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尹明毓瞧着两个妹妹的眼神,笑道,“多顾着自个儿,心神莫要都放在郎君身上便是。”

  盲婚哑嫁,一生只系在一人身上,怎么会不慌呢。

  但她们姐妹并不是相同的人,需要面对的人生也完全不同,尹明毓不能完全按照她自己的人生经验去指指点点。

  事实上她所能做的,其实已经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潜移默化地告诉了她们,没法儿教导两人更多了。

  她们更多的,应该是想从她这儿获得安心。

  尹明毓端起酒杯,冲两人眨眨眼,“我不是送了你们宅子,足以安身立命。”

  宅子背后,意味着她们皆有依靠。

  不只是姐姐,还有娘家,还有彼此。

  尹明芮和尹明若皆露出了笑,随即一起举杯,与姐姐碰杯。

  她们二人酒量是真的不好,两三杯之后,便又开始胡言乱语、东倒西歪。

  不过这一次,倒是不控诉她幼时干的事儿了,改为同情“谢小郎君”,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谢策可能会在她这儿有的可怜遭遇。

  尹明毓这次也没那么宽容了,直接夺走另一壶酒,然后吩咐婢女将两人扶到床榻上去,“捆起来。”

  婢女不知道怎么个“捆”法儿。

  金儿和银儿立即凑过去,三下五除二便用被子将三娘子和四娘子“捆”起来。

  俩人动弹不得,嘟嘟囔囔一会儿,睡了过去,她们才又给两人解开被子,盖好。

  尹明毓一个人,坐在外间,自斟自饮,喝完剩下一壶酒,才上床,挤到两个妹妹中间,暖暖和和地躺下。

  半夜,尹明芮感觉到凉,爬起来发现她的被子被尹明毓抱在怀里,丝毫没有意外。

  不止谢策可怜,谢钦跟她同榻而眠,想必也没少受到“袭击”吧?

  尹明芮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再一想谢钦冷淡的脸,连忙甩脱,伸手去拽被子。

  尹明毓非但没松手,还又忘怀里搂了搂。

  尹明芮:“……”

  谁出嫁前一夜会因为没有被子盖而瑟瑟发抖?是她,且是她自找的。

  尹明芮不死心,又拽了两下,还是没拽出来,只得爬到另一侧,钻进四妹妹的被子里。

  尹明若在睡梦中,极熟练地回抱她。

  姐妹三人度过了和谐的一晚,一大早被人叫起,谁都没提为什么会变换位置,为什么三娘和四娘会缩在床角。

  尹明毓和尹明若穿戴妥当,一同看着尹明芮梳妆打扮。

  尹明若红了眼眶,尹明毓搂过她,轻轻拍抚着四妹妹的肩背。

  吉时到,她们终于见到了平城长公主家传闻中“病弱”的赵二郎,他大概是真的期待这场婚礼,迎亲时看向尹明芮的眼神里满是光。

  尹明若以前对这位姐夫有诸多担忧,此时亲眼见了,低语:“他应是很喜欢三姐姐的吧?希望能一直喜欢下去……”

  尹明毓瞥了她一眼,视线转动时,又瞧见了送亲队伍中的韩三郎。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对视,十分平静地互相见礼,尹明若随后也如二姐姐一般与他见礼。

  他们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教周遭不住打量的宾客们更加确定,流言真的只是流言。

  谢家也得去公主府贺喜,尹明毓又随谢夫人一同上马车,跟在迎亲队伍后,前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比尹家还要热闹许多,且来往宾客皆是皇亲国戚和朝中权贵,比尹家更要高上许多。

  尹明毓随谢夫人拜见平城长公主,平城长公主对待谢夫人很是客气,但是从眉间和脸上的深深的纹路,都能看出这位并非好相处的主儿。

  她这个做姐姐的,为了妹妹,更是拿出十分的本事来行礼,仪态完美又带着娴雅,娴雅中又行云流水。

  平城长公主瞧见她行礼,都顿了一下,才夸奖道:“你谢家这位儿媳,礼节颇好。”

  谢夫人知道尹明毓在家是个什么模样,听到平城长公主此言,颇有几分骄傲之色,道:“尹家女儿的教养都好。”

  她的话,比旁人都要更可信。

  从平城长公主面前离开,尹明毓轻轻挽住谢夫人的手,诚心诚意地道谢:“母亲,谢谢您。”

  谢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道:“我说的皆是事实。”

  尹明毓垂眸,忍不住想到大娘子,随即再抬头,嘴角便又泛起笑,随谢夫人与女眷们交际。

  平城长公主府的喜事,连陛下都送来了贺礼,三位亲王自然也都亲自到场庆贺,其中便包括禁足的成王。

  三位亲王是异母亲兄弟,然而站在一处时,满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气氛的营造之人,主要是成王。

  成王并未收敛多少,依旧嚣张,端着兄长的架子对两个弟弟说话。

  而定王像是从未被刺杀过一般,依旧是一副古板老实的模样,全都忍下。

  平王出身好,却没占上嫡长,但他浑身上下的气度,比定王还像是嫡子,甚至对成王态度也颇为包容。

  他显然没打算将时间浪费在与两人身上,随便言语几句,便离开此处。

  也不知是有意与否,正好走到谢家主面前,攀谈几句便说起外放岭南的谢钦。

  “右相之子,还是我大邺的栋梁之材,如何不在京中一展所能,偏偏跑去偏远艰苦的岭南呢?”

  已经有许多人问过,谢家主沉声静气地说:“犬子有心外放为大邺百姓做些实事,岭南既然恰巧有空缺,且陛下有命,犬子自然在所不辞。”

  平王背着手,带着些许意味道:“听闻岭南民风彪悍,右相还是要提醒他,安然回来才是紧要的。”

  谢家主面色不变。

  前头的事儿,女眷处无从得见,尹明毓这儿,却是和渭阳郡主面对面了。

  渭阳郡主跟先前有了些变化,十分的意气风发。

  她打量着尹明毓,带着些轻蔑,问:“听说你要随谢景明外放了?”

  尹明毓点头,确实是要“放出去”了。

  渭阳郡主嗤了一声,“夫唱妇随,不错。”

  她们身边并没有人,只远远有人瞧着这里。

  尹明毓没有对渭阳郡主多说的必要,她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是以她只是淡淡地回道:“多谢郡主关心。”

  渭阳郡主哪里是关心她,压着气恨恨瞪了她一眼,“你从前问过我,我如今便告诉你,我早晚会手握权柄,倒是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嘲讽一笑,转身离开。

  文娘子也随徐夫人来贺喜了,早就想抽空过来找尹明毓,方才瞧见俩人说话,就在悄悄望着,这时候一见渭阳郡主走了,连忙走过来,小声问:“二娘子,郡主没为难你吧?”

  尹明毓看她这看热闹标准的小心翼翼神情,好笑道:“在长公主府,能如何为难我?”

  “也是。”文娘子恢复如常,说正经事,“你这就要随谢大人外放,不知何时再见,我想为你践行。”

  尹明毓便请她来谢家,“近来事忙,实在不便出去。”

  文娘子立即答应:“那便约好了,二十三那日我去谢家拜访。”

  尹明毓点头。

  三月二十三,文娘子来谢家拜访。

  此时初春,谢家花园已泛了绿意,文娘子随她走在园中,颇有几分不舍道:“原先还以为能借二娘子你的光,赏一赏谢家盛夏时的园景,未曾想你也要见不到了。”

  她这话说得,太过伤感。

  尹明毓立时打断,带着炫耀的口吻道:“这一方园景怎么比得上江南风光?”

  文娘子不解。

  尹明毓倒也不瞒她,直说道:“祖母与我同行,自然要慢些,届时顺便赏赏沿途风景,尝尝各地美食,到扬州老家时,也要停留些时日,正是好时节,听说扬州繁华至极,彻夜灯火不休,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

  这时代,安土重迁,外放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极艰难的事。

  但她语气里的向往太过明显,文娘子也不由地随着她的话畅想起来,先前的沉闷心情便散去,也多了些羡慕,“我从未见过诗里的烟雨江南……”

  尹家祖籍是在南边儿,可到尹明毓这一辈儿,皆是出生在京城,她也没有见过。

  莫说女子,许多男子穷尽一生也见不到多少不同的风土人情。

  尹明毓道:“待我停下脚,便给你寄画有当地风景的画,你也与我通信,记得将你写得故事寄给我。”

  一说起这个,尹明毓便想起坏心眼儿的谢钦,这么长时间,他统共送过四次信回来,故事还没完,且每每断在紧要的时候,教人心痒难耐。

  他走水路若是不停歇,顺畅的话许是要到南越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空闲继续写下去。

  万一没有空闲,尹明毓被他勾起的兴致吊在那儿,也不知该如何满足,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谢钦几句。

  她可不希望再见着另一个人,有谢钦一样的毛病,是以对文娘子叮嘱道:“你千万送完整的故事给我。”

  文娘子不知她为何有这一说,却也答应:“自然是完整的,这般远,哪能送未完之作给你。”

  偏就有人闲的很。

  尹明毓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方引着她回东院。

  她的绣品还未收起,就零散地放在屋里,文娘子瞧见,一眼后便移开,片刻后没忍住,又看了第二眼,问:“你便是忙这个?”

  尹明毓淡定地说:“你也瞧见了,我这般绣技,若想绣两样儿东西,是要废些时间的。”

  她坦荡,文娘子便也不避讳着,为她指了两处可调整的地方,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尹明毓。

  “这是什么?”

  尹明毓接过来,一眼便瞧见信封上的字——父亲安启,落款是戚大娘子的名儿。

  文娘子道:“戚大娘子说她不为你送行了,让你到岭南后去节度使府拜访,代她将信交给戚节度使。”

  这是……为她引见呢。

  尹明毓自与姜四娘子和戚大娘子结识之后,并未再深交,她们想必也知道她的意思,只寻常偶遇寒暄几句罢了。

  未曾想戚大娘子竟然还给她梯子去岭南节度使府拜会。

  不管她用不用得上,这份好意,尹明毓是领情的。

  既然戚大娘子没有亲自交代,尹明毓便也请文娘子代为道谢。

  待到送走文娘子,尹明毓又看了一眼那信封,便教金儿仔细收好。

  谢家主和谢夫人皆拦不住谢老夫人远行的心,日日瞧着谢老夫人风风火火地收拾行囊,皆无奈至极。

  眼瞅着三月就要尽了,谢夫人受谢家主的嘱托,甚至还使起拖延的法子,劝说谢老夫人:“母亲,不若过了端午再走,咱们一家子好过个节。”

  谢老夫人不干,“过了端午还有中秋,中秋完还有重阳……节日复节日,我们何时能走?”

  心思一下子被戳穿,谢夫人便也不遮掩,便又要重提那些劝说之言。

  谢老夫人堵住她的话儿,生无可恋地说:“我都行将就木的年纪了,只想回扬州……”

  谢夫人:“……”

  她没有办法,便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揣着手,缓缓低下头,她也劝不通,无能为力。

  一旁,姑太太坐得端正了些,期待地看着谢夫人。

  然而谢夫人的视线直接从她身上略过,落在了白知许的身上。

  姑太太瞬间轻轻哼了一声。

  但白知许连亲娘都劝不通,自然也劝不动谢老夫人。

  于是,四月初一当日,谢家主、谢夫人以及白知许全都出现在码头……送行。

  谢家特地为尹明毓他们单独租用了一艘船,船身巨大,高如楼,容纳他们的行囊和随从、护卫。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在装船,谢策小小的人,一下了马车,便被帆船震住,“哇——”了一声,便倒腾地小腿儿冲向船。

  尹明毓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时代的巨大帆船,也没见识,但她还有眼色,一把揪住了谢策的衣领,提醒他,他们还得长辈们告别。

  谢策在马车上已经依依不舍过了,现在全副心神都在船上,硬被留下,小眼睛也不住地瞥向船。

  谢家主、谢夫人:“……”

  谢老夫人洒脱地摆摆手,道:“你们不必送了,且回吧。”

  她说完,便招呼着谢策,健步如飞地登船,姑太太生怕被她落下似的,道别后也赶忙跟上。

  白知许:“……”

  尹明毓没他们那么没耐心,死死攥着羊的牵引绳,向谢家主和谢夫人以及白知许耐心道别。

  谢家主绷着脸,看向她手里往船的方向奋力挣扎的羊。

  尹明毓邦邦拍了两下羊头,歉道:“父亲、母亲,羊没见过世面,您二位莫见怪。”

  事已至此,谢夫人摆摆手,“你也上去吧,照看好他们。”

  尹明毓作出一副受不住力的样子,再次向两位认真行礼,随即转向白知许,叮嘱道:“表妹,代我照看父亲母亲。”

  白知许幽怨地看一眼甲板上与他们挥手的母亲,柔声道:“也劳烦表嫂照看我母亲……”

  尹明毓答应得毫不滞涩:“表妹放心。”

  羊将身子抻得溜直,她的手臂也随着向后,尹明毓又抱歉地笑。

  谢夫人见状,叹道:“走吧走吧。”

  尹明毓又躬身一礼,跟着羊快走几步,转身时又邦邦敲了两下羊头,看着似乎是在教训羊,实际上眼里全是身后人看不见的兴奋。

  还是得右相家的羊,别家羊哪有这见世面的福气。

  就为这,她也肯定要照看好谢老夫人他们。

  码头上,剩下三人仰头望着船上聚首的人,颇有些身形萧瑟。

  良久,谢夫人握着白知许的手,幽幽道:“知许,不若舅母给你找好人家,成亲的日子订晚些吧?免得你母亲赶回来不方便。”

  家里实在太空了……

第85章

  岭南,南越州城,州衙署——

  到了下值的点儿,州衙众官员纷纷从各自办公的厅里出来,互相寒暄道别。

  褚赫不紧不慢地踏出厅门,便被如今代掌刺史职务的刘司马叫住,“褚长史,本官在家中设宴,褚长史可有空赴宴饮几杯?”

  “有酒喝,下官自然有空。”

  褚赫来者不拒,直接便答应下来。

  “褚长史爽快。”刘司马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一抬手,“请。”

  褚赫便随着他出了府衙,期间刘司马又请了几位州衙官员,众人皆欣然同往。

  刘司马邀请褚赫上马车,褚赫婉拒,骑着马慢慢跟在众人身后往刘司马的宅子去。

  南越州,乃是岭南主州,但因为位置、地形、环境、各族杂居等多方原因,京中皆以为,定然是闭塞又穷困。

  褚赫来此之前,亦是这般以为,可他一进入南越州,便发现这座州城之繁华虽与京城乃至于江南各大州城都相去甚远,但它绝非穷困。

  或者说,贫富差距极为明显,普通百姓与褚赫认知里的相同,但本地掌控权势的地头蛇又阔绰非凡,几乎可以说是骄奢淫逸。

  州衙在南越州的正中,所在的街道便是南越的主街道,宽阔可容三辆马车并行,两侧皆是商铺酒肆饭馆。

  但这条街道还不是州城最繁华之处,南越州最繁华的地方在州城东。

  刘司马的宅子在城东南,他们一行要从府衙前的十字街向东而行,而这一条街,将城东分割开来,东南皆是本地有些名望势力之人居住之所,东北有南越州最大的客栈、酒楼,还汇集着青楼、歌馆、赌坊……极尽享乐之能。

  褚赫惯常吊儿郎当的,也没有多少上进心,之所以来岭南,也是打算用三年任期在岭南各处游玩儿,三年后再调至别处。

  左右他的好友出身于世家谢氏,好友的父亲位居百官之首,调任对他来说并不难。

  褚赫到任后,原先的南越刺史有自己的亲信,不用他,他也不在意,整日里闲散着四处游玩儿,便是发现了南越州的奇怪之处,却也没有深究的打算,散漫至极。

  而他初来时,州衙众人也都带着审视的眼光看他,并不与他多接触,直到见到他果真不务正业,才稍稍放松了些,但依旧是防备的。

  对褚赫来说,也就是他既领着俸禄,又可以不用多做事,自然也不会去强求融入州衙之中。

  他长得好,性子洒脱不羁,慢慢也结实了些酒肉朋友,在此过得十分惬意。

  但南越刺史的忽然更换,州衙官员们知道他与新刺史是同科的好友之后,便终止了他不务正业的生活。

  有些地位低微的,对他奉承颇多,另外一些人,像刘司马,便是热情中藏着试探。

  褚赫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路过的一些高大宅门,心里不禁嘀咕:谢钦好端端的天子近臣不当,跑到岭南来作甚?

  前方,刘司马的马车停在一处写着“刘宅”的宅门前,褚赫也顺势勒马,翻身下马。

  刘司马笑容满面地邀请道:“褚长史,请入内。”

  褚赫面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一拱手,随即也伸出手,道:“刘司马先请。”

  刘司马今年已经五十余岁,先前不甚搭理褚赫这个年轻官员,此时却伸手握住褚赫的手腕,相携而入,以示亲近。

  酒宴已经设好,一入堂内,便邀请众人落座,褚赫的位置就在刘司马旁边。

  他们一落座,刘司马便对褚赫道:“褚长史,本官还邀请了几位客人,你不介意吧?”

  褚赫论起官级,是下属,刘司马府中的宴席,他自然无权介意,当即便摇头表态。

  而两人话音一落,宾客便相携入得堂内,明明走在一起,但能从双方衣着饰品上轻易区分,这是两方人。

  其中一方,着白衣,衣摆绣有蝴蝶;另一方衣着鲜艳,皆戴着各种各样的银饰。

  他们一入内,刘司马便热情地起身迎上去,其他官员也都站起身。

  褚赫的视线在众人身上划过,倒也没有端着架子不起,然后经由刘司马介绍,方才得知,这是南越州两大族——蛮族和侥族的人,白衣是蛮族,彩衣为侥族。

  “褚长史,我给你引见,这位是蛮族的三当家胡金。”刘司马先指向蛮族打头的是为三十多岁的男人,随后又介绍侥族打头那位二十出头,一脸青涩、傲然的年轻男人,“这是侥族少族长樊柘。”

  除了那侥族少族长是举人之身,其余都是白身,但是对官府中人的态度丝毫不见谨慎畏惧,甚至没有多少尊重。

  褚赫自然知道这是地头蛇,但他再是吊儿郎当,也是进士及第,是大邺的探花郎,从来就不是没有傲气,没道理像这些地方官员一般客气,是以只是态度平平地与两人点点头,算作认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不甚热情的态度,教侥族年轻的少族长脸上有些不愉,蛮族的胡三当家却是神色如常,连连夸赞褚赫“年轻有为”。

  刘司马重新请一行人落座,那两位白身竟然安排在其他地方官员之前,在场众人竟然还都若无其事的。

  褚赫面上不显,却留了心。

  异族之乐奏起,美貌的异族女子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胡三当家说,这是他带来的舞姬,还谦虚道:“褚长史从京都而来,定然见多识广,我们这偏远之地的歌舞,在褚长史面前班门弄斧了。”

  宴上众人皆是一副沉醉之态,褚赫也饶有兴致地瞧着,“如此异域风情,美极,谦虚了。”

  刘司马和胡三当家对视一眼,随即笑道:“褚长史若是喜欢,大可带一位回去伴在身侧。”

  褚赫轻摇折扇,心念一转便没有拒绝,且做朋友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美自然不能昧着,是以便坑了还未赶到的谢钦一把,笑道:“咱们刺史大人极善音律,想必也喜欢这异域风情,不过他是世家子,那才是见多识广,本官是自愧不如的。”

  众人一听他提起新刺史,眼神交换。

  侥族少族长则是瞧了一眼中间的舞女,道:“南越境内,有南梦一族,依附于蛮族,皆是绝色之姿,想必能得谢刺史青眼。”

  胡三当家瞥向他,并未否认,却也邀请褚赫去族中做客,并且顺势问起新刺史的为人喜好。

  这才是他们今日宴请的目的。

  褚赫饮了一口酒,便摇着折扇将京中对于谢钦的溢美之词说了一通,顺便还吹捧了刺史夫人几句,什么“大家出身”、“温柔娴雅”……

  他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推杯换盏之间便教在场众人都对谢钦有了些印象。

  一位才华横溢、金尊玉贵的世家子,这种人,怎么可能在岭南待住呢?

  约莫吃些苦头,再碰些壁,先就受不了此地,急着调回京城继续享乐了。

  三日后,南越众人眼中吃不得苦的谢钦,终于抵达南越州城外。

  南越州州衙的官员以及附近的县官提前得到消息,皆早早等在城外数里,迎接新任刺史。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官路之上出现了滚滚烟尘,十几骑护卫开路,威风凛凛地飞驰而来,待到了众官员前方几丈远处,一同勒住缰绳,齐齐地停住。

  护卫们齐刷刷地下马,打头一护卫长向刘司马和褚赫抱拳行礼,告知刺史的马车一盏茶便至,随即拉着马退至两侧,凛然而立。

  这便是世家谢氏,出场便不同。

  南越州诸位官员面面相觑,眼中皆有震撼和惊异。

  唯有褚赫低着头,暗笑谢钦比在京中还要端着世家做派。

  不过也正常,京中皆识得谢家,识得谢家子,倒是这偏远之地,坐井观天,需得震慑一二,免得瞧不起世家子。

  一盏茶后,一行极长的车队缓缓出现,最后停在众人眼前。

  马车门推开,先走下两个气度如同大家千金一般的貌美婢女,缓缓走下马车,恭敬立着。

  片刻后,众官员以为本该风尘仆仆的新刺史曲身走出,气质清华,长身鹤立于马车前,冷然地扫过众人,唯到褚赫时方有一丝停顿。

  下方,众官员皆因他的容貌风华而惊愣。

  这时,褚赫率先躬身行礼,出声打破僵局,“下官拜见刺史大人。”

  众官员这才反应过来,从刘司马开始,纷纷躬身行礼。

  谢钦走下马车,清冷的声音淡淡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

  他从众官员的官服便确认了他们的官职和身份,准确地面对刘司马,开门见山道:“刘司马,先回州衙进行交接吧。”

  刘司马抬眼看了新刺史一眼,应下。

  其他官员瞧了一眼新刺史身后威仪非凡的护卫,不敢耽搁,纷纷让至两侧,请新刺史先行。

  谢钦和褚赫的关系,也无法遮掩,是以谢钦直接便叫褚赫上他的马车,一同进城。

  褚赫答应下来,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之中,随谢钦踏上马车。

  马车门一关上,褚赫便闻着马车厢内的茶香道:“在外面等得太久,实在渴,青玉,快给我倒一杯茶。”

  青玉闻言垂首一笑,取出茶杯,为褚赫倒了一杯茶。

  褚赫也没细品谢家的好茶,一饮而尽,随即便直言不讳地问:“我说景明,你好好的天子近臣不当,为何跑到南越来搅乱池水?你是不知道,那位身体康健的刺史忽然重病请辞,可是教南越州上下都不对劲儿了。”

  谢钦敏锐地抓住关键之处,“忽然重病?”

  褚赫点头,“是,据说突然就急症昏迷,无法再担当刺史一职,他家中才代为上书请辞,至今都未醒。”

  岭南距离京中路途遥远,谢钦只知道前任刺史急症,倒不知这里还有些奇怪之处。

  谢钦手指轻敲膝盖,若有所思。

  而褚赫见他不答,又问了一遍,还狐疑道:“难不成你谢景明舍不得我这个好友?”

  谢钦一顿,无语,“你何时如此自命不凡了?”

  褚赫还有理有据道:“你且看,你先让我外放南越,紧接着你又外放,还这般巧,任期未到的前任刺史忽然重病,为你腾出位置来……”

  青玉和红绸对视一眼,按照他这么说,还真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似的。

  谢钦面容冷淡,“呵”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褚赫微微惊讶地打量着谢钦,“谢景明,你变了!”

  谢钦并未理会他,闭目养神。

  褚赫霎时有话无处说,憋闷不已。

  青玉和红绸皆轻笑。

  褚赫抓住,立时便对两婢道:“你们也嘲笑我不成?”

  红绸笑道:“婢子哪敢嘲笑褚郎君,只是褚郎君以为,和我们少夫人比,孰重孰轻?”

  言下之意,谢钦千里迢迢外放至此,甚至与妻子分离,他多少有几分自作多情了。

  褚赫却道:“谢景明岂会儿女情长?”

  青玉和红绸皆看向自家面容沉静的郎君,笑而不语。

  新刺史到来,并非贬谪,还是右相之子、状元之才,州城内不少百姓都得知此事,颇为好奇,纷纷走上街,站在两侧围观刺史入城。

  他们也瞧见了刺史庞大的车队以及气势不同寻常的护卫,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神色间满是好奇和畏惧。

  而谢家的随从、护卫们目不斜视,却也注意到了南越州百姓们各不相同的衣着打扮。

  谢钦没有急着观察州城,稳稳地坐在马车里。

  酒楼上,有人居高临下地瞧着谢家的马车,神色难辨。

  马车停在州衙前,谢钦命青玉和贴身小厮安置行囊,随即便叫刘司马等人进州衙正厅,拿出任命文书,交接官印等。

  刘司马十分顺从,只交付刺史官印之时,多瞧了官印一眼,不舍这权柄。

  但他随后便扬起笑,带着几分殷勤道:“刺史大人,下官想为刺史大人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