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族长不跟他计较这个,甚至干脆全都交给他,让他去准备。

  傍晚时,尹明毓派银儿送了两篮子菌子到蛮族。

  “我们夫人来的路上瞧见百姓卖,听说新鲜的极好吃,且十分难采,正好便借花献佛,添道菜。”

  这种菌子,本地人大多熟悉,胡三当家接过来,便让人送去侥族。

  刺史夫人亲自送来的,自然要重视,樊族长让厨房细心烹饪,晚上篝火宴盛几盘摆在几张主桌上。

  侥族厨房的厨子极用心,一个简简单单的菌子,用了许多珍贵食材煲汤,装在瓦罐里小火慢熬。

  火候差不多后,侥族的姑娘提前将炉子和瓦罐挪到空地附近不碍事的地方,留下两个姑娘看着温在炉子上的瓦罐。

  期间,谢家护卫里极俊秀的两个护卫过来与两个姑娘说话,又有一个护卫趁她们只顾着害羞没注意,一个瓦罐塞了一把菌子,然后迅速离开。

  之后,那两个俊秀的护卫便向两个姑娘有礼地告辞,徒留侥族两个姑娘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完全没发现看顾的瓦罐里加了料。

  没多久,尹明毓和谢钦便请戚夫人一起提前很多到了篝火附近,而他们到了,胡族长、樊族长等人也得早早过来招待,篝火宴便提前开始。

  南越人颇为多才多艺,一群年轻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个个都像模像样的,欢声笑语甚至远远地传到了后头村子里,两个村子里越来越多的人来围观,热闹至极。

  谢钦不会凑这样的热闹,尹明毓则是惦记别的事儿,也没有离开座位,只和胡族长、樊族长等人寒暄闲聊。

  既是宴饮,必然要吃喝,胡族长、樊族长等人全都没少吃,然而光线昏暗,他们完全没瞧见尹明毓几人完全没有碰过瓦罐里的东西。

  尹明毓估摸着时间,瞧着他们完全没有异样,还以为这些人吃惯了菌子,所以没有反应,心里都开始失望了。

  但就在她彻底失望之前,胡族长恍惚地站起身,张开双臂,脸上带着十分淫荡的笑,边往篝火走,边喊:“美人儿,嘿嘿……我来了……”

  他这模样太过诡异,篝火又极为危险,立时便有人上前架住他,往回拉。

  另一边,樊族长也出现了异状,莫名其妙地开始盯着半空之中大笑,笑得渗人。

  樊少族长慌乱极了,抓着樊族长的手臂追问:“爹,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那头,胡族长仍然挣扎着往篝火去,肥硕的身躯极难拖动。

  而两个族长忽然变得不正常,两族的人皆骚动起来,甚至有些兵荒马乱的态势。

  尹明毓瞧其他吃过菌子的人没有出反应的征兆了,些许遗憾之后,忽然起身,抱住谢钦的手臂,手不住地举高往他的头顶抓,嘴里还念念叨叨:“光!有光!”

  戚夫人第一时间感觉到她的异样,关心地望过来。

  见过她真实的状态,她此时假装出来的模样实在假。

  但谢钦仍旧配合地抱住她,皱紧眉打量她的情况。

  他这表现太过内敛,尹明毓的手用力抓他的背,提醒他。

  谢钦:“……”

  她还演得越发起劲儿了……

  谢钦从背后抓住她不老实的手,神情严肃地抱起尹明毓,稍稍急切地命令护卫:“快去准备马车!叫大夫过来!”

  可他就算如此,依旧不够显眼。

  就在尹明毓打算暗示金儿银儿时,谢策忽然急慌慌地大叫起来:“母亲!你怎么了吗?母亲!哇——”

  他声音出得太过突然,尹明毓都吓了一跳,更遑论周围的人,全都注意到了这里。

  尹明毓的戏不能断了,在谢钦怀里挣扎起来。

  谢钦要抱着她,又要抵挡她不知是否是故意捣乱的手,耳边又有儿子扯着嗓子的干嚎声,一边快步远离此地一边在尹明毓耳边提醒:“适可而止,莫要摔了。”

  尹明毓笑容极大,“财神,两百两。”

  谢钦道:“你才是财神。”

  他说完,正好走到马车边,想要将她扔进去算了,可又没忍心,轻轻放她进马车。

  尹明毓一进马车,没人看见,便自个儿找了位置坐。

  而谢钦又转身,提着一路干嚎的谢策到马车上,方才对戚夫人拱手道:“教您见笑了,这便送您回去休息。”

  戚夫人瞧一眼马车上,摇头道:“先回去吧。”

  篝火宴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兵荒马乱了一阵只能草草结束。

  谢钦此番前来,明面上带了一批护卫,私底下也潜藏着护卫,早就有人悄悄摸向了村子深处,待到前头一乱起来,便在村子里喊了一声:“族长出事了!”

  看守族庙的人也不由被吸引过去,疏忽了族庙。

  护卫趁机潜进族庙。

  这族庙内里的模样和前面那座蝶仙庙格局几无差别,也是中间两尊高大的石像,只不过两侧多了些两族的牌位。

  护卫不敢耽搁,迅速在族庙中查探,绕到石像后便发现了一个门,正好教石像挡住。

  他本想近前去查探,但一靠近,便听到里头有声音越来越近,只得飞快地退出族庙,又在夜色中悄悄离开此地。

  谢钦让护卫确认每一家的郎君、小娘子全都回到客栈,方才回到他和尹明毓的客房。

  老大夫装模作样地诊脉过后,还开了安神药,亲自去熬给她。

  客房里就尹明毓和谢策两人,宴上不敢吃,他们都没吃饱,正对坐在一起吃他们带过来的烤鸭。

  谢钦一看谢策抓烤鸭的手油乎乎的,便皱起眉,再看尹明毓虽然稍好些,但拇指和食指也有些油色,微微叹气之后,亲自去洗了帕子,方才走回来。

  “手。”

  尹明毓抬头,随后放下鸭肉,将那只手递给谢钦。

  谢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一只手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她的手指,待到擦干净放下,一抬头又见尹明毓正用另一只手捏着烤鸭继续啃,无语。

  尹明毓冲他一笑,吃完最后一口,又把左手伸过去,“这回不吃了。”

  谢钦拿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给她擦手。

  谢策举着烤鸭腿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一见他们快擦完了,连忙三下五除二吃完,伸出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一直伸到父亲面前。

  他见父亲没给他擦,短粗的五根指头张开到极限,又往前递,“也要擦。”

  连儿子都快要骑到他头上了。

  谢钦:“……等着,我去洗干净帕子。”

  他任劳任怨地出去外间洗帕子,正不紧不慢地洗着,护卫进来禀报。

  “郎君,咱们的人只摸到族庙里,在石像后发现了一个门洞,但是里头有人出来,没能进去查看。”

  谢钦洗干净帕子,不以为意道:“无妨,明日还有机会,再查看便是,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

  护卫领命,一抱拳,退出去。

  谢钦拿着洗干净的帕子重新回到内间,见谢策又在吃,而他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便出声制止道:“不可过量。”

  谢策嘟嘴,“还没饱……”

  谢钦盯着他的肚子。

  谢策也低下头看自己的肚子,片刻后委屈巴巴地站起身,圆滚滚的肚子触到椅子边缘,稍稍陷进去一些,然后他又挪开,肚子重新圆润起来。

  “父亲,我只是胖,不是吃撑了。”

  尹明毓笑不可支道:“我作证,我们送了半只烤鸭给戚夫人,他应该只吃了五分饱。”

  谢策又挺了挺肚子。

  谢钦额头神经一跳一跳,闭了闭眼,斥道:“收回去。”

  谢策立时吸肚子,他圆润的肚子便肉眼可见地瘪下去。

  但他人小,又控制不住一直收腹,下一瞬,气儿又松了,小肚子充气似的,倏地又鼓起来。

  尹明毓大笑:“哈哈……”

  谢钦头疼。

第108章

  兵荒马乱了一阵儿,族内的大夫检查过后,又询问了他们入口的食物,便给出了教人放心的诊断,两族也很快平静下来。

  本地经常会出现类似误食的症状,甚至于樊族长喝了药,过了午夜没多久便渐渐恢复神志。

  而他一回过神,立刻便满脑子危机意识,叫守在他床前的儿子去查探族庙。

  “若是有异常,一定会来回报。”不过樊少族长虽不以为然,还是顺从地派人去询问。

  过了一刻多钟,来人回禀,族庙那头没有任何异常。

  樊少族长便道:“爹,你放心,族庙那头十二个时辰有人把守,而且胡族长和那个刺史夫人也都中了菌毒,只是意外。”

  樊族长精神一紧一松,现下放松下来,疲惫不已,点点头便闭上眼睡去。

  樊少族长待他睡着,便也离开父亲的屋子,回去休息。

  第二日,蛮族、侥族两族皆派人来问候尹明毓。

  尹明毓安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第一面带着刻意营造出来的疲惫相,待到早膳过后,便又精力充沛地招呼小郎君们蹴鞠。

  小娘子们在外人面前放不开,尹明毓暂时也不方便亲自与她们踢,这些小郎君们就完全没有负担了。

  蝴蝶谷的景色,一日便可赏尽,晨间小郎君们也都赏过,与其被刺史抓到考较学问,显然是蹴鞠更有趣。

  是以尹明毓一拿出鞠球,小郎君们个个兴趣盎然,有些不会的,几个谢家护卫稍稍教导,他们便像模像样地踢起来。

  蹴鞠大邺别处颇流行,但是在南越,也就州城一些人玩儿过,周围渐渐有两族的村民和前来上香的百姓们过来围观。

  光是踢着玩儿,自然无趣,也无法调动起围观众人的兴致,是以尹明毓和戚夫人坐在不远处看他们踢了一会儿,便各自出了个彩头,让他们来一场蹴鞠赛。

  节度使夫人、刺史夫人都在看,又有一群年轻的小娘子们,小郎君们全都跃跃欲试,想要表现。

  尹明毓到南越以来,做什么都是大手笔,谁都知道刺史夫人是个张扬的性子,于是顺理成章地又去请来谢钦和蛮、侥两族的族长,一同过来观赛。

  小郎君们玩乐的心便紧绷起来,铆足劲儿了踢,刚开始生疏,踢着踢着便激烈起来,观赏性也越来越高,围观众人的心也跟着他们提起、落下,时不时喝彩拍掌出声。

  小娘子们站在尹明毓和戚夫人身边儿,她们中很多人在尹明毓的宅子里蹴鞠时,极喜欢尽情飞驰的感觉,另一些较文静不爱蹴鞠的,或是有兄弟,或是有心仪的郎君在场上,受气氛感染,也放声呼喊。

  小娘子们尚且如此,其他村民百姓更是放开了欢呼,场面热闹至极。

  这时,到了最后一球定胜负之时,场上额头系红发带的小郎君们截到鞠球,互相传球,迅速跑向鞠门。

  支持红方的人们神色激动不已,呼喊鼓劲儿声更加热烈。

  尹明毓得顾忌着身份,不能跟着呼喊,只专注地盯着场上带球的小郎君,微微屏住呼吸。

  戚夫人亦是极关注蹴鞠场上的局势,眼里皆是兴味。

  谢策人小,除了谢钦没人对他要求太高,便站在尹明毓前方毫无顾忌地助威。

  而那小郎君,神色紧绷,终于带球来到鞠门近处,在蓝方前来堵截之时,一脚踢出。

  众人的声音停滞,眼瞅着鞠球划过一个弧度,越靠近鞠门,越是紧张。

  “砰!”

  鞠球砸在鞠门板上,弹回落地。

  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场上红方的小郎君失落,围观的人群里则是忽然响起两片十分清晰的嘘声。

  年轻人气盛,最激不得,当即便有几个红发带的小郎君怒气冲冲地瞪向场外。

  发出嘘声的分别是蛮族和侥族的少年,被瞪了也不怯,就算没出口嘲讽,脸上也挂着毫不掩饰的鄙视。

  胡三当家出言喝斥:“不准对客人无礼!”

  蛮族少年们畏惧他,迅速噤声,侥族少年们却不听他的,不说话,脸上也带着满满的不服气。

  樊族长没训斥族中少年,而是向谢钦圆滑地歉道:“刺史大人,族中小儿性子野,还望您别见怪。”

  “无妨。”谢钦看这样热血的蹴鞠赛,也极为冷静,“少年意气,不必苛责。”

  谢钦不止不苛责,还极为赞许道:“我大邺的儿郎,本就该有几分血性,不如便教蝴蝶谷的少年们和这些小郎君们比一场蹴鞠赛,一分胜负。”

  州城的小郎君们挑衅地看着那两族的少年,另一方则是不服输地瞪回去,然后又期待地看向胡族长和樊族长。

  胡族长无所谓,当即便答应下来。

  谢钦开口,樊族长自然也不能拒绝,便也跟着应下来。

  瞬间,两方的少年之间的气氛便剑拔弩张起来。

  明日他们就要返程,下一场蹴鞠赛,就定在了午后。

  尹明毓在一旁拱火,笑道:“既如此,刺史大人也不能吝啬,不妨再添个彩头给他们。”

  谢钦闻言,颔首道:“夫人有理,本官便再添黄金五十两,且于任期内由探花郎亲自指点功课,三年后胜方中若有考中秀才者,本官亲自为其写推荐信,助其入学大邺任一知名书院。”

  尹明毓在谢钦说探花郎指点功课时,忍不住咳了一下,忍笑同情州城中代谢钦处理公务的褚赫。

  谢钦实在人尽其用,逮着一个褚赫,便使劲儿压榨。

  而谢钦的彩头里,最重的不是黄金五十两,是后两项。

  戚夫人惊讶不已,心里琢磨气谢钦和尹明毓一个极力引学、一个极力推崇蹴鞠的用意。

  在场其余人,蛮族、侥族的少年们初时大多为黄金五十两激动,也有较为敏锐的,听到州城学子们的兴奋之言,意识到后两项才是可遇不可求,互相一沟通,战意更浓。

  谢钦给了不轻的彩头,胡族长和樊族长也不能逊色,也添了些值钱的东西。

  总之一番引诱下来,所有少年都摩拳擦掌起来。

  尹明毓和谢钦对这样的氛围乐见其成,尹明毓还借出一只鞠球,供蛮族和侥族的少年们练习,然后才暂时散开。

  在外头坐了一个时辰,尹明毓回到客栈用完午膳便躺到床上,谢策也躺到她身边,躺了没多久便睡着。

  谢钦仿佛不知疲累似的,仍旧手持一本书,坐在榻上慢慢看。

  尹明毓随手给谢策扯了被子,而后侧身看着谢钦,微微打了个哈欠,问道:“青天白日地进去,是否有些冒险?”

  谢钦放下书,道:“观察了些时日,内里不知如何,但白日族庙外的守卫放松些,他们会配合行事。”

  尹明毓闻言,点点头,又趴了一会儿,也闭上眼睛。

  谢钦走到床榻边,给尹明毓盖了盖被子,随即站到床边,眺望着族庙的方向。

  不多时,一个女子的身影缓缓走入谢钦的视线中,谢钦在她身上稍一停留,便移开。

  女子正是胡族长的侍妾,她越是靠近客栈眼神里越是有近乡情怯之色,并未注意到谢钦,直到走进客栈,问清楚南柯的住处,瞧见南梦族的男人们,方才冷漠下来。

  南柯一见到她,神情霎时一喜,一把抱住她。

  侍妾瞬间湿了眼眶。

  南柯松开她,问:“你怎么来了?”

  “我求了胡族长,而且……”侍妾擦了擦眼泪,手覆在肚子上,复杂道,“我怀孕了……”

  南柯一怔,随即安抚道:“想不想生全都随你,不必有负罪。”

  侍妾复杂神色里交织着恨和不舍,渐渐不舍占了上风。

  南柯明白过来,“有一个南梦血脉的孩子,对咱们有好处。”

  侍妾眉间依旧揪着,又道:“我没法儿靠近胡族长的书房,不过想起一事,一年半前有一天夜里,我睡不着,听见了些喧闹声,从窗边瞧见一条长长的黑影往族庙那儿去,到族庙就消失了。”

  她说起来,脸上还有些瘆得慌,“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但那族庙一直便奇奇怪怪的,肯定有问题。”

  南柯思索不出所以然来,便道:“我会禀报刺史夫人。”

  尹明毓小憩醒来,便听南柯说起了这事儿,她直接转达给谢钦,就叫醒了谢策,和戚夫人一起去蝶仙庙后头看蹴鞠赛。

  他们到那儿时,比上午更多的人围在蹴鞠场外,还有人自动自发搬了椅子桌子过来,自己创造最佳视野。

  尹明毓极有仪式感,直接让人搬了长桌,将彩头一一摆在上头,金子带的不够,便用银子凑,连同其他人的彩头,堆得满满一桌子,极为耀眼。

  蹴鞠赛还没开始,没有其他东西分神,看客们的视线全都被吸在了这些彩头之上,根本挪不开眼。

  莫说他们,尹明毓自个儿教人摆得明晃晃的一桌,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也不由自主地瞥过去。

  她添的彩头,那也是她的私产,尹明毓本来想着她看蹴鞠赛看得尽兴了,也是为自个儿的高兴买单,但此时瞧着那一大堆财物全与她无关,不禁惆怅,便微倾身体向谢钦靠近。

  而她还未说话,谢钦便道:“补给你。”

  尹明毓:“……”

  被预判了。

  尹明毓悻悻地坐正身体,不是靠自个儿得来的,快乐减一半。

  蹴鞠赛正式开始,州城的小郎君们系红发带,站于一侧,蝴蝶谷的少年们系蓝发带,站在他们对面。

  谢家护卫站在两方人中间,一声锣响之后,便扔出鞠球,并且迅速退出蹴鞠场。

  两方人激烈地争夺鞠球,你来我往,寸步不让。

  尹明毓想到会比较激烈,但是没想到蝴蝶谷的少年们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不过一瞧他们结实的身板,又不那么惊讶了。

  分庭抗礼的蹴鞠赛才有意思。

  尹明毓坐得更加直,眼睛随着鞠球来回移动,“伯母,你觉得哪一方会胜?”

  戚夫人下意识代入进州城的小郎君一方,眼睛不离蹴鞠场,回她:“红方。”

  州城的小娘子们也是这般,几乎抛掉了州城出身的矜持,大声为红方助威。

  然而这里是蝴蝶谷,是蛮族和侥族的主场,她们再是努力,也不如另外两族的人多,单是那两族的孩子们,声音便能媲美她们,加上蝴蝶谷的少年少女们,声浪是一阵高过一阵,几乎要盖住州城小娘子们。

  偏偏他们从上到下都学汉话说汉话,说了什么,其他人听得明明白白。

  气势若是输了,实在丢人,也影响蹴鞠场中小郎君们的士气,州城这群小娘子们一个个气得俏脸通红。

  刘娘子这些时日跟着尹明毓蹴鞠,整个人身上的畏缩劲儿少了许多,但总还差那么一丝彻底释放的出口。

  此时他们气势被压,刘娘子尤其生气,一着急一冲动,便大喊道:“别怂!冲——”

  尹明毓和戚夫人皆教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一惊,一同回头看去。

  小娘子们也全都惊诧不已地看向她,都忘了助威。

  刘娘子一听她们没音,侧头命令:“喊啊!”

  小娘子们纷纷回神,又跟着她的带领,开始有节奏地助威。

  可即便这样,声势还是逊于对面,刘娘子又招呼各家的随从一起,然后又惦记起谢家的护卫和戚夫人的士兵。

  他们肯定嗓门儿大,中气足。

  尹明毓和戚夫人:“……”

  她就仿佛开了闸口,压抑的本性忽然倾泻如注,声如洪雷。

  尹明毓轻笑,下一步,她只要学会如何利用优势和规则,便可以走出一条新的路。

  虽然不知道会走向何方,但总归是教人期待的。

  尹明毓含笑冲金儿银儿摆摆手,两人便去叫谢家护卫跟着一起助威。

  戚夫人也喜欢爽利的姑娘,刘娘子女生男相,先前那般畏缩的作态,又比寻常女子更容易让人说嘴,如今她这般大大方方的,正好投了戚夫人的喜好,自然也支持。

  一时间,红方多了这些有秩序的助威,声势也浩大起来。

  场上州城的小郎君们涨了士气,先前稍稍卸了的劲儿重新又提起来,更加奋力地奔跑抢鞠球。

  蝴蝶谷往常也就三月三那样盛大的节日才会有这般的热闹,两族几乎能走动的人,全都出来瞧蹴鞠赛,村子便空了。

  但是声响一直蝴蝶谷里回荡,族庙外的几个守卫听着这动静,忍不住也心痒难耐。

  “蹴鞠这么好玩儿吗?”

  “听说胜了奖赏可丰厚了,咱们蝴蝶谷肯定能赢吧?”

  “要是今日不值守就好了……”

  “瞧村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没人来,要不咱们往前点儿瞅瞅?”

  “咱们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外人闯进去过……”

  前面又一阵极高的声浪,几个守卫面面相觑,一商量,便决定爬到前面楼上去瞧瞧,也不耽误值守。

  而他们一离开族庙一段距离,便有一个谢家护卫借着掩体,溜进了族庙之中。

  白日里,确实不易掩藏,但同时人的警惕心也会降低一些。

  护卫极顺畅地绕到石像后头,稍听了听,没有动静,便极小心地打开门,向里面张望。

  洞门内,入口处几乎有两层楼,又极为宽敞,隔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根火把,由于空间过于宽敞空荡,照明颇差。

  视线越往前,越是昏暗,黑洞洞的,极为可怖。

  不过这洞口里并无人守着,护卫便一个侧身,悄悄踏进去。

  他脚一落下,脚下松软,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护卫心里不由一紧,但很快便被外头一阵一阵的呼喊声盖住,他又放松下来,耳朵仔细听着动静,寻到洞边缘,迅速又小心地向里走。

  约莫走了一炷香左右,前方出现了第一条岔路,两头皆有火把,护卫不知这洞里的情况,生怕迷路,便决定碰见岔口便向右。

  他接连向右走了两个岔口之后,发现是在下坡,此时外头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了,而他行动的声音越发清晰,甚至能听见紧张的呼吸声。

  洞内森凉,鼻尖似乎又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儿。

  护卫过于紧绷,无法分辨这味道是什么,只慢慢凑过去,味道越来越重的同时,发现前方比他来路都要亮,越发小心翼翼。

  他摸索着靠近光亮处的洞口,正要悄悄探头向里面观望,说话声和脚步声传来,连忙缩回来,紧紧靠在墙角,捂住口鼻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过来的是两个人,边走边闲聊。

  “整天看着那群木头,真是烦。”

  “烦也得看着,还指着他们干活呢。”

  “听说又死了两个?”

  “嗯,这个月都死了十来个了,真是没用。”

  护卫有些猜测,瞳孔一缩。

  那头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片刻后,“哗啦啦啦……”

  护卫:“……”

  臭味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那头伴着哗啦的水声,两个男人好似没有嗅觉似的,继续说话——

  “新一批木头又要来了吧?”

  “人手不够用了,我前几天听说,好像船快到了。”

  “唉,每次都得调教一阵儿,什么时候能不再过这种日子。”

  “族长不是说了吗?快要有好日子了。”

  “你昨天见到那个刺史了吗?细皮嫩肉的,听说这种江南大世家的人,喝的水都是甘露……”

  护卫听着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没放下捂在口鼻上的手,探出头观察。

  这做茅房的洞里,连着两个洞口,护卫稍一迟疑,便决定跟上方才那两人去看看。

  可他刚走出门洞,便又听到了声响,连忙又缩回来。

  等到那人解决完,护卫再踏出去,这次走得远了些,走到了先前那两人进去的洞口,迎面又有人过来。

  护卫只得匆匆又退回到方才躲藏的地方。

  他这次进来打探,时间有限,此时已经耽搁许久,再继续待下去很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今日也不算毫无所获,是以在里头那个人走远之后,护卫一斟酌,果断放弃继续向里查探,转身原路返回。

  他出去之前,用布袋抓了两大把地上的土,方才谨慎地踏出门洞,躲在石像后听了会儿前面震天响的呼喊声,顺便擦掉脚印,然后飞快地离开此地。

  接应他的护卫一见他出来,紧紧盯着前面看热闹的守卫,直到彻底安全,才松了一口气。

  而这一放松,险些没熏过去。

  “你干什么去了?!”

  进去查探的护卫满脸抑郁,“别提了。”

  “你可别这么去见郎君,先去找个地方洗干净!”

  那护卫愁容满面,“能洗掉吗?感觉腌入味儿了……”

  另一个护卫:“……算了,你告诉我查探到什么,我去禀报郎君。”

  前头空地上,上半场已经结束,两方暂时打平,下半场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谢钦看了一眼天色,猜测护卫应该已经差不多查探完出来,大半心神才沉浸进蹴鞠赛中。

  场上踢得正激烈,州城小郎君里表现最出众的一个和蝴蝶谷一个少年正在抢夺鞠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