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兴趣杂,倒是没这个烦恼,但见她这般,便鼓励道:“你自个儿写便是,旁人的书如何有你自个儿写的更得你的心意。”

  文娘子迟疑,“这写书都是男子的事,若教人发现,许是要嘲笑……”

  尹明毓垂眸,淡淡地说:“打发闲散时间罢了,凭谁来嘲笑?你若是喜欢又有顾虑,另取个名号,正巧我大姐姐的陪嫁里有一间书肆,可以放在那儿寄卖。”

  文娘子极心动,又无法马上作出决定,便转移话题道:“我今日出门前去与母亲辞行,我长嫂还说,让我替她引见,想与你结交。”

  尹明毓无甚兴趣,客气道:“年节里忙,我也只得两日空闲,无暇交际。”

  文娘子也不好抱怨娘家的事儿,只隐晦道:“我长嫂为人极喜欢与人结交,若真有此心,想必不会罢休,便是我这里不通,定然还会寻别的路子……”

  尹明毓不以为意,她没嫁进谢家,都敢拒绝渭阳郡主,更何况旁人。

  而文娘子也只是提醒,瞧出她有数,便又转开。

  尹明毓中午准备了一桌席面,宴请文娘子,两人喝了几杯酒,午后谈兴更高。

  文娘子自个儿没注意,她先前还说得是正在看的话本故事如何如何,现下天马行空,多是她之所想。

  尹明毓也没提醒,笑盈盈地靠在榻上,权当是听人说书。

  下午送人离去,尹明毓得知谢钦今日休沐,早回府,竟然还真的请了她二哥和韩旌到府里来指点学问,便教人去膳房吩咐,送了几碟点心到前院书房,当做是她的招待。

  谢钦从没有收到过她特意送到前院的任何吃食,即便理智地知道,这是礼节,再指点两位客人,尤其是韩旌时,便忍不住更添几分严苛。

  他本就一副冷漠寡言相,涉及到学问,很是直接,完全不留情面。

  偏他还颇有理有据,对韩旌道:“距春闱只三月,你若想取得名次,需得更加刻苦。”

  韩旌本就对谢钦有些别扭,此时拿着他被批驳的满纸标注的文章,分明笑不出却还得表示受教,心里越发郁闷。

  而比他更郁闷的是尹二郎尹明麟。

  他现在只是秀才功名,所学自然不及韩旌,可谢钦对他和韩旌一视同仁,险些让尹明麟以为他明年也要参加春闱。

  且更重要的是,“景、景明。”

  谢钦原来是尹明麟的姐夫,如今又娶了他的妹妹,偏他气势太盛,尹明麟叫不出“妹夫”,只能叫谢钦的字。

  但是字也叫不利索。

  尹明麟无奈道:“我是新婚……”

  谢钦神色不变,“新婚又如何?”

  新婚当然要温香软玉在怀!

  但尹明麟不敢这么说,便委婉道:“新婚自然要多陪伴妻子……”

  谢钦道:“你回府便可陪伴妻子。”

  “但是景明,你留了这么多功课和文章,我哪来的时间陪伴?”

  尹明麟说完,见谢钦一脸“他所留功课不过尔尔”的清淡神情,抓耳挠腮,为难道:“我于读书上不够开窍,需得勤奋才能完成,只几日,我许是要废寝忘食才能完成。”

  谢钦依旧冷酷道:“读书若想有进益,本就该有废寝忘食之决心。”

  尹明麟:“……”

  既然谢钦在学问上严谨,无法说通,他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直白道:“我新婚,我是个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郎君,若非有隐疾,正该与新婚妻子蜜里调油些时日才是,好歹多宽限几日。”

  年富力强、血气方刚、隐疾……

  谢钦神情倏地更冷。

  尹明麟一抖,靠近韩旌方才得了些许勇气,呵呵干笑:“不成便不成,我回去便发愤忘食,夜以继日……”

  夜以继日……真苦……

  而谢钦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柜子,那里有个严锁的箱子。

  待到冷着脸送走尹明麟和韩旌,谢钦面无表情地站在柜子前半晌,打开锁,死死地盯着箱子里头的东西。

  尹明毓该不会怀疑他有隐疾,所以才两次三番这般暗示吧?

  她那般大费周章,难道也是在表示不满?

  谢钦终于伸出手,缓缓取出一本教帕子包裹的册子,坐回到书案后。

  册子板正地躺在书案上。

  许久,谢钦长指捏住封皮,翻开,拜读。

第55章

  谢钦是本朝开国最年轻的状元郎,博闻强识,虽说不如当朝大儒声望高,但能得他的指点,亦是旁人求不来的,实际极荣幸。

  韩旌和尹明麟皆知道这一点,心里并非不感谢,但这不妨碍尹明麟愁眉苦脸。

  尹明麟回到尹家,尹父、长兄全都叮嘱他好好上进,回到自个儿院里,娇妻倒是温柔,还红袖添香,这才稍稍抚平了他的苦闷。

  而韩旌回到京中韩家的宅子,韩夫人也在等他。

  “三郎,回来了。”韩夫人问道,“今日可有进益。”

  韩旌向母亲行礼,点头道:“是。”

  韩夫人满意的笑,随即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可见到二娘了?”

  韩旌摇头,如实答道:“并未见到,不过表妹让人送了点心到前院款待我和表兄。”

  韩夫人眸中有些担忧,拉着他到近前,仔细询问道:“你说二娘会不会还惦记着你和她的事儿?”

  “母亲,您在说什么?”韩旌皱眉,不赞同道,“您不要胡思乱想。”

  “我如何是胡思乱想,这是极大的事儿,万一二娘对你旧情难忘,教那谢郎君知道,岂不是要怪罪你?”

  韩旌严肃地强调道:“母亲,表妹对我没有半分私情,再说,谢郎君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如何能比?表妹都已经成亲,怎还会惦记旁人?”

  韩夫人却不这般认为,“没有私情自然是最好的,可你就算家世不如那谢郎君,别处却不见得差于他。”

  先前尹家弃韩旌选择和谢家子结亲,在韩夫人眼里,就是认为谢钦更重要,所以才会反口。

  即便理智地明白婚事变更是各种因素所导,可事后反复想起,都会生出不平,是以才更加不愿意听任何人说谢钦更好的话,韩旌本人说也不行。

  但韩旌乃是实事求是,不想母亲太过偏颇,还劝说她。

  韩夫人不乐意听他说那些,转而似有些喜意道:“那日你表兄成婚,姜夫人突然与我闲聊,定然不是平白无故的。”

  韩旌不以为意,“姑姑家当日那般多前去贺喜的宾客,咱们和尹家是亲戚,您结交几位夫人,不是正常的吗?”

  “当然不是。”韩夫人认真地说,“你不懂得女眷交际的门道,若非有人引见或者有些额外的涵义,大家夫人通常不会主动与不相干的陌生人交际,更何况是主动交谈。”

  韩旌依旧不在意,“便是如此,又能如何?”

  韩夫人眉间的喜意重新泛起,眼中颇有几分期望地说:“傻孩子,那姜家七娘子还未定亲,近来姜家一直在给她相看亲事,忽然如此,许是不知从何处瞧中了你。”

  韩旌一听“姜七娘子”,忽然想起猎场上的短暂碰面,若有所思。

  韩夫人便问他:“三郎,你可是知道?”

  韩旌回神,立即否认道:“我并无与姜家人接触的印象。”

  “真的吗?”韩夫人有些失望,神情有些不确定,“若是有意,按理该有邀约才是,可怎么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她是真的以为姜家有意结亲,还为此高兴了好几日。

  而韩旌并不纠结于此事,也不希望母亲为此纠结,便劝她不要再多想,还道:“我自会勤奋苦读,谋得前程,母亲只管等着享儿子的福便是。”

  韩夫人却不能不多想,“你还年轻,不晓得有一门好婚事对你的前程有多大裨益,许是要少走许多弯路和辛苦的。”

  年轻的郎君极骄傲,并不愿意向权势低头,通过走捷径来博取前程,是以应付母亲几句,便离开母亲的视线,回到书房苦读。

  书房的光一直亮到夜深,韩夫人心疼他,戌时派人送了一次夜宵,亥时又教婢女去催促他早些休息。

  韩旌口中应着,一直到亥时中才熄了书房的灯,回卧房休息。

  他是韩家宅子的最后一丝动静,待到他卧房的烛火也熄灭,韩家宅子便彻底沉睡在到夜色之中,寂静一片。

  午夜,人睡得最沉之时,一个鬼鬼祟祟的矮小身影悄悄摸进韩旌的院子,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地走近书房。

  韩旌的书房并没有上锁,是以那人轻而易举地便轻轻推开门,然后双手握着门控制着尽量不发出声音。

  门打开一个一人可通过的缝之后,那人扫了眼周围,尤其是韩旌的卧房,确定院子里没有人发现,便十分小心地钻进书房。

  今日月色不错,他不敢点火,只能借着月光观察韩旌的书房。

  书房贴墙几大排书架,他悄悄走过去,大致打量,全都是各种书册,并无特别,便又转向书案和书案手的博古架。

  书案上有韩旌的笔墨纸砚,以及他睡前刚写完的文章。

  来人怕教人察觉,不敢翻动太细,只能凑近了打量。

  “嘎吱——”

  开门声一响,他吓了一跳,连忙趴下,藏在椅子后瑟瑟发抖。

  “诶?书房门怎么开了?”

  婢女迷迷糊糊地走过来,瞧见书房门开着,便推开门向里望。

  椅子后的人剧烈地颤抖,紧张地吞咽口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婢女在书房里粗略地扫视一圈儿,里头静悄悄地,什么都没有,打了个哈欠,“许是昨夜没关严,教风吹开了。”

  她说着,顺手带上门,回去睡觉。

  书房里,那人浑身汗湿,直到许久之后都没有动静,才瘫软地趴在地上。

  他是韩家的一个仆人,被人收买,潜进书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方才那一瞬,仆人已经将被发现之后面临的严厉惩罚全都想了一遍,极后悔为了一点钱偷偷潜进郎君的书房。

  不过现下安全了,他的贪心又上来,便扶着椅子爬起来,继续查看。

  案头缸有七八个画轴,就那么随意放着,一般这么随意地摆放,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是以他直接略过,看向博古架。

  博古架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盒,基本都没上锁,他一一打开来,看看里面的东西,便合上。

  直到博古架最下方,也就是他方才趴伏的地方,有一个细长的盒子,大小看起来像是装剑或者画轴。

  仆人蹲下,慢慢打开来,是画轴。

  单独放在盒子里,难免教人怀疑有特别之处。

  是以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才小心地双手捏着画轴两侧提起,而后慢慢展开。

  画上,是少年少女两个人,少年伏在假山上,少女站在下头,少年伸手递着什么东西。

  仆人举起画,仔细辨认,才发现是一枝桃花。

  他感觉这是唯一符合那人所说的有特殊之处的东西,便看向落款处。

  仆人不识字,只看到落款处只有一竖排字,瞧着也不算复杂,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纸和被布包着的炭笔,照着那字描摹。

  “天盛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桃花春。”

  第二日,晚,谢家东院。

  谢钦在东院和尹明毓一同用完晚膳,便直言:“我今日在东院留宿。”

  而他又不想太过粗俗,又担心尹明毓不明白,便一板一眼地说:“夜里教你写诗,那种留宿。”

  尹明毓:“……”

  这种留宿的说法,真是清新脱俗。

  不过需求是双方的,虽然话是奇怪了些,她也当是情趣,便应下来。

  谢钦准备十分充分。

  尹明毓沐浴完,穿着一身轻薄的寝衣出来,就看他拿出一盏琉璃香炉,优雅地铲完香灰,又用香筷在香炉内轻轻转圈捣动。

  “等片刻,便好。”

  尹明毓略显茫然地坐到床沿上,看着谢钦又开始压香灰,然后换成香扫,缓慢地扫去香炉边缘的香灰。

  谢钦取了篆模,又拿起一旁的香勺,问尹明毓:“可要试试?”

  尹明毓敬谢不敏:“郎君请,我还是不捣乱了。”

  谢钦便优雅地填香粉,起香篆,而后拿了一根线香伸到烛火上,点燃香粉。

  香烟缓缓升起,一点点朦胧了尹明毓的视线,她透过烟看一身白色寝衣、墨发如瀑的谢钦,仿佛他周身萦绕了仙气,教人有些不敢亵渎。

  但仙人起身后,端着两杯酒,缓缓走向尹明毓,主动走入凡俗。

  为色所迷,尹明毓有些口干,接过他手中的酒,恰好便解了一丝渴意。

  谢钦也仰头饮尽,放下酒杯,落下床幔,带着酒香的唇便覆上尹明毓的。

  青丝融合,共垂枕上。

  尹明毓一双白臂揽上他的脖颈,温言耳语几句,如竹的君子便与她共沉沦。

  这一晚,瑕不掩瑜,两人颇为和谐地度过,第二日尹明毓起来时,谢钦的身影依旧不在。

  她也不失落,只是瞧着那一炉燃尽的香灰,伏在床榻上笑得肩膀微微抖动。

  真雅啊……

  就是像作法。

第56章

  尹明毓老老实实在正院暖阁和谢策一起“做功课”,两天后,跟谢策愉快地说:“小郎君,明日我有些正事,需得外出,便不能和你一起做功课了。”

  谢策不能理解,“为什么?”

  尹明毓反问:“什么‘为什么’?”

  谢策噘嘴,“凭什么?”

  尹明毓揣着明白装糊涂,摇头道:“什么‘凭什么’?”

  谢策着急地拿起笔,往她面前探,“天天写!母亲没有!”

  尹明毓还是摇头,讨人嫌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策说话已经好了很多,可还是不能完整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又着急,便去扯曾祖母的袖子,一边扯一边小手指尹明毓:“曾祖母!说,说……”

  谢老夫人搂住曾孙,隐晦地瞪了尹明毓一眼,然后哄他:“好好好,曾祖母替你说。”

  被瞪的尹明毓摸摸鼻子,收敛了一些。

  谢老夫人哄完谢策,又转向尹明毓,一本正经地问:“策儿问,为何你不用日日练字,还能出去。”

  她说完,还认真地询问谢策:“策儿,曾祖母问得对不对?”

  谢策重重地点头,“对。”

  然后小脸严肃地盯着她,势必要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似的。

  尹明毓在一老一小认真的视线下,清了清嗓子,胡诌:“因为我是大人,大人很忙的,不能只轻松的练字。”

  “练字轻松?”谢策小小的眼睛里全都是不相信。

  尹明毓认真地点头,还为他举例说明:“你看,祖父是不是很忙,父亲是不是很忙,一日只能见那么些许时辰,有时还见不到?”

  谢策随着她的话,一个一个点头,“是啊。”

  “你祖父、父亲卯时出门,夜深才睡,可辛苦?”

  谢策飞快地点头,小脸上满是同情,“辛苦。”

  尹明毓又问:“还有你祖母,小郎君再想想。”

  谢策真想了,“祖母,辛苦。”

  尹明毓嘴角微微上扬,控制着不要太过明显,正经道:“是以,母亲偶尔才忙得不见人,已经是极好的了,便是日后时常见不到……”

  谢策自动补充,“母亲辛苦。”

  尹明毓嘴角彻底升起来,“正是。”

  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颇有些嫌弃。

  然而谢策小小年纪,实在颇为聪明,很快便举一反三地看向谢老夫人,提出疑问:“曾祖母?”

  谢老夫人:“……”池鱼之殃。

  尹明毓一见谢老夫人脸色僵硬,忙圆了一通“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辛苦,年纪大了自然要轻松些”的话,没有让谢老夫人亲自解释,挽回在曾孙面前的形象。

  而尹明毓给自己的偷闲美化一番,隔日便收拾齐整出门。

  她跟文娘子上一次见面便说好了,不过还是专门给文娘子送了帖子,像模像样地约定好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尹明毓到的时候,徐家的马车已经等在那儿。

  文娘子下了自家的马车,上了谢家的马车。

  尹明毓招呼她:“咱们要先去城南永平坊,有些远,我准备了些吃食,边吃边走。”

  文娘子不在意远近,只笑道:“能出门便好,去哪儿皆随二娘子。”

  尹明毓将手炉放在腿上,随手抓了把松子仁,闲问道:“家里这般无趣吗?我搜罗了许多话本子,你可以带回去看。”

  “那自然是好。”文娘子笑得温温柔柔的,手指缠在一起,搓了搓,不好意思地说,“其实那日从二娘子那儿回去,我总惦念着,就动笔写了个极短的故事,想给你瞧瞧……”

  她竟然都已经动笔了。

  尹明毓没想到这么快,兴致勃勃道:“可带了?快让我看看,我先前就觉得文娘子你颇有文采,定然十分好。”

  文娘子谦虚地笑,“二娘子你过誉了。”

  她大概是太过羞涩,从袖中取的时候,第一下没拿出来,第二下才取出,递给尹明毓时手都是微微颤抖的。

  心情可见一斑。

  尹明毓接过来,一瞧见开头的地名是在岭南,问道:“怎么想起写岭南了?”

  “先前戚大娘子请人唱了一出戏,讲得是百年前岭南蛮族和侥族一对年轻的男女相爱,却受到各自族人反对,私奔不成,坠入山谷而亡,幻化成蝶仙显灵于族人面前,最后两族尽释前嫌。”

  文娘子神情有些向往,“听说蝴蝶仙每年都召来蝴蝶,那里便成了一座蝴蝶谷,是两族的圣地,为了祈求保佑,每年都有盛典举行。”

  民间的神话传说,贯来都是这样的结尾,好似这般就显得一切圆满了。

  尹明毓没听过那戏,也无甚美好的感觉,只点点头,表示了解,继续看下去。

  而文娘子为了缓解紧张,又问道:“那次姜四娘子的宴后,我赴别家的宴碰到戚大娘子,她还与我问过你,你们再没见过吗?”

  尹明毓回道:“府里年底事忙,且家里要来客,我婆母与我皆甚少出门赴宴,是以没有碰到过戚大娘子。”

  事实上,谢家自谢家主晋升为右相,便阖家低调下来,女眷只赴些关系极亲近的宴,像之前尹明麟的婚事。

  不过谢夫人并未约束尹明毓,有让她去玩,是她不打算与姜四娘子、戚大娘子深交。

  而文娘子见尹明毓沉浸在她那几张纸上,心越发提起,渐渐也不说话了。

  尹明毓看得极慢极仔细,最后一张纸看到底,嘴角终于露出笑意,鼓励道:“文娘子,你写吧,我看比如今市面上那些落魄书生意淫贵族娘子下嫁私奔的话本强上百倍,润色完就放在书肆卖。”

  文娘子期待地问:“会有人买吗?”

  尹明毓道:“我便极喜欢,总有与你志同道合的。”

  文娘子的故事讲的是四十年前,饱受战乱的岭南一女子被情人害死,化身成厉鬼,为自己报仇雪恨之后,并未滥杀,反而庇护战乱中的孤儿,最终化解仇恨得道的故事。

  其实故事只是寻常,但就像尹明毓说的,总好过市面上都是些落魄书生意淫的话本。

  卖不出去便卖不出去,她又不缺几张纸钱。

  不过……尹明毓提醒道:“可写前朝无道,涉及今朝,还是要仔细些。”

  自古便有读书人口无遮拦祸及全家,文娘子省得,喜气洋洋地点头,“我知道的。”

  她们说着话,马车缓缓停下,外头护卫恭敬道:“少夫人,到了。”

  尹明毓没下马车,撩开马车窗上厚实的帘子,对金儿银儿道:“我便不下去了,你们带护卫进去看看吧。”

  金儿、银儿应下,带着两个护卫进去。

  文娘子微微侧头,透过马车窗瞧出去,见有不少短工衣衫破旧,口中白雾不断,靠人力费力地搬着石头木头,有些同情道:“这时节做苦力实在辛苦,若是冻病了得不偿失,何不等开春再做……”

  “百姓还想赚一笔钱好过年。”

  文娘子自小便锦衣玉食,只是没尝过穷苦,尹明毓目光移动,落在不远处的摊子上,转移她的关注道:“你瞧那摊子上,好像都是竹编的物件儿,可要去看看?”

  文娘子望过去,霎时有了兴趣,欣然应允。

  于是两人便戴上帷帽,走到那摊子前瞧。

  摊主原本手拢在袖中取暖,一见她们两个贵夫人走过来,立时便抽出满是厚茧的粗糙大手,边恭敬地拱手边小心翼翼地招呼,眼里都是欣喜和期望的光。

  她们身后的宅门里,金儿和银儿带着护卫走进去,短工们也都纷纷避让行礼。

  不多时,丁二脚步急促地走出来,殷勤道:“金儿姐姐,银儿姐姐,你们过来,怎地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出去迎。”

  银儿白了他一眼,“突然过来才好知道你老实不老实,而且娘子也来了。”

  丁二一惊,连忙要去拜见。

  银儿拦道:“莫要耽搁,快将账本拿出来我们瞧瞧。”

  丁二不敢耽搁,立时便去取。

  银儿善与人交谈,带着护卫穿梭在短工们中间,询问几句,回来便与金儿说。

  丁二看见,也不敢说什么,只表白自个儿绝对不敢蒙蔽主子。

  金儿唱红脸,安抚了他几句,便和银儿一起飞快地查账,就当着丁二的面查账。

  工钱都是日结,管一顿午饭,每种工的工钱不一样,但账目都是极简单的。

  比较复杂的是购买这些木石等建材,里面也容易有问题,但这些都是尹明毓另外安排人采购的,并没有通过丁二。

  而金儿和银儿盘完账,金儿让丁二每日给短工们准备一份姜汤,工钱按时发,伙食只叮嘱管饱,另外着重强调不要败坏尹明毓的名声。

  丁二连连答应,送他们出去,顺便拜见主子。

  尹明毓和文娘子在这一条街的摊位上买了不少小玩意儿,见到丁二也只是随意地点点头,左右金儿银儿已经提醒他皮子紧些,她保持威严便可。

  反正有大管家,她是能不劳累便绝不亲身上阵,否则哪有金儿银儿的用武之地。

  尹明毓转过头,便笑呵呵地邀请文娘子道:“我邀你出来,便得我招待你,先前我家老夫人带我去了一家京城老字号的酒楼,我请你去那儿用午膳可好?”

  文娘子听说过这酒楼,欣然同意。

  她们复又上了马车,马车上的炭盆又重新燃了新炭,十分暖和。

  酒楼在她们来时的路上,先有护卫过去订雅间、点菜,马车过去正好到午膳时间,不必等太久便可用膳。

  不过尹明毓难得抽空出来一趟,颇有几分运气不佳,又在这酒楼碰见了渭阳郡主。

  文娘子亲眼在猎场目睹过尹明毓和渭阳郡主蹴鞠,一见到渭阳郡主,心便一紧,生怕今日两人再起什么冲突。

  但她们二人客气地行礼,渭阳郡主却是瞧一眼尹明毓和她身后陌生的文娘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愉,而后理也不理两人,径直走进去。

  倒是一直跟着渭阳郡主的寻郎君,冲尹明毓斯文地行拱手礼。

  “你磨蹭什么,还不进来!”

  寻郎君温润地应声,而后略过尹明毓她们,迅速踏进去。

  文娘子有些好奇地瞧着那郎君,待到进了雅间,方才小声道:“渭阳郡主尚未出阁,身边常伴着一个郎君,婚事都受了影响,不过……”

  “这位郎君确实俊俏。”

  她说出话来,还不好意思,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尹明毓立即给了她一个理解的眼神。

  文娘子与她相视而笑,这才淡定下来,担心教旁边或者外头听到,坐在她耳边轻声说:“二娘子可知道这位郎君的身份?”

  尹明毓摇头。

  文娘子便饶有兴趣地与她说:“据说也曾是官家出身,家里犯了事儿,便沦落到乐坊做乐师,教渭阳郡主瞧见,带回了府里。”

  尹明毓这才发现,文娘子消息极灵通,便问了一句。

  文娘子人长得小巧温柔,冲她露出一个轻柔的笑脸,道:“不怕二娘子笑话,我嫁妆尚算丰厚,不想与长嫂争锋便要避着管家的事儿,想要解闷,除了看看书,只能打听京里的事儿。”

  她们果然是有些意趣相投的。

  尹明毓忍俊不禁道:“我嘴极严,若是京里有什么新奇事儿,大可与我说。”

  文娘子也道:“二娘子也多邀我出门,我知道好多事儿呢。”

  她一停顿,问道:“长公主府的赵二郎,二娘子你想听吗?”

  尹明毓自然想听,文娘子便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