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走到旁边时瞧了一眼,笑着问:“三娘你亲手绣的吗?”

  尹明芮摇头,“绣娘绣一些,我时不时添几针而已。”

  四娘尹明若带着一丝调侃,笑道:“长公主府的二郎君每次送东西来给三姐姐,三姐姐一高兴,便想要亲手绣几针。”

  “四娘!”尹明芮气得要去掐她,教四娘子躲开。

  尹明毓一听,笑道:“看来那赵二郎对三娘你颇上心,这也是好事。”

  尹明芮对着姐姐的笑脸,越发不好意思,别开眼口是心非道:“突然送过来的,凭白教人笑话我。”

  “未婚夫妻,何必害臊?大大方方,理直气壮,你瞧她们还笑不笑你。”

  尹明芮冲四娘子抬抬下巴,哼道:“可听见了,是他对我上心,我才不臊得慌呢。”

  “是是是。”尹明若顺着她答了两句,耐心地哄,竟不像是妹妹,倒像是姐姐。

  尹明毓留了心,待到离开时,便多看了四娘两眼。

  尹明芮和尹明若一起送她离开,然后尹明若借口忘记拿送给二姐姐的披风,连忙又取了东西去追上尹明毓。

  尹明毓就在前头月门旁等着,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

  “二姐姐。”尹明若将披风送出去,“这是我和三姐姐亲手做的。”

  她们两个的绣工都比尹明毓好,这披风又下足了心思,针脚细密,绣的花样儿也复杂,瞧着便极好。

  尹明毓直接便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金儿,而后披上妹妹们送的,夸赞道:“极好,我一定日日穿着。”

  尹明若笑得满足,随即又想起心事,笑容浅了浅。

  尹明毓亲手整理披风,注意到她神色,问:“怎么了?”

  尹明若方才忧愁道:“二姐姐,先前三姐姐说,若是长公主府的二郎君待她不好,便公事公办,若是那郎君待她好,便也回几分好。”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尹明若咬了咬嘴唇,“问题便是,那赵二郎君身体不好,万一……万一三姐姐对她上了心,赵二郎君却不能陪她白头,三姐姐岂不是要伤心?”

  四娘贯来心思重。

  尹明毓轻叹,反问道:“但你可曾想过,有的人,若是真能得情深,其实是不后悔的。”

  尹明若的眉头还是紧锁着。

  尹明毓食指点在她眉间,轻轻抚平她的眉头,道:“你不要替她想,她知道自个儿想要什么,倒是你,人活着,总要有个所求,你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二姐姐想要什么?平安喜乐吗?”

  一阵风吹过来,尹明毓抬手捋顺她额角的发丝,含笑不语。

  回府时,尹明毓和谢钦同乘一辆马车。

  谢钦注意到她的披风换了一件,多看了两眼。

  尹明毓便与他说是妹妹们亲手为她做的,还点了点下摆的精致绣花,“全都是亲手绣的。”

  谢钦看着,再想到手腕上尹明毓不甚规整的编绳,正要说话,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谢钦惊讶地看着她,忘了出声,也忘了动作。

  尹明毓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心有所感,总觉着他说出来的话不会顺耳,便直接堵住了源头。

  而后,她真诚地建议:“郎君,如果非必要,那些不甚悦耳的实话大可不必坦诚相待。”

  尹明毓理解的坦诚相待,是相处自然一些、随性一些、诚恳一些,但谢钦的坦诚相待……每每教她无言以对。

  谢钦收起惊讶,抬手握住她的手,从唇上移开,应道:“好。”

  尹明毓心满意足地抽回手。

  谢钦垂眸看了一眼空了的掌心,一本正经道:“若于你来说不悦耳,却是苦口良言……”

  “那便为人或者行事以外的,比如我的手绳。”尹明毓挑开他的袖子,戳他手腕上的红绳,“没人想在送东西的时候听不好的评价。”

  谢钦手指动了动,反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尹明毓挑眉。

  谢钦吐出一个字:“痒。”

  尹明毓:“……”

  谢钦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转移她的注意,“我邀你二哥和韩旌去谢家,抽空指点他们课业。”

  尹明毓暂时忘记抽手,怀疑:“郎君不是忙吗?”

  谢钦轻描淡写道:“一些谢家外头的事,在府里便可处理,指点他们几句,倒也不费什么事儿。”

  他说的极轻松,不过尹明毓想他那般年轻便能高中状元,如此出类拔萃,指点韩旌和二哥,确实轻而易举。

  是以她点点头,便没再问。

  谢钦又与她说,年底年初陛下的诏令颇多,他得常候在宫中。

  尹明毓一下子想起,她明日也得去谢夫人那儿点卯,唯有美食方能解忧。

  谢钦瞧见她的眼神移向方桌上的碟子,顺势便松开手。

  另一边,姜家的马车上——

  姜四娘子没有上自家的马车,而是上了娘家的马车。

  姜合则是一踏上马车,便直接道:“母亲,姐姐,日后不要再提韩三郎了。”

  姜夫人在尹家刚与韩夫人寒暄过几句,正打算何时请韩夫人赴宴暗示,便听女儿这般任性的话,忍不住气道:“那韩三郎家世虽说差一些,可品性好,人也出息,怎地家里头满意了,你又不愿意了?”

  姜四娘子在一旁劝说母亲几句,问姜合:“你总得有个理由,要不然咱们家哪会费周章去打听那韩三郎。”

  “他有心有所属的人。”姜合绷着脸撂下这一句,便扭向一侧。

  姜夫人和姜四娘子对视,随即姜四娘子问:“你是不是误会了,都说韩家没有定亲人选。”

  姜合不吭声,那是因为他心仪的人另嫁他人了。

  而她即便不说话,神情也能瞧出一二,姜四娘子便摸了摸妹妹的头,道:“七娘,你不愿意,家里自然不会强求,可你不要太过苛求,这不是好事。”

  姜合有些不服气,“难道我生在姜家,连找个心意相通的人,都是苛求吗?”

  姜四娘子一时口塞。

  姜夫人便道:“既是心里有人,便算了,咱们七娘好歹是姜家女,难道找不到好人家吗?”

  姜四娘子只能点点头。

  第二日,尹明毓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西院谢夫人面前,一副极好学的模样。

  她先前便是如此,可谢夫人现下并不如何相信,态度平平,直接教人在书房里给尹明毓加了一个书案。

  尹明毓极乖巧,瞧见婢女抱过来两摞账本,也只是瞳孔张了张,神情保持得极好。

  谢夫人笑道:“这是咱们家京郊田庄的账册,你先算着,待你算完这些,我再教人给你商铺的账册。”

  尹明毓看着书案上的账册,试探地问:“母亲,商铺的账本有多少?”

  谢夫人指指她桌案上的两摞账本,道:“相差无几。”

  尹明毓心下一合计,若是年前一个多月的时间算完,分下来每日只一两本,不算多。

  她若是能提前算好,再慢慢交给谢夫人,还是比较轻松的。

  而她想得正好时,谢夫人又道:“过半个月,扬州老宅会送账册过来。”

  尹明毓:“……”

  谢夫人也不等她问,便含笑说道:“扬州那边,是咱家的根基,家产只多不少。”

  尹明毓保持微笑,“母亲,谢家……可真是殷实啊~”

  谢夫人不见骄傲,平和道:“各处开销自然也不小,年前还得给各处发赏钱,而这赏钱也有门道,届时我慢慢与你说。”

  不止赏钱,还有与各家的人情往来,年节时各处皆要送礼还礼,亲疏远近送礼大小皆有区分。

  还得宴请亲友,并且谢家定期施粥行善事,年底要一连七天。

  不止这个七天,谢家专门在寺庙里供了祖宗牌位,年底有七天法事,待到正月,还有祭祀活动。

  另外,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还要年前进宫拜见……

  一说起来,好一会儿都没完,总之就是年末事情极多。

  果然,人不能太嚣张,现世报就来了。

  尹明毓木着一张脸听着,心累,脑袋里却已经开始运转理顺,如何能教自个儿在这样忙碌的事务中获得更多的空闲。

  那么最重要的是,责任清晰。

  是以尹明毓便问道:“母亲,我是只要算账便可吗?”

  算账已是极麻烦,往年都是谢夫人忙碌所有,有尹明毓分担一部分,便是她之后还得核对,也轻松些许。

  是以谢夫人便应道:“你只将账本仔细算清便可。”

  尹明毓闻言,又问道:“母亲,我可否带回东院去算?儿媳担心在这儿扰了您。”

  谢夫人笑,“你自然不必在我这儿算。”

  然后也不等尹明毓有反应,便又道:“既是说好要给你留功课,当然是去正院。”

  尹明毓:“……”

  行吧,一计不行,还得另想一计。

  尹明毓此时有些遗憾先前婉拒了洵阳郡主的帖子,不然正好光明正大出门偷闲,但她还有新交的朋友。

  “母亲,我昨日答应请文娘子到咱们府里做客,需得空出一日,另外,我那宅子已经开始修建,也抽一日出去亲眼瞧一瞧。”

  正巧婢女进来禀报,说是有管事来回话,谢夫人便都答应下来,然后冲尹明毓摆摆手,让她带走账本。

  尹明毓躬身告退,让金儿银儿抱起账本,主仆三人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西院。

  而尹明毓沉重,是因为要待在正院“做功课”。

  金儿和银儿脚步沉重,是真的沉重,因为这些账本,尹明毓是绝对不可能亲自算的,即便她算账极快。

  银儿一想到大娘子的陪嫁庄子铺子的账目和谢家这么些账本,便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心生绝望,“娘子,您不是说,咱们什么都不用干吗?”

  尹明毓清了清嗓子,一派从容地摸摸她的头,“好银儿,东院里不是有现成的人手吗?”

  金儿银儿对视,眼神渐渐亮起来。

  东院里,青玉和红绸忽然背后一冷,还以为是穿少了,不约而同地回去添衣。

  过了一会儿,尹明毓带着金儿银儿回来,将青玉、红绸招到了正堂,一脸和善地说:“你们是郎君的贴身婢女,定是极守规矩,极知道轻重的。”

  “我多信重你们,你们是知道的。”

  青玉和红绸自然是表忠心,“少夫人若是有吩咐,我们定当尽力。”

  一旁,银儿两眼晶亮,待尹明毓一个眼神,便迫不及地抱着账本上前,分了她们一人一半。

  青玉和红绸忽然抱了满怀的账册,茫然不已。

  然而银儿根本不给她们反应的时间,推着两人坐下,又塞了两个算盘到她们怀里,用意显而易见。

  从前谢钦未成婚时,东院都是青玉管着账,是以她算起账来游刃有余。

  红绸却并不管这些,算起来极费劲,愁眉苦脸地拨弄算盘,偶尔抬头可怜兮兮地看少夫人一眼,只想少夫人开恩,好教她离了这些教人头昏脑涨的东西。

  尹明毓坐在不远处,极怜香惜玉,转头便对金儿道:“瞧你们,倒是多教教红绸,别只顾着自个儿忙。”

  红绸不敢相信少夫人这么冷酷无情,微微睁大眼睛。

  尹明毓冲她温柔一笑,但不干活绝对不可能。

  一旁,青玉轻声笑道:“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这脸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红绸:“……”

第53章

  快到谢策下学的时辰,尹明毓便领着金儿银儿来到正院。

  她一进暖阁,谢老夫人便指了指暖炕上的两张炕桌,说:“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尹明毓一瞧,相对两张炕桌上,笔墨纸砚全都摆得一模一样,还真是对她和谢策一视同仁,要一起做功课的架势。

  她脱鞋上炕,选了一张面向谢老夫人的桌子,而后教金儿银儿将那些“账册”摞成两摞摆在炕桌正中,而后抽出一册,摊开在桌上。

  谢老夫人没听到她拨弄算盘的声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她。

  一刻钟后,谢策回来,一见母亲真的来跟他一起“做功课”,欢喜地往暖炕上爬。

  谢老夫人嗔怪:“你母亲就在这儿,急得什么?”

  谢策傻笑,乖巧地与曾祖母行礼,眼睛却一直盯着另一张空着的炕桌,显然此时与母亲“一起做功课”这件事对他的吸引力远胜于曾祖母。

  他若是巴巴地盯着尹明毓,谢老夫人许是又要醋了,可他盯得是炕桌,谢老夫人只有好笑,“快去吧。”

  谢策颠颠儿地坐在炕桌后,兴冲冲地喊:“母亲!”

  尹明毓手肘撑在桌上,从账本后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快练字吧。”

  “好!”

  谢策脆生生地答应,而后便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开始画道道。

  尹明毓藏在账本后继续看“账本”,谢老夫人闭目养神,暖阁内只有偶尔翻书页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谢策抬头,抻长脖子向她那儿望了一眼,问:“母亲?”

  尹明毓抬头,看了一眼谢老夫人,见她似乎睡着,便轻声回了一个:“嗯?”

  谢策小脸上满是疑惑,“不写吗?”

  尹明毓仗着他小,手指点点脑袋,糊弄道:“母亲脑子聪明,全在脑子里算完,一挥而就。”

  谢策吃惊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尹明毓把她提前准备好的空白册子举起来,展示给他看,信誓旦旦地说:“再过一刻,就满了。”

  “哇——”谢策天真的眼睛里盛满崇拜。

  闭目养神的谢老夫人面上露出一丝无语,却也没有出声。

  尹明毓丝毫不知羞愧,还对谢策义正言辞地说:“且专心些,要输给母亲吗?”

  小孩子最不能激,谢策当即便极其认真地写起来,小嘴甚至还因为过于认真微微嘟了起来。

  尹明毓又低下头,认真地看“账本”。

  一刻钟后,她抬起头,本来是想给谢策展示一下她“一挥而就”的成品,但见谢策根本不记得这码事儿,便又遗憾地放弃,继续沉浸在“账本”中。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外,婢女禀报:“老夫人,少夫人,夫人来了。”

  尹明毓倏地收起摊在桌上的“账本”,夹在中间,又从最上面取下一本摊开,下一瞬拿起算盘立起来,又平放在桌上,手指自左到右一滑,便将上珠全都拨了上去。

  她做这一系列动作,只在几息之间。

  谢老夫人听到禀报到睁开眼,只听到算盘珠子的划拉声,然后就看见尹明毓端坐在那儿,开始拨弄算盘。

  谢老夫人:“……”

  而谢策就算懵懂无知,也不由自主吃惊地张开小嘴。

  谢夫人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先是听到清脆、规律的算盘声,瞧了一眼,便向谢老夫人行礼。

  尹明毓似是才从忙碌中醒神一般,也要下地向谢夫人行礼。

  谢夫人摆手教她不必下来,随即双手将信呈给谢老夫人:“母亲,扬州来信,是……白家的。”

  白家?

  尹明毓悄悄支起耳朵。

  若是她知道的白家,应该是府里庶出那位姑太太的婆家,听说白家姑父三年前去世了,姑太太和独女一直在守孝。

  据说老夫人将那位庶出姑太太嫁出去之后,几乎没提过对方,也不知道关系到底如何,且为何来信?

  而谢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取出信,极快地扫过,便放下信,道:“她们母女想要进京投奔。”

  谢夫人神色微讶,略一思考便道:“白家侄女孝期时便已到适婚之龄,是不是为了她的婚事?”

  谢老夫人淡淡地说:“许是如你猜测的这般。”

  “母亲,如何回信?”

  谢老夫人瞥了一眼信纸后的日期,道:“许是都要到了,回什么信,收拾院子吧。”

  谢夫人应下,又请示道:“可是收拾姑太太先前住过的院子?”

  那院子是在西院的跨院,当年封了西院那边的门,另外开了一个单独的门出入,这些年一直无人住。

  谢老夫人道:“便如此吧。”

  尹明毓心里不住在好奇,可又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来回瞧着两人的神色。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说完话,抬眼瞧见谢策和尹明毓如出一辙的偷听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又压下来,略带嫌弃地扫了一眼尹明毓那堆“账本”,道:“行了,今日便到这儿吧,你回吧。”

  尹明毓意犹未尽,但还是乖巧地告退。

  府里要有客来,还是娇客,是带着故事的娇客,她实在好奇,又不能随便打听,便教婢女去前院,请谢钦有空的时候回东院。

  她头一次请他回东院,谢钦方得知时还确认了一遍,待到确信,便暂时放下手头的事务,带着疑惑回到东院。

  而他一进堂屋,便得到了尹明毓的热情迎接。

  那一瞬间,谢钦的心情,若是一定要形容,便是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尹明毓从门口迎他进室内,便迫不及待地说:“今日收到一封扬州来信,是扬州那位姑母的信,说是要携表妹进京。”

  谢钦:“……”

  尹明毓见他不答,又婉转地打听:“郎君,祖母对那位庶出姑母态度如何?我日后如何对她们?”

  谢钦收拾起心情,拂开她的手,落座。

  听故事得有茶,尹明毓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想了想,先送到谢钦手边儿,道:“郎君,喝茶。”

  谢钦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吊足她的胃口,方才道:“那时战乱未休,祖父出了些意外,便有了姑母。”

  尹明毓看着他。

  谢钦回视。

  尹明毓问:“没了?”

  谢钦顿了顿,又道:“祖母对姑母只是不甚亲热罢了,并未迁怒,你到时如常对她们便是。”

  尹明毓继续看他:“就没了?”

  故事没有些延展吗?怎么出的意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没有能说的吗?

  谢钦从她眼里读出渴望,端起茶,故意视而不见。

  尹明毓深呼吸,直接抢走了他的茶,果然不能期待他。

  谢钦手还保持着端茶的姿势,随即心情不错地拎起茶壶,重新倒了一杯。

第54章

  白日里婢女们忙活一整日,晚上尹明毓才走到账本中间,在核算好的账本里头挑挑拣拣。

  谢钦喝着茶,瞧见她的动作,问了一句。

  尹明毓本可以沉默回敬他,不过还是答了,“我要选两本,明日好交给母亲。”

  她用“选”字,便是有选择的余地。

  谢钦不甚赞同,“何必如此,你既是做得好,母亲自然会称赞你。”

  尹明毓自顾自地动作,将选好的两本账册拿在手中,故意挤兑他:“郎君好生无趣,不懂得这种事的乐趣。”

  谢钦确实不知道有何“乐趣”可言,静待她下文。

  尹明毓道:“郎君看我如何?”

  谢钦想,这或许是在她先前所说的“不悦耳的评价”之内,便未答。

  尹明毓自问自答道:“我这惫懒的样子,自然是瞒不过祖母和母亲的。”

  所以,斗智斗勇,也是乐在其中。

  尹明毓给了他一个“你肯定不懂”的眼神,刺他。

  谢钦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不与她辩驳。

  “且不说这个。”

  尹明毓拿着账册,走过来,随手放在榻上的小几上,道:“若什么都做得极好,旁人自然便会要求更高,但凡有一丝不足之处,便是比寻常人做得要好,也是不够好。”

  “若我什么都做尽了,旁人还做什么。”

  谢钦闻言,眉头渐渐聚拢,陷入沉思。

  寻常男子,怕是根本不会听进女子之言。

  尹明毓瞧着认真思考的谢钦,一张脸清俊至极,极赏心悦目。

  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自然是大大方方地、光明正大地欣赏,是以她便坐在了榻上,看谢钦。

  饱暖思淫欲,尹明毓瞧着瞧着,忍不住又浮想联翩起来,想着小日子快到了,安全些,便缓缓靠向谢钦。

  谢钦忽地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的豁然开朗,道:“你说得极有道理,大可不必事事尽善尽美,我还得再仔细想想,你早些休息。”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踏出门,独留上身倾斜的尹明毓:“……”

  养生什么的,都是假的吧?是不是不行?

  她还大费周章地挑明避子,呵呵……

  之后几日,尹明毓按照她的节奏,每日上交两本账本,谢夫人忙碌,核对过两次后发现账目都没有错处,偶尔有几笔算错的,旁边也都有修改的痕迹,便知道她还是极仔细的,便不再多查看。

  反正今年她的责任已经明晰,手底下有几员大将,尹明毓除了需要抽出些许时间核对她们算好的账目,其他时间仍旧欢快地偷闲。

  而且因为和谢策一起“做功课”,看着小小年纪就要练字的谢策,她的快乐竟然翻了倍,这时再想起谢钦曾经说的褚赫进国子监的理由,竟是十分感同身受。

  可惜,今日她要招待文娘子,不能继续“做功课”了。

  文娘子来得不早不晚,先拜见了谢老夫人和谢夫人,方才随着尹明毓一同回她的东院。

  这个时节,花园里无甚可赏,尹明毓带着文娘子从回廊下走过,简单瞧了瞧谢家的花园,道:“今年一直未下雪,若是下雪,倒是可赏赏雪景。”

  文娘子则是不觉得谢家园子光秃秃的不好,甚至没了那些茂盛枝叶遮挡视线,这几乎赶上寻常人家宅子大小的花园,能更加清晰的看清全貌,别有一种朗阔的美感。

  而尹明毓所居的东院亦是宽敞,文娘子只瞧见院门,便实心实意地感慨:“不愧是谢氏府邸。”

  这感慨……尹明毓也曾有过,甚至据她所听,谢家还算是几个大世家里低调的,不知道旁的几个世家该是何等的煊赫。

  不过文娘子一随尹明毓踏进院门,那些感慨便没了,盯着庭院里散步的羊,诧异地问:“这是……就近取材吗?”

  尹明毓爽朗地笑,“我养的,暂时不吃。”

  至于以后吃不吃,看这只羊有没有眼色。

  文娘子从没见过大家夫人养羊的,甚至也没这么近的距离见到过活羊,颇有几分好奇地凑近,但又不敢完全凑近。

  尹明毓拿了两把干草,递给她一把,然后弯腰喂羊。

  文娘子见那只小羊干净又乖巧地吃草,也跟着伸手去喂。

  小羊吃了她手里的草,文娘子便欢喜的不行,还问能不能摸一摸,尹明毓教她随意。

  而这小羊极给尹明毓长脸,十分温顺,没露出一丝倔强本色。

  文娘子霎时喜欢的不行,进屋后拿帕子擦手,还不住地念叨着羡慕,“可惜我婆母和长嫂管家严格,连猫儿狗儿都不准养。”

  尹明毓抬手请她喝茶,随口问道:“年前府里不忙吗?徐夫人可愿意你出来玩儿?”

  “自然是得看谁邀请。”文娘子冲她眨眨眼,笑道,“府里有能干的嫂子,右相府的邀约,我婆母当然极乐意。”

  尹明毓意会,笑问:“那我过几日出府,也邀你出来?”

  文娘子立时便点头,“好。”

  两人先前是因为那些神鬼志异,方才多聊了几句,此时自然是一道看些有兴趣的话本,就此随便交流几句,极相投。

  可惜这类话本就那么多,两人便是交换对方的收藏,也有穷尽的一日,文娘子便念叨着:“若是有一日无书可看,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