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了家,躺在冰凉的床铺上,望着老旧的天花板,先是笑了。

  后来,笑容慢慢没有了。他抬起手臂,望着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她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姑娘。他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笔抚恤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在这个社会上没有位置,还落下伤残。

  他要怎么重新站到她面前,轻轻问一句:“嗨,还记得我吗?”

  也许,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给你打开另一扇窗。

  在他生命的这个转折点,她恰好出现在门外,就像是命运给予的召唤和安抚。

  骆平江发了狂似地振作起来。他不顾父母的担忧和劝阻,也不要当地机关安排的收入不高清闲安稳的工作。

  他往外地跑了两个月,回来就把所有抚恤金都砸进去,盘下江边的一栋老房子,开了一家饭馆。

  每一捆建筑材料,都是他亲自挑的;

  每一道菜色,都是斟酌又斟酌、调整又调整;

  每一天,他都忙到夜里两三点钟,观察、学习、调整、改进……从最初的生意平平,到客似云来,再到天天爆满。

第23章 世间(2)

  去年夏天,骆平江的店彻底在怀城站稳脚跟。他打听了湘城大学放暑假的日子,之后连着四五天,都去托养中心外「路过」,却一直没见着她。

  但是他已经知道,她叫阮青青,今年23岁,那年,17岁。

  湘城大学计算机学院三年级,学业很好。父母在她考上大学那年离世,目前只有姨妈和姨父照顾她。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

  挺巧的,骆平江的表弟陈慕昀也在湘城大学念计算机。骆平江甚至想,等表弟回来放暑假后,多跟他打听他们学院的事。说不定表弟还听说过她。

  陈慕昀的家庭条件远比骆家好,又是名牌大学生。这些年,陈慕昀的父母也不太看得上这门亲戚。

  但陈慕昀和骆平江的关系一直不错,骆平江也不会把上一代的亲疏隔阂,带到和表弟的相处中来。

  那天上午,骆平江接到陈慕昀的电话,他回怀城了,约着一块儿吃饭。

  骆平江说:要不就今天?

  陈慕昀就笑:今天不成,我得陪女朋友。

  骆平江也笑:是上次你说的那个不?

  陈慕昀答:当然不是,那个就是随便谈了几天,合不来就分了。这个特别好,特别纯,我追了好几年才追到,她也是怀城人。

  骆平江:呦,那是真爱了。

  陈慕昀:真得不能再真了,她是我的最爱。

  这天,饭店里忙过午饭这一茬,骆平江又去了托养中心。本以为又要扑空,打算转身离开时,就看到一男一女从中心走出来。

  陈慕昀搂着阮青青的肩膀,阮青青低着头,很温顺的样子。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都在笑。过了一会儿,陈慕昀低头亲吻了她。

  ——

  第二天,阮青青感觉好多了,想起昨天在医院郑涛塞给她一叠合同,她拿出来仔细看。

  是托养中心前头两个门面终止租赁的协议,还有两个员工的离职协议,条款都非常清楚,没什么问题。郑涛还没签,她就先放在一旁,等郑涛最终确认了再签。

  她又打电话给豆豆奶奶,知道豆豆没有再发烧,放下心来。

  又想起昨天早上从医院离开后,就没见过曾曦,于是去了她的房间。

  曾曦还穿着阮青青送她的那条裙子,披了件外套,坐在桌前。

  满桌堆满了藤条和鲜花,还有五彩颜料和画笔。曾曦对着一桌东西在发呆。

  阮青青拍拍她的头,问:发什么呆呢?

  曾曦:没什么!走神了……

  她拿起藤条,非常灵活地编织起来。

  阮青青在旁边坐下,随口问:你老乡走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曾曦神色有些不自然,点点头。

  阮青青也不戳破,而是也拿起一根藤条把弄着。过了一会儿,她问:是不是男孩子呀?

  曾曦的脸红了,低头笑。

  阮青青心里却咯噔一下。若是别的十七八岁的女孩,春心萌动,阮青青只会好奇,最多叮嘱几句,看清对方人品。

  但曾曦不一样,她太美丽,美得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贪念。

  她又太脆弱,家境贫寒的聋哑人,没有社会经验,不谙世事,仿佛被人一掐就会折断。

  阮青青: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之前曾曦谎称那人是老乡,现在也不好改口,于是答:他和我爸妈认识,都是老乡。

  阮青青对曾曦怀着的是一种长姐的心态,戒备心和挑剔心自然生出。但是,瞧着曾曦的模样,对人家明显有好感了。

  阮青青: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曾曦轻轻打她一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阮青青:我好奇啊,普通朋友有什么不可以问的?我也想了解你的朋友圈啊。

  曾曦:他就在怀城念大学,还是研究生,是不是很厉害?他还会手语,什么都懂。

  阮青青:他多大啊?

  曾曦:比我大几岁吧,可能二十五、六岁?我没问。

  阮青青:长得帅不帅?

  曾曦嘴角微翘:还行吧,就那样,不难看。

  阮青青:你们昨天干了什么?

  曾曦不好意思说坐摩天轮了,只答:吃饭,到处逛了逛,他就送我回来了。

  阮青青沉默。

  老乡,二十五、六岁,长得不错,自称大学研究生,主动来找曾曦,还会手语,还请她吃饭。

  阮青青不会单纯地认为,人家只是因为老乡情谊,突然冒出来,和曾曦交往密切。

  而且曾曦的父母,阮青青见过,没什么知识文化,对曾曦谈不上无情无义,但也是一年到头丢在这儿不管。

  很难想象他们会和老家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年轻人有交情,这交情还深厚到让年轻后辈专程跑来,看望照顾曾曦。

  当然,也有可能,那人真的是年轻帅气博学多才的研究生,接近曾曦也是真心实意。

  但现在,阮青青更怀疑,这人是骗子,满口谎言,居心叵测。

  阮青青的脸色变得严肃,告诉曾曦:我觉得这个人很可能是个骗子。

  曾曦一愣,低下头,手一下下拨弄着篾条:我有什么可骗的?我没钱,不会说话,也听不到。他那么优秀的人,骗我干什么?

  阮青青心头一沉,曾曦已经陷进去了!

  阮青青直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是我见过最美丽最纯洁的女孩子,有些坏人,就专想占你这样的女孩的便宜……

  她的手语还没比划完,曾曦就一把推开她的手,很生气地比划道: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你没见过他,就说他是骗子!

  你太过分了!难道男孩子和我交往,就只是因为我的长相吗?

  你和其他人,总是说我长得好看,长得好看,可我不喜欢这样!

  难道我除了长相,什么都没有吗?我就不能像个正常女孩那样交朋友吗!

  他、他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看着我的样子,就知道没有骗我。

  他是真诚的,他是真的理解我,在意我,想要对我好。难道在你心里,我那么蠢,一点判断力都没有吗?

  比划完这一通,曾曦猛地站起,冲出门外,不见人影。

  阮青青措手不及,又气又悔。两人间还是第一次起这么大的矛盾。

  曾曦最后那几句话,掏心掏肺,情真意切,甚至令阮青青心生动摇——难道真的是她小人之心了?

  阮青青一人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此时已是夕阳斜沉,红色霞光铺了半个院子,孩子们奔跑打闹玩耍,几个员工在说笑,餐厅传来饭香。

  阮青青站在院子里,只觉得这几天,一个又一个困局,接踵而至。现在她只觉得心烦意乱,无处可去。

  阮青青突然很想给陈慕昀打电话。仿佛这样,至少他和她,还和从前一样有商有量,一切还在正轨上。

  这时候,他出差是不是回来了?

  她拿出手机,铃声响了十几声,直至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大概……他还忙着吧。

  明明前些天,两人还很亲近,约会、吃饭、逛街,开始他们在怀城的新生活。

  为什么阮青青有种奇怪的感觉,陈慕昀和她之间,不知不觉也变得疏离?

  陈慕昀能有什么问题呢?他只是最近工作比较忙没时间陪她。

  阮青青突觉胸中一阵钝闷——是她的心,出现了些许偏移,才会有疏离的错觉吧?

  阮青青走出了托养中心,随便上了一趟公交车,到了江边,她下车,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

  江水缓缓流动,天幕渐渐黑沉,她却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第24章 心意(1)

  阮青青的电话打来时,陈慕昀正靠在沙发上,阮清苓在喂他吃水果。

  以往,哪怕正在跟阮青青做,他也会推开人接电话。但今天他不太想接。

  大概此时此刻,太放松太舒服。所以他不太想去面对阮青青。

  他想,如果有急事,阮青青一定会再打,会发短信。现在都没有,应该无事。

  阮清苓的目光飞快一瞟,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一缕极快的笑意,从她嘴角掠过。

  她趴在他怀里,仰头望他:“慕昀,我要走了,不然赶不上末班车。”

  陈慕昀起身:“那我送你。”

  阮清苓却按住他:“不要,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想要你好好休息。而且,我不想在车站,看着咱们分别,这个我受不了。”

  陈慕昀心中忽然闪过个念头:阮青青几时对他有过这么柔情依赖的时候?

  他拿起外套:“说了送你,走吧。”

  阮清苓跟在他身后:“哦……”

  结果到了车站,陈慕昀把车停好,送到了车旁,她就哭了,拉着他的手,死活不肯松开,也不肯上车。

  陈慕昀好笑又心疼,哄了半天,她还是红着眼,委委屈屈。

  最后她说:“我不回去了!明天的课逃一次没关系,我要跟你回家。”

  陈慕昀都动摇了,但还是劝道:“我明天要上一整天班,还要陪……也陪不了你。”

  阮清苓搂着他的腰,什么也听不进去。

  司机和售票员开始催促乘客上车。

  陈慕昀叹了口气,说:“好了好了,我开车送你去湘城。”

  阮清苓抬头:“真的?”一脸的惊喜和难以置信。

  陈慕昀却只觉得心都被她搞黏糊了,这也是阮青青从未带给过他的感觉。

  他捏捏阮清苓的脸:“真的不能再真了,走,不坐大巴了,我去湘城陪你住一晚,明天清早再开车赶回来上班。”

  ——

  当陈慕昀的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时,阮青青正坐在江边的台阶上,望着两岸灯火。

  她摸出手机,发现陈慕昀并没有回电话或短信过来,就把手机又放回兜里。

  不远处的河岸边,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玩水,还有一两个不怕冷的,脱了衣服泡在水里。

  孩子们的惊呼声传来时,阮青青才发现不对劲。她站起来眺望,隐约可见与岸边相距五、六十米的水面上,有个人头浮浮沉沉、时隐时现。江边其他几个孩子都在大声呼救,手足无措。

  正值晚饭时间,这段江岸线又偏,只有远远的河堤上,站着三两个人,没人注意到这边。

  阮青青立刻跑过去,脱了外套往地上一丢,冲进水里,用尽全力往那个孩子的方向游去。

  冰凉的河水浸进口鼻和耳朵,水面荡漾不平,前方视野模糊,隐隐能看到那个人头,身后孩子们的声音杂乱而若隐若现。

  阮青青越游越近,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扑通」的水声,她没在意。

  终于,她游到了溺水孩子身边,他的脸色煞白眼神惊恐,眼看就要沉下去。

  阮青青游到他身后,胳膊一勒,孩子剧烈挣扎。这孩子有十来岁,长得壮实,拖着她往水里沉,阮青青呛了口水,气差点没喘上来,也发了狠,拼命箍着他,往岸的方向游去。

  水流很急,阮青青就跟抱着个千斤的秤砣似的,游得艰难,游了三十米左右,力气就耗尽了。但她不可能放弃,只是速度越来越慢。

  水面一阵激荡,竟有人迎面大力游过来。天昏地暗、水面颠簸,他的身体朝她迎上,一只有力的臂膀,把她的腰抱住。

  阮青青一呆,望见那张冷峻的脸,水顺着他的发梢、鼻梁、脖子淌下,他的双眼深若寒星。

  阮青青呼吸一滞。

  “松手,我来!”骆平江低吼,松开她的腰,接过孩子。吓惨了的孩子立刻跟八爪鱼似的缠住他,但他毫不在意,也不会被撼动半分。

  “跟着!如果游不动就抓住我的衣服!”他说。

  阮青青:“游得动!”

  两人一起往岸边游去。阮青青注意到,他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臂,就只能轻轻在水里划动,主要靠双腿蹬水。可他蹬一下,就比阮青青全力游出去的还要远。

  终于,他们游到岸边。阮青青已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倒在地。

  其他孩子还有闻讯跑过的路人,将他们围住。骆平江单臂抱着孩子,一身衣衫尽湿,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望了阮青青一眼,就单膝跪倒。

  溺水孩子还有意识,只是脸色惨白,看起来非常虚弱。骆平江之后的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他把孩子背部朝上放在膝盖上,先把孩子口腔清理干净,控出些杂物,而后连拍数下。孩子呕出好几口水,呼吸却缓了过来。

  这时,终于有几个家长闻讯赶到了,其他几个玩水的孩子吓得跟鹌鹑似地低下头。

  其中一个家长看到溺水的孩子,脸都吓白了,哭喊着从骆平江手里接过人。

  围观的人中有的说:“都是他和这姑娘把你们孩子救上来的,好人呐,救了你们一命呢,好好感谢人家!”

  家长连声道谢。

  骆平江说:“应该没事了,最好带孩子再去医院看看。”他这才转头看向阮青青,她已站起,将之前脱掉的外套披在身上,裹得紧紧的,只是依然冻得脸色发白。

  骆平江也捡起自己之前扔下的外套,拿在手里没有穿,将她的手臂一拉:“走吧。”

  阮青青一愣,已被他拉着走出人群,她连忙抽回手:“去哪里?”

  骆平江展开男士外套,将她重重一裹,说:“去我店里,几步就到,马上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你昨天还在发烧,今天又跳河水里,这事儿开不得玩笑。”

  阮青青这才注意到,他的店就在不远处的江边。

  也难怪,能在这里碰到他。

  阮青青站定不动:“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打个车回去,也很快的。”

  又把他的外套脱下递过去:“你自己穿着,别感冒了。”

  “谁感冒我也不会感冒。”骆平江没了随意温和的样子,脸色有点冷,“你要这个样子去路边顶着风打车?人家还不一定会让你上车。万一搞成肺炎怎么办?阮青青,跟我走,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阮青青一时语塞。

第25章 心意(2)

  骆平江走过来两步,离得很近,身影笼罩,嗓音沙沉:“青青,别生气了,行吗?”

  阮青青忽觉一身困顿,满心酸涩。她低头看着路面,绕过他,快步往饭店方向走去。

  他紧随其后,走了几步,说:“风大,把衣服披着。”

  阮青青什么也没说,真把他的衣服又披上了。

  只几分钟时间,两人就走到了饭店楼下,他拉开一扇小门,应该是后门,没人,领着她上了二楼角落的一个房间。

  他打开门,人却没进去,说:“浴室有热水,门可以反锁,你去冲一下,一会儿我叫个女员工给你送衣服过来。”

  房间不大,角落里一张1米5的床,被子是阮青青见过的最完美的「豆腐块」,一张书桌,一个简易衣柜。

  看起来像是临时休息的房间,也像极了生活凑合的单身直男的房间。与外头饭店雅致现代的风格,天差地别。

  阮青青进了浴室,浴室也不大,但是非常非常干净,地上的瓷砖和墙壁都亮得反光,一丝污垢都没有。

  她反锁了浴室门,脱掉湿哒哒的冷衣服,快速冲了个热水澡,才感觉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有人在轻轻敲浴室的门,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你好,我是餐厅服务员,给你拿新浴巾和衣服来了。”

  阮青青把浴室门打开一条缝,一叠衣物和浴巾被递了进来。

  阮青青:“谢谢!”

  “不客气。”服务员走了,重新关上屋门。

  眼前是一件最常见不过的白色长袖t恤和亚麻色棉长裤,商标还没剪,阮青青记下价格,换上衣服,出了浴室。

  人缓过劲了,心情也平静了许多。她这才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开了空调,热烘烘的非常舒服。

  她在窗边椅子里坐下,首先看到的,是外头寂静的夜景,脑子里冒出个念头:所以,在他退役创业之后,每天晚上,就是望着这样的景色度过吗?

  她又看向书桌,普通原木色,没有半点花纹装饰,但是擦得埕亮。

  书桌一角放着个黑色背包,拉链开着,露出一捆荧光棒。阮青青心中隐隐闪过什么,但是没有深想。

  床头柜是同色的,小小一个,上头放着个黑色保温杯,一盏台灯,还有一串木珠手链。

  阮青青起身走过去,拿起那串手链,在掌心端详。

  这么多年了,木珠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它们比五年前看起来更加浑圆光润,只有经常被人握在手里摩挲,才会有这么漂亮的样子。

  其中一颗上,刻着阮青青的生肖:虎。另一颗珠子上,刻着她名字的首字母:rqq。

  这是她满16岁那年,父母带她去一个有名的佛教圣地旅游,买给她的手串,回来父亲还亲手在上面刻了字。

  本来应该有二十四颗,现在一数,少了两颗,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子弹壳,看起来竟然一点也不违和。其中一颗子弹壳上,刻着:lpj。

  阮青青的这串手链已经丢了五年,是在老家那次洪灾之后,才发现不见的。她也不记得丢在了哪里。

  原来,是掉在了那条冲锋舟上,被他捡走了。

  阮青青把手串塞进口袋。

  有人敲门,阮青青像是被人抓住了马脚,快步跑回椅子旁坐下,定了定心神,说:“请进。”

  骆平江开门走了进来。他也洗了澡,换了件深灰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还是湿的,倒显得面皮白净了几分,五官更加清晰明朗。

  他的手臂上搭了件衣服,正是她的外套,还拿了个热水壶。

  气氛尴尬了几秒钟。

  骆平江:“好些没有?”

  “好多了。今天谢谢你了。”

  他的眸色很寂静。阮青青瞬间明白了含义——她又在谢他。每一次遇见他。

  骆平江把外套递给她:“已经吹干了。”

  阮青青接过,还能感觉到外套上的热意。他的心竟然这样细,她自己刚才甚至没想起外套。

  阮青青:“谢谢。”

  他还是不说什么,拿了两个杯子,从壶里倒出两杯,说:“我让人熬的姜汁可乐,喝点再走。”

  阮青青默默接过,很热,又甜又辣辣,半杯下去,整个胸口都温暖起来。

  骆平江握着一杯,也慢慢喝着。

  阮青青找话说:“那个小孩,应该没事吧?”

  “救过来了,不会有事。”

  “你……怎么会在那里?”

  “饭后散步,你呢?”

  “我……也是散步。”

  她喝完姜茶,放下杯子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浴巾和衣服的钱,回头转给你。”

  骆平江坐着没动。

  她走过他身边时,他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等等,你拿了我的东西。”

  阮青青一愣,反应过来,心里慌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骆平江看了眼床头柜,喉结动了动,说:“那串珠子。”

  “那是我的。”

  他「霍」地站起,高大的身体立刻带给阮青青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她下意识就想躲开,手臂却被他牢牢抓住。

  “这五年它都是我的。”

  “那是我掉在冲锋舟上的,你留着它干什么?”阮青青负气的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妥。

  骆平江盯着她。

  窗外夜色更深,灯光稀疏。他们头顶是一盏橘色的灯,昏黄寂静。阮青青望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听到自己胸中的心跳声。

  他突然就把她另一只胳膊也抓住了,阮青青一惊,全身每一个毛孔仿佛瞬间都麻了。

  从没有一个人的靠近,能令她慌成这样,陈慕昀也不能够。

  她听到他清清楚楚地问:“阮青青,你说我留着它干什么?”

第26章 上门(1)

  阮青青站在灯光下,突然觉得这一室旷野般的寂静,叫人难受。

  “我不知道!”她想要把手抽回来,“我要走了!”

  结果动弹不得。

  骆平江说:“你站着别动,听我把话说完。”

  “你不能说,没有意义!”

  他的脸色更加死寂:“你还没听?怎么知道没有意义?”

  阮青青别过头不看他。

  他还是说了:“青青,我不止找过你一次。后来,也不止见过你一次。只是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晚了,你身边有人了。阮青青,这些年,你有没有找过我?还记不记得那个晚上的我们?”

  阮青青的心忽然变得像一片荒原,杂草乱生,空洞风吹。她抬起头,看着他如今的样子,高高瘦瘦,黑色平头,眉眼坚毅。

  再没有那时的肆意顽皮。他们中间隔了五年的岁月,近乎陌生人。可是原来,他早就找到她了。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爱情?和时间长短没有关系,不考虑任何世俗条件。天真理想得像个笑话,固执傻气得无人知晓。

  偏偏,她在与他重逢的第一眼,就如同大梦方醒。

  这个世界,除了他,任何人都不是他。

  此后平凡安稳的年岁里,再也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阮青青说:“骆平江,我从来没有找过你。五年前的事,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这些年,是陈慕昀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永远不会背叛他,只要他不放弃我,我就不会放弃他。他是你的表弟,非常尊敬你在乎你,你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再也不要单独见面了。”

  她挣开他的手,这次,他放开了。阮青青快步走向门口,就像身后被个影子撵着。

  骆平江沉哑的嗓音传来:“青青,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不是……五年不算什么,一生还很长。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他,也看清楚我。”

  ——

  接下来的几天,陈慕昀过得十分舒心畅意。周末尽情的快活后,阮清苓回了怀城,没给他添任何麻烦。

  阮青青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比从前还要无微不至、乖顺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