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美人,可惜长了一张嘴,知道的是心直口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嘲讽她呢。

  白知许连忙扯了扯母亲的袖子。

  姑太太不解,但还是马上闭了嘴。

  尹明毓身体不错,却也不能站在外头与她们寒暄,一边抬手请她们一起进去,一边笑道:“姑姑是我的长辈,在我面前完全不必拘束,畅所欲言便是。”

  姑太太是给个台阶便下的人,立即便长出一口气,道:“我昨日看侄媳妇,就知道你是个大度的。”

  尹明毓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她确实是个“大度”的。

  姑太太回头瞧了一眼院门,看不见羊,但是不妨碍她说话:“羊还是肉嫩时好吃些……”

  白知许无奈地提醒:“母亲,表嫂不过是玩笑。”

  尹明毓却是挑了挑眉,随后不以为意地说:“表妹何须在意,不过寻常闲聊罢了。”

  姑太太一听,立时眼睛一亮,对女儿夸赞道:“你看你表嫂,多从容大气。”

  白知许便不好再说什么。

  姑太太又开始拉着尹明毓说扬州如何做羊,末了还道:“侄媳妇你定要教膳房做来尝尝,比寻常做法好吃。”

  尹明毓含笑应下,忽然道:“姑姑见多识广,不妨帮我辨别一二,有一种羊好吃与否。”

  姑太太教她说来听听。

  尹明毓眉眼温柔,与先前劝羊时如出一辙,缓缓道:“我的羊见过烤羊,您说它的肉……会不会更嫩些?”

  “看过烤羊……”姑太太初时还未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倏地睁大眼睛,看向院门,又转向尹明毓,“你、你……”

  她看着尹明毓的笑容,越发觉得毛骨悚然,正好正堂门就在眼前,连忙急匆匆地踏进去,置身于堂屋之中,方才有几分暖意。

  而她再看到进来的尹明毓,便赶忙撇开眼,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尹明毓微微挑眉,没想到姑太太这般“不堪一击”。

  希望姑太太能在她面前做个安静的美人,不过若是与谁有怨,放姑太太倒是正好。

第59章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已经坐在暖阁里。

  尹明毓笑着行礼,不见慌张。

  请安却教长辈们等,白知许却是有些不安,赶忙上前恭敬请安,并解释:“我和母亲千里迢迢来到外祖家,一安心便睡得太实,起得晚了,教外祖母和舅母等了。”

  事实是晨间起来后,姑太太磨蹭,非说谢家请安的时辰没到,不必急着来。

  她不似姑太太那般了解谢家,心里其实是不安的,是以姑太太那般说,便半信半疑地信了姑太太的话。

  先前在外头碰到尹明毓这个表嫂,尹明毓温和,与她们说了几句玩笑话,白知许的心便松了几分,没想到谢夫人已经在了。

  她倒是不埋怨母亲,只埋怨自个儿没有在母亲磨蹭时强力要求,她若要求,姑太太肯定会听从。

  而她想得这般多,谢夫人却只是指了指尹明毓,笑道:“你们跟她一道进来,时辰便只会正好,哪能晚。”

  尹明毓面上带笑,也不反驳。

  谢老夫人见她那般,轻哼了一声,不过眼神里没有任何责怪。

  她们没有亲亲密密的,可看起来就很放松。

  昨日白知许便察觉到一些,可因着初来乍到紧绷着,没细想,此时一看外祖家三代婆媳之间的气氛,十分惊讶。

  谢夫人又与尹明毓道:“老家的账昨日也送过来了,你回去便能瞧见了。”

  早就有准备的事,又已经做好安排,尹明毓便不会再去犯愁,于是很平静地点点头,然后故意装出无力的语气说她一会儿便回去“干活”。

  谢夫人瞧她那勉强的惫懒劲儿,好笑不已。

  但谢家除了谢策,她年纪最小,寻常也是有分寸的,不免多纵容几分,便摆手教她想走便走。

  尹明毓和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

  谢老夫人道:“晚膳吃羊肉锅子。”

  尹明毓一听,笑起来,“那孙媳早些过来。”

  “我方才听见羊叫了?”谢老夫人道,“晚间莫要再牵过来,教策儿瞧见,又要带进屋。”

  尹明毓笑道:“我肯定不牵来,万一小郎君又要带羊看咱们吃羊肉锅子,还要与它分享,这不是为难羊吗?”

  姑太太一听这话,瞪大眼睛,看向尹明毓。

  她又不是傻的,乍一听到也有过一丝怀疑,但因着从来没想过端正规矩如谢家,会有人开玩笑,是以才那般相信。

  还真的以为侄媳妇是个残酷可怕的。

  现下知道侄媳妇竟是在戏弄她,顿时一脸控诉地看向尹明毓。

  偏她人有些圆润,显得极年轻,作出这样的神情,丝毫不显得别扭,反倒教人对她不忍心。

  尹明毓:“……”

  在见到姑太太之前,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娇憨的这般自然的中年妇人。

  谢老夫人本来看庶女今日锯嘴葫芦似的,便有些奇怪,又瞧见她这样一副神情看尹明毓,更是莫名其妙。

  谢夫人也有些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白知许连忙解释:“外祖母,舅母,没什么,只是表嫂说了句玩笑话,我都没当真,不成想母亲却当真了。”

  谢老夫人问:“什么玩笑?”

  白知许看了尹明毓一眼,照实说了。

  谢老夫人如果不知道“羊见烤羊”实际不过是谢策的天真之举,只单听到这个事儿,肯定当是尹明毓信口胡诌,没想到有人光听个话就会害怕。

  但放在庶女身上,又似乎颇合她的性子,毫不意外,就像是她能出现的状况。

  不过,谢老夫人瞧了一眼庶女的神情,还是对尹明毓教训道:“瞧你这儿没深没浅的,羊肉锅子莫吃了,这几日就待在你院儿里反省。”

  错她是认得,但好久没禁她足了,尹明毓有点儿不敢相信。

  白知许怕和表嫂结怨,哪敢让外祖母罚表嫂,连忙替她说话:“外祖母,真的只是个玩笑,您别罚表嫂……”

  尹明毓回过神,打断她:“表妹不必为我求情,是我没个分寸,该罚,千万莫要为我求情。”

  白知许还当她是客气,反过来劝道:“表嫂,你切莫自责,真的不是大事儿。”

  她为了佐证自个儿的话,还主动曝起亲娘的短儿,“我母亲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起夜都要有人陪,本就胆小。”

  姑太太:“……”这是亲女儿。

  尹明毓瞧着姑太太满脸的气闷,也对这位白家表妹又刷新了印象,但这寒天寒地,她真的极乐意禁足。

  而白知许劝完尹明毓,又要去劝谢老夫人。

  尹明毓赶紧打断她,直接对谢老夫人道:“祖母,孙媳这便回去禁足,您放心,孙媳一定好好反省。”

  谢老夫人摆手,尹明毓便一行礼,告退,临走前见白知许仍旧神情忐忑,还安抚地说:“无事,过几日我邀表妹去东院儿玩儿。”

  白知许见她似乎不介意,马上扯起个笑容,答应。

  尹明毓又转向姑太太,微笑道:“姑姑,是侄媳无状,请您见谅,若闲来无事也去我那儿坐坐。”

  姑太太看尹明毓笑,还是觉得这个侄媳跟她一贯认识的谢家人不同,干笑着点头,动作略显僵硬。

  尹明毓这才退出去。

  暖阁内外完全是两个天地,尹明毓穿的挺厚实,可从出门到牵起她的羊这一小段路,浑身就全都凉透了。

  她没再绕路,迅速回了东院,又跟婢女们一人喝了一碗姜汤,便脱了衣服躺在床榻上,想起姑太太和白知许,又忍不住想笑。

  先前还以为许是要有些麻烦,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性子。

  金儿、银儿、青玉、红绸四个婢女正在与小山一样的账本作斗争,抬头瞧见自家少夫人脸上的笑,面面相觑。

  而红绸跟着算账也有几日了,即便正屋的地龙烧起来,屋子里暖和如春,又有茶水点心,比在外头舒适,也依旧如同上刑一般愁眉苦脸。

  她觑着尹明毓的神色,瞧她心情颇好,便出言求道:“少夫人,不若教婢子为您读书吧?婢子算账实在不在行。”

  尹明毓倒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既然她尝试过,还是不适合做这个事儿,便也不勉强。

  不过这般多的账本,她不做,金儿她们难免任务过重,于是便开口道:“红绸,你若能找个人替换你,便不用算账了。”

  红绸一喜,便开始琢磨起人选。

  尹明毓转回头闲适地翻书,并不告诉她更多。

  还是青玉小声提醒红绸:“去找夕岚,你替娘子招她来,东院里的差事你也熟,做起来趁手。”

  两人原来都是东院的管事婢女,后来大娘子换了自个儿的婢女管事,又不喜她们,她们才到了前院。

  继少夫人来了之后,仍旧用的是夕岚,便是招她们回来,也只做了些闲散的差事。

  她们不像金儿银儿,是不敢闲着的,一开始受少夫人重视帮忙算账,都是极高兴的,只是红绸属实是做不来。

  红绸听了青玉的话,转向少夫人,见她专注于书中,并未出言反驳,立时便放下算盘出去找夕岚。

  而夕岚确实管着整个东院的事儿,可任谁一瞧,都知道金儿银儿才是继少夫人身边儿最贴心的人,就连青玉和红绸都跟少夫人亲近,是少夫人眼前的红人。

  她心里当然是有些不踏实的。

  此时红绸忽然找过来,说是让她帮少夫人盘账,夕岚当然是十万分的愿意,便是红绸说要帮她分担些院里的差事,也毫不犹豫地分了。

  随后,夕岚随红绸来到正屋,恭敬地行礼:“少夫人。”

  尹明毓从书中抬头,含笑点点头,又看了眼金儿银儿。

  金儿银儿眼里,夕岚不是来分宠的,是来帮她们分担活计的。

  于是金儿极主动地请她坐,又多分了些账本给她,银儿也热情地招呼她:“夕岚姐姐,茶水点心都是娘子给咱们准备的,可随便用。”

  夕岚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坐在先前红绸的位置上,好一会儿才安下心。

  她是丝毫不觉得账本多的,为了表现,极努力用心,效率比红绸高许多。

  尹明毓半靠在床榻上,手里擎着书,嘴角上扬。

  何必那么辛苦呢,活儿又做不完,用好手底下的人,便是日后早晚会接手谢家管家权,她也可以不必事事躬亲。

  耳边听着几个婢女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尹明毓昏昏欲睡。

  她晚间虽然吃不上谢老夫人的羊肉锅子,可也不用去请安了,便往下一滑,被子一提,安然地睡下。

  她再醒过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算盘声,天色也有些昏暗。

  尹明毓醒了醒神,喊金儿银儿。

  金儿银儿没有马上过来,撩开门帘走进来的是谢钦,“起了?”

  都说年底事忙,谢钦竟然一连两日都到东院来。

  尹明毓拿起床边的襦裙,边穿边问:“郎君今日不忙吗?”

  “陛下跟前近臣颇多,倒也不必事事有我。”

  谢钦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他面前,一杯放在桌子对面。

  尹明毓一听,眼一转,问道:“郎君在同僚间人缘如何?”

  谢钦抬头,知道她想听什么,便道:“同僚皆对我客气。”

  这是极正常的,谢钦这样冷淡的性子,与人结交也不会太过热络。

  他又家世极好,才学不俗,许是许多人要敬而远之的,更甚至嫉妒暗藏也说不准。

  尹明毓端起杯子,饮尽,随谢钦到外间,就看到桌子上的铜炉,惊喜,“怎么有铜炉?”

  “祖母教人送到东院的。”

  尹明毓笑起来,“祖母最是心软。”

  谢钦一撩下摆,坐下,问道,“你又禁足了?”

  尹明毓点头,倒也没遮掩她做的事儿,全都说了。

  谢钦微微皱眉,提醒道:“姑姑到底是长辈,便是性子有些……也要尊重些。”

  尹明毓倒也听得进去,答应道:“我日后会注意分寸的。”

  这时,婢女们端着肉和各种菜走进来,银儿还抱着一盘泡好的木耳道:“娘子,这是先前咱们在庄子上采的。”

  谢钦没多关注,筷子却多夹了几次木耳。

  尹明毓倒是不觉得自个儿采的吃起来更香,雨露均沾,然后忽然道:“郎君可想过,姑姑这般,有可能是拿准了长辈们不会如何她?”

  这点尹明毓颇有经验,她不也是瞧着谢家人都是这样端正的性子,是以才总是为自个儿拓展弹性空间吗?

  而谢钦听她一说,便抬眼看着她,一针见血道:“你是在说你自个儿吗?”

  尹明毓不否认,支着下巴看谢钦:“郎君如今是了解我了?”

  谢钦淡淡道:“只有谢家能供你如此。”

  尹明毓垂眸。

第60章

  晚间,谢钦留宿在东院。

  两人并躺在床榻上,谢钦道:“祖母每年腊月十五都要让人去京郊护国寺里上香,往年都是着人去的,今年轮到定王在护国寺斋戒一月,陛下命我随同。你若是有兴趣,我带你去庄子上住几晚。”

  他一顿,又补充道:“那处庄子有温泉。”

  大邺皇室祭祖的,都要有皇室成员在护国寺吃斋念佛一月,正月初一再由陛下亲自主持祭祀。

  上一代,一直都是还未登基的昭帝代天斋戒,这一代,昭帝则是让三位王爷轮流,今年轮到定王殿下。

  尹明毓不在意那些,倒是对温泉极感兴趣,当即便答应下来。

  而谢钦思忖良久,才又道:“我许是没有闲暇,你可邀姑姑和表妹同行。”

  尹明毓一听,嘴角便不由自主地上扬,“那我便邀姑姑和表妹一起。”

  她看起来太过高兴,谢钦反倒不甚愉悦,便淡淡道:“表妹只小你几个月,此番来京定然是想借谢家寻一门好婚事。”

  尹明毓笑呵呵地说:“祖母、母亲先前也这般说,不过表妹的婚事自有母亲操心,咱们到时只管为表妹送嫁便是。”

  谢钦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嗯”了一声。

  尹明毓下午睡了会儿,晚上便有些睡不着,不好打扰谢钦睡觉,又不敢动,便闭上眼想温泉庄子。

  她以为她会睡不着,可闭着眼睛没多久便无知无觉地进入睡梦。

  睡梦中,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吵嚷,挣扎片刻,方才睁开眼,问:“怎么了?”

  谢钦已经坐起,眉头紧皱地穿衣服,答道:“方才正院来人,说是策儿病了,不肯喝药,哭着喊你,祖母便让你过去看看。”

  尹明毓清醒了些,问:“病了?什么病?”

  “风寒发热,许是白日进学,着凉了。”

  这时候风寒很容易要命的,尹明毓连忙起身穿衣服,外头值夜的婢女听到他们起床的动静,禀报了一声,也进来帮他们。

  两人都简单挽了个发髻,便匆匆赶到正院,在屋外便听到谢策的哭声。

  谢老夫人正在焦急地哄谢策喝药,但谢策生病,身体难受,脾气也大,尝了一勺苦涩至极的汤药,便十分抗拒,怎么也不喝了。

  谢钦和尹明毓一进屋,谢老夫人便急急地说:“你们可来了,若还是劝不动,也不能再由他这么哭下去,得直接掰开嘴喂他喝了。”

  谢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微微睁开眼看见尹明毓,便张开小手哭喊“母亲”。

  尹明毓刚在外边儿走过,身上全都是凉气,哪能这么过去,便站在火盆边儿上,哄道:“小郎君,先喝药。”

  谢策小手使劲儿向前伸,不住地摇头,边摇边哭:“呜呜呜……不喝药……”

  谢老夫人急得不行,催促道:“莫烤了,你抱抱他。”

  尹明毓只得走过去,抱住谢策。

  谢策一到她怀里,立时便紧紧搂住她的脖子,边哭边叫“母亲”,抽抽噎噎地十分可怜。

  尹明毓其实没抱过谢策多少次,但一个小孩子,小小的身子全心依赖地抱着她,尤其还生着病,她又不是铁石心肠,自然是有些心软的,便轻轻在他背后拍。

  谢策哭声小了些,可还在抽噎,小身子也微微颤抖。

  谢老夫人见状一喜,便道:“二娘,你喂他喝药吧。”

  谢策一听,头埋进尹明毓颈肩,不断摇头,哽咽地喊:“不喝……不喝……”

  谢钦皱眉,说:“必须喝药。”

  他语气太过生硬,显得极严厉,谢策哭声骤然变大,边哭边拒绝:“呜呜呜……不喝……”

  谢老夫人气急,当即便空出一只手,在谢钦手臂上抽打几下,“他生着病呢,你凶他作甚?!”

  谢钦从未挨过打,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谢老夫人,“……”

  而谢老夫人打完他,根本不理会他的反应,走近尹明毓和谢策,心疼地哄:“策儿,莫哭了,曾祖母的心都教你哭疼了……”

  谢策不轻,尹明毓抱着他久了,手臂有些吃力,便坐到床上。

  谢钦从“挨打”之中回神,见谢策在尹明毓怀里渐渐平静,便问谢老夫人:“祖母,策儿如何会风寒?您可派人知会母亲了?”

  谢老夫人当即便又怒起,强忍着怒火说道:“没有教人去西院。”

  随即转向童奶娘等人,敲了敲拐杖,斥道:“连孩子都照顾不好!”

  童奶娘等纷纷磕头请罪,不敢辩驳。

  尹明毓抬头看了一眼,而后对怀中平静许多,只是抽噎的谢策道:“小郎君,我们喝药可好?”

  “不要……”谢策摇头躲进她怀里,不露脸。

  谢钦端着药碗走过来,一副要硬喂的架势。

  尹明毓怕这孩子又大哭起来,他难得闹一回,这嗓门儿实在是高,她抱着他,直接受冲击,便抬手阻止谢钦。

  谢钦不赞同,“药一定要喝。”

  谢策整个人使劲儿往尹明毓怀里钻,背对着谢钦,抽噎声更大,随时又要张嘴嚎哭。

  尹明毓忽然低头道:“小郎君,药苦吗?”

  谢策抽抽搭搭地应:“苦……”

  尹明毓又问:“这么苦的药,想不想看你父亲喝?”

  谢策哭声一止,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瞥向严厉的父亲。

  谢钦面无表情,严肃地看着尹明毓。

  尹明毓不怕谢钦,继续对小娃娃诱惑道:“你和你父亲一人一口,如何?小郎君想不想看?只要你喝药,你父亲也喝苦药。”

  谢策满脸都是心动,却又不敢应声,靠在她怀里小心翼翼地看父亲。

  那头谢老夫人听见,立即便做主道:“只要策儿喝,就让你父亲喝!”

  谢钦:“……”

  尹明毓冲他伸手,“郎君,快将药端过来。”

  谢钦冷着脸走过来,将药碗递给尹明毓,见谢策眼巴巴地瞧着他,沉默片刻,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药。

  尹明毓一见他实实成成地舀了一勺,背对着谢策给他使眼色。

  他一勺一勺喝完,谢策喝什么,得装一下啊。

  谢钦读懂了她的眼色,一顿,重新端过碗,借着碗遮挡,假装喝了一口。

  而后,又舀了一勺,送到谢策嘴边儿。

  谢策还是不想张口,尹明毓在底下悄悄踢了谢钦一脚,问道:“郎君,苦不苦?”

  谢钦警告地看她一眼,随即对谢策道:“苦,你不喝,我也不会再喝。”

  谢策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对父亲到底是怎样的爱,极其想看父亲喝苦苦的汤药,竟然慢慢张开了嘴。

  谢老夫人喜不自胜,伺候谢策的下人们也都是一喜。

  没人希望谢策的病情加重。

  而就这么谢钦假装喝一口,再喂谢策喝一口,一碗药便见了底。

  谢策苦得脸抽在一起,又委屈地抽噎。

  尹明毓眼疾手快,一块蜜饯便塞到他口中。

  谢策下意识地吧唧吧唧嘴,暂时忘了哭。

  此时天色实在太晚,谢钦便劝谢老夫人回去歇息,“祖母,我和二娘在这儿便是。”

  谢老夫人仍旧担心,然而看了在尹明毓怀里的曾孙一眼,这里根本用不上她,到底还是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吃完药就得好好休息,谢策不撒手,尹明毓只能在这儿陪着。

  谢钦也不打算走了。

  而谢策搂着尹明毓,一抬头见父亲也坐到床榻上来,连忙更紧地楼住她,然后警惕地看着父亲。

  谢钦:“……”

  等到三人躺下,谢钦担心尹明毓睡着压到谢策,本来打算睡在两人中间,谢策不乐意;他睡在尹明毓另一侧,谢策依旧不乐意,甚至还伸手想要推他。

  谢钦有些手痒,看在他生病,才压制下来,让谢策睡在了中间。

  谢策极其满足,在中间滚来滚去,又滚到尹明毓怀里,然后没多久,便趴在她怀里睡着。

  尹明毓将他摆正放在中间,又给他盖上被子,便困极地闭眼入眠。

  谢钦不放心,便伸出一只手臂,虚虚地护在谢策身上。

  而他的担心是极有道理的,尹明毓睡着之后,便开始自由地翻身,好几次差点儿压到谢策,都是谢钦挡住。

  后来谢钦干脆便将谢策护在怀中,但即便这样,父子俩在床榻上的空间依旧一再压缩,“委委屈屈”地占据一小片位置。

  终于挨到第二日,日头升起,谢策率先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被谢钦护在怀里,整个人全都罩在被子下,拱啊拱,被子鼓起来,一耸一耸的,终于爬了出来。

  谢策小脸红扑扑地露出来,一瞧见床榻上的两个沉睡中的人,开心地扭动片刻,抛弃父亲,钻进尹明毓的被窝,躺在她身边,没多久又将自个儿哄睡着。

第61章

  昨夜折腾一番,所有人都疲累不堪。

  谢钦还得点卯,如同往日那般早早醒过来,头有些昏沉,稍稍醒过神便摸向身侧,摸了个空,顿时一凛,瞬间清醒过来,起身去看。

  被子里自然空无一人,视线在床榻上搜寻,便看见尹明毓胸前被子遮盖的地方有一团拱起。

  谢钦抬手掀起被子,一颗乌黑的小脑袋露出来。

  许是被子遮得太严实,他露出的半张小脸红扑扑的,谢钦手背在他脸上贴了一下,十分热乎,好似比昨夜还烫一下。

  可他神情又不像是不舒服。

  而被子掀开,睡梦中的尹明毓感觉到丝丝凉意,便又将谢策往怀里拢了拢,抱紧他小小的身子,为自己取暖。

  谢策也不挣扎,任搂任抱,两个人都睡得极香沉。

  谢钦沉默半晌,放弃救出儿子的想法,重新给两人掖了掖被子,尤其是谢策,掖在他脖子下,好教他不至于闷死在尹明毓的怀抱中。

  不过出于对尹明毓的不信任,谢钦起来穿戴妥当后,又召来尹明毓的婢女金儿,教她在床边看着些。

  金儿应了,恭敬地送郎君出去,回来便守在床榻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家娘子,但凡瞧见小郎君恐有些“危险”,便出手帮助一下。

  她尽量动作小些好不惊扰尹明毓,可尹明毓还是被吵醒了,睁开眼看见床边杵着个人,惊了一瞬看清是金儿,才稍稍平复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

  尹明毓想抬手揉额头,一动发现手臂沉,这才发现怀里还有个孩子。

  “……”

  她昨晚上明明将谢策好好放回去了,仔细回想都没想出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又跑到她被子里的。

  “娘子,是郎君教婢子进来的。”金儿觑着自家娘子神色,委婉道,“郎君担心小郎君闷到。”

  “……”

  尹明毓低头看了看谢策的睡颜,她有自知之明,这……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