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是否要“常来常往”,届时再说便是,当下不必推辞。

  于是尹明毓谦虚几句,全都应了。

  而尹明毓见礼过,便迅速告辞离开。

  她寻着彩幡,找到姑太太和白知许。

  白知许细心,一眼便瞧见她头上的簪花,问道:“表嫂才买的吗?”

  尹明毓这才想起头上的花,边取下边回她:“不是,旁人送的。”

  到底是小娘子的心意,尹明毓拿下来后,仔细收好。

  另一边,谢钦和定王没有走完整个庙会,行至一半便离开这里,坐上马车,前往附近的另外几个寺庙。

  京中各家布施,时常便会在寺庙设粥棚,谢家今年的粥棚,因为绣铺的事儿,一直也未停下。

  定王府也有粥棚,并未设在显眼的寺庙,反而是在一处离京更远一些的土地庙附近。

  马车远远地停在土地庙不远,定完微微掀开厚实的马车帘,看着庙外有衣衫破旧的百姓端着碗排队乘粥,感慨道:“数日前一场大雪,这附近几个村子皆有几户百姓房屋被雪压塌,本王得知之后,也只能尽微薄之力。”

  定王在朝堂上势力弱于成王和平王,一贯无法张扬,但他亦有所谋,特意带谢钦走一遭,为的便是不经意地表现出他有仁慈之心。

  谢钦顺着定王,赞颂了几句。

  他这人寡言少语,称赞的话也是极为简短,虽然他这样的人难得的夸赞会显得更加真诚,但听得人难免有些兴味索然。

  而且,太过刻意反倒落下乘。

  是以定王并不多言,安静地看这不远处百姓们展露出来的众生百态,便命令返程。

  他们返程回护国寺,要走一条山路,其他季节,这条山路还是宽敞好走的,但冬季积雪,便只能沿着行人踩出来的小道和车辙印走,行得极慢。

  天色渐暗,这时已无行人,除了他们,周遭一片寂静。

  马车和护卫们行过一片山坳,刚靠近山侧,忽闻一声急促而尖锐的鸟叫,山上忽然射下雨似的利箭,路边的雪包中,也忽然爆开,一个个蒙面人跃起,举着刀向他们的车队冲过来。

  “有刺客!”

  “有刺客!”

  “保护殿下!”

  马车厢上,骤然有利箭穿透,其中几支正要射向定王,教谢钦勾起中间的方桌,堪堪挡住。

  定王慌乱片刻强自镇定,见不止有利箭继续射穿车厢,还有长刀插进来,焦急道:“景明!不能留在马车里坐以待毙!”

  谢钦单手握着方桌腿,隔开箭和刀刃,随后交给定王做盾,便跃出马车厢。

  马车夫已经被射杀落地,马车前的两匹马亦是躁动不安,源源不断的箭在射过来,护卫们则是艰难地抵挡众多刺客,无暇他顾。

  刹那之间,谢钦便有了计较,拽起缰绳,喝道:“驾!”

  “驾!”

  马车内,定王双手举着桌子,格挡左右后方的凶器,马车忽然向前,他一个不稳,跌撞在马车厢上。

  一把刀恰好插在他方才站的位置,定王顾不上撞得头晕,心有余悸。

  马车外,谢钦专心驱车,无法安全地躲开飞来的每一支箭,左肩便被箭射伤。

  然他此时顾不上伤,只奋力赶马,尽快带着定王甩脱刺客。

  马车飞驰,剧烈地摇晃,定王摇摇晃晃地走到车门前,忽然马车一个急转弯,定王被甩的再次撞上车厢。

  他正眼前发黑时,便听谢钦一声“得罪了,殿下”,随即便被拽出了马车。

  待到定王再有反应,他已经从头到脚插在雪里,感觉到头顶上追杀的人奔驰,一动不敢动。

  直到周遭许久未有动静,定王方才小心翼翼地出声:“景明?”

  片刻之后,他左侧响起有些虚弱却冷静的声音,“殿下,出来吧。”

第70章

  北方下雪常带风,雪质松软,落下的雪便会随着风再次扬起,渐渐堆积在凹陷处或者背风处……久而久之才会结实起来。

  山上的雪,基本无人踩踏,极其松软,尤其是山路之下,雪厚厚的堆积着。

  马车拐大弯之时,谢钦趁着追杀的刺客视线处于盲区,当机立断,拔下马车上的箭,刺进马臀,与此同时,带着定王跳进山沟里,一瞬间便被雪掩埋。

  而马受疼痛所致,拖着马车狂奔,和后头紧追不舍的刺客渐渐拉开距离。

  刺客们只以为两人乘马车逃走,一心追杀,是以从两人跳车的地方跑过,根本未曾注意到山沟里雪的表面有什么异样。

  定王整个人被雪包裹着,保持着头朝下的姿势许久,甚至本就发晕的头脑更晕了,依旧一动不敢动。

  待到小声询问,听到谢钦的回应,定王心下稍安,便想要爬起来。

  然而他一动,便更加下陷,还有雪钻进衣领,贴着身体融化,凉意刺激的人忍不住哆嗦,牙都在打颤。

  谢钦是将定王从马车里揪出,扔进了雪沟里,但他自己是有意识地跳下,双腿先入雪,是以想要出来时也很容易掌控身体,很快便露出头。

  他的视角,看不见定王的身体,只能看见那一片雪一直在动,还渐渐塌陷。

  今日这事儿,定然是针对定王,但若是定王出事,他便是能够活着回去也无法全身而退。

  可说到底是无妄之灾。

  谢钦没有管定王,拔掉左肩上歪了的箭,按住伤口周围,借着冰凉的雪稍稍止住喷涌的血,这才拽着枯草,爬出雪。

  而后,谢钦才对定王道:“殿下,稍等,勿动。”

  雪下,定王果然不动了。

  谢钦折了根长树枝,回来插进那块儿微微下陷的雪坑,轻声道:“殿下,抓住树枝。”

  定王只感觉到腰侧被戳到,便回手去抓,而后被拉扯着,出了雪坑。

  寒风一吹过来,定王瑟瑟发抖。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只因周遭一片雪白,映衬着,能够视物。

  定王裹紧身上的氅衣,哆哆嗦嗦地说:“得尽快离开此地。”

  他们辨不清方向,却都知道不能继续留在此处,尤其是谢钦还受了伤,万一再有刺客杀回,他们二人几无抵抗之力。

  但若是乱走,又可能迷路,这样寒天雪地,也极危险。

  谢钦脸色苍白,冷静地建议道:“殿下,不妨先寻个地方躲起来,等人救援。”

  他们只能暂且如此,但定王仍有疑虑,“今日微服出巡,本王未曾告知下属何时回护国寺,万一久不发觉,无有救援……”

  可没告知仍然有人提前埋伏,便已经说明问题。

  而且……

  谢钦莫名极笃定,道:“殿下,我家眷会发现异常,前去护国寺寻人。”

  定王只能暂且相信,与他一同先去寻躲避风雪和刺客的地方。

  与此同时,马拉着马车一路疾驰,直到力尽,流血不止,腿一软,马身前倾,摔倒在地。

  另一匹马被这只马带的,也跟着摔倒,马车由于惯性,继续向前,撞在两匹马身上。

  它们筋疲力竭,倒下便爬不起来,直躺在雪地上喘粗气。

  不多时,刺客提着刀赶上来,挑开马车帘,才发现里头根本空无一人。

  刺客们对视一眼,其中领头一人眼神凶狠,“被骗了!回去!”

  刺客们立时又转身回去,沿途搜寻。

  谢家庄子——

  尹明毓三人一从庙会上回来,便被谢策逮住,奶声奶气地控诉她出去玩儿不带他。

  尹明毓便将给姑太太他们的彩幡折断一截,绑在羊身上,又将羊放进迷宫里。

  只是她的羊今日已经走累了,一进去便原地趴下,人站在外头看不见羊,但是能看见彩幡露出一小截头。

  谢策起先被吸去注意力,但羊一动不动,他很快又没了兴趣,依旧围着尹明毓。

  尹明毓还有第二手准备——糖葫芦。

  但谢策如今飞速长进,糖葫芦拿到手,便跑回到谢老夫人身边儿,握着糖葫芦强烈要求:“不能丢下!”

  而谢老夫人揽着曾孙,郑重其事地说:“下次莫要丢下策儿出去玩儿了。”

  尹明毓:“……是。”

  她应完,再看向依靠谢老夫人的谢策,心说:傻孩子,还是天真。

  晚膳,她们都在谢老夫人这儿用的。

  姑太太嘴快,一时没控制住得意,捣腾出庙会上那朱小郎君的事儿。

  谢老夫人听后皱了皱眉,看了眼庶女的脸,倒是没像她未出阁时那般直接禁足阻断,而是问道:“寡居不易,你还年轻,若有合适的,可想再嫁?”

  白知许听到外祖母的问话,便看向母亲,其实经了白日的事,她也有这样的疑问。

  尹明毓坐在桌边,则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眼神盯着姑太太,颇为有兴趣。

  谢策以前可乖巧的一个孩子,如今也学了她一些坏习性,明明不明白大人们说的是什么,也跟尹明毓一模一样的好奇眼神,紧紧盯着姑太太。

  姑太太眼睛来回一扫,见他们全都在看她,抿抿嘴唇,小心翼翼地问谢老夫人:“母亲,我说实话吗?”

  谢老夫人威严道:“长辈有问,怎能作假?”

  “我若是说了,您能不生气吗?”

  姑太太刚一问完,便接收到谢老夫人的瞪视,连忙道,“住回娘家以前,我还是有些犹豫的,万一以后您和兄嫂不在了,侄媳妇不好相处……”

  尹明毓没想到还跟她有关,坐得直了些,一副极认真听讲的模样。

  谢策两只小手也扶着桌子,头伸得更高,目光炯炯地看着姑祖母。

  而姑太太是真的实话实说,说完还找补道:“女儿绝不是咒您和兄嫂,毕竟女儿年轻许多……”

  谢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斥道:“你只管回答便是,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作甚!”

  姑太太有些委屈,脑子一空,就忘了要说什么。

  白知许都替母亲羞愧,连忙道:“外祖母,您别跟母亲计较,她、她就是这般的。”

  姑太太想起来后面的话,又道:“母亲,我是瞧侄媳妇性子虽然不大稳重,品性却是极好的,是以想着日后倚靠他们,您放心,我有钱,不会拖累侄子侄媳妇的。”

  尹明毓:“……”

  话是对她人品肯定,可前面大可不必踩一脚。

  况且,尹明毓对“不稳重”持不同意见,她若想稳重规矩,轻易是不会教人挑出毛病的。

  这时,谢老夫人在不“待见”的庶女和不“待见”的孙媳妇中,更不待见庶女,当即站在孙媳妇这一边,反驳了姑太太的话:“莫要胡言,大郎媳妇岂会不稳重?”

  尹明毓忍不住看向谢老夫人,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不知什么蒙住了老夫人的双眼。

  而谢老夫人说完,也不知是否是不自信,神情越发严肃。

  姑太太在谢老夫人的神情下越发小声,但摆明了要赖在谢家,对再嫁敬谢不敏。

  谢老夫人知道了她的想法,便不再多问。

  白知许倒是还有些烦恼似的,神思不属地吃着饭。

  晚膳后,尹明毓瞧着天色,有些奇怪道:“郎君还未回来……”

  姑太太掩嘴笑,暧昧地调侃:“白日里才见过,侄媳妇你这又惦记了?男人在外头有些事耽搁极正常。”

  尹明毓丝毫不尴尬,只看姑太太神色有些无语。

  她当然不是惦记谢钦,但谢钦向来有一说一,几乎只要出于他口的事,从未有过不兑现。

  “姑姑,您忘了,白日里郎君说过回来的时辰……”

  白知许闻言,也跟着点头,“是,表兄确实说过最迟酉时回来。”

  但现下天都已经黑了,谢老夫人也了解孙子,便教人去护国寺询问。

  两刻钟后,护卫神色担忧、急匆匆地回来禀报。

  谢老夫人这才得知,不止谢钦,连定王都没回去,顿时眼前一黑,连忙叫管事安排人去寻人。

  尹明毓得到信儿,从她院子里过来,叫住护卫,跟庄子管事就白日谢钦简单的话语讨论了一番,大致猜测他们有可能的范围,这才教人去寻。

  随后,尹明毓才安抚谢老夫人:“许是路上耽搁了而已,您莫急。”

  但她看向外头的夜色,心下也有些不详的预感,希望谢钦不会出事,否则对谢家打击极大……

  另一边,山里的谢钦和定王并未走多远,直接寻了处背风之地,挖了个雪洞,躲进去。

  谢钦担心正在下的雪盖不住他们的脚印,留下痕迹教人追踪过来,这一路走来都用树枝将脚印扫乱。

  定王倒也没有全都指望受伤的谢钦,还亲自找了茅草覆盖雪洞入口,待到谢钦回来,便封上洞口,没多久,茅草便覆上一层薄薄的雪,将他们的藏身之处盖得越发隐蔽。

  刺客们循着来路,又找回到他们跳车的拐弯处,仔细搜查之后,终于发现了山沟里的血迹,还有藏在雪下带血的箭。

  刺客头领拿着剑,打量了眼四周,厉声道:“仔细搜!雪堆也别放过!他们跑不远!”

  刺客们立时领命,分散开来搜寻,手中长刀见到鼓起的雪堆便要插过去,一定要置两人于死地。

  雪洞里,谢钦和定王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皆屏住呼吸。

  定王紧张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终于有些后悔今日之行。

  谢钦嘴唇隐隐泛着青白,完好的一只手握紧树枝,做好奋力一搏的准备。

  脚步声变得极近,仿佛就在眼前,忽然,刀刃从茅草中插进来,正好插进两人中间。

  一瞬间,两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而外头的刺客刀插进去时,察觉到有些异常,紧接着便要插出第二刀。

  “哒哒哒……”

  “哒哒哒……”

  远处,众多马蹄声渐行渐近,刺客们皆是动作一顿,刺客首领立时下令:“来人了,撤!”

  然而他们徒步,来人却是骑马,很快两方便碰上,短兵相接。

  雪洞里,定王一身冷汗,瘫软地靠在雪上。

  谢钦松开树枝,神经一松,终于晕了过去。

  定王听到他呼吸声不对,极小声地喊了几遍谢钦,未得到回应,便起身查看,摸索着抬手到他颈侧,感受到跳动方才收回来。

  而这时,黑暗中的定王,神情再不复先前的慌张失措,顺着兵戈相触的声音望出去,极为阴沉。

  刺客们边打边退,并不恋战。

  来寻人的护卫们分出一部分人继续追人,另一部分人开始在附近搜寻喊人。

  “殿下!”

  “郎君!”

  定王突破茅草覆盖,略显狼狈地走出来,担忧焦急地喊道:“快来人!景明受伤了!”

第71章

  谢策年纪小,谢老夫人早就让童奶娘带他回去睡,只尹明毓等人坐在谢老夫人屋里等,谁都没心情说话,气氛颇有些压抑。

  时辰越是晚,众人便越是焦躁,不安地很。

  定王若是出事,对谢家会有怎样的影响,不在众人的考虑之内。

  谢家人丁稀少,谢钦对谢家的意义非凡,谢钦才是最重要,若是谢钦有什么事,后果她们根本不敢想象。

  这时候,谢老夫人倒是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神色虽紧绷,但已不见最初的失态。

  尹明毓瞧着谢老夫人这般,心也跟着平静,呆坐无用,便起身去吩咐人叫大夫候着,又估摸着有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吃喝等一应事宜全都准备起来。

  “我屋里多摆几盆炭。”

  “还有姜汤,给郎君驱寒,护卫们回来也能喝。”

  “让仆从们都警醒些,多巡逻,别教贼人趁机进来浑水摸鱼。”

  屋内,谢老夫人听着尹明毓有条不紊的声音,神情也更加安然。

  白知许亦是从很小便开始帮着管家,心里担忧也坐不住,便起身到尹明毓身边问问能帮上什么忙。

  但是谢钦到底是否真的出事,她们都不知道,能做的实在有限,也用不上她帮忙,尹明毓便又教她回去看顾着老夫人。

  白知许点头,刚一转身,忽然听见阵阵马蹄声,连忙止住脚步,扭头向门口望去。

  尹明毓亦听到了声音,回身去看屋门,果然见谢老夫人拄着拐杖匆匆出来,便教人给老夫人拿披风。

  谢老夫人忍耐着,披上披风,才走到二门,便见到护卫背着谢钦急匆匆地进来。

  她一看谢钦昏迷了,连忙焦急地问:“大郎怎么了?”

  尹明毓看了白知许一眼,而后一边吩咐护卫将谢钦背回屋去,一边着人叫大夫赶紧过来。

  白知许扶住谢老夫人的手臂,跟在他们身后去,顺便听护卫禀报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谢老夫人一听说是因为刺杀受了伤,便攥紧拐杖,神情严肃。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经历的多,自然第一时间便想到是那三位王爷之间的争端,待到听说定王安然无恙,便确定谢家至少不会受到牵连。

  等大夫为谢钦仔细检查伤口,姑太太和白知许便退到了外间。

  谢老夫人瞧着孙子肩头的伤,眼里满是心疼,不过得知谢钦除了肩上的箭伤,失血受冻,性命无忧,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谢钦没出事,尹明毓也松了一口气,劝谢老夫人和姑太太、表妹她们回去休息。

  谢老夫人一直等到大夫为谢钦包扎好伤口,才起身回去,姑太太和白知许随她一起。

  大夫教医童回去抓药,又说谢钦晚间有可能会高烧,交代要注意些,然后才离开。

  尹明毓等他们都走了,屋子里只有她和银儿,便捶了捶腰,软塌塌地靠在床柱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尹明毓快要睡着时,婢女端着药走进来,恭敬道:“少夫人,药熬好了。”

  银儿接过来,而后端到床边,“娘子。”

  尹明毓坐起来,瞧了一眼安静虚弱地躺在床上的谢钦,琢磨着怎么喂药。

  最后她又拿了个软枕,扶着谢钦的头,塞到他头下,这一折腾,谢钦未着片衣只缠着绷带的肩膀便露了出来。

  尹明毓扫了眼谢钦的俊脸和锁骨,一本正经地将被子往上扯了扯,遮得严严实实,才轻轻捏开谢钦的嘴,示意银儿喂药。

  银儿端着药碗,迟疑,“娘子,这不妥吧?”

  尹明毓问:“那你捏着,我喂?”

  银儿连忙摇头,“婢子可不敢。”

  “放心,郎君昏迷着,不会知道的。”

  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是看见郎君那张脸,总觉得不大恭敬。

  银儿:“……娘子,还是您亲自喂吧。”

  尹明毓给了她一个“没出息”的眼神,接过药碗放在床榻上。

  而银儿则是再不敢看自家娘子“磋磨”郎君,赶忙退到外间去候着。

  尹明毓一手捏着谢钦的下巴,一手喂药,药一喂到他口中,便托着他的下巴往上抬一抬,瞧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方才再捏开嘴继续喂。

  她一个人,不好动作,难免有洒出来的药汁,顺着下巴滑到脖子上。

  尹明毓又得掀开被子,拿帕子给他擦拭脖颈、锁骨,一碗药喂完,倒是给她折腾地微微出汗。

  银儿进来拿走药碗,尹明毓站在床头,又开始琢磨她晚上怎么睡,谢钦才比较安全。

  护卫放下谢钦的时候,大概没考虑过谢钦晚上睡觉被人碰到伤口的可能性,让他右肩冲着床里了。

  但是琢磨着琢磨着,便又落到谢钦苍白的脸上,他这虚弱的模样实在不多见,倒是比平时瞧着刺……讨喜……

  昏迷中的谢钦眉头紧锁,嘴唇抿紧,身体微微颤抖。

  尹明毓回过神,又扯过一床被子,盖在谢钦身上,掖得严严实实,而后又让银儿拿了一床被子进来,才从谢钦脚下爬上床。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便体贴地裹着被子靠坐在床里,实在太困,便拄着头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而人一睡着,便没了自控,她的身子一点点滑躺下来。

  没多久,脚先伸进谢钦的被子里,太暖和,她整个人便越来越靠近谢钦,直到整个人都钻进了他的被子里,搂着热源睡得极香。

  谢钦发起烧,热极,昏沉中想要掀开被子,却动弹不得,终于睁开了眼,无神地望着床顶。

  他渐渐找回神志之后,感觉到手臂上温热的呼吸,无奈。

  该庆幸尹明毓睡梦里没碰到他的伤口吗?

  谢钦浑身无力,另一只手挣扎地抽出被子,单手掀开最上面的一层被子,又将尹明毓头上盖着的被子掖到她下巴下。

  就这么简单地动作,谢钦便又出了一身汗。

  银儿在外间守着,听到动静,进来察看,一眼就看见自家本该在照看伤患的娘子反倒被受伤的郎君照顾,顿时想要掩面。

  “郎君,婢子叫醒娘子吧?”

  “不必。”谢钦声音虚弱道,“拿水来。”

  银儿连忙去倒温水,恭敬地呈给他。

  谢钦接过来抬头喝完,动作极轻,始终没有吵到尹明毓。

  银儿恭敬地接过杯子,瞧郎君闭上眼,又看了自家娘子一眼,静悄悄地退出去。

  第二日,尹明毓醒过来,发现自个儿整个盘在谢钦身上,立时心虚不已,忙去看谢钦的肩膀,见绷带上血迹没比昨晚更多,这才若无其事地起身穿衣服。

  银儿进来,觑了眼自家娘子的神色,到底没多说,只说昨晚郎君醒过儿。

  稍晚些,谢老夫人带着谢策过来看谢钦,见谢钦还未醒,关心道:“一直未曾醒过吗?可烧了?”

  昨晚上烧没烧,尹明毓不知道,但方才她摸过谢钦的额头,便答道:“祖母,郎君昨夜醒过,您且放宽心。”

  谢老夫人便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孙子的额头。

  谢策颇为安静地跟着她过去,站在床边,瞧着父亲的脸,忽然害怕,“哇——”地大哭起来。

  谢老夫人连忙抱紧他,哄道:“莫哭莫哭,你父亲没事儿。”

  床榻上,谢钦皱了皱眉头,教他吵醒。

  尹明毓注意到,便出声提醒谢老夫人和谢策。

  谢老夫人惊喜地看向孙子,然后对谢策道:“瞧,你父亲这不是醒了吗?曾祖母何曾骗过你。”

  谢策哭声小了些,抽抽搭搭地爬过去,搂着父亲的脖子,又小声呜呜哭。

  谢钦思绪清明后,轻声叹气,慢慢抬起右手,轻拍他软软的身体。

  不远处,银儿看了一眼自家娘子又看看小郎君,悄悄低下头,头一次觉得,郎君有些可怜,养个伤太难了。

  随后,姑太太和白知许又来探望,她们都是自家人,担心打扰谢钦休息,看过便走。

  但谢钦仍旧没能安生休息,因为定王又亲自来探望。

  定王语气较之先前更加亲近,一副与谢钦已是生死之交的架势,说了好些话才离开。

  谢老夫人对定王的到来并无特别表示,只是他走后,才终于一脸“打扰孙子养伤的人终于走了”的神情,随即要叫谢策走。

  谢策不愿意离开,整个上半身都趴在床边,小手紧紧攥着床褥。

  谢老夫人哄劝他:“莫打扰你父亲休息,策儿,跟曾祖母回去。”

  谢策小脑袋晃得飞快,“不要~”

  谢钦便出声道:“祖母,无妨。”

  谢老夫人也知道曾孙是见着父亲受伤,怕了,便没再强求,对尹明毓道:“你劝着他些。”

  尹明毓点头应下。

  而谢老夫人一走,尹明毓便吓唬道:“你父亲要喝药了,小郎君要陪你父亲一起喝吗?”

  谢策倏地站直,哒哒跑开,躲得远远的,“不喝不喝。”

  尹明毓就知道他会如此,接过婢女端过来的药,走到床边,温柔道:“郎君,喝药……”

  从第一晚见识到尹明毓的睡姿,她每一温柔柔顺,谢钦眼里都十分做作,后来她越发不羁了,温柔起来又带着些诡异。

  谢钦看着她碗里的药,满心无力,抬手欲接过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