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赵二郎身体确实不好,常待在府里,可天暖时偶尔还是会露面的,文娘子见过,还专门说了一句“是俊秀的”。

  上次秋猎,长公主也带着赵二郎去了。

  “尹家和长公主府的婚事定下后,我听一位娘子说,她在蹴鞠场附近瞧见过赵二郎,许是对你家三娘留了心。”

  尹明毓想起二哥婚礼那日,四娘说赵二郎给三娘送过几次东西,便有些相信这说法了。

  这时,伙计来上菜,两人便止了话,专心用膳。

  她们打算再去附近的书肆转转,是以用完膳便打算离开。

  然而银儿去结账,很快便回来,对尹明毓道:“娘子,有人替咱们付钱了。”

  尹明毓下意识想到渭阳郡主,可随即又推翻,问道:“是何人?”

  银儿看了一眼文娘子,道:“是徐家大少夫人。”

  “我长嫂?”文娘子吃惊,看向尹明毓,道,“我不知道为何会在此处碰到长嫂。”

  既然不知道,见见便知道了,估计也没走。

  尹明毓便又重新坐回去,道:“再喝杯茶吧。”

  文娘子握着茶杯,微微蹙眉,道:“二娘子,我先前与你说,长嫂想让我引见,今日我出来之前,婆母问了我去处,其他我再没与长嫂说过。”

  尹明毓冲她微笑,“我信你,不必多想。”

  人多口杂,想知道个位置,又有何难的。

  不多时,银儿禀报,然后徐家大少夫人何氏便与一同她年纪相仿的妇人走进来。

  两方见礼,何氏介绍与她同行的妇人,身份乃是她娘家嫂子,虽不似谢钦那般是近臣,却是近来刚刚升了官,比谢钦高半级。

  至于徐家大郎,官职更低一些,何氏并未提及。

  而何氏介绍完,也不需要人问,便面带笑容地解释道:“谢少夫人,赶巧我今日回了娘家,正好路过此地,看到府里的仆人,便猜测您和我家弟妹在这儿,想着她与您一道出来,合该我们招待,便擅作主张了,您不怪我多事吧?”

  她拿文娘子作借口,文娘子听完,垂下头,神情有些微地异样,却没有在外头反驳何氏。

  尹明毓始终含笑,不过语气疏离,“徐少夫人客气了,我与文娘子结交,倒也不在意那些客套的。”

  何氏看了一眼文娘子,惭愧道:“如此,倒是我见外了,谢少夫人见谅。”

  尹明毓自认为已是颇为厚颜之人,乍一听见何氏这般说,也有些甘拜下风,起码她是绝对无法像何氏这般为了攀关系便对陌生人如此的。

  文娘子面上亦有些泛红,便要出言打断。

  何氏却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与尹明毓笑盈盈地攀谈:“听弟妹说,谢少夫人正在建宅院,打算出租?”

  尹明毓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这时,何氏的嫂子开口说道:“我娘家行商,有好几家建材铺子,可以进价为谢少夫人提供些好的木材石材。”

  尹明毓是爱钱,可她不爱捡这种无缘无故送上来的便宜,便笑道:“建材早已买好,不过还是谢过何夫人好意。”

  何夫人面上遗憾,很快又收起来,笑着说:“谢少夫人可是想有些赚钱的营生?我娘家最擅长此事,无论谢少夫人是想开铺子还是想要其他营生,我都极乐意帮谢少夫人出些主意。谢少夫人背靠谢家,定然做什么都一本万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尹明毓自然明白,她心下已是不耐烦,便露出几分理所当然的骄傲之色来,说道:“何夫人既是知道我背靠谢家,便也该清楚,我是万不可能缺钱的,我那宅院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她话是这般说,心里却在给自个儿打补丁,希望财神爷莫要听到;若是财神爷听到了,也要原谅则个,实在不行,她就去财神庙上上香,拜一拜。

  谁也不嫌钱多,她缺钱。

  而何夫人一滞,片刻后恢复如常,“谢少夫人说的极是,谢家底蕴深厚,确实不必为钱多虑,不过谢少夫人若想既打发时间,又顺带赚些钱财,也可找我。”

  尹明毓兴趣不高,瞥向金儿,给了她一个隐晦的暗示眼神。

  金儿立时便上前道:“娘子,府里事忙,先前夫人便催您早些回去。”

  尹明毓作出一副“险些忘了”的神情,对文娘子歉道:“瞧我,不能再与你玩了,下次还是邀你去谢家做客。”

  文娘子知道尹明毓没有迁怒她,放下心来,立即答应道:“二娘子自便,正巧偶遇我长嫂,我与长嫂一同回去便是。”

  何氏和何夫人不好再耽误尹明毓,只得说与她一同离开。

  她们在酒楼外分别,尹明毓递给文娘子一个眼神便上马车离开,并未再多言。

  文娘子她们目送她离开,文娘子才看向何氏,温柔地笑道:“长嫂,可要回徐家?”

  何氏面对她时,态度便有些寻常,索然道:“走吧。”

  酒楼二楼,一扇半开的窗子里,渭阳郡主瞧着何氏和何夫人,微微眯了眯眼。

  她身后,寻郎君双手拿着披风走过来,温声道:“郡主,披上吧,莫要着凉。”

  渭阳郡主看着下头散场的人,随手合上窗,推开他送过来的披风,坐回到桌边,端着酒杯喝酒。

  寻郎君折好披风,坐在她身侧为她倒茶,有些关心道:“您这些时日为了教王爷信重,日日宴客与人交际,没少饮酒,还是少喝些吧。”

  渭阳郡主眸色沉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砸在地上,先前的嚣张狂妄里添了些许不忿。

  另一边,尹明毓上了谢家马车,便不再端着,靠在马车厢上,懒散道:“瞧见没,有人主动送钱予我。”

  金儿和银儿面面相觑,也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便猜测道:“娘子,难不成是有所求?”

  尹明毓懒得倾身,便懒懒地抬手,指指装松子仁的碟子,待到银儿送到她手中,方才道:“总归不是为我。”

  银儿闻言,认真地点头附和道:“肯定不是为娘子,娘子您一看便帮不上旁人的忙。”

  尹明毓:“……”为何如此不顺耳?

  而她们只是借口府里有事摆脱不顺眼的人,却不想马车一停在谢家门口,谢夫人身边的婢女便迎出来,冲尹明毓一福身,道:“少夫人,您可回来了,姑太太和表小姐到了。”

  尹明毓微讶,边往里走边问:“何时到的?”

  婢女答道:“就在晌午时,府里派了人去寻您,没想到您先回来了。”

  “那倒是巧了。”

  若非碰见了文娘子的长嫂何氏和那位何家夫人,她还未打算回来。

  按理见长辈,该换一身合宜的衣服,但长辈已经在等,尹明毓便就这般穿着外出的衣服径直去到正院。

  守门的婆子一见到她,行了一礼,起身便向门内喊道:“老夫人,夫人,少夫人回来了!”

  尹明毓稍整了整衣衫,昂首挺胸、面带笑容地踏进门,一进去便张口道:“祖母、母亲,我回来晚了,竟是没能迎接姑姑和表妹……”

  她说着话,毫无防备地,两张除了岁月之外,极其相似的绝色容颜,“啪”地打过来。

  一下子怔住。

第57章

  这世上竟真的有绝世姿容……

  尹明毓没有亲眼看见之前,绝对无法相信真的有人美到一出现便使得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光华夺目。

  屋内陌生的一对母女,先后而坐,年岁长些的靠前,面容鲜嫩的,离尹明毓更近些。

  便是谢家姑太太和白家表妹白知许。

  她们五官极像,皆是一张芙蓉面,柳叶眉,多情的眼半弯,眼波流转,动人之极。

  但与这一般无二的五官不同的是,姑太太更显丰腴,分明年纪更长,却因着瞳色深,睫毛浓密,眼神浅白,显得无辜又烂漫。

  而年轻的白家表妹,肤如凝脂,两腮并眼尾都泛着年轻鲜嫩的桃花粉艳,本该是无忧愁的年纪,眼神却更清明些。

  最重要的是,厚实的锦褂都不显臃肿,遮不住她的纤细苗条,纤腰楚楚。

  也不知是不是跋涉辛苦,她们面上皆有些苍白疲色,更惹人怜惜,这样的两个女子全都在看她……

  尹明毓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竟有一股子想要再整理一下衣衫的冲动,又担心一动便惊扰她们。

  甚至脑子里思绪翻飞,为博她们一顾愿意倾尽一切……

  ……

  乱飞的思绪戛然而止,她还是不愿意的。

  尹明毓瞬间从怔愣中回神,神色恢复如常,笑道:“这便是姑姑和表妹吧,未曾想竟是如此风流的人物,教我都失了神。”

  她说着,若无其事地行礼,端庄又不失礼。

  这时,谢老夫人旁边的谢策兴冲冲地喊道:“母亲!”

  语气亲近又自然。

  不止尹明毓方才在观察白家母女,她们也在观察着尹明毓,一见谢策如此情态,面上皆有些惊讶。

  姑太太受了尹明毓的礼,本来招手欲叫婢女拿礼物过来,一时惊讶,便脱口而出道:“诶呦~瞧这亲近的,一点儿看不出不是亲生的,还得是亲姨甥~”

  谢策年纪小,即便知道“母亲”是“姨母”,长久相处下来,难免也有几分意识不清,分不清楚亲生与否的区别。

  他下了榻便倒腾短腿奔向尹明毓,一听姑太太这话,便迷茫地停下步子,站在正中。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当即脸色便有些不好。

  白知许神色一慌,忙小声提醒道:“母亲!”

  而谢老夫人已经严声斥道:“口无遮拦!谢家教养你多年,倒是越发不成样了!”

  白知许慌乱,连忙起身请罪。

  姑太太比她还熟练,直接滑下椅子,跪在地上,向谢老夫人认错道:“母亲,您千万莫要生气,是我错了。”

  她跪得太快,白知许站在那儿,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了。

  这场面可比先前画似的美人有趣多了,尹明毓忍俊不禁,冲呆站在那儿的谢策招招手。

  谢策重新迈开步子,走到她跟前,仰头,“母亲……”

  金儿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编篮,里头全都是尹明毓在外头买的小玩意儿,她也不安慰谢策,在里头翻找。

  哪个都是她极喜欢的,尹明毓挑选片刻,最后拿个竹编的笔筒,大喇喇地塞进谢策怀里,道:“母亲送你的,好生练字。”

  谢策方才便一直盯着她的动作,抱着笔筒,再看竹篮里的一只巴掌大小的竹编羊,目不转睛。

  尹明毓向左挪了一步,挡住竹篮。

  谢策便顺着她的腿抬头,眼巴巴地看她。

  尹明毓移开眼,当作看不见。

  谢老夫人一张冷脸看见尹明毓这作态,险些没气崩,但又不能当着外人给她眼色,便又转向庶女。

  姑太太一抖,忽然便开始梨花带雨地抹眼泪,“母亲,在扬州时知许便教女儿在外莫要说话,女儿一直记着,这是一回了娘家,心里安心,才没管住,您就原谅女儿吧~”

  白知许也忙跪下来,自责道:“外祖母,母亲只是心直口快,绝无恶意,知许日后一定督促母亲,您切莫气坏了身子。”

  谢夫人见谢策已经忘了那些,便出言缓和道:“母亲,大娘子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您别介怀。”

  姑太太连忙道:“是是是,长嫂说的是,您千万别跟女儿一般见识。”

  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转向白知许时,稍稍缓和些许,不过依旧不甚热情,“院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先回去修整吧,晚膳过来正院用,届时拜见你舅舅和表兄。”

  白知许恭敬答应下来,行礼后,扶着母亲起身,退出去。

  等到她们走了,谢老夫人立时便将矛头转向尹明毓,“瞧你吝啬的,不过是个竹编的物件儿,也值当你当着外人跟个孩子计较。”

  尹明毓却有理有据,“那是孙媳买的,孙媳自然能够决定送不送人。”

  理自然是这个理,但谢老夫人就是气不顺。

  她深呼吸平复片刻,没好气道:“我拿东西与你换,或者你说清楚在何处买的,我教人去买。”

  尹明毓能屈能伸,瞬间便转换立场,笑容满面地问:“祖母,您要拿什么与孙媳换?”

  谢老夫人:“……”

  谢夫人轻笑出声,对孙子道:“快去拿,没听你母亲答应给你了吗?”

  谢策这才欢快地跑向金儿,抱起那只竹编的羊,笔筒也没有撒手,全都抱在怀里。

  谢老夫人便教人去取了一颗东珠,径长足有一寸。

  “谢过祖母。”尹明毓笑呵呵地接过来,放在自个儿袖中。

  随后,她才有些好奇道:“没成想,姑姑竟是这样的性子……”

  提起她,谢老夫人便没不甚愉快,谢夫人看了老夫人一眼,对尹明毓道:“她原先未嫁时,还不这样……”

  谢夫人说完,又觉得不甚严谨,又改口道:“至少没这般严重。”

  尹明毓更好奇了,眼巴巴地看着谢夫人,想要她多说一些。

  谢老夫人不爱听,叫着谢策回暖房去小憩,留下谢夫人与尹明毓说些旧事。

  原来当年在扬州,谢家这位唯一的姑太太便是出了名的花瓶美人,她生母老实,去的也早,在谢老夫人眼皮子底下长大时,虽常因为性子不讨老夫人欢喜,也常因为口舌犯错,但还算克制。

  不过她姿容出众,爱慕她的郎君极多,谢老夫人做主选了白。

  而这一嫁了人,姑太太这性子,自然不得婆母喜欢,每每惹怒婆母,她便回娘家来哭。

  谢老夫人不耐烦,便斥她:“总回娘家哭什么,去你郎君跟前哭去。”

  姑太太便真的去了。

  偏偏男人极受用,姑太太的婆母又急症去了,姑太太又随夫外放,便彻底没了约束。

  尹明毓:“……”

  她想象了一下年轻的姑太太像刚才那般梨花带雨的样子,莫名理解那位已故的姑父。

  得亏是生在谢家,这要是普通人家,许是都护不住……

  “先前白大人去世,白氏宗族因着他们夫妻只有一女,登过门,谢氏不能任由旁人欺凌谢氏女,是以谢家在扬州的族人代老夫人和你父亲出面,摆平此事。”

  谢夫人道:“那时传回来的信儿,便是白知许小小年纪,已经在帮着管家了。”

  尹明毓窥谢夫人神色,便知道恐怕不止是帮着。

  姑太太年轻时有谢家,出嫁后有夫君,夫君走后又有女儿,怪道如此……没心没肺。

  而另一边,母女两个回到姑太太闺中住的院子,白知许也顾不上多打量,拉着母亲进了屋。

  “娘,咱们是回来倚靠外祖母一家的,您就不能管住您的嘴吗?万一惹怒了外祖母和舅母,咱们如何自处?”

  姑太太委屈,“我真是一时放松,并非有意的……”

  白知许瞧她那般,无奈极了,软下语气,劝道:“母亲,咱们不是说好了,讨得外祖母欢心,到时女儿出嫁,您便留在谢家,一来有人照料,二来以防有人欺您。”

  姑太太却不甚担忧,“老夫人和你舅母都是有风度的人,便是生气也不会打骂于我,待你出嫁,我便是赖着不走,她们也不会赶我的。”

  白知许:“……那也不能气人家啊,咱们又不是讨上门的冤孽……”

  而且,真的不会赶人吗?她为何觉得悬。

  白知许无力道:“能说好话便说好话,要不然就别说,其他的全由女儿来。”

  姑太太毫不犹豫地答应,一转眼瞧见桌上的礼盒,“诶呀”一声,道:“礼忘记给侄媳妇了!”

  白知许道:“晚膳时再带过去吧。”

  她又叮嘱了几遍,临去安排仆从们安置东西时,心里对母亲仍旧是没法放心,只希望真如母亲所说,外祖一家风度极佳。

  晚膳时,谢家人少,便未分桌而食。

  白知许恭恭敬敬地向舅舅和表兄见礼,父子二人淡淡地回应。

  而谢钦和白家表妹同处一室,对比起来,尹明毓才发现谢钦一张俊朗的面容和气度,竟是丝毫不逊色于白知许。

  她先前也知道他好看,可一来是早就知道,二来对方曾经是大娘子的夫君,第一眼便是有些惊艳也不会多看多想,许是这样便蒙蔽了。

  不过……

  无论是谢钦还是白知许,看对方时眼里都没有任何惊艳之色,谢家其他人也都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就她一个贪花好色,格外庸俗……

  “表嫂,这是母亲为您准备的见面礼,先前忘了给表嫂,还请表嫂收下。”白知许来到尹明毓面前,语气不似在舅舅和表兄面前那般拘谨,还带了些笑意。

  尹明毓近距离看着白知许的脸,和露出的一小节皓腕,心道:庸俗便庸俗,她庸俗她开心。

  是以,尹明毓也带上笑,柔声回道:“姑姑客气了,我也给表妹准备了见面礼。”

  她们互相交换了见面礼,晚膳时辰到,尹明毓便携着白知许落座。

  身边儿坐了一个大美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多瞧几眼,不好失礼地眼神乱瞟,尹明毓便借着吩咐婢女给白知许倒茶布菜,光明正大地看她,与她说话。

  谢钦坐在尹明毓另一边,见她对白家表妹温言软语,却不曾给他一个眼神,便亲自端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淡淡地说:“喝杯茶。”

  尹明毓顺手拿起来,刚送到嘴边,便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

  众人望过去,便见姑太太暧昧地瞧着谢钦和尹明毓,打趣道:“诶呦~大郎还亲自给侄媳妇倒茶呢,小夫妻感情真好~”

  谢家人,连谢家主都看向了谢钦和尹明毓。

  谢钦面色越加冷淡,掩饰心头那一丝局促。

  白知许替母亲尴尬,想要说些什么缓和,又一时找不到话。

  这时,尹明毓放下茶杯,亲手接过汤勺,盛了一碗汤,主动放在谢钦面前,温声道:“郎君,喝汤。”

  谢钦周身的冷意霎时散尽,“嗯”了一声,拿起勺子喝汤。

  谢家众人纷纷收回视线,重新开始用膳。

  唯有一个小不点,看着尹明毓给父亲盛汤,双手抱着碗,也求道:“母亲,汤……”

  谢钦皱眉,“为人子怎可支使长辈?你的孝道呢?”

  谢策不是想要支使,可他不会也不敢辩驳,默默地缩回去,小半张脸都藏在碗后,只剩下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父亲。

  谢老夫人心疼,偏又不便说什么,只能看着。

  就连姑太太和白知许也都慑于谢钦的严厉,大气不敢出。

  气氛又僵了,尹明毓倒是不怕影响食欲,可既然都解围了,解到一半儿算什么,便笑道:“无妨,母亲给你盛一碗便是。”

  说着便起身盛汤,且她不止给谢策盛,又给谢老夫人、谢家主并谢夫人全都盛了一碗,还声音轻柔地请他们“喝汤”。

  但除了谢策和谢家主,谢老夫人和谢夫人看着面前的汤,都有些怪怪的,颇不自在。

  而谢钦喝着不是“独一份儿”的汤,则是面色又冷了起来。

  尹明毓重新坐下后,顺手将自个儿原来的茶杯放到谢钦手边。

  姑太太又瞧见了,自作聪明地掩唇笑道:“小夫妻感情这般好,许是要不了多久,便要有喜信儿了~”

  白知许顿时闭了闭眼。

  她可真欠啊……

  一顿饭吃不消停,谢老夫人忍无可忍,斥道:“你闭嘴吧。”

  姑太太意识到自个儿说错话,可她自觉说的是好话,完全不明白谢老夫人为何要生气。

  尹明毓眼神一动,正好借这个机会摆到明面上,便在桌底下踢了踢谢钦的脚,而后笑道:“郎君公务繁忙,且府里有策儿了,倒也不急,顺其自然便是。”

  谢钦瞥了尹明毓一眼,没言语。

  尹明毓便在桌下戳他的腿。

  谢钦抓住她的手腕,抬眼淡淡道:“我与二娘自有打算。”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谢家主却是对尹明毓这个儿媳目露满意之色。

第58章

  晚膳结束之后,白知许片刻都不敢让母亲停留,匆匆带着母亲告退。

  尹明毓想起白日里的事儿,便问谢钦:“郎君,今日可忙?”

  他们还在正堂,谢钦一瞬间如芒在背,抬头看过去。

  谢老夫人低下头跟谢策慈祥地说话,谢夫人正侧着头与谢家主神色如常地交谈。

  谢钦淡淡地看了她们片刻,方才转过来,对尹明毓道:“无事,不忙。”

  尹明毓也注意到谢钦的动作,被人看笑话的时候,越是淡定,看笑话的人越是没趣,若是给予反应,反倒会让他们兴趣盎然。

  是以她对于谢老夫人她们的眼神,丝毫不在意,淡定地说:“白日我出去,遇到些事,想与郎君说一说。”

  谢钦点头,平静地转身向长辈们告退。

  谢老夫人一本正经地颔首,“去吧。”

  尹明毓和谢钦一道回东院,先去瞧了一眼她的羊,而后才进屋,直奔主题。

  “我今日邀文娘子出来,就是光禄寺卿徐大人的二儿媳,在酒楼碰见了二娘子的长嫂何氏和她的娘家嫂子何夫人。”

  “先前文娘子便说,她长嫂想要与我结交,今日又‘偶遇’,替我结了酒楼的账不说,还说要带我做一本万利的买卖。”

  谢钦自然是极敏感的,当即便道:“我回头便教人去查查。”

  尹明毓见他有数了,立刻便撇下这件事儿,喊人送水梳洗,她在外折腾半日,需得回到床上养精蓄锐。

  谢钦稳坐在榻上,显然是不打算回前院。

  尹明毓小日子极准,还特意提醒了谢钦。

  谢钦右手拿起书,视线落在书上,语气平淡道:“我知道。”

  尹明毓挑挑眉,径自走进浴室。

  待到两人先后梳洗好,躺在床上,尹明毓毫无内疚地睡过去,第二日起床,发现她来了月事,不过并没有弄脏寝衣。

  “娘子。”银儿端着热水走进来,兴冲冲地说,“外头下雪了!”

  尹明毓本来还躺在那儿不想动,闻言便坐起来,明明看不到也向窗子张望,然后掀开被子。

  金儿为她拿了衣服,尹明毓穿好,又披上两个妹妹给她做的披风,便踏出门。

  今年冬的第一场雪,是她从尹家离开,嫁入谢家的第一场雪,如同飘絮一般洋洋洒洒地下落,森严的大宅霎时便被冷清覆盖。

  “咩——”

  尹明毓听到羊叫,下意识转向羊棚,没看见她那只羊,又仔细听了一下,才确定声音是从跨院传出来的。

  “昨夜一下雪,婢子便将羊牵去跨院了。”

  尹明毓抬脚,走进跨院。

  一刻钟后,她走出跨院门,手里握着绳子,往出拉。

  “咩——”

  绳子绷的溜直,一人一样角力片刻,最终尹明毓以压制性的力量胜出,拉出了她那只半大的羊。

  霎时,院子里扫雪的婢女们便“噗嗤”地笑起来。

  “咩——!”

  小羊穿着一身红通通的棉衣,头顶上还戴着一顶包脸的红帽子,奋力挣扎。

  这是东院婢女们的“杰作”,都是对这只羊的爱。

  尹明毓拉着它去雪中散步,还特地绕了个大圈儿,从花园里走。

  小羊生性倔强,在右相家丝毫没能修身养性,硬是没学会能屈能伸,四肢蹄子绷直,在雪地上留下两排直线的印子。

  尹明毓拉着它,生生热出一身汗,便停下来裹紧身上的披风。

  它叫了一路,大概也渴了,便低下头舔雪吃。

  尹明毓等它抬头,方才继续拉着它往正院去,到了正院外,便教银儿找个避风的地方安置它,嘴上还念叨它:“好羊不能吃了睡睡了吃,肉不紧实……”

  小羊“咩咩——”叫着顶她。

  尹明毓轻轻抚摸它的头,笑吟吟地威胁:“全羊宴……”

  “表嫂……?”

  旁边忽然传来白知许的声音,尹明毓抬头看过去,姑太太和表妹今日依旧赏心悦目,她脸上的笑容大了几分,问好:“姑姑、表妹。”

  姑太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看了女儿一眼,又紧紧抿起来来。

  她神情太过明显,尹明毓想不注意都难,颇为好笑地看着母女俩。

  而白知许看着婢女牵着的这只“别致”的羊,犹疑地问:“这是表嫂的宠物吗?”

  尹明毓笑容不变,随意地拍了拍羊头,看起来极认真地玩笑道:“是存粮。”

  端方严谨的谢家竟然有人养羊,还养得好好的,实在教人吃惊。

  姑太太抿着嘴,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尹明毓,一时没控制住,便道:“没想到侄媳妇嫁进来,谢家养羊都穿上衣服了!”

  尹明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