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进城门,便派人回府知会谢夫人,是以他们下马车时,谢夫人已经在府外迎。

  尹明毓先向谢夫人见礼,而后转身看向谢老夫人的马车。

  谢策在马车上睡着,童奶娘抱着他先一步下马车,而后婢女扶着谢老夫人出来。

  谢夫人上前问候谢老夫人:“母亲,您在庄子上可一切皆好?路上如何?”

  谢老夫人面上有几分倦色,微微点头,“皆好,你不必担忧。”

  “那便好。”谢夫人视线转向趴在童奶娘怀里的孙子,一怔,“策儿……怎地黑了这般多?”

  黑了?

  尹明毓和谢老夫人纷纷看向谢策,她们日日看着谢策,只瞧他身体健康,颇有火力,完全没注意过肤色。

  而这一细看,可不是黑了些吗?全不似先前那白皙剔透的小金童模样。

  谢老夫人当即便看向尹明毓,尹明毓无辜回视,与她无关,是谢老夫人为了悄悄吃肉将谢策推给她在先的。

  谢老夫人莫名读懂了,“……”

  谢夫人还在打量谢策,握起谢策手,发现他小手也变了个色,放在她白皙的手掌里对比极其明显,“……”

  谢策悠悠转醒,眼皮艰难地掀开,一见到面前的人,便露出了一个纯净的笑容,“祖母~”

  露齿一笑,牙倒是显得更白了。

  谢夫人心一软,从奶娘怀里接过他,慈祥地问:“玩儿的可高兴?”

  谢策抱着他,口齿比先前清晰了许多,“高兴!”

  谢夫人还要说旁的,一声羊叫打断了她。

  “咩——”

  路途较远,不方便抱着羊,是以小羊被装进笼子里,放在马车上。

  它用头顶笼子,不住地叫。

  谢夫人问道:“这是带回来吃的?”

  尹明毓还没回答,谢策便快速摇头,“不吃!”

  谢老夫人马上寻到由头,说道:“还不是尹氏,这般年纪还和策儿一般,不稳重,瞧见哪家的大家夫人、郎君养羊玩儿的?”

  谢夫人这才明白,这羊不是吃的。

  但她只看了尹明毓和谢策一眼,并未对两人的特殊癖好提出异议,只请谢老夫人赶紧回正院休息,她早已安排好。

  而尹明毓随在谢夫人身后,轻声道:“母亲,明日我想回尹家一趟。”

  谢夫人闻言,了然:“是为尹三娘子的婚事吧?”

  尹明毓点头。

  谢老夫人之前没问尹明毓,听谢夫人提起,进到堂屋后才随口一问似的,问道:“是哪家的郎君?”

  谢夫人回道:“平城长公主家的二郎。”

  “平城长公主?”谢老夫人不明显地一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来,“家世倒是极好。”

  尹明毓一直注意着老夫人的神情,心下便知,长公主府想必是有些复杂的。

  谢钦信中说的不多,她若是去打听,想必也不如谢老夫人见多识广,知道的清楚,到底关心三娘,便问道:“祖母,长公主府自然是极好的人家,只是三娘为人单纯,不知是否适合长公主府?”

  谢老夫人一见她没往常那气人的样子,不禁端起来,微微抬起下巴,抬抬手教下人们出去,道:“我与长公主年岁相当,未入京前并未见过,不过长公主驸马另与人有子嗣,比长公主长子年纪都要大两岁,据说早年很是吃了些苦楚。”

  “长公主端严至极,可不似我这般宽和,你做那些不像样儿的事情若到她面前,定是早就重罚你了。”

  尹明毓立刻作出一副感激的模样,“是,孙媳最是知道祖母慈和。”

  谢夫人敏锐地察觉到,谢老夫人不假辞色的言语之中带着几分不同以往的随意。

  而谢老夫人面上对尹明毓的抬高不以为意,话却没有断了,“长公主最重规矩,以前是瞧不上庶女的,这次不知缘何看中尹三娘,若是真嫁到长公主府,规矩上定不能出错。”

  谢老夫人说了一通,只说事实,一句“不应该嫁进长公主府”的话都没说,她这个岁数,最是知道人各有志,最后道:“兴许另有缘法儿,至亲也不便左右。”

  尹明毓点头表示明白,她只是想尽人事罢了,并不想纠结三娘的事儿以至于自个儿跟着犯愁。

  待到告退后回东院,婢女们前来请安,尹明毓一见到青玉和红绸那两张俏脸,更是什么烦恼都抛之脑后,只想时时看着她们俩,赏心悦目。

  傍晚,谢钦回来,一进内室,便见到尹明毓惬意地躺在榻上,自小在他身边伺候的两婢,一个坐在尹明毓面前为她读诗,一个捏了点心喂到她口中。

  而他的妻子笑吟吟看着两人,就连他回来,也只含糊地一声问好,早没了初嫁进来那一两日的谨慎规矩。

  谢钦摆摆手,取走青玉手中的诗集,示意两人退下。

  尹明毓顺手端起红绸放下的碟子,随口问:“郎君今日可忙?”

  谢钦颔首,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忽然问道:“你与韩三郎议过亲?”

  尹明毓手一顿,微微坐直,反问:“这是朱草说的?”

  谢钦翻开书,道:“她说你心有所属,我见你为人,并不相信。”

  尹明毓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神情,慢悠悠地抬手,又塞了一块儿点心入口,慢慢嚼。

  谢钦抬头见她还有心情吃,便知道无需再问,心情有几分不教人察觉的愉悦,拿起诗集道:“我前几日读过你的诗,遣词匠气生硬,你若有兴趣,不若我晚间无事,教你写诗?”

  他这般无趣之人,能写出什么好诗。

  尹明毓呵呵一声,“……不必了。”

第41章

  晚间只能做晚间该做的事情,没有人会在夜里教写诗,除非是另一种教法儿。

  不过尹明毓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微微向前倾身,便从他手中抽回了诗集,道:“先前郎君问我韩三郎,未免郎君误会,还是要解释一二。”

  谢钦自然看出,她似乎有些不爽快,可为何不爽快……谢钦看向诗集,是因为诗集吗?

  “原先家里似乎确实有意,但是后来不了了之了。”

  谢钦仍旧注视着诗集,回道:“看来岳母很喜欢你。”

  尹明毓靠回到榻上,轻声道:“我生母难产早逝,我幼时没有名字,府里皆叫我二娘子,是嫡母给我起的名字。”

  “难产”这个话题,颇为敏感,且两人作为夫妻,话语中谈论的是另外一个男子,很是奇怪,谢钦便岔开来,“明日你回娘家,可多留些时辰,我下值去接你一道回府。”

  尹明毓摆摆手,动作十分不拘小节,“不必那么麻烦,府里有马车,我自个儿回来便是。”

  谢钦……微微颔首,“好。”

  尹明毓看他还坐在这儿,想了想,把点心碟子递过去,问他:“郎君,可要吃些?”

  谢钦看了一眼,婉拒,而后起身,“我有些公务要处理,晚膳不必等我,晚间也不回东院睡。”

  尹明毓点头,起身送他。

  谢钦不免多看她几眼,再次婉拒。

  尹明毓坚持,真就一直送谢钦出门,然后转身便叫青玉和红绸进屋“侍奉”。

  还未走远的谢钦:“……”

  他好像还不如青玉和红绸招人待见……

  谢钦不解,右手背在身后,缓步向前,回想着尹明毓先前的种种笑。

  第二日,尹明毓回尹家。

  嫡母韩氏看她身边没带着谢策,便教她直接回西角院儿。

  尹家长嫂陆氏面带笑容地来到正院,没瞧见尹明毓,一问婆母得知她的去向,立时便通情达理道:“三娘的婚事是大事,她们姐妹好,是要重视些,那我这个嫂子便不过去了。”

  而另一边,尹明毓一出现在西角院儿,四娘尹明若便惊喜地挽住她的手,“二姐姐,你来了!”

  尹明毓拍拍她的手,又看向前方瞧着有些矜持的尹明芮,温和道:“怎么?才几日不见,便与我生疏了?”

  尹明芮慢腾腾地走过来,“哪里会生疏,我是怕二姐姐气我。”

  “你还知道我是为你回来的?”尹明毓食指点在她的额头上,故作生气道,“你们这些劳碌命,哪里知道世间有多少好玩儿的。”

  尹明若晃她的手,“二姐姐,你快劝劝三姐姐,免得她想不开,要嫁去长公主府。”

  尹明毓看着三娘明亮的眼,她看起来丝毫没有犹豫之色,神色间的一丝为难、愧疚,似乎都是因为她们的关心。

  尹明毓先前酝酿好的劝说之言,忽然说不出口,便一手牵着一个进屋去,然后才道:“说说吧。”

  尹明芮双手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二姐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确定吗?”尹明毓平静地讲述了一遍,她从各处得知的关于长公主府以及那赵二郎的信息,“你真的确定吗?”

  尹明芮垂眸掩住那一丝对于陌生环境的忐忑不安,坚定道:“母亲也对我讲明了利害关系,长公主府纵是严苛,可遍观这京中各家,哪家又没有各种各样的规矩?”

  “谢家那样的人家,大姐姐那样的人物,也没有过我以为的快活日子,那我只要我想要的,有何不可?”

  尹明芮眼中似有一把火在燃烧,“我不想再有人因为身份地位随意轻视我,也不想我的女儿走入猎场生怕得罪人,只能躲在角落里,亦或是……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秋猎之中。”

  尹明芮攥紧姐姐的手,“二姐姐,我得抓住机会,才能想事在人为。”

  尹明若却担忧道:“那位赵二郎体弱,万一……为何不找个才俊,日后他上进,想必也能达到……”

  她说到后来,也难以说下去,毕竟已知存在的东西和未来不确定的事情,无法比较。

  甚至现实是,若非赵二郎身体不甚好,长公主府的家世,她们这样的庶女根本攀不上。

  而尹明芮想得更清楚一些,“二姐姐,我以前想,我要过得更好,但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确定,我想拥有更多选择,而不是只能被旁人选择。”

  “二姐姐,你……能理解我吗?”

  尹明毓注视着眼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姑娘。

  她忐忑地看着她,要走一条明知不容易却仍旧想要不顾一切去走的路,可还太年轻,所以想从亲人身上获得更多的勇气。

  尹明毓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怎么办?竟然是她被说服了。

  长大的人,总是想太多,可勇敢和魄力就该是值得敬佩的。

  她极力争取过,中途得到过一些东西,即便到最后也没能完全满足,后来想起,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是遗憾错过太多沿途的风景。

  她每一个阶段有不同的需求,获得不同的满足,人各有志,都是从这样的年纪过来的,何必要用他们的眼光去指点江山呢?

  尹明芮和尹明若皆教她笑得有些懵,“二姐姐?”

  “无事。”尹明毓失笑摇头,“只是三娘你既然已经决定,姐姐便不多言了。”

  尹明若惊讶地睁大眼睛,“二姐姐,你不劝了?”

  尹明芮亦是反应不过来。

  尹明毓洒脱道:“何必劝?错便错了。”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封信封,直接放到两个姑娘的手中。

  尹明芮和尹明若对视一眼,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一瞧,顿时更是惊异,“房契?!”

  尹明毓看了一眼,发现给错了,抽回来又掉了个个,然后才豪爽道:“姐姐送你们的。日后出嫁,只管守住本心,若过得不好,姐姐养你们。”

  两个姑娘皆惊得张开嘴。

  尹明毓托着两个妹妹的下巴,推上去帮她们合上,“你们二姐姐可是右相家的儿媳妇,你们这腰杆子还不硬吗?”

  她语气太过得意,尹明芮和尹明若又是感动地无以复加,又是好笑,神情颇不受控。

  随后,尹明芮缓过来,神情轻松下来,笑着问:“如若是二姐姐嫁到长公主府,会如何做?”

  尹明毓几乎不需要太多思考,便答道:“不要过早的暴露你的一切,无论是弱点,还是手段。”

  “耐心一些,不要太急切地想要得到,无欲则刚。”

  “最紧要的是,先确定自个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需得更长远地考虑。”

  两个姑娘全都陷入思考。

  而尹明毓脑子里则是在想,回去得稍稍哄一下谢钦,提前演练一二,以防日后要拖家带口啃他全家,技巧不甚熟练。

  皇城中,中书省办公之处。

  谢钦忽觉鼻间泛起痒意,未免失仪忍下之后,方才重新集中精神于公务。

第42章

  尹明毓从西角院儿出来跟嫡母韩氏辞行,情绪颇为平和,甚至还有几分旷达。

  韩氏奇怪,“你是劝通了?”

  尹明毓摇头,“没有。”

  韩氏便更加奇怪。

  尹明毓笑道:“就像您说的,她想闯,若是硬拦着,许是不美。我是她姐姐,大可为她做些别的事。”

  韩氏垂眸,片刻后惘然散去,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道:“姐妹扶持,极好,回吧。”

  尹明毓恭敬地行礼告退。

  离开尹家,尹明毓忽然很想吃糖葫芦,便教车夫改道绕至西市。

  而一到西市,熙攘人群中,男子为生计奔波,亦有娘子为糊口叫卖,平明百姓其实没那么多束缚,唯有“活得更好”这个亘古不变的追求。

  尹明毓没下马车,坐在马车上瞧着这生活的气息。

  谢家的马车周围有威风凛然的护卫,没有百姓敢靠近,甚至大人们还会搂紧自家孩子,以免他们冲撞。

  但也有天真的孩童不懂得许多,或在长辈怀里或是三五成群在一旁,悄悄抬眼看高大威武的马车。

  尹明毓对上一双双好奇、羡慕的眸子,冲他们温和地笑,待到银儿买完糖葫芦,银儿也从书肆回来,方才放下马车帘。

  她看起来和其他贵人们不同,高贵,但是没有盛气凌人的傲慢和蔑视,强大且温柔……

  远处,一个小娘子依在母亲怀里,向往地问:“阿娘,我可以像那个夫人一样吗?”

  她的母亲扯着她离开,“别胡说,快回家。”

  小娘子噘嘴,回头望向渐行渐远的马车,一直到马车消失不见,仍旧舍不得扭回头。

  尹明毓回到谢家,糖葫芦还未吃完。

  但她吃独食,懂得好好藏起来,是以到正院拜见时,糖葫芦由银儿先拿回东院。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只问候她嫡母韩氏如何,并未问及其他。

  谢策不在,尹明毓也没有问,说了几句话便准备告辞回东院。

  这时,谢策回来,一见她便眼神极亮,哒哒跑过来,围着她转,一副在找什么的样子。

  尹明毓初时疑惑,视线划过,落在他袖子上那根白色的微微卷曲的细毛上,微微挑起眉。

  人果然不能偷偷摸摸。

  而谢策找了两圈儿,又扒开她的手,什么都没找到,顿时背手在身后,整张小脸都皱起来,扭开头,“哼~”

  他还会生气了,谢夫人讶异,随后便是欣喜地看着他。

  谢老夫人则是在庄子上便见过几次了,招呼他,“策儿,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看羊吗?怎么置气了?”

  谢策故意重重踩着步子,从尹明毓身边跑过,故意不看她,扑在曾祖母怀里。

  谢老夫人摘下他袖子上的羊毛,嗔道:“瞧你这一身羊气,还没玩儿高兴吗?”

  谢策抱紧曾祖母,不说话。

  谢老夫人便转向童奶娘,问:“怎么了?”

  童奶娘觑了一眼少夫人,低声解释道:“回老夫人,小郎君在东院喂羊,瞧见少夫人身边的银儿拿着糖葫芦进去,便急忙慌地回来了。”

  谢老夫人顿时哭笑不得,谢夫人则是笑道:“若是想吃糖葫芦,教膳房给你做便是。”

  谢策这才抬起头,勉勉强强地应道:“好~”

  他其实是很好脾气的,生气也不会纠缠着不放,完全不像是谢钦能生出来的孩子。

  偏偏越软的孩子,越教人想要逗一逗。

  而这两位夫人都没指责尹明毓为何不给谢策带一根糖葫芦,尹明毓便嘴角一弯,笑道:“小郎君,虽是没有糖葫芦,可我带了旁的东西回来送给你。”

  谢策霎时展颜,从谢老夫人怀里出来,期待地看着她。

  尹明毓笑容中藏着些许不怀好意,问道:“小郎君,快要启蒙了,高兴吗?”

  谢策乖巧地说:“高兴。”

  没上过学的孩子才对学堂充满幻想和新奇。

  尹明毓含笑回头,冲金儿招招手。

  金儿低低地垂着头,双手奉上一本《千字文》。

  尹明毓接过来,声音温柔极了,“小郎君,虽说咱们家肯定不缺书,不过这是我的一片心意,送给你。”

  谢策歪头:“……”

  尹明毓“望子成龙”,又把书往前递了递,见谢策只呆呆地看,不接,便又将书递给金儿,示意她送过去。

  金儿恭敬地捧着书送到谢小郎君面前。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当然都希望孩子上进,也对尹明毓记挂着谢策满意,催促谢策接过来。

  谢策缓缓伸出小手,缓缓拿起书,拖回来。

  尹明毓这才又笑着向谢老夫人和谢夫人告退。

  金儿跟在她身后往东院走,面上无甚表情地说:“娘子,小郎君好似不甚欢喜。”

  尹明毓倒是很欢喜,“你看错了,那孩子还小,还不懂呢。”

  金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谢小郎君的神情,十足像懵懂的人生第一次受到摧残,都无师自通表现出无言以对了。

  尹明毓回到东院,心情不错,将剩下的半根糖葫芦全都吃完,便走到书房,拿了张纸写写画画。

  宅子是送给两个妹妹了,但是还得重修修整一番,她打算亲自设计。

  傍晚,谢钦回到东院,书案上已经散落地摆了七八张纸,勾勾画画,瞧着十分凌乱。

  “你这是……?”

  尹明毓抬头,解释道:“打算修整我新买的宅子。”

  谢钦仔细辨认一二,其实是有些功底的,画能看出宅院的形状,但她在其上画了各种线,又有文字标注,便遮住了原本的图。

  谢钦是极认真的性子,一确认尹明毓所为为何,便走出书房,片刻后回来,“我有个物件儿要送你。”

  尹明毓闻言,放下笔,“什么?”

  谢钦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形的木盒,比手掌稍长些,没有手掌宽。

  尹明毓一看那大小,心中有些猜测,走过去接过来,打开。

  果然是簪子,但它是一支金簪。

  一支桃花造型的金簪,没有任何其他花里胡哨的设计,并且拿起来之后重量十分实在。

  这是一支实心的金簪!

  心动!

  喜欢!

  尹明毓握住金簪,问谢钦:“郎君,是送给我的吗?”

  谢钦打量着她因为欢喜而弯起的眼,微微颔首。

  尹明毓嘴角上扬,想到她之前的打算,将金簪放回到木盒中,殷勤地亲手为他倒茶,又捧到谢钦面前,“郎君,喝茶。”

  谢钦眼神带着几分奇异,像是受宠若惊,但又有些别的,缓缓抬手接过茶。

  尹明毓打定主意要哄一下谢钦,便又绕到他身后,在他肩上轻轻揉捏,还问他是否轻了重了。

  谢钦身体微僵,端着茶无法平静地饮下去,出言道:“你如常便是,不必如此……”

  他送金簪便有预料,可完全没想到只是一支金簪,她竟然真的能态度翻转至此,心情实在有些不可言说地复杂。

  他是想她笑,可不是这样如同交换的行径。

  而他正出神时,尹明毓的手,在他肩上按着按着,忽然顺着他的肩颈滑向他的胸前。

  谢钦一惊,倏地起身,手里的茶杯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漾出茶水。

  “郎君?”尹明毓的手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茫然。

  茶杯落在小几上,谢钦面无表情道:“尹明毓,你……”

  他从神情到语气,全都是对她举动的不赞同,“不过是一支金簪罢了,怎能……怎能如此不庄重?”

  “啊?”

  谢钦控制着情绪,瞪了她一眼,而后一甩袖子,疾步离开。

  尹明毓:“……”

  她只是看谢钦不喝茶,想拿他的茶杯喂他,是殷勤了些,但怎么好像她是要吸精气的妖精似的?

  而且他神情里“我送你东西,不是让你如此”的痛心疾首,到底代入了什么角色?

  尹明毓满脸莫名,她很会哄人的啊,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尹明毓实在是不理解,无语的很。

  偏偏这时,青玉抱着一摞书进来。

  “这是什么?”

  青玉答道:“回少夫人,郎君说您要亲自修整院子,教婢子寻了需要用的书来给您看。”

  尹明毓拿起上面的几本,一看,关于庭院的、建筑的,还有风水、五行的?!

  “……”

  “少夫人?”青玉觑着她的神色,小心地问,“婢子给您放在书架上?”

  尹明毓放下,果断地摆手,“快拿走。”

  “是。”

  而尹明毓她想谢钦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模样,越是无语,一个好的合作关系里沟通至关重要,他不懂吗?

  她不是那种一个人生闷气或者无语的类型,干脆礼尚往来,把她嫁妆箱底的教学册子找出来,包上帕子,装进木盒,交给金儿。

  “送去给郎君。”

  金儿捧着木盒,第一次到前院郎君的院子,跟着引路的小厮,低眉顺眼地走进书房,恭敬道:“郎君,少夫人命婢子送东西给您。”

  谢钦拿着一本书,难得无法专注,见尹明毓的婢女送东西来,便命她放在书案上,待到挥退金儿之后,方才打开来。

  帕子包裹下能看出是书册,打开帕子,书侧上单独包了一层书皮,平平无奇。

  但是谢钦拿起册子,翻开的一瞬,暴露在他眼前的双人画一下子点燃了他的神经。

  “啪!”

  谢钦扔下册子,迅速合上木盒,保持着极佳的修养,平复片刻,才注意到书案边上有一张纸片。

  他刚刚动作不轻,应该是从册子里掉出来的。

  谢钦拿起纸片,翻过来,就见纸片上画了一团乌黑的线团,除此之外别其他。

  谢钦:“……”

  而东院里,尹明毓哼着小调,慢慢翻看起风水书。

第43章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能力,尤其谢钦本身身体条件颇为优越。

  但是,尹明毓的小纸条和这种秘戏图一起送过来,谢钦不可能认为它什么意义都没有,可他发现,他并不完全了解尹明毓,是以无法准确地概括一张图的涵义。

  谢钦没有纠结于一张图的具体涵义,而是就此产生思考,他第一次意识到,在不够了解之时,如若能够更直接地表达沟通,就会免去猜测的过程。

  他已经习惯了以冷静的姿态面对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汹涌浪潮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许多争斗皆在不言中。

  而这种冷静带入到家庭之中,显然不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