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莫名地接过信,当着老夫人的面打开来——

  “二娘,见信如晤。

  近日安好。

  吾昨日为寻书回东院,然居顷之,朱草便闻风而来,明面为奉茶,实际其心如何,不言而喻。

  谢家家风,素以内帷不修恐祸乱家宅,余亦以为然,宜早置之。

  二娘掌东院,遂与卿议。

  望复书。”

  一本正经的信,尹明毓读懂了,可她的神情更加莫名。

  在等级差异如此明显的情况下,朱草实在微不足道,为她多费一丝心力,都是尹明毓太闲,况且朱草的那些小动作偶尔也能逗尹明毓一笑。

  谢钦若想处置朱草,大可不必与她商议。

  不过朱草的身契在她这儿,谢钦兴许是顾忌此事。

  尹明毓合上信,对护卫道:“你回去跟郎君说……”

  谢老夫人原本还有几分好奇,一见她木头似的,没好气地说:“你们夫妻之间,教护卫转达作甚?回去写一封回信!”

  明明没必要……

  而且,尹明毓抬头,“风筝……”

  谢老夫人:“……”

  握着拐杖的手热了。

  尹明毓是还惦记着风筝,可老夫人都这般开口,她自是不好再推三阻四,是以便对护卫道:“你且先去喝口水,我去写回信。”

  护卫感恩叩谢。

  尹明毓拿着谢钦的信回到庄子,顺口吩咐婢女再给护卫准备些吃食,而后坐到书案后铺开纸,等银儿磨好墨便提笔,逐字逐句地回复。

  “郎君,展信安。

  祖母、小郎君与我皆好。

  朱草之事,以谢家和郎君之意为重,如何处置皆可。”

  尹明毓写完落款最后一笔,放下毛笔。

  银儿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问道:“娘子,可是短了些?”

  尹明毓没直接回答,拿起纸轻轻吹了吹,百无聊赖地瞥一眼谢钦的信,关注点奇特,“你说,谢家家风清正,既以夫妻和睦为兴家之始,那位庶出的姑太太是如何来的?”

  “啊?”银儿面色为难,不敢说嘴,“婢子不知。”

  尹明毓也不是真的要问她答案,更多是在自言自语。

  她是有些好奇,可也没打算追根究底。

  老一辈儿如何,谢家上一代的公婆之间,确实没有旁人,世人眼里,谢家就是顶好的姻缘。

  谢钦的品性,单只自律自制这一点,他便强出世间大多数男子了,除此之外,他还家世不俗、才能出众、胸怀宽广、容貌俊美……一细数,简直是世间难得的男子。

  有些瑕疵,可能在当世人眼里,根本算不上瑕疵。

  不过人嘛,在平等的审视下才最公允,因为很多人首先就给大多数男子放在一个极低的标准线上,以至于一个不错的男人出现,哇——惊为天人。

  谢钦是好,尹明毓承认,也很高兴优游卒岁之时有这样一位伙伴,但在不对等的情况下,仅此而已。

  她在保护自己且不侵害别人的前提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她的自由。

  尹明毓看了看手里简短的信,微一顿,又重新铺开来,提笔书下:“只是既无大过,未尝不可宽和几分处置。”

  待到信纸全干了,尹明毓随手一折,塞到银儿递过来的信封里,理所当然回答她先前的问话:“公事自然得简明扼要,一目了然。”

  银儿接过信封,又雀跃道,“娘子,咱们现下回去放风筝吗?”

  尹明毓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稍等会儿,不能出去太快。”

  银儿略一思索,笑道:“您说的是,护卫大哥许是没喝完一杯茶呢。”

  尹明毓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又去内室更衣完,这才怡然地踏出门。

  银儿将蜡封好的信封叫到护卫手里,另外又将自家主子这些日子让人从百姓手里买的山货交由护卫,一并带回京去。

  陛下的旨意已经下达,谢家主晋升右相,这几日谢家父子皆早出晚归,谢夫人亦是邀约不断,也就尹明毓谢老夫人他们躲了清闲。

  今日又有同僚请酒,谢钦借口推辞,提前回了府。

  护卫乃是快马加鞭赶回,少夫人命人送的山货已经送给谢夫人,信也已呈到前院书房,郎君的案前。

  谢钦径直回到书房,撕开蜡封,只一张薄薄的纸,甚至没打开,便能透过背面看到只有寥寥几语。

  食指停在纸张中间,片刻后才挑开信纸,展开来。

  果真是寥寥几语,一句不多。

  谢钦看着信纸,渐渐不再聚焦于信的内容,只定在落款“尹明毓”三字之上。

  字如其人,规整之中藏锋芒。

  名是父母所给,然尹明毓笔下,以毓草木之“毓”,似有茂林郁毓,观之,仅可察分毫,不得其门而入。

  谢钦并非耽于情爱之人,也并非好奇心旺盛之人,但仍旧不可抑制地想要一探究竟。

  至于如何做……

  君子不言诡,谢钦的目光复又回到信中,若有所思。

  一刻钟后,谢钦再次出现在东院,命青玉将朱草召来。

  天色已晚,召通房……青玉心下颇多翻转,听命去角院叫朱草。

  而红绸为自家郎君奉茶,想到远在庄子的继少夫人,有些焦躁。

  朱草被禁足于角院内,本已心如死灰,忽见青玉,又听闻郎君召见,惊喜若狂,连忙起身梳妆打扮。

  行动间不知想到什么,眉眼越发带春,竟也有几分娇艳之色。

  青玉在一旁等着,见朱草如此,心中有几分不以为然,却碍于她前程未知,未表现出来。

  大悲转大喜,朱草甚至有些飘然,穿戴一新之后,走到青玉身边,颐指气使道:“走吧。”

  青玉低头,不做表示,平静地带她出去。

  正房,谢钦坐在堂屋正座上,拿了一本诗集翻看。

  “郎君,朱草来了。”青玉板板正正地站定,禀报。

  朱草脉脉含情地看向谢钦,轻启红唇:“郎君~”

  红绸厌烦地看她一眼,别开眼时见青玉给她使眼色,不情不愿地退到青玉身边儿,预备告退。

  谢钦放下书,淡淡道:“你们不必离开。”

  青玉和红绸惊讶,对视一眼。

  她们伺候郎君多年,此时听郎君留她们,自然没有往荒唐之处想,也意识到先前许是想多了,郎君若有收用朱草之意,也不必等到现在。

  但朱草的神情一滞,悄悄看向两人远甚于她的容貌时,显露几分敌意。

  而后,朱草再抬头看向谢钦时,神情中的情意更加露骨,“郎君……”

  谢钦淡漠地看着她,“谢家不需要不安分的婢女,你不能再留在谢家。”

  大喜又转大悲,朱草霎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脸色苍白,急急地求道:“郎君,婢子绝不敢不安分,求您,求您不要赶婢子走。”

  青玉和红绸又互相看了一眼,彻底安然下来,红绸更是有了心情看朱草的戏。

  “你若安分,便该待在角院不出,而不是时时出现在我面前。”

  谢钦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之所以与她多言几句,也只是为了信中言之有物,是以兀自说道,“今日一早我便已去信给少夫人,少夫人良善,念在你未有大过,劝我宽和处置。”

  朱草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郎君,少夫人是大娘子的亲妹妹,一直尊敬大娘子,求您看在大娘子的份儿上,开恩,婢子日后一定好生伺候少夫人……”

  “你莫要再提大娘子。”谢钦冷眉冷眼,“大娘子为何决意推你做通房?若非母亲审问夕岚,知你不敢行谋害之事,你在谢家早无立身之地。”

  内宅阴司颇多,谢家对此极为忌讳,谢老夫人、谢夫人掌家之时对阴司之事皆极为严苛,是以谢家教其他世家大族才算太平。

  朱草稳重不如夕岚,忠心不如胭脂,易掌控不如石榴,偏她得了大娘子青眼,使得大娘子不顾月份渐大,一意孤行。

  到底是大娘子的婢女,问不出来自然也不好强加罪名,她若是安分,谢家不介意白养一个婢女。

  可她分明并非安分之人,如何教人相信,大娘子在世之时,她没有在情绪不佳的大娘子面前搬弄是非?

  谢钦冷声道:“两个选择:放你身契,允你再嫁;亦或是去庄子上,与胭脂作伴。”

  他已是看在大娘子和尹明毓的面子上,极为宽容,若是头脑清明,自然该知道如何选择。

  然朱草这一两日情绪波动极大,早已如强弩之末,根本做不出也不愿意做选择,她只想留在谢家。

  “郎君……”朱草跪在地上,爬向谢钦,梨花带雨地求,“郎君,婢子别无所求,只想侍奉郎君,郎君,求您了,别赶婢子走……”

  谢钦皱眉,看向青玉红绸二婢。

  青玉和红绸一凛,忙回神,双双上前,制止她靠近郎君。

  朱草奋力挣扎,仍旧想要靠近他。

  谢钦神情冷肃,“你若不识好歹,便去庄子上吧。”

  朱草哭声一滞,忽然崩溃,“郎君,婢子是真心实意想要侍奉您,旁人根本就待您不真心,您看看婢子,您看看婢子……”

  谢钦微微摆手,示意青玉和红绸将她拉下去。

  朱草被拖着,越来越远,绝望之下,眼中忽地现出几分癫狂之意,喊道:“郎君!二娘子早就心有所属!她心里根本就没有郎君!”

  青玉和红绸皆一抖,差点儿没抓住她。

  而谢钦周身寒意凛冽,冷厉地看着她:“胆敢侮辱少夫人,看来谢家对你太过宽容了。”

  朱草敢说出来,便是知道没有后路,不管不顾地说:“大娘子未去前,二娘子就在与夫人的娘家侄子议亲,就是来府里请教过郎君的韩三郎!”

  谢钦满脸寒霜,“堵了她的嘴。”

  青玉和红绸慌慌张张地伸手,两只手一起死死捂住朱草的嘴。

  “唔唔——”

  谢钦眼中闪过厉色,“少夫人如何,不需要你来置喙,管好你的嘴,否则……我便教你再不能开口。”

  朱草浑身一震,惊恐的泪从眼角滑下,终于生出几分悔意。

  青玉和红绸不敢再留她触怒郎君,死死捂着朱草的嘴,硬拖着她回到角院,仍旧不放心,又找了两个婆子,堵上她的嘴,捆住她,这才畏惧地返回到正房。

  “郎君……”

  两人正要跪下保证,谢钦冷声道:“磨墨。”

  青玉忙止了下跪的动作,走到书案边儿,抬手磨墨。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不必我与你们多言。”

  两婢连忙点头。

  “既与少夫人相关,自然以少夫人所说为准,东院中若再有谁胆敢胡乱揣测少夫人为人,对少夫人不敬,皆严惩不怠。”

  两婢又一同点头,再三保证。

  而谢钦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书案,陷入沉思。

  以今日所发生之事,或可分而书之,送两封信去……

第39章

  今日尹明毓一睁眼,便发现屋子里不如往日亮堂,问过方知,外头云遮雾绕,大雾迟迟不散,潮湿之气弥漫,估计要下雨。

  若是下雨,便不适宜出行,尹明毓披着外衫站在窗前瞧了会儿外头的天,侧头对金儿道:“去主院问问老夫人,晚膳可要吃羊肉锅子。”

  金儿一福身,随即转身出去。

  银儿找出一件厚些的襦裙,走过来问:“娘子,今日您打算做什么?”

  尹明毓合上窗子,闲适道:“下雨便出去散步,不下雨便躺在榻上看书。”

  银儿歪歪头,不解:“不该是反过来吗?”

  尹明毓边穿衣服边笑道:“没反,我是要去赏一赏山野雨中的诗情画意。”

  银儿明白了,“那婢子去将您的披风找出来。”

  尹明毓点头。

  过了一会儿,金儿回来,说:“娘子,老夫人欣然应允。”

  “欣然”这个词,用的颇为有趣,尹明毓嘴角上扬,故意走到小羊羔在的窗户边儿上,道:“得杀只羊才好下羊肉锅子。”

  小羊羔专注地吃草,听不懂人话,可不知是否感受到杀气,从食槽里抬起头,茫然地左右张望。

  它唯独没想过回头看看……

  尹明毓怜惜地看了它一眼,而后转身躺到软榻上,膝盖上盖着薄被,悠闲地拿起书。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响起雨滴敲打屋顶和房檐落水的声音。

  雨天人更喜欢躲在温暖的被窝里,尹明毓亦是有几分懒散,还是银儿问她是否出去,她才掀开薄被起身。

  她穿了件厚衣服,披上披风,再撑一把油纸伞,便踏出了房门。

  一行人刚走到前院,便有一熟悉的护卫迎上来,恭敬地行礼,又呈上一封信,“少夫人,小的为郎君送信。”

  银儿上前接过,转递给尹明毓。

  而尹明毓一只手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接过信,随口问了护卫几句,得知谢钦准许护卫下雨便在庄子留宿,明日回京。

  于是便将信揣进袖中,继续向庄外走,并没有立即回去看信的打算。

  细雨绵绵,遥望远山,烟岚云岫,漫步在其中,听着雨打绿叶之声,内心格外宁静。

  金儿银儿也都各撑一把油纸伞,慢慢地跟在她身后,只是越走越靠近庄子后山,脚下湿濡泥泞,步履渐难。

  这一脚又踩了些泥,银儿轻轻甩了甩,问道:“娘子,您要赏景,为何往这边走?”

  前头林边有一棵横倒在地的粗长的树干,尹明毓提起襦裙,快步走过去,定睛一看,展颜笑道:“快来,咱们摘些新鲜的木耳回去下锅子。”

  金儿银儿:“……”

  原来赏景是假的,惦记木耳下锅子才是真的。

  但银儿下一瞬便欢快地小跑过去,半蹲在树干旁边儿,撩起外衫,兴冲冲地说:“娘子,婢子兜着。”

  金儿走过去,则是道:“娘子,不如您起来,婢子替您摘吧?”

  尹明毓拒绝了她,袖子缠在手臂上,用一只手揪树干上的木耳,“我先前瞧着像,今日忽然想起来,果然长大了。”

  银儿吹捧:“还是娘子您眼力好。”

  金儿不能干站着,干脆也绕过去,蹲在她们对面一起揪木耳。

  三人的油纸伞,若是有人远远瞧见,就像三朵会移动的蘑菇。

  而那树干上一排木耳,看着不少,不过经不起她们主仆三人摘,没一会儿就清空了。

  准备打道回府时,银儿小声惊呼:“娘子!您袖子湿了!”

  尹明毓抬起袖子,果然见她左边袖子散下来,湿了一片儿,忙伸手进去,取出信。

  她方才已经很小心,可这信还是湿了一角,不知是否会晕掉字迹。

  若是毁了信,对送信的人是极不礼貌的。

  尹明毓微微蹙眉,道:“且先回去吧。”

  主仆三人加快速度回到宅子,银儿带着木耳去膳房,尹明毓则是领着金儿返回她们的院子。

  金儿收了伞,立即去取干爽的衣服。

  尹明毓走到书案边拆信,打开信封见只有信的两角被打湿,晕了几个字,却也能够依稀辨认出字迹,方才放心。

  她暂且放下信,去换了一身衣服,才回来读信。

  谢钦的第二封信,与上一封是相同的措辞开头,正文语气依旧是一本正经,但尹明毓读着,又渐渐皱起眉头。

  信上谢钦说,他给了朱草选择,消契嫁人或者去陪嫁庄子上,然而朱草皆不愿意接受。

  这点,尹明毓没多意外,无根浮萍,轻易不愿意离开谢家的庇护是正常的。

  而谢钦又说,朱草情绪激动之下,说了些不当之言,事关于她,不便在信中写下,需得她回京后亲自处置。

  他没说是什么事儿,也没说严重与否,字里行间也似乎并不紧急,可对于一个有好奇心的人来说,就像是钩子挂在那儿,让她忍不住猜测朱草究竟说了什么有关于她的事儿。

  但谢钦一贯是这种少言寡语的性子,跟他急只会惹得自个儿心躁,是以尹明毓干脆扔开信,起身去主院吃锅子。

  下雨天,谢策只能憋在屋子里,这对于一个玩儿野了的小孩子不啻于打击。

  他从得知不能出门,就蔫耷耷地,还总想往门边儿溜。

  谢老夫人叫他回来好几次,他玩儿着玩儿着,便又蹭到了门边,趴在那儿透过门缝可怜兮兮地瞧着外头。

  那模样,谢老夫人瞧着,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不,又过去了……

  而这一次,谢策刚一趴在门上,便冲门外欢喜地喊道:“母亲!”

  谢老夫人一听,吩咐婢女:“带他躲开些,莫吃着风。”

  婢女抱走谢策,其他婢女拉开门。

  尹明毓踏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再开口便是问:“祖母,咱们何时用膳?”

  谢策的一腔热情,没有得到关注,又奶声奶气地出声吸引她的注意:“母亲~”

  尹明毓冲他笑了笑,便又看向谢老夫人,“我亲手去摘木耳孝敬您,饿了~祖母,咱们何时用膳?”

  谢老夫人轻轻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摆手,“摆膳摆膳。”

  铜锅摆在正中,炭火加进去,老少三人围坐在锅边,只谢策童言童语,谢老夫人不时回应,尹明毓的注意力全都在锅中。

  汤是提前熬好的,奶白色的汤在铜锅中渐渐冒泡,没多久便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

  筷子夹着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只在锅子里稍微滚那么几下,便可烫熟。

  几口下肚,浑身暖洋洋的。

  秋雨天正适合吃锅子,谢老夫人和谢策也都胃口好,至于尹明毓亲手摘的木耳,膳房那边说还未暴晒处理,只能带回府再吃。

  他们在这里安逸又享受,然而京中的另外三人却忙碌不堪,晚膳甚至没能聚在一起用。

  谢钦受褚赫之邀,去到他的宅子做客。

  褚赫倒是也准备了热汤锅,然两个男人坐在一起,谢钦又是不善谈的,总归是不热闹。

  褚赫早已习惯,倒也不以为意,端着酒杯自斟自饮,几杯后方才问候道:“老夫人和弟妹仍在庄子上吗?”

  谢钦淡淡地说:“是。”

  褚赫状似随意地问:“尹家在为家里两位娘子议亲,弟妹是她们亲姐姐,不打算回来吗?”

  谢钦未曾关注过此事,并不知道,但褚赫竟然知道,谢钦看向他的目光带出几分探究,“你我是男子,应守礼,不该随意谈论娘子们。”

  褚赫朗笑,“你我之间,何必遮遮掩掩?”

  谢钦闻听他此言,问道:“你可是有意,想要我与二娘做媒?”

  褚赫摩挲酒杯,饮尽后,摇头笑道:“我也算是俊秀的郎君,尹家三娘子却瞧我如寻常,且一看便有些野心,我并非她良配。”

  谢钦瞧他这般,问道:“果真不打算争取一二?”

  “我与你谢景明不同,想要的不是父母之命,既是知道有缘无分,自然不必强求。”褚赫笑得遗憾又洒脱。

  遗憾的是,他难得碰到一个小娘子,有几分惦念,可惜他不止年长不般配,志向也不般配,合不得。

  而他确实宁缺毋滥,原先便做好了一人一屋、无牵无挂、放纵一生的准备,如今也不过是照旧罢了。

  之所以提及,褚赫轻笑,“尹三娘子那性子,好是好,却也容易吃亏,若有亲姐姐在侧帮着掌眼,许是婚后能更顺遂些。”

  谢钦若有所思。

  待到回府,谢钦又给尹明毓写了一封信,提及尹家议亲之事,第二日着人送往庄子。

  而与此同时,有另一封信从尹家出去,亦是直奔谢家庄子。

  尹明毓先收到了尹家的信,是嫡母韩氏的。

  嫡母在信中说的便是三娘和四娘议亲一事,让她不要回去掺和,说四娘倒罢了,三娘非要闯一闯,旁人若是拦着,许是要生怨。

第40章

  以嫡母韩氏的为人,庶女都养大了,必定不会在婚事上刻意拿捏。

  她信中那般说,想必是给了三娘和四娘些许选择的权力,但三娘想选的人,嫡母不甚赞同,认为尹明毓也有可能会反对,是以才会特地来一封信。

  可说是不让尹明毓回去,她们彼此却都清楚,姐妹一场,自小到大的情分,尹明毓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而三娘究竟想要选什么婚事,在随后送至的谢钦的信中,尹明毓解了惑。

  秋猎结束之后,不少人家皆在议亲,尹家作为谢家的姻亲,在谢家主升任右相之后,亦有几分水涨船高之势。

  不过尹家两位郎君,一个早已婚育,一个婚事已定,婚期便在秋末。下一代则是太过年幼,想要与谢家攀上些许关系,只能将目光放在尹家两位庶出的娘子身上。

  先前那场蹴鞠,确实对尹家两位娘子有一些影响,但不算坏。

  在场的人都清楚,她们是受了渭阳郡主和尹明毓的牵扯,是阳乐县主刻意找茬,若是真就受了欺负无人理会,京中笑谈一场,可怜她们几句,也就罢了,根本不会多给她们几分关注。

  甚至庶女的婚事本就要低一些,有些人家嫌弃麻烦,怕得罪郡主,兴许就是原本有意也要绕过两人,婚事没准儿要更低几分。

  但尹明毓出头了,她是谢家的少夫人,她对两个庶妹的维护,成了两个庶妹婚事的加成。

  谢钦信中说,有几家家世比尹家低,不过皆是为嫡子求亲,多是嫡次子、幼子。

  除此之外,比较显眼的两家,一个是忠国公府的庶子齐五郎,一个是平城长公主的嫡出二孙子,赵二郎。

  尹家中立,以忠国公府和平王的关系,自然不会选择忠国公府的婚事,谢钦也并未对此赘述。

  他谈及较多的,是平城长公主。

  平城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先帝逐鹿中原之初,嫁入当时北境有些势力的赵家,初期为先帝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后来,先帝麾下各个势力繁杂,赵家渐渐不显,开国后先帝封赏群臣,赵家亦有重赏,但爵位和封邑却是落在平城长公主身上,先帝只封长公主之子为世子,并未给驸马封爵。

  赵家尊荣皆系于平城长公主,是以平城长公主颇为强势。

  而之所以会以嫡次孙求娶庶出的三娘子,乃是因为赵二郎有些胎症,每每现于人前皆面色苍白,十分文弱。

  京中颇有猜测,许是寿数不足。

  有几分爱护女儿的人家皆不愿女儿嫁给此子,可愿意攀附的,平城长公主又瞧不上,谁知竟然看上了尹明芮。

  ……

  尹明毓想起那日尹明芮问她的话——

  “二姐姐,地位低便只能退让吗?”

  她当时那般回答,想必不能教尹明芮释然,所以很有可能会不介意其他,只想嫁进高门。

  “金儿,银儿。”

  两婢走过来,“娘子。”

  尹明毓放下信,道:“收拾行囊吧,我去与祖母请示。”

  金儿与银儿对视一眼,并不多问,立即去收拾。

  而尹明毓独自来到主院,直接道明来意:“祖母见谅,原先想着过些日子与您一道回京,正好参加娘家二哥哥的婚礼,可巧今日收到嫡母的信,娘家三妹妹正在议婚,孙媳实在惦记,便想提前回京。”

  谢策只听她要走,滑下榻抓住她的手,“不走,不走~”

  谢老夫人并未对她惦记娘家妹妹一事不满,只瞧见谢策那般,便满口酸气道:“有曾祖母陪你还不够吗?”

  谢策摇头,“要,都要。”

  “贪心。”谢老夫人嗔了他一句,干脆道,“在庄子上住了有些日子了,一道回京吧。”

  尹明毓向谢老夫人道谢,转身便出去寻常嬷嬷,收拾东西,也派人送信回府。

  当晚,他们又在庄子上留了一宿,第二日辰时中,便启程回京。

  虽说是临时决定回京,不过并不赶行程,是以路上走得不快,及至申时初,方才到达谢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