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则是道:“你我若是去蝴蝶谷,当日无法来回,独留策儿一个孩子在州衙,属实不放心,不若带着他一道去?”

  他们倒是可以托褚赫或者戚夫人代为照顾,但谢策一个小孩子,从未离开过长辈身边,万一害怕而惊病,得不偿失。

  尹明毓和谢钦对视,随行的人越多,能带的护卫就越多,两人也算是不谋而合。

  既然折腾,干脆就折腾的大一点,小打小闹多无趣。

  尹明毓便道:“我明日去节度使府时,问问戚夫人是否愿意同游。”

  她这般打算,第二日送谢策过去时,便对戚夫人邀请道:“伯母,我那义孙女打算去蝴蝶谷正式谈婚事,来信邀请我们,我听说蝴蝶谷风景极美,想顺道游玩一番,您可有兴致与我们同往?”

  戚夫人经了这些时日,骨子里那些豪爽也不在尹明毓面前遮掩了,既是有些兴趣,直接便问道:“你们打算插手?”

  婚事还需要商议,先前那什么婚书,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戚节度使的立场是否转向谢钦还未确准,尹明毓自然不会知无不言,只笑眯眯地说:“先前我家郎君说蝴蝶谷景色美,我还未去过,总得去一次,只是来往不便,估计不会再去,所以打算询问一下,是否能在州城办婚礼。”

  “毕竟是在州城百姓的见证下定下的婚事,能接受整个州城百姓的祝福,想必也是锦上添花。”

  戚夫人面上看不出是否相信她的话,只随口道:“州城确实方便些。”

  “您去过蝴蝶谷吗?”尹明毓一副重点不在议婚事上,只说蝴蝶谷景色,“我还未来时,收到了郎君画的一幅《蝴蝶谷图》,那是便极向往。”

  戚夫人摇头,有些许遗憾道:“并未,我大多时候都待在府里,只当初我家大娘子成婚,离开过岭南。”

  尹明毓倒也如戚夫人这般待过,也能自得其乐,只是有机会总要出去玩儿一玩儿的,为此不惜费心折腾些事情。

  虽说越是了解戚夫人,越不觉得她是那种待得住的人,尹明毓却不能直接指手画脚,只说自己,“不怕您笑话,我实在算不得稳重,家里老夫人常说我贪玩,也是因为贪玩,从北到南这一段路才足足走了八个多月。”

  戚夫人笑着感叹:“我瞧你这性子倒是正好,懂得轻重缓急,又有闲情逸致。”

  “不然能如何?说是夫妻一体,多少男人压制着不准女子插手太多,转过头又要说后宅里的女子见识浅薄。”

  “哪个女子不能管家理事、生儿育女,就得做那个不同的。”

  尹明毓可没有指名道姓说谁,端看听得人如何想。

  而且她也不算是信口开河,尹明毓相信,待他们再回到京中,她在谢家一定能有更多主动权。

  这时,谢策练武间隙跑过来,冲母亲撒娇说想要喝水。

  尹明毓顺手帮他倒了一杯,随即对戚夫人不好意思地说:“您瞧我,话多的很,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戚夫人道:“你这是通透,怎会是班门弄斧。”

  尹明毓笑道:“我就是想问您可要一道去游玩儿,也想多邀请些小娘子一起踏青赏花,郎君说也带小郎君一起去玩一玩。”

  谢策正双手握着杯子喝水,悄悄竖着耳朵听,乍一听到有他的事儿,脸上瞬间亮堂起来,追问道:“我也去吗?”

  尹明毓点头,“既是答应你,自不能反悔。”

  谢策想去抱她,上前一步才反应过来还端着水杯,水晃了出来,连忙全都喝光,又擦了擦手,才扑到尹明毓腿上。

  若是寻常大人,这么一系列动作,情绪便要断了,可孩子十分收放自如,仍等接上先前的情绪,毫不吝啬地吹捧:“母亲真好!”

  而尹明毓可不是柔情的人,揪着谢策的后襟提开他,嫌弃道:“瞧你这一身灰,莫蹭我。”

  谢策不干,还要往她身上蹭,被推开,就从别处扑,围着她转着圈儿地跑,伺机靠近。

  尹明毓教他转得眼晕,手一伸按住他的脑瓜顶儿,手动保持距离。

  谢策使劲儿伸长手也够不着,但他也不生气,始终笑呵呵的,一看就是脾气极好的孩子。

  戚夫人瞧着他们玩闹的亲密劲儿,眼里闪过思念,长叹一声,道:“我也随你们去走走吧,总归来一趟岭南,不能只有这一方天地的印象。”

  尹明毓绽开笑,“伯母,那便说好了。”

  晚些,谢钦难得有空闲,亲自来接尹明毓和谢策,自然要拜见戚节度使。

  戚夫人教谢钦的夫人带得越来越野,戚节度使见到他没甚好脸色,“我原先还瞧谢刺史是个端方严谨的,没想到在此处等着我……”

  谢钦知道也得当作不知道,“戚节度使何出此言?”

  戚节度使现在越看他越觉得阴险,冷嗤一声,道:“现下全州城都知道两家有亲,你是无论如何也要拉着我上你的船,是吧?你夫人也引得我夫人整日的不着家……”

  他语气越发有怨气,全都发向谢钦。

  确实不甚地道,谢钦不能否认,但是,他对戚节度使的后一句话并不认同。

  “据下官所知,下官夫人只邀请了夫人两次。”谢钦面色极认真,道,“下官夫人才是整日不在州衙,但下官并无不满。”

  脸皮厚些,确实能无往不利,是以谢钦稍顿了顿,因着初次,仍有几分放不开,便微微板着脸劝谏道:“身为男子,需得大度些……伯父。”

  戚节度使:“……”

  伯父?!

  而谢钦一经开口,心下那丝负担便散去,说话时面上毫无波澜,句句带着恭敬的“伯父”一称。

  戚节度使心梗不已,面沉如墨。

  寻常时候戚节度使事忙,不在府中,尹明毓便不必特地向他告辞,今日恰巧知道他在,并且在和谢钦说话,戚夫人便和尹明毓、谢策一起到前院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微妙,看起来像是有些生硬,戚夫人和尹明毓皆有些奇怪。

  待到谢家人告辞后,戚夫人询问戚节度使。

  起初戚节度使不说,在戚夫人急性子连番催促,几欲暴躁之后,戚节度使才说了缘由。

  戚夫人想象谢钦一个清隽的世家公子那般模样,忽地一阵大笑出声。

  另一边,尹明毓也从谢钦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瞧着他在马车上仍旧是青松一般端正而坐,忍俊不禁。

  戚节度使夫妇遇到他们,属实算是倒霉了。

  不过刺史夫人加上戚节度使夫人的名头,尹明毓再邀请小娘子们一道去蝴蝶谷游玩儿时,各家长辈全都没有反对,甚至由于蝴蝶庙的名气,有些人家塞女儿不说,还塞了家中年轻未婚的郎君进来,美其名曰“照顾姊妹”。

  尹明毓是打算将蹴鞠在岭南发展壮大的,极顺畅地接纳了小郎君们,但全都扔给了谢钦,并不给他们凑近小娘子们的机会。

  她极坏心眼儿,一想到这些怀春的少年少女们只能远远地抓心挠肝地看,却没法儿靠近,便生出些极浅薄的快乐来。

  而那些小郎君大多在读书,谢钦作为刺史,他们这些家世颇好的年轻学子,是最有可能成为他第一批政绩的。

  行路时速度不快,谢钦率众郎君骑马随行,便对小郎君们进行考较。

  南越的学子们底子极为薄弱,又无名师教导,即便谢钦整顿府学,也只是较先前稍有进益,州学最优秀的学子走出岭南,也根本无法在学风浓郁的江南、京城脱颖而出。

  本朝三十年,南越一州出的进士屈指可数……

  教化百姓,非一朝一夕之事。

  谢钦为人认真,考量着南越学子们的进度,对这些年轻的小郎君们其实颇为宽容,较当初指点韩旌时五分之一严苛都没有。

  然而他是刺史,本就威严,又满腹学识,信手拈来,小郎君们根本没感受到他的宽容,一个个的,全都紧张地头脑空白,越大越错,越错越慌,哪还有心思去想小娘子们。

  尹明毓从马车窗往前一瞧,见这些年轻郎君里偶尔侧过脸,神色皆紧绷,甚至有脸色苍白、汗流浃背地,便更有兴味地瞧。

  谢策极爱学她,也跟着探出头往前看,但不知道母亲在笑什么,挠头疑惑。

  尹明毓难得善良些,笑而不语。

  她是过来人,可那些小郎君们却是谢策的将来,还是莫要吓唬他了。

  戚夫人与他们母子同乘一辆马车,透过马车窗只能瞧见一个年轻郎君瘦弱的背,背襟汗湿了一小片。

  随即,她又看向马车前方,似是能透过马车门看到谢钦。

  南柯早就已经带着族人等在必经路上等候他们,因着等待的是刺史和刺史夫人,南梦族人们没人敢有怨言。

  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州城方向的路上终于来了人。

  南柯面上一喜,迎向前一段,随即望见车队越来越向前,队首的护卫都已经到了他们跟前,队尾却仍旧没有出现,不禁越来越惊诧,一双美眸渐渐睁大至极限。

  她身边的南族长和族人们亦是没想到刺史和刺史夫人竟然如此大的阵仗,震惊地合不拢嘴。

  谢家的百余护卫,其他家的随行人员,另外还有戚节度使安排保护戚夫人的士兵,组成了这样一个队伍。

  谢钦和一众小郎君们骑马行于队伍前方,直面南柯和南梦族人。

  小郎君们惊艳于南柯的容颜,谢钦极平静,只淡淡地吩咐南柯:“照常赶路便是,不必在路上拜见。”

  南柯回神,并不搭理那些迷于她色相的小郎君们,先向谢钦一拱手,又向他身后那辆宽大马车窗中露出脸的尹明毓一拱手,方才利落地跨上马,带着族人们在车队前方引路。

  不过是一些时日未见,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从前,第一眼见到南柯,必定要惊艳于她的美貌,但如今她飒爽,甚至有了族长的威严自信。

  “这姑娘气势不俗,配蛮族那个色欲熏心的族长,可惜了……”戚夫人随口感叹一声。

  尹明毓胳膊搭在马车窗上,拄着下巴看前头的南柯,听到戚夫人这话,竟是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至于蛮族的族长,时间罢了……

  他们的车队阵仗太大,临近蝴蝶谷几里外,蝴蝶谷内的蛮、侥两族便得到了消息,胡族长一心沉浸在即将见到小美人的快乐,樊族长却是如临大敌。

  今日蝴蝶谷最大的事儿便是南梦族过来议亲,他们并未得到其他消息,樊族长一听禀报说有士兵,心虚而乱,便教族人们悄悄戒备起来,随时反击。

  时间一点点地推移,樊族长的心越发焦躁,眼见胡族长根本不放在心上,忍不住便道:“若真是派兵杀进来,咱们拼死也不能束手就擒,你还惦记美人?”

  胡族长道:“我看你是想太多,无缘无故怎会派兵?就算派兵,早该进来了,哪会慢慢腾腾地?”

  他说得有道理,樊族长稍稍心安,可一想到是被这没脑子的胡族长安抚,而他这样大道理的原因很有可能还是为了美人,他又忍不住气火翻腾。

  终于,在樊族长的百般焦躁之中,第二次禀报的人过来,描述更加详细,根本不像是派兵来围剿,他这才静下心思考,来的究竟是谁。

  这时,胡三当家忽然道:“会不会是刺史和刺史夫人?”

  他这话一出,胡族长并樊家父子皆认为极有可能,尤其是樊家父子,眼神交换时,皆认为谢钦这个刺史若是前来,兴许要掺和进蛮族和南梦的婚事。

  万一蛮族跟刺史走得更近,于他们来说不利,父子二人背着蛮族的人,悄悄商议起对策。

  等到车队终于驶进蝴蝶谷,在蝶仙庙上香的百姓受惊,不敢妄动,拥挤在一起恐惧地看着他们。

  谢钦派护卫去安抚,随后回身叫尹明毓他们下马车。

  马车一字排开停在庙前,竟是排了十辆,才继续向后排第二排,可见此处宽阔。

  尹明毓率先走下来,先是瞧见颇气派的蝶仙庙,随后便注意到这宽阔至极的平地,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块蹴鞠的好地方……”

  戚夫人随后下来,听到她这句话,终于确信她的玩心,无奈道:“你还真时时惦记着蹴鞠,且不说这是人家的地方,哪来的鞠球?”

  尹明毓还真准备了,摆手教婢女取鞠球来。

  片刻后,金儿银儿皆一手拿着一个鞠球,站在戚夫人面前。

  尹明毓不止准备,还带足了备用的鞠球,坏了一个还有一个,再坏一个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戚夫人:“……”

  她还是觉得,在人家的地方蹴鞠,不妥。

  不止她这般无语,其他小娘子们看见鞠球,也是面面相觑,再看向附近的环境和百姓,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蹴鞠,面上不由抵触。

  胡族长、樊族长等人便是这时赶过来的,第一眼瞧见这几乎可以说是浩浩荡荡的队伍,脚下皆是一滞,随即才恢复如常。

  两族皆未想到不止刺史夫妻前来,节度使夫人也来,还有这么多州城各家的年轻一辈儿,等到见礼后得知他们就是来踏青的,皆哑口无言。

  而樊族长先前那般如临大敌,此时回想,不免在心里大骂:他们就是闲的,有病!

  但是面上,还是要笑容满面,恭敬客气。

  胡族长则是满心满眼只有南柯,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南柯不放,色心显露无疑。

  胡三当家在一旁提醒,又代为应酬,才勉强没有丢人。

  尹明毓打量着两族人,特别多看了樊家父子几眼。

  她是极小心眼的人,五万五千两可不足以抹平他们妄图谋害的行径。

  蝴蝶谷和蝶仙庙名声极盛,甚至有慕名从岭南外远道而来的游人,两族为了接待来上香、游玩的远客,专门建了一座客栈,就在蝴蝶谷西的花林之中。

  戚节度使夫人只为游玩儿而来,不打算掺和进两族结亲的事儿,便不顾蛮族、侥族的邀请,提出先去客栈安置。

  尹明毓和谢钦便也带着小郎君小娘子们随她过去先落脚。

  南柯见状,便也跟胡族长柔声道:“您见谅,容我们先落脚,稍后去蛮族中拜访。”

  她确实变了,对着脑满肠肥的胡族长也能露出笑来。

  胡族长教她迷得神魂颠倒,没有不应的,那副神情,甚至恨不得她能直接住进蛮族,住进他的榻上才好。

  胡三当家见他这般,眼里的郁气和不满几乎快要藏不住。

  尹明毓刻意注意一个时,对那人的情绪便极其敏锐,眼神在胡族长和胡三当家之间来回扫过,便有些数了。

  不过她看谢钦神色从容,知道他早有计较,便没再管,专心赏景。

  先前画中只能看到一角,如今置身于花海之中,极为梦幻,不止尹明毓,戚夫人、先前教谢钦打击蔫了的小郎君,以及本就兴致勃勃的小娘子们,全都沉浸在这景色之中。

  就连小小的谢策,也伸出小手,去接被风吹落的花瓣。

  他手小,极难接住,偏又执着,非要去接飞落下来的,不愿去捡地上的。

  倒是谢钦,什么也没做,只是走在树下,便有绯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发上,极受青睐。

  他本就极俊美,此时在这花海之下,更如仙人一般,小娘子们忍不住便瞧向他,但瞧一眼刺史,下一瞬便会心虚地瞧尹明毓,极力控制再去看谢钦。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尹明毓完全不介意,甚至她自个儿也瞧谢钦和南柯瞧得起劲儿,不好凑在小娘子们中间,便挽着戚夫人的手臂道:“伯母,这一趟不白来吧?美景美人,缺一不可。”

  戚夫人:“……”

  但……日日相对的老橘皮,确实比不得俊秀的刺史和绝色南梦美人。

  而谢策注意到父亲身上的花瓣,连忙道:“父亲!不要动。”

  谢钦垂眸看他,头上的花瓣滑落。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花瓣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

  谢策扯扯父亲的下摆,小心道:“父亲,蹲下来,慢慢的……”

  谢钦并未如他所说蹲下,淡淡地问:“且先说明缘由。”

  谢策抬手指他肩头,“有花瓣,父亲,我想要。”

  谢钦侧头,见肩头果然有一片花瓣,手指捻住,取下,递给谢策。

  谢策接过来,没走,又指指他手中那瓣,求道:“父亲,我也想要。”

  谢钦看了一眼尹明毓,到底还是摊开手掌递给谢策。

  谢策一拿到,转身就欢快地跑向尹明毓和戚夫人,一停到两人面前,便张开两只小手,脆生生道:“送给母亲,送给戚祖母,策儿最喜欢你们。”

  戚夫人当即便欢喜地接下来,搂着他感动道:“策儿真是乖巧孝顺,得了什么都想着戚祖母。”

  尹明毓也收下了谢策的花瓣,虽未说什么,心里却道:这般成长下去,长大定然极招小娘子们喜欢。

  唯有谢钦,被儿子一手借花献佛打得措手不及,无言以对。

第107章

  客栈是两层的竹楼,占地极广,除了二楼最好的几间屋子,其他人可随意选择住在楼上或是楼下。

  二楼视野广阔,能一览窗前整片花海,尹明毓一进客房,便径直走到窗前。

  谢钦亦有几分雅兴,欲与她并肩同赏,然刚不疾不徐地抬步,一个小身影便从他身侧窜出去。

  谢策颠颠跑到尹明毓身边,贴着她站,发出夸张的赞叹:“哇——母亲,好看!”

  尹明毓轻轻点头,步摇上的珠子轻轻晃动。

  谢钦:“……”

  他接住的花瓣,谢策借花献佛、珠玉在前;本该是他们夫妻并肩而立,他赞一句“花不及人”,谢策也能抢先一步,挤入中间……

  儿子成长得太快,谢钦没体会到为人父的欣慰、骄傲,先体会到了烦恼。

  谢钦走到尹明毓另一侧,花海入眼,脸上却无波无澜。

  尹明毓赏景时一转头,就看到谢钦这神情,深觉他这人大多时候都无趣的很,还不如谢策这个小孩子。

  而且吵闹的孩子总要惹人注意些,谢策在一旁奶声奶气地说话,她便转开视线,瞧向另一侧的谢策。

  稍晚些,金儿走进来,禀报道:“娘子,侥族的樊夫人前来拜见。”

  尹明毓回身,边转身边道:“她还得拜见戚夫人,不如一道见了。”

  谢策是个小尾巴,也转身跟她走。

  谢钦仍旧站在窗口,目不斜视,心中已经在打算何时给谢策安排六艺启蒙。

  尹明毓临出去前,交代金儿稍后去找南柯,然后才笑盈盈地出现在樊夫人面前。

  樊夫人是位富态的中年妇人,福身向尹明毓行礼时,头不过是微微低了低,嘴上说是:“刺史夫人见谅,我是乡下妇人,礼仪差些。”

  尹明毓看她神情里并无多少谦虚,反倒不以为然,便知不过是说辞,估计是在南越这地界儿没习惯向人低头。

  南越极多这样的人,在他们心里,蛮族、侥族比什么刺史、官员更了不起。

  尹明毓笑容不变,随口应了句“无妨”,也不与她客套,直接往戚夫人的客房走。

  士兵守在门口,两人稍等片刻,等人进去禀报后,才一同进入客房。

  尹明毓躬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谢策亦是认认真真地行礼,真就用行动告诉樊夫人,若对人心存尊敬,不在礼仪规范与否,在态度。

  而有他们比着,樊夫人那敷衍的礼越发不能看,她自个儿也看出来了,不过没有任何反省之意,反倒又说了一遍方才对尹明毓那一套说辞。

  戚夫人语气平平,似乎随口一说般,道:“你这礼仪,确实是毫无长进。”

  随即侧头招呼谢策去她身边,态度十分和缓。

  樊夫人面色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初,瞧着谢策夸赞道:“谢刺史家的小公子长得可真好。”

  谢策却没似先前被人夸赞那般,反夸她,只站在戚夫人身边,安静地待着。

  樊夫人紧接着便话锋一转,遗憾道:“可惜未能与您家结成亲家,否则孩子也得这般大了。”

  尹明毓眉头一动,她该不是指那樊少族长和戚大娘子吧?

  戚夫人神色颇为冷淡,“我家大娘子早有婚约,自然不可能另许他人,且你家少族长不是也已成婚吗?便不要再提莫须有的旧事了。”

  还真是戚大娘子,尹明毓心下称奇,这樊夫人可真是敢想。

  然樊夫人还有更敢想的,因为她转向尹明毓,道:“可不是另有缘分吗?我家的孙女就比您家这小公子大两岁,不如订一门娃娃亲?”

  她一副这是天大好事儿的神情,整个屋内全都安静了。

  求娶过节度使之女,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他们竟然又惦记上谢策了?

  谢策可是世家谢家嫡出的继承人,右相孙子,刺史之子,天资聪颖,怎么可能会跟南越侥族少族长之女结亲?

  尹明毓瞧热闹瞧得高兴,也没想到热闹竟然会跑到她自个儿身上来,颇为无语。

  她也不客气,直接便拒绝道:“我们小郎君的婚事,由府里老祖宗和双亲做主,不能擅自决定。”

  樊夫人闻言,笑道:“我可是知道的,汉人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刺史夫人若是做主定下,旁人也改变不了不是?”

  尹明毓正欲驳回去,婢女进来禀报,说是南柯到隔壁寻她,请她去参与议亲。

  尹明毓顺势便改了为出口的话,起身向戚夫人告辞。

  戚夫人道:“策儿便留在我这儿吧。”

  尹明毓道谢,随即转身便退出去。

  樊夫人见她要离开,也匆匆向戚夫人告辞,跟着尹明毓出去。

  南柯就在客房外等候,一见尹明毓身后还有一个人,便只问好,没有说别的。

  而樊夫人瞧了她的脸一眼,露出一丝明显的鄙视,随即走近尹明毓,道:“刺史夫人,我方才的提议,实在是对你极有好处,你可以多考虑考虑。”

  尹明毓挑眉,“我又何好处?”

  樊夫人一脸“你怎么不明白”的表情,过来人似的说道:“听说刺史夫人是继室,您家小公子可不是你亲生的,就得选个跟你亲的儿媳妇,将来才好拿捏小公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还一点点凑近尹明毓,“说到底,你自己生的孩子才是最亲的,总不能任由别人生的儿子结一门有势力的亲事吧?”

  合着她不是不知道门第上有差别,是有别的打算呢。

  尹明毓故意露出受到触动的神情,良久又问道:“可我凭什么选择你们呢?”

  樊夫人缓缓伸出一个巴掌,道:“先前那些银子送去州衙,没能到您手中,这事儿若是成了,我们族长愿意悄悄给您这些。”

  又是五万两……

  尹明毓满眼意动,又似乎有些顾忌似的。

  樊夫人没瞧见的背后,手轻轻一摆,便又收回。

  她身后,金儿看见,便慢了几步,走到南柯身边,转达了几句话,示意她上前去。

  南柯快走几步,挤进尹明毓和樊夫人中间。

  樊夫人不满,瞪向她。

  南柯不止不理会,还提前端起蛮族族长夫人的架势,说:“义祖母,您家小郎君那样的家世,那样的人品,若是找一门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您肯定要被人说嘴,不如选几个婢女伺候,日后能为谢家生个一儿半女也是她们的福气。”

  她边说还边扫了一眼樊夫人,微微摇头后,又笑盈盈地说:“胡族长定然极乐意,也无需您家供养,我劝劝族长,一定超过这个数目。”

  南柯也伸出一只手,轻轻晃动。

  樊夫人见状,顿时气怒,瞪眼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撕了南柯的嘴。

  而尹明毓面上露出更明显的心动来,握着南柯的手拍了拍,偏又虚伪地嗔道:“瞧你说的,我是那么贪钱的人吗?若是能亲上加亲,我比谁都高兴。”

  南柯忙附和:“是,您最慈和,我也想与您更亲近呢。”

  樊夫人看着两人这样子,闹心不已,沉闷地闭嘴,打算回去跟樊族长商量后再说。

  她们一行下楼,谢钦和南梦族人已经在一楼大堂等候。

  樊夫人一眼便注意到谢钦,眼睛直了一瞬,又见刺史夫人走到他身边,才知道这极俊美的男人竟然就是刺史,直觉得他和刺史夫人那个庸俗的女人实在是不配。

  谢钦从不多关注旁的女子,也不在意旁人的视线。

  尹明毓则是在感知到之后,立马便有了教红眼人不高兴的法子。

  她直接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抬起来伸向谢钦的脸,为他擦不存在的汗,心疼道:“郎君等久了吧?怎地不提前上马车?”

  尹明毓岂会无事献殷勤,谢钦垂眸看着她少许,稍稍低头,教她擦的方便些,道:“等你。”

  樊夫人的视线更加强烈。

  刺史是不是眼瞎?

  尹明毓心里替她补全了话,随即含笑招呼众人出门。

  待到上了马车上,谢钦方才问尹明毓缘何那般。

  “我这是为小郎君抬身价呢。”尹明毓笑着冲他眨眨眼,道:“小郎君小小年纪,就要为父亲承担赚钱的重担了。”

  客栈离蛮族村子不远,马车行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便到了目的地。

  侥族虽与蛮族住得近,实际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参与进胡族长的议婚之中,樊族长父子只能等在侥族处。

  樊族长一见樊夫人回来,便询问她:“事情办得如何?”

  樊夫人厌烦道:“南梦那个小丫头横插一脚,说什么要劝胡族长送婢女伺候谢家那小子,还要出钱供养,那个刺史夫人贪得无厌,看起来心动了。”

  樊族长父子对视,越发担忧事情会向他们不愿见的方向发展。

  蛮族处,议婚的一众人却是十分和谐。

  南柯的父亲南族长在,尹明毓和谢钦并不越俎代庖,只是旁观他们谈婚事。

  南柯早得了他们的吩咐,只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希望婚礼在州城举办,方便尹明毓和谢钦参加;二是希望婚期定得晚一些。

  胡族长恨不得今夜便报她入怀,当然不希望婚期定得太晚,强烈反对婚期太晚。

  南柯一退再退,但说什么也不愿意早于三月初三之前,最后两方一合计,干脆便定在这个盛大的节日成亲。

  至于婚礼举办之地,南柯说什么也不退让,还故意放柔了声音温言软语地说:“能嫁给您,是我的福分,聘礼我也不多求,随您心意就是。”

  “只是这婚礼在州城办的事儿,您得依我,行不行?胡族长~”

  胡族长被她哄得浑身酥麻,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胡三当家对族长已经没有任何期待,全程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等到婚事谈完了,才对尹明毓和谢钦颇为热情地邀请道:“为了招待贵客,我们族里打算今晚举办盛大的篝火宴,想请您二位和节度使夫人参加,也欢迎其他客人们。”

  谢钦颔首应下,尹明毓则是笑吟吟地说:“我们定会来参加,也想请问胡族长和三当家,不知可否在庙后空地上蹴鞠?都是些年轻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闲不住……”

  这是小事儿,胡族长甚至没经过樊族长,直接便答应下来。

  尹明毓一听极为高兴,直说:“到时你们婚礼,就得在州城办得热热闹闹的,往后十来年,教百姓提起便津津乐道才符合你们二人的身份。”

  南柯状似害羞地低下头,胡族长看向南柯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脖颈,视线极为灼热。

  即便是权宜之计,这般不加掩饰的欲望,尹明毓瞧着也有些看不下眼,手指悄悄勾勾谢钦的手,暗示他想走。

  谢钦直接起身,告辞。

  无人能拦他,尹明毓、南柯等人便也顺势离开蛮族,回到客栈。

  他们一走,樊族长便找去蛮族,得知了他们婚事商定的情况,有些异议却也没资格改变,只是晚上的篝火宴,提出要与蛮族一起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