得也都一样,顿时便有十数道韵,受到主人感召,往两大法相渗透了过去!

第448章 孤崖索桥

“快, 快快!”

在虚数海洋深处,顺着那闪烁幽光的彩色小径,胡闵、胡华跟在蜘蛛之后,脚步纷乱, 奋力往前奔去, 这条路崎岖漫长, 虽然途中无有追兵, 但光是路途本身便令人疲倦。那随着脚步忽涨忽落的修为神识,已是重负,跋涉之中, 更是逐渐有涉水之感, 便好似踏入了沉重泥潭似的, 每一步都要用尽全身力气,方才能够前行。

虽然追兵已经退去, 但天边犹然可见巨大阴影,蠢蠢欲动往他们的身影窥探而来, 二人心中都有感应,正是师尊道侣为他们挡住了想要重返此地的诸般道韵, 这些道韵若是回到了虚数之中,有了主人驱驰,会比从前更厉害十倍, 胡闵、胡华想要从他们手下逃生, 或者还有可能,但要摆脱他们,继续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去,却是几乎没有希望。仅仅是在这条路上继续行走,便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 更不说别的了!

倘若无有师尊道侣和另一修士阻挡,此时想要走到终点,已是奢望。但这样的压力也并不能让两人的速度再快上一分,反而令到脚步更加沉重难行,心中杂念纷起,恍惚间竟有几个瞬间,忘却了自己为何要如此前行,心意逐渐动摇之时,又见十数阴影,以浩荡之势飞入天边,胡华心情不禁更为沉重,心中忽起一念,想要驻足观看变化,但仅仅是一个瞬间,又被胡闵杀灭,胡闵回头叫道,“阿华,往前走!哪怕最后被擒,能走多远走多远!”

他不顾自身也是艰难前行,抓住胡华的手臂往前拉去,胡华心中杂念,蓦然间又消散不见,心志比之前更加坚定,叫道,“走!我们一起!”

二人互相攀缘拉扯,一人力竭,另一人总是不惮挽救,如此跌跌撞撞,勉强又行过一处山口,便见到前方细路蜿蜒,飘飘荡荡,仿佛一座索桥,而两旁都是一片虚无浓黑之色,给人以极尽险恶之感,仿佛此处正是本方宇宙生灵不该前来之地,一旦坠落,则再无返生机会。便连蜘蛛到此,都是踌躇不前,望向二人,飘出一丝蛛丝,胡闵道,“黄师父,你不和我们一道往前去了?”

终点已在眼前,索桥之后,便是一座小小山丘,山丘脚下有个一人多高的小洞,二人心中都有强烈感应,知道正在寻觅的终点,便藏在洞中,这索桥已是最后的旅程。但蜘蛛却在桥边逡巡不前,吐出蛛丝,排成小小字迹,“旅途已明,我不用再带路了,最后这段路途,我过不去,你们往前尽量走去罢。”

他们二人虽然认阮慈为师,但在南鄞洲拜师的旅程,似乎已是许久以前,记忆久已模糊,仅还记得偶然得见的巨大仙人法相,还有临别时师尊的言笑,落入虚数之后,和他们朝夕相伴,传授功法的,便是这白玉蜘蛛,一行人走到这里,已是情谊深厚,胡闵、胡华对视了一眼,胡闵道,“黄师父,我们抱着你走!”

不待蜘蛛回答,便弯下腰去,吃力地将那人头大小的蜘蛛抱在怀里,一时只觉怀中如抱山岳,竟是直不起腰来。蜘蛛吱吱叫了几声,胡华道,“阿闵,我来帮你。”

蜘蛛叫声中的意思,二人都能明白,此时要承担黄师父的因果一道过桥,那重量便好似是担负一座洞天一般,二人本就力弱,能否走过索桥仍是难说,若是带上蜘蛛,脚步更加沉重,在索桥上哪怕是停留片刻,也有翻覆之虞!

以利弊来说,此时必然是要将蜘蛛放在桥头,但胡闵、胡华二人心中却有不同想法,竟是心有灵犀,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彼此的意思:既然原本就不把稳,那便多添些麻烦又能如何?若要在此时将蜘蛛抛弃,却是万万不能。

二人同时发力,彼此环抱,呼喝呻吟声中,终于将那蜘蛛搬起,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踏出一步,走上了那条索桥。

便是刹那间,眼前已换了景色,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四周是寒风呼啸,桥外无数幻影,上演着本方宇宙之外那光怪陆离的恩怨景象,足下犹如千钧之重,踏出一步都要斟酌,而那狂风却将桥面吹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跌下桥去。

身后则是巨浪滔天,传来隐隐震动,那些天外阴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忽而暴增了万倍不止,遮天盖日,往虚数中冲来,可以想见师尊道侣不过洞天修为,对如此庞大的攻势,势必也不可能支持太久。

闵、华二人其实也并不知道敌人是何处来的能力,若是有,为何之前不使出全力。亦是无暇计较,随着两人第二步迈出,全身都没入桥上,天外的景象,已悄然消散,完全身处这狂风之境中,在剧烈的晃动下苦苦坚持,二人心中都是升起明悟,以他们的能力,连一步都难以挪移,若非是抱来蜘蛛,有他的重量压身,恐怕第一步就会被吹出桥面,落入那虚无深渊之中。

进无法进,退无从退,正是彷徨无计之时,那蜘蛛又吱吱叫了两声,瑟缩在二人怀抱之中,八足收起,蛛目敛下,神光黯淡,仿佛陷入沉眠。自从进入此境,它仿佛就成为了一只真正的蜘蛛,这是耐不住寒温,休眠了起来,竟无法给两人一点建议!

胡闵、胡华面面相觑,胡华忽地咧嘴一笑,正要说,“难道你我二人,要倒在最后这一段路程么?”但话未出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叹,从二人体内,白雾丝丝缕缕,往外渗出,虽然极其淡薄稀少,但却并未被狂风吹散,让他们被冻僵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也重新拥有了一丝力气。

这气息,这声音,虽然遥远,但却极为熟悉,胡闵、胡华惊喜交加,齐声叫道,“师父!”

“原来你一直和我们在一处!”

那气息并未有丝毫回应,只是往前蔓延而去,将晃动不休的索桥略微平稳了少许,二胡精神大振,试探着同时迈出一脚,竟然往彼岸稍微移动了一小步,二人同行多年,默契十足,此时心意相通,便仿佛一人一般,借由蜘蛛稳住重心,每一步总是迈得不多不少,一点一点,看似脚步细小,其实并未断绝,没有多久,就走到了索桥中部。

胡华此时已觉疲倦,胡闵心有灵犀,也站住了脚步,偶然间回望来处一眼,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来处,已化为一个绝大的圆球,玲珑剔透,里头仿佛盛装了无数斑斓液体,稍一动荡,便波澜不休,二人都生出感应,知晓这正是他们走过的虚数所化,此时他们已然离开那处所在,所以黄掌柜才会陷入沉眠,他们也才能窥见全貌。那圆球之中,还有一条细线,便是他们走过的路径,其仿佛大海上的一架长桥,望着极为细小,蜿蜒不绝,联通到索桥入口,尚未断绝。而圆球之外,道韵滔天,无穷巨浪,俱是向着镇守在圆球另一端的两道身影扑去。

这已是敌人的最后一击,这二人是绝对抵挡不了的!

二人心中,同时升起明悟:那两道身影,将会尸骨无存,就此陨落,被滔天道韵彻底吞没!

或是也体悟到了自身命运,两道身影,刹那之间,各有顾盼,身形变换莫测那人,忽然现出面孔,凝望远方星辰,师尊道侣则转头往索桥处深深望了一眼,二胡蓦然转头,只见前方那白色薄雾之中,亦是幻化出恩师面容,遥遥与道侣对视,神色怔然,竟不知是悲是痛。

道侣微微点了点头,口唇轻动,似是说了什么,只是二胡却看不清楚,下一刻,回首仰望袭来无穷道韵,伸手徐徐指向天穹,周身气机,再起变化!

第449章 以身相殉

虚数之始!

十余亿年的追寻, 使得诸位道祖,对那山洞都极是敏感, 哪怕只是遥远的一丝气息,也让所有倾注在谢燕还和大玉周天之上的意识,全都锁定了琅嬛虚数,还有宝云海上犹自矗立的阮慈,这一刻,非止太一君主、洞阳道祖,便连命祖、佛祖、风祖、火祖、功德道祖、水之道祖等等此前展露过道韵的道祖,全都展现化身,调集道韵, 向着琅嬛周天攻来。

空之道韵在众人之间,分割出了重重空间,空祖未曾显现,但却似乎始终站在阮慈一侧, 也不知是另有图谋,还是为了和时祖作对。而灵山刹那间光华大放,牵制住了洞阳道祖和太一君主的大量精力, 涅槃道祖的身形刹那间消失不见, 下一刻,海面之下光芒大放,乃是从周天本源透出的无限灵炁, 只见那本源之中,涅槃趺坐莲花宝座,双手掐诀,身周毫光绽放,双目微垂, 宝相庄严,气息比此前出手时不知又强盛了几许,她是摆明车马,要乘两大道祖对付阮慈之时,将道基合一!

少了道祖关注带来的压力,大玉周天中,谢燕还的气势也越来越强盛,只听得那处传来了一声轻笑,原本被洞阳道祖开辟的甬道之中,只有巨人的化身在不断摇落,将其开拓,但此时却反过来有了谢燕还白气透入,没入巨人七窍之中,反过来肆无忌惮地吸食着巨人的灵炁——原来谢燕还早有手段,只是此前忌惮诸位道祖,未有使出,如今更待何时,顷刻间手段齐出,无奈那巨人虽有无穷威能,但实在缺少应对她这道韵的手段,并非未来道祖,只是威能奇大的洞天,便始终是差了一招,少了道韵层次的神通,只能无可奈何,被谢燕还汲取养分,同时不断往那处派遣化身,灌注自身气息,要和谢燕还争抢她道域的主导权。

三大未来道祖,涅槃、谢燕还都抓住机会,向自身道果发起冲击,众道祖还要分心提防她们,不能破了周天大劫之局,对二人成道的态度,众人亦是截然不同,不过此时暂都无暇顾及,尤其是谢燕还,远在大玉周天,本身根基底蕴也尚嫌浅薄,众人都没有理会,洞阳道祖和太一君主倒是默契,二人为牢牢锁住了灵山下沉之势,不令琅嬛周天被旧主炼化。而黑衣少年、玉冠神像同时显现,向着阮慈问道,“虚数之始!你竟真寻到了此处!”

“这便是超脱之机?!”

比起另外两名未来道祖,阮慈的举动,才真叫惊天动地,不声不响,竟然真被她寻到了虚数之始!那循环往复,在虚数之中兜了无数个圈子,空耗了无数宝材的师徒三人,竟在诸多道韵都退出虚数之后,在谢燕还合道光辉,照彻虚数之时,真寻到了一条前往起点的归途!

而一旦被他们寻到,那路程竟是短得让人意外,虚数之中,所有道韵都不过只是一种维度,起点无所不在,只要心中辨明了道路,在众多道韵被抽走之后,还未自然衍生回流的短暂时光之内,竟已走了一多半路途。而此时自然回流入虚数的道韵,却已被两名琅嬛修士从入口镇守,摒除在外!

当虚数中那两道黯淡人影踏入桥面的那一刻,宇宙虚空中所有生灵,都察觉到心头猛然一跳,修为越高,对自身命运的感应也就强,多少修士刹那间心惊肉跳,无法安坐,恍惚间仿佛见到自身命运被重新归于混沌,便连已被自身从时间线中锚定的过往,原本不该有任何改易,但此时也重新陷入了不确定中,一旦这两人抵达终点,很可能一切都被改写。

这就是虚数之始!

这就是超脱之机!

黑衣少年不声不响,身后幻出大手,往王真人、魔主在实数中的投影拍下,纵然大量精力被涅槃道祖牵扯,但这一拍依然非同小可,轻而易举地便锁定了二人的本命洞天,其中道韵追因溯果,已然在紫精山上空泛起层层波澜,只听得紫精山中,磬声连响,道唱声声,十余名洞天法相,逐一呈现,在天星宝图之中,激发大阵,无所畏惧地迎向了道祖这一击!

玉像身周,放出团团射线,扭曲了身周所有时光,但却无法传递出自身之外,因其身侧不断重叠破碎着无穷空间,时空之间彼此牵制,暂且互相兑子,但这仅仅是两名道祖,其余道祖虽然在琅嬛周天中道韵有限,但这一刻却是不约而同,都向二人印出了自身神通。虚数之始,倘若不是所有人一起到达,那便宁可让其继续埋藏,至少不能被阮慈得到!

“有点耐心行不行呀?”

略带娇嗔的埋怨,忽而从所有人心底响起,重洋之中,一道强横道韵掠空而来,汇入所有生灵心底,一言一笑,似乎都惹人好感,令人留情。哪怕是道祖,手中的道韵都不由缓了一缓,要分出心来和自身情念斗争。

重洋之上,一枚绮丽洞天缓缓流转,中有一对男女掌心相抵,呈双修之态,情祖借阮容应身降临,还有柳寄子供给灵机,她出手时的威能比其余道祖更大。更是摆明车马,坚定不移地站在阮慈这边!

虚实之中,诸多事机随时变化,局势可说是瞬息万变,琅嬛洞天众真都看得眼花缭乱,不知是该喜该忧,此时方知在宇宙大劫之中,哪怕是洞天也只能随波逐流,没有道祖身份,根本无法左右局势。哪怕是想要襄助阮慈又或是谢燕还,都无有出手时机。

就在这时,阮慈也终于寻到出手机会,伸手一指,琅嬛天外,刹那间又现出又一洲陆,却是落入她手中的青华万物天,那青华万物天往大玉周天方向落去,而阮慈气息因此也更加完满,众道祖得见,心中均是明了,她这是了却因果,将青华万物天残片赠给了白剑——也就是赠给了此刻的谢燕还!

青华万物天中荟聚的生机,刹那间毫无保留地灌注下来,被谢燕还汲取吞噬,她距离合道又迈出了坚实一步,不论阮慈是何用意,众道祖此时都分出些许精力,向着谢燕还随手发出一击,免得她乘势合道,反倒将超脱之机攫取,也因此又减弱了王真人和魔主所受压力。但不论如何,这依旧不是二人能承受的汹涌攻势,不过是片刻之后,其也将在道韵之中败落,再不让开,就要被炼得尸骨无存!

这二人却依旧是安坐不动,忽而各有盼望,魔主面上,现出一张面孔,望向天外大玉周天之中,时而隐现的清矍女子,王真人却是举目望向宝云海中的阮慈,微微点头,面上俄而现出一缕笑意,竟显得轻松写意。

“这便是我追寻的结局。”

这一语并未发声,不过是唇瓣翕动,将此意传递进阮慈脑海,阮慈立于宝云海上,不言不动,含露双目,怔怔望着王真人阖上双目,身后现出天星法相,更有那清越话声,传遍琅嬛天地之间。

“众真,大劫已至,道果将临,只她还需些回圜余地。”

“我乃她师,又为道侣,便当由我为先。”

话音落下,天星大亮,一股沛然莫测的道韵,从他周身大放光华,仿佛凝滞了星光之外的所有维度,便连其余所有道韵,都被排斥在外。

——这是合道的第一步,一道尊而贬斥万道,举凡有人合道之时,第一步便是集自身所有修为,创立自身道域,这一步迈出之时,便等如是燃烧自身所有的积攒,化为道域,哪怕是底蕴远不可能合道,但只要他能迈入合道门槛,在这一刻,道域之内,便无有其余道韵能够存身。

此为宇宙基本法则,超出众多大道之上,还在先天五太以前,连道祖都莫能改易,哪怕王真人合道注定失败,但在他的道域消散以前,其余道韵依然无法进入虚数入口!

诸多道韵咆哮怒吼,却难得其门而入,虚数那模糊印象之中,胡闵和胡华,又往前走了一步。

第450章 无愧于心

紫精山上空, 风云汇聚,种种莫测神妙,从紫虚天中迸发而出, 王真人突如其来, 以身合道, 其道域的核心自然便是紫虚洞照天,在紫精山中修持的弟子, 哪怕只是旁观一眼, 只要能扛得住道韵的敌意,都能从中获得莫大的好处,但众弟子心中, 又怎可能有丝毫得悉上境之妙的喜悦之情?连王真人都只能用自身道域来拖延少许时间, 给阮慈争取些许周旋回转的余地,可见局势实在已走到了最后一步。更可虑者,元婴以上的修士心中都是有数, 知晓那虚实入口, 并非只有一处, 而王真人和魔主镇守住的不过是最大的出入口而已,这些滔天道韵果然暂时无法突破道域,但以道祖的眼力,如何又看不出虚实屏障薄弱之处?

应对之策,也极为简单,王真人已为众真指出明路,道祖注意力刚往另一处转向,只见那处魔气弥漫,虚空之中,现出魔主那变化万千的形态, 其中一人面孔,缓缓浮现,正是谢燕还道侣之相,其身躯扭曲,仿若无数魔物聚合,只有面孔还有人形,甫一现世,虚实表层,便是震荡不休,这并非神通——若是神通,道祖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化解。这乃是魔主合道外相显化,魔主无声无息之间,也展开了自身道域,要比王真人更加宽广,至少覆盖了两处最为薄弱的虚实入口!

每一次宇宙大劫,都有无数修士争先恐后,想要把握住其中气运,同时有多人尝试合道并不罕见,但如琅嬛周天这般,众真竟几乎完全脱出道祖掌控,自行其是的局面,却令众道祖都颇为恚怒,灵山脚下,洞阳道祖所化那黑衣少年,面沉如水,喝道,“宇文,你这是要欺师灭祖?!”

但凡拜入道祖门下,有了师徒因缘,便很难再度背叛,如此时的僧秀,只能随着太一宫进退行止,洞阳道祖这话,也算是揭开了燕山天魔令传承,那传闻中已陨落的魔君道祖,果然是洞阳的某一面!

魔主仿佛未有丝毫听闻,依旧将自身气势嚣张铺排,汲取虚数表层养分,推动自身修为往顶峰前行,若说王真人的气机变化,还是要尽量维持自身道域,为阮慈争取时间,自己并未想过合道成功,魔主便是当真绝命一博,赌上那不可能中唯独的一丝可能,也要将自己的修为推到巅峰,往道祖果位,奋力一跃!

他的回答亦是不言而喻:魔门自来离经叛道,管你是谁,我要合道,谁能拦我?

琅嬛周天之内,已有两大强盛气息,不加掩饰地向外汲取气机,往合道迈进,便如同两支巨烛,在天星宝图上熊熊燃起,紫精山顶,上清众真不知何时,都已从师长洞天中离开,不断有飞光从远处投来,落入山顶大殿之上,此殿上一次开启,还是阮慈奉东华剑重归山门之日,此时东华剑依然在天星宝图之中镇压气运,而山顶大殿,往下直到三素泽,重重山门赫然大开,大殿之上,以掌门为首居中,其余洞天各分昭穆坐定,元婴弟子随侍在旁,此时大殿之中,已是空了两个蒲团,便是王真人和阮慈之座,只有一头灵鹿卧在两个蒲团当中,而吕黄宁立于后方。

林掌门望了那灵鹿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弟子,阮容虽然已晋入元婴,但亦不在其中,徒儿以玉真人为首,徒子徒孙手中,还抱了一只猫儿。他不由对那猫儿温然一笑,方才说道,“上清弟子,我门中已出了两名未来道祖,此为我一门荣光。谢氏在大玉周天,我等以气机援助,也不可厚此薄彼,相对阮氏,只能以余下所有报偿,此时终局已至,我等便各自去了!”

又对玉真人和吕黄宁微微点头,示意其在之后主持残局,起身唱道,“山河灿烂,星斗璇玑;因睹输赢,翻惊宠辱;高卑易判,返覆难羁;心迹既明……心迹既明……”

最后这绝命诗,却并未念完,只是反反复复,回味着最后一句话,身形逐渐淡去,下一刻,道祖道韵聚集之处,已现出他幻化的法相图景,只见妙法无上天中,二人相对而坐,一人敲磬,一人鸣钟,钟磬相合犹如高山流水,音律之间更有无穷道妙,唯那击磬女子面容模糊,似已非此世存身之人,只在林掌门识忆之中栖身。

高山流水,一曲知音,音韵未绝,道域未完。诸般道祖再是怒火滔天,始终也无法绕过宇宙中至高至简,立于太易之时的大道法则。众真望向妙法无上天中最后绝景,口中各诵法号,纷纷低头作揖,秋真人起身笑道,“诸位,未料到是如今这般结局。”

话音刚落,在弟子目送之下,合身而起,化作一顶华贵至极的七宝彩幢,在天边摇摇晃晃,每一现身,便应和着道韵盘旋之意,下一刻道韵往下一落,他即抢先一步,彩幢招摇纷扬,折射出无穷幻境,气机攀升,往天外蔓延。多年来厚积薄发,破境刹那,竟是突破了道韵屏障,为众真引来宇宙灵炁,更壮形色!

王月仙立在殿前不远处,心下竟是说不出的感受,望着那彩幢招摇,又看向二人唱和身影,忽而想到远在天边的丈夫,又紧紧牵住了儿子的手,心中叹道,“林掌门也算对得起主君了。”

她却不知,千山万水之外,荀令也正仰望天际,只见那上清门内,流光纷纷而出,各自化为法相,向虚实屏障薄弱之处落去,宛若流星一般,在空中点出纷杂光轨,一样是目瞪口呆,甚至手足发麻,神识在如此频繁的震荡之下,都显得麻木——也并非这些低辈修士无意参加斗法,只是这等层次的争斗,哪怕旁观都是极大的负担,此时众人哪还有平时的战力的五成?

“上清门精英尽出,若是落败,若是落败……”在他身侧,有一魔修喃喃道,怕是想说‘若是两位未来道祖都是落败,上清门传承必将断绝’,可话到了口边,忽而了悟:此时已是终局,若是落败,琅嬛周天将不复存,所有人都将不再存在,更遑论上清门乎!

此时已到了最终时刻,周天大劫并非绵延日久,一旦开启,便是兔起鹘落,刹那间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倘若阮慈无有回旋余地,被众多道祖镇压,道祖腾出手来,处理谢燕还根本不花多少手脚,那么不论谁取走超脱之机,谁摘取道果,琅嬛周天都是败了!

此时已是最后了!

或许亦是悟到了这么一点,天顶金殿之中,传出一声幽然长叹,一盏灯火如同曜日,从天星宝图之上跃然而出,将琅嬛周天照得通明透彻,连虚实屏障的薄弱之处,都在其中一一被照了出来,成为表层上的一枚枚黑点,这固然给道祖攻入虚数提供了极好的指引,但道祖参悟玄机,本也不费多少时间,这灯火,亦是指明了众真的前路!

只见偌大洲陆之上,四面八方,陆续有流光向黑点而去,无数道韵领域,甚至还在路途之中便已展开,那琅嬛本源鼓动不休,牵制众道祖神念灵机,令他们始终慢了一步,道韵所达之处,早有道域等候排挤,始终无法遁入虚数,去追寻那一步步缓慢前行的两个人影!

再看金殿之中,天地六合灯大放光彩,却早已无人主持,清善真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堵住了寒雨泽的空隙,然而天地六合灯却并不因此失却光华,那琉璃灯盏烧得透明澄澈,隐约可见灯中盘坐一名少女,上下灵炁盘绕,宛若灯芯,那少女双目奇大,灵动不已,正在四下张望,望向虚实之间所有薄弱之处。

这本就是她的天赋神通,天灯神目,上见九霄,下见九幽,莫神爱七窍缓缓流淌如血灵机,乃是本源如灯,烧透后流下残渣烛泪,她却犹如未闻未知,面上犹自带笑,还在四处张望,忽而觑了个空子,对某处扮了个鬼脸,传出一缕思绪,笑道,“你这人,看着还是那么惹人讨厌!”

天地六合灯本就是洞天级数灵宝,灯芯回归之后,更有宇宙级威能,众道祖一时腾不出手,又得臻元真人调理气运,维系金殿,一时间竟难熄灭灯火,只见四面八方的弱点缝隙,略大一些的,都被填补完毕,而金殿之中,从方才的满满当当,顷刻间已是空空荡荡,仅余寥寥数名洞天化身,上清门、太微门早已无一人留存,臻元真人亦是长叹一声,道,“还有几处,走罢!我等已尽了全力了!”

言罢再不犹豫,将这最后几名神通最弱的下法洞天一道卷走,分头投向最后几处小小瑕疵,这些下法洞天,成就时过于勉强,甚至无法主动合道,需要他调和气运,将其勉力推入境界之中。如今他们几人一走,金殿中那灯光也逐渐熄灭,琅嬛周天亘古以来始终亮在天穹之上的天星宝图,光芒逐渐黯淡,几个闪烁之后,终于如泡影一般,悄然破灭。

天星宝图还在,诸多宗门阵法禁制,乃至气运因果,便可呼应相连,气势较单打独斗不知强盛多少,如今再无人镇压主持,所有宗门,气势都是一颓,而道祖灵韵本就无孔不入,此时更不会错过势头,因所有成规模的入口都被暂且封锁,其便不再联手,而是化整为零,各显神通,往那细小裂隙之中渗透了进去——一如臻元真人所言,这只能说是尽了全力,却不敢保证结果如何,当道韵足够精妙细微之时,所有的屏障,都是充满了破绽,天下间,便没有道祖无法突破的屏障!

但却也有道祖无法追赶的时机!

在道韵渗入虚数表层的那一刹那,胡闵胡华的一只脚,已同时迈出索桥,踏上了虚数之始的幻化的那方孤山之地。

第451章 心想事成

在虚数之中, 一切都宛如幻境,随心而变,胡闵、胡华亦早已习惯, 但即管如此, 二人踏上土地之时,依旧有一种如梦似幻般强烈的不真实感, 在索桥上感受到的吹拂狂风,乍然间都已退去,回望来路, 只见到一条飘摇细线, 连向无垠星海, 而琅嬛周天却早已消失不见, 直到他们神念中想到故乡,才在星海中发出亮光。

二人意识移去之时, 仿佛对周天中的一切,都能了如指掌,此时想方设法攻来的诸多道祖灵韵,周天中动荡不平的灵炁, 那逐渐展开又正在缓缓凋落的道域,多少洞天修士,昔日高高在上, 谈笑间便将南鄞洲颠覆陆沉,此时却也是随意便将自身道途献祭,只为了换取自己二人的脚步与时间——

胡闵先将注意力挪开,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过了一会方才将自己心境稳住。此时他已知晓道祖必将在其后追摄,琅嬛众真争取到的余裕并不太多, 心下不免有些忐忑——若是完全无知,倒也没有什么,只管往前走去,但正因为对宇宙广袤、道祖灵机都有了认识,知晓自己决计应付不了,方才自然生出恐惧。

先是看下怀中玉蛛,见它依旧是僵冷之态,八目之中,唯有一双眼睛偶尔亮起灵光,便知晓黄师父恐怕还未恢复,来到这里,已是远超道祖当日赋予他的权柄,仅能维系一丝意识,这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黄师父神智恢复,也就代表洞阳道韵跟着他一起到了此处,只有如今这般在生死之中徘徊的状态,方才能保持两人的自主。

再看胡华,他的想法和胡闵类似,却要快上许多,已是抬头望向身侧若有若无的白雾,这白色灵炁,看似单薄,但在索桥上却不知为他们平息了多少风浪,暗中又增加了他们多少力气,磨砺明晰了几番心志,否则若只以二人之力,只怕早被吹下桥面。虽然其此刻并未化现人形,但胡华却仍是问道,“师父,他们能追到这里来吗?”

那白雾轻轻飘荡,传来模糊神念,师父的答案倒颇为肯定,“很难,但你们也不可停了脚步。”

二胡均知,师父的法体还在琅嬛周天,别看这白雾单薄,但她定然已是将自己大部分神通威能都投注其中,方才能凭借因果,陪着他们一道走进此处,还没有断去联系。这其中每一刻要耗费的法力都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因此二人也确然不敢耽搁,依旧一同抱着玉蛛,往前碎步小跑,顺着那彩光小径,走进了山洞之中。

自二人来到这孤山之上,四周便是无有一丝生机灵炁,却也并无颓败荒芜之气,一切都是安定平静,和索桥上那步步惊心不同,此处便仿佛是暴风眼内,哪管四周巨浪滔天,此处也始终维持稳定。若说四周,却别无瑰丽,只是一片虚无,尽管足下土地坚实,身旁风景鲜明,但踏足其上的同时,却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心中的幻境,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所有幻境的起点。这种割裂的感受,对两人的神识是不小的负担,但奇特的是,两人心中却也是知晓,这种折磨可堪忍受,余下不会再有一丝变故,自己二人是宇宙诞生以来,唯二能接近此地的生灵,因此便不会再有什么猛兽伏击,在他们到达终点以前,道祖灵韵也难以追摄而来,他们会平平安安地到达山洞的尽头。

在这样的地方,已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心中的念想成真,还是对未来发展的感应,又或者在此处,二者本就没有什么不同。在虚数之始,三千大道仍为一体,生灵心念中的每一变化,既是他们的愿望,也就是一种未来。因他们二人是此处情念最活跃的生灵,虚数之始便会遵循其意,择选出和他们的情念最为吻合的可能性,呈现在他们眼前……此处,真可以心想事成,凭着自身心意,将整个宇宙随意雕塑!

洞阳道祖对虚数之始的推测,二胡无由得知,以他们的见识,还想不出‘将自身脱离出本方宇宙’的念头,便连本方宇宙,他们都是懵懵懂懂,只觉得其中隐秘尚且一无所知,离开本方宇宙又能去往何处,那便更不知晓。二人只是推知此处可以心想事成,知晓其中的份量,便是心头大震,仿佛这才明白了自身旅程对实数的意义,为什么两名师父从未放弃,师父道侣更是不断投入宝材,乃至如今各大洞天,以身合道,为他们争取机会。

心想事成,如今他们的一个心愿,便可扭转局势,更改实数,休说琅嬛大劫,便是此时正在合道的洞天,都可以一言以决,让他们恢复旧观,甚至是各大道祖,或者都将在这个愿望中灰飞烟灭!

哪怕是,或者,将宇宙重启……

无数念头,随着这一明悟,自然随之滋生,浮想联翩。而二人恍惚间也从沉思中醒来,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山洞尽头,此处却并无任何异象,只有一泓深潭,潭水深不可测,蕴有无穷可能,而远处那潭心处,则隐有一尊人像,面目虽然模糊,但身份却是昭然若揭——正是创立宇宙的阴阳五行道祖,他的意志,便是虚数之始的核心,三千大道,全由他一念塑造,哪怕此身已离开此间,但仍为本方宇宙永远尊主,二胡悚然之余,也不免抱着玉蛛勉力叩拜,以表敬意。

那人像一片漠然,并无丝毫回应,四周也依旧犹如往常,但二胡隐约间却仿佛也参悟到了此间玄机——此处虽然可以心想事成,但并非无有极限,这极限便是二人的思想,他们无法许下超过自身想象的愿望。如渴望宇宙重启,那么便要对宇宙重启有一定的了解,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四个字,却也是不成的。

许愿要道祖陨落,那便要对道祖所持的大道,有所领悟,许愿要琅嬛周天躲过大劫,便要知晓琅嬛周天该如何才能躲过大劫。也是因此,方才二胡那些掠过脑海的念头,并未触动此地灵机,也就未能成真,因其入道开始,便在虚数之中,根本许不了关系实数的愿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胡华一时间,恍然大悟,便望向身侧白雾,又看了看怀中玉蛛——他们来到此处,走完了全程,原来也自有自己的作用!

便是让两名师父,潜入意识之中,夺舍自身,许下他们的愿望!他们都是在实数中呼风唤雨之辈,自然可以许下愿望,改易实数命运,将琅嬛周天永远从大劫中解脱。若是许愿合道,则他们便会刹那间多出两名道祖师父,琅嬛局势,将迎刃而解!

这便是众真为他们前赴后继的缘故,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了他们呕心沥血,此时也到了他们献出自身的时候!

胡闵、胡华对视一眼,都瞧出二人决断,胡华笑道,“我来抱着黄师父,阿闵,你来接应师父。”

玉蛛在此,重量正逐渐变轻,他一人也可担负,胡华接过玉蛛,却还有一只手和胡闵牵着没放,他们一路走到这里,也将面临自身的终结,心中虽知轻重,却又岂能没有不舍,此时相视一笑,闭目静静等待,胡华忽而想到,“死是什么样的呢?死后的性灵,又该去向何处,我反而好奇起来了。”

只是虽然做了决断,但等候良久,却无有丝毫变化。那白雾依然静静笼罩在二人周围,并无丝毫变化,胡华、胡闵等候良久,终于又睁开双眼,心下都是大感不妙,对视一眼,都知道彼此的担忧:难道,师父也断开了联系?

千辛万苦来到此地,却无法许愿,难道……这么多人的牺牲,押上了周天命运的豪赌,真要功亏一篑?

像是感应到了二人担忧,那白雾忽而一阵逸散扭转,化为师父那模糊面容,素口轻启,传出含糊神念——双方距离之远,已无法有更多交流,连容貌都已模糊,更别说语气神色了,但二人均可以想象得到师父说话时的表情,虽然他们见面极少,但年幼时在云端雾中所见那惊鸿一瞥,却永远留在两名少年心间。

那闭目趺坐的巨大法相,面上永远是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了世间所有奥妙,却又桀骜不驯,将其都抛诸脑后——

师父道,“这是你二人的旅程,你们走到了最后,想到什么,便许什么。”

“别的事,无需多想。天地命运,又与你们何干?”

最后一句话,犹然带了些傲气,牺牲了这么许多,付出了这么许多,但胡闵、胡华又何尝要求过这些?他们也不过是在追逐着自己的道途——支持他们的人,有没有回报,那不是他们要考量的问题。也不是师父在考量的问题。

那这一切,对师父又有何意义?

二人面面相觑,能免去死亡,心中自然而然,生出劫后余生的窃喜,得免心头重负,更是也难免感到轻松,但仍对相助他们的修士感到极大的歉疚,亦对琅嬛周天的将来极是忧虑。

“相伴你们,走到此处,途中所见,便已是报偿。”

师父像是察觉到了二人想法,又传递出最后一缕神念,便好似耗尽了法力,再无音信。胡闵、胡华彼此凝望许久,都有些不知所措,心绪也是难平,无了他人期望,无了‘必做之事’,反而真不知自己的心愿,又是什么。

胡华试着胡乱许了几个无关痛痒的愿望,皆未有应验,又尝试性地放下玉蛛,玉蛛亦是无有丝毫回应,二人再回首来路,不知不觉间,已是断去了光辉,他们怕是回不去了。

若是许愿,当能回到来处,但这一愿却决不能许,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胡华突地笑了起来,道,“我们居然被困在这里了。”

胡闵也道,“千辛万苦,来到此处,还以为是……是周天致胜之举,结果却是这般了局!”

二人都感到强烈的荒唐与滑稽,不知是谁先开始,竟都噗嗤笑了起来,伸脚坐在地上,勾肩搭背,笑着笑着,又笑出了哭声。回首前尘,这一路艰难险阻,千万次险死还生,最终,竟走到了此处,但结果却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想!

但对他们两人来说,毕竟也是走到了终点,不论结果有没有意义,旅程终于结束。在巨大的失落、悲痛之余,他们又感受到极强的解脱松快,仿佛师父的一席话,将他们赦免解脱,终于有心思为自己一笑一哭,为自己活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

也不知笑了多久,胡华盘坐起来,望着那幽深的潭面,忽而问道,“阿闵,你说……不忘她还好吗?她还活在世上吗?”

其实他们二人,早已有所感觉,胡不忘怕是早已散落在过往烟尘之中,成为了实数中的一道身影,一段回忆。但对他们二人来说,过往的那段时光却从未淡忘,在桃源仙境的夕阳之中,伴随着清越水声,从玉池中冒出来的小姑娘,仿佛依旧在心湖一角对他们微笑。

那一刻,是两个孩子变成少年的瞬间,胡闵低声道,“是啊,阿华,不忘……我们没有忘了她,她忘了我们吗?”

这是他们在几乎永无止息的旅程中,常常想起的瞬间,离别时胡不忘的笑脸,她的忧伤,他们的许诺。“念念不忘,我们永远不忘记你,你也勿要忘记我们。”

我们没有忘记你……你呢……你呢?

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潭水逐渐放出光明。

在那无边无际,比实数宇宙还要广袤无数倍,无穷无尽,无量无涯的虚数大海之中,无数念力化为尘埃,在空中缓缓飘荡,它们是人心情念的终点,所有强烈的感情,都会在情念维度中留下痕迹,也只会留下这么一丝尘埃一般的印痕,便是自身存在过的证明。

在这细小如芥子的尘埃洪流之中,忽有一丝极细小的尘埃,缓缓亮了起来,好像一枚种子,蜿蜒成长,开出念花,那念花在空中飘飘荡荡,往远处飞去。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胡不忘很快就死了,她在死前从没有忘记过这对少年,只是她或许也没有想到,经过数千年,经过了那样漫长的旅途,这对少年也没有忘记她。她是南鄞洲所有生灵的怨念中诞生的畸零怪兽,众真陆沉南鄞,无非只是为了周天大劫,而最终这所有艰难的旅程,却也只为了这么一只奇兽的复生。道祖争斗,宇宙超脱,此刻只成就了少年时心动一瞬,情窦初开的倾慕。

这朵念花飞过无数盛开了又凋谢的道域,飞过那些细小的,正往虚数渗透的道韵洪流,飞过这些波澜壮阔的战场。

所有那些神念,都投来了复杂的眼神,而它一无所觉,只是自由自在地往前飞去。

第452章 太易之力

“虚数之始原来当真存在……”

此时的琅嬛周天虽然热闹非凡, 各色道韵绽放,但若论体量,其实在琅嬛周天甚至是洞阳道域之外, 还有无穷道韵,潜而不发, 正在缓缓凝聚, 只等待洞阳道祖若是放开道域,便会瞬间涌入其间, 将胜负之势眨眼间倒转翻覆。因此别看此刻在琅嬛周天之中,道祖暂且被牵制, 未曾占得丝毫上风,众多道祖也会现出不快烦恼之色, 但在其心中, 哪怕下一刻便会因为道争陨落,其实也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对道祖来说, 从不存在冲动这个说法。

洞阳道域之外,命运道祖所化巨龟双目放出奇光, 凝望着远处那一片黑沉虚茫,只有朦胧星光的视界极限,轻声说道,“竟已有生灵到达了那处,并对此世造成了改变, 我的权柄扩大了, 却也被分薄了……”

他所说的,乃是改变命运的途径从此又多了一条,命运大道的法则又多添了无穷变化, 但这些变化,却是道祖权柄无法掌握的,除非他自身道韵也抵达过虚数之始。非但命运道祖,所有道祖,此时都感到眼前的视界,仿佛变得更加宽广,似乎有一块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土地,出现在了宇宙拼图之中,天地也因此更加广袤,有了新的疆土等待征服,而其自身大道,也因此出现了瑕疵,所有道祖,都感到自己的权柄极限再度扩张,便显出了自身的不足。

他们的实力,同时跌落了一个等级,但众人却并未急躁,道祖的权柄不论如何削弱,都并非其余等级的生灵能够比较,而既然所有人都被削弱,争斗中的局势也并不会出现任何改变。因此,琅嬛周天的局势尚且还未出现太多变化,只是多少有些道祖十分诧异,叹道,“不愧是太初阮氏,也太过任性妄为。”

这些道祖,不论是否亲自化身和阮慈交往,对她的秉性也多有所知,毕竟大道无所不在,哪怕在洞阳道域之中,也不曾缺少了他们的耳目。虚空之中,一团极其精粹的水团之内,冒出了水祖的双眸,原来这能够容纳数个周天的水团,是她的头颅显化。那双眸凝望了洞阳道域许久,方才幽幽道,“南鄞洲的海水告诉我,这是一只曾在那处生活了许久的念兽。”

若以宇宙作为尺度,胡不忘便只在这世上存活了短短一瞬,即便如此,她依然不会被道祖们放过,三千大道无处不在,道祖们各自追寻自身道韵中的因果信息,瞬息间,她的来历已为众人所知,哪怕是胡闵、胡华,其一生的故事,也尽在道祖们眼中。只听得一声佛号,虚空之中白莲绽放,祥瑞和风之中,佛祖和风祖也各有化身到此,佛祖叹道,“我不懂,太初究竟在想什么?这念兽便是复活,对此时的局势也不会有丝毫意义,她那道侣绝不会算不到这一点,却又为何愿意为了她献上自身道途。难道她竟任性至此,而王紫虚也愿意纵宠不成?”

命祖那一双龟目之中,现出了极其人性化的嘲讽之色,并未搭理佛祖,反倒是水祖嘲讽道,“佛祖,你和洞阳互为表里,四下却潜入琅嬛本源,意欲何为?恐怕太初身上,也有你埋下的伏笔罢。这伏笔未能奏效,只怕你心里不好过呢。”

佛祖双手合十,低宣法号,并未动怒,倒也不否认水祖的猜测。风祖并不理会他们,而是转过头凝望着远方,沉声道,“宇宙风有不同的味道……它来了。”

只见远方宇宙虚空之中,忽然传来一丝腥气,仿佛海水扑岸,还带了一丝湿漉漉的味道,一只巨鲲随即出现在众道祖视野之中,它仿佛在时空之中自在遨游,和众真并不处在一个维度,其中时光维度,被太一君主封锁,众真都难以插手,但宙游鲲却是以天赋神通在其中自在出入,所到之处,时空翻卷,肆意扭曲,上一刻还在极远处,下一刻却已越过众人,跨越了洞阳道域的封锁,来到了道域之中,摇头摆尾,向着琅嬛周天游去。

火祖不喜水汽,方才道韵暂时收敛,待宙游鲲去远,方才现出幽黑火苗化身,问道,“此鲲究竟是否为空祖自未来投入此世间的投影?情祖呢,为何无有化身在此……咦,她的大道怎么如此暗弱,她去了哪里?谁能伤得到她?”

道祖之间自然也是彼此防范,便是盟友,也未必清楚彼此的根脚,除却青剑这般,根脚落在旧日宇宙,举世尽知的道祖之外,其余如太一君主,他的根脚也是在阮慈知晓之后,方才逐渐被其余道祖风闻,但直至如今也不是完全清楚。洞阳道祖的根脚,更是至今都没有完全揭露,如情祖、空祖、命祖这些神秘莫测的道祖,在道争中少有现身,那么其根脚便如同是雾里看花,难以分明,只有一个朦胧的说法。

空祖的根脚是否落在这被太初点化的宙游鲲身上,众道祖都不敢肯定,不过若是如此,便也可以解释为何空祖总是与太一君主作对,而处处回护阮慈。而情祖站在阮慈这边,众人之前倒未曾生疑,只当她是为了平衡大道,自有一番抱负,此时等到情之大道极为暗弱,方才仿佛勘破了一层迷雾一般,突破了此前情祖借用权柄,令众人都释然的疑心。

“难道……难道她的根脚……”

水祖面带惊容,喃喃自语,而命运道祖背上那九宫符文此起彼伏,明灭不一,许久方才长叹了一声,道,“命运已然明晰……胡不忘……嘿嘿,情祖,好气魄,好胆识,原来你的根脚在此,原来你的真名……”

原来你的真名,叫做胡不忘!

天地之间,骤然光芒大放,琅嬛周天那天穹之中,天星宝图方才破灭,却又有一股灵炁幽光亮起,其间缓缓映出一张略带戾气的少女娇颜,真是阮慈在南鄞洲初次所见的念兽模样,胡不忘身形之大,几乎将琅嬛周天包裹在内,这少女仿佛一个巨人,抱珠而坐,琅嬛周天便是被她怀抱凝望的宝珠,她那如日月星辰一般的双眼,望着琅嬛周天之中的所有生灵,众人都感到了一丝强烈的亲切,仿佛和她息息相关,情念相连——她是在虚数之始被复活的南鄞念兽,本就来源于琅嬛情念,众人自然和她血肉相连!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胡不忘从虚数之始回返,她一举一动中,都带有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这是众位道祖都从未接触的权柄,这是太易的力量。琅嬛周天中,所有道祖灵韵都暂被排挤在外,往周天之外飞去,便连涅槃道祖,都在惊呼声中,被她从本源中弹了出去,在宇宙虚空中翻飞半日,在她双目之中,余下的只有太易之后,由琅嬛周天出生的生灵。

能被念兽神通影响的生灵!

自此局开启以来,这是太一君主第一次失去镇定,他的面容在周天外的虚空中乍然显现,气急败坏地道,“洞阳,你还不出手!”

言罢将手一扬,此时他已不必隔绝灵山,力量恢复不少,正要放出神通和胡不忘对抗,远方虚空之中,却忽地传来一声长鸣,那宙游鲲当胸一搠,将他远远顶得飘飞了出去,刹那间已隔了千山万水,距离琅嬛周天不知飞出了多少光年。那鲲鱼在琅嬛周天之外上下翻飞,时空之力,如同流水,将琅嬛周天完全包裹了起来。

此时便是出手,也已来不及,太一君主当机立断,还在翻飞之时,双肩便是一振,无穷道韵,犹如流水,从洞阳道域中心处倒飞而来,顷刻间便成就了一条涛涛长河,乃是时空长河的最新分支,而那无穷远处,星海灿烂之处,遥遥传来一声长吟,却是太一君主已然收回了封锁洞阳道祖所用的所有道韵,洞阳道祖,已然脱困而出!

伴着这一声长吟,宇宙虚空中洞阳道韵如同潮水暴涨,哪怕其没有放开道域,其余道祖之力却也已有了数倍增幅,这许多道韵并未互相争斗,而是默契地往琅嬛周天攻去:本方宇宙,不能有道祖法外之地!便连莽荒之地,都有三千大道,更何况是潜藏了超脱之机,隐有虚数之始的琅嬛周天!

道韵刹那间便攻破了重重时空,往琅嬛周天飞去,空祖和情祖两大道祖,也无法对抗这许多道祖联手,但在这一刻,一人一鱼,却都仿佛对这些攻势毫无所觉,视若无睹。

只是同时低头,望向了依旧立于宝云海上空的阮慈。

是时候了。

第453章 最后一剑

是时候了。

阮慈此时正处于修道以来最为割裂的状态, 绝大多数的她实则都消耗在虚实之间的联系上,虚数之始,并非实数生灵可以随意到达逗留的处所, 连黄掌柜都只能维系一丝朦胧意识,阮慈想要照看二徒,便只能将大量道韵用来维系那极其漫长却又虚无缥缈的因果链接。这链接贯穿了虚实正反, 每一刻都受到宇宙基本法则的挤压, 还有琅嬛周天动荡灵炁的冲击, 其实在念兽复苏以前,阮慈完全是虚张声势,完全无力和道祖级数的存在过招, 直到此刻,念兽以太易之力, 将所有其余道祖道韵驱除,空祖又终于现出根脚,在琅嬛周天外布下重重空间, 阮慈方才算是获得了极短暂的安全, 还有那从来为曾有过的自由。

非止她一人, 周天中所有生灵, 在这一刻,似都感受到心灵中有什么束缚骤然一空, 仿佛从降生以前便存在的许多枷锁,忽然间全数移除,道祖道韵, 无处不在,大道法则中烙下了他们的痕迹,也就烙在了所有周天生灵身上, 凭借道韵攻伐之时,众生不过是承载道韵的棋子而已,这等束缚,在宇宙开辟之初十分单纯,其时只有数名道祖合道,但如今随着道祖越来越多,生灵命运之中那无形枷锁也就越发沉重,此时诸多道韵退散,空祖、念兽与阮慈又都未曾将自身道韵遍布生灵,因此虽然局势十分危急,但上下所有生灵,却觉宁静安乐,说不出的自在逍遥。

念力在琅嬛天穹之中四处闪烁流窜,宛若星火,将琅嬛生灵的神念串联捏合成一体,这是她独有的天赋神通,若是胡不忘有足够的时间,琅嬛生灵所有的意识,也可和大玉周天一般,凝结为一个整体,便连此时正在合道的众真都不会错过,反而会迎来又一次生机。阮慈仰望她编织念力大网,又看向周天之外,柳寄子和涅槃道祖都被弹到远处,正隔着重重空间,飞快地往此处赶来。

但柳寄子身侧,并无阮容,天上地下,再也寻不到情祖的踪迹,胡不忘或是她的根脚所在,但情之大道、念之大道,和而不同,胡不忘只是她在念之大道的根脚,情祖还有一身,已是藏去不见。阮慈亦不愿追索,阮容还活着,还将活得很好,这便足够了。她和柳寄子的故事,此后还会不断继续下去,但琅嬛周天的故事,结局已然隐现。

竟是如此结局。

仿佛是翻阅书册,即使是早有预料,甚至自身也是书写者之一,但将自身道途一页页翻看到如今,便连阮慈也是第一次真正看到结局,终有许多疑惑,得到解释,亦有无数柔情难以割舍,数千年来点点滴滴,不觉亦是浮现心头,太多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她身还在宝云海中,但视野却仿佛已超越了时空,甚而来到胡不忘上方,和那云雾少女一道凝视着这亘古历今,经过多少坎坷,多少传奇,宛若明珠一般的灿烂天地,更仿佛看到自旧日宇宙至今,层出不穷,争奇斗艳的多少修士。他们力争上游、惊才绝艳、呕心沥血、慷慨悲歌,为的不过是在宇宙之中,为琅嬛周天,亦为了自身命运,做出一丝改变,留下一丝痕迹。

黄掌柜、楚真人、王盼盼、黑白菩萨、谢燕还,不过是浮光掠影,琅嬛周天代代以来,哪里少得了风流人物,他们在自身命运之中,奋力一博,不计道途得失,千古间相互呼应,所为者,不过便是此时这一刻犹如朝露昙花一般的珍贵感受。

逍遥自在,再不受道祖摆布,绝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