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郎君略显苍白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嗯。”

  两个孩子欢喜,尹明毓心里也高兴,对叶大儒道:“您愿意去,只管收拾行囊,旁的皆不必管,南越那里,我替您安排了。”

  叶大儒也不与她客气,直接道:“此番回去,我便与书院山长辞去教学一职。”

  晚间的时候,尹明毓便与谢钦说了请叶大儒祖孙一同去南越一事。

  南越最缺良师,谢钦原也想从京城重金聘请几位,而他与尹明毓根本未曾就此事交流,未曾想忙碌归来便有这般惊喜。

  谢钦也不禁握着尹明毓的手感慨:“二娘与我,着实心有灵犀。”

  他似乎误会了。

  尹明毓诚实道:“我是想着叶小郎君和咱家小郎君作伴,我能更空闲。”

  “无妨,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不谋而合,本就是极浪漫的一件事。

  昭帝的目的算是达成,到此,大邺的皇权更替几乎已经是尘埃落定,昭帝便不再留在行宫养病,启程回京。

  尹明毓他们一并返程。

  京城里,谢夫人三人已经知晓了尹明毓他们遇险一事,就算见到全须全尾的尹明毓和谢策仍然心有余悸,倒是同样参与了行宫一夜的谢钦,又被她们甩在了关心之外。

  谢钦习以为常,与同样被忽视的父亲一同离开,不再次打扰她们说话。

  谢夫人一手握着孙子的手,一手搭在尹明毓的肩上,看着她脖子上的绷带心疼道:“也不知多惊险,怎么那些外头的事儿,净牵扯妇孺……”

  姑太太也愤愤道:“谁不说是,好事儿半分轮不到,倒是坏事儿,妇孺跟着遭殃。”

  若是搁在从前,尹明毓肯定是想尽办法躲着的,但她如今想得更清楚,她其实也是得天独厚的一个,既然如此,经受一些因为得天独厚而来的波折,无需抱怨,坦然面对便是。

  因此,尹明毓豁达地笑道:“说明我还是有些运气在的,总能逢凶化吉。”

  谢夫人瞧她毫无怨言,还笑得如此明朗,欣慰道:“一个家族,盛衰起伏,乃是常有的事情,你这心性,合该你否极泰来。”

  姑太太瞧着她们婆媳亲近,拉过一旁感动的女儿,叮嘱道:“听见你舅母的话了吗?你舅母是顶厉害的人物,你舅母这般说,肯定有道理,多与你表嫂学学。”

  白知许闻言,认真地点头。

  而谢夫人和尹明毓说话说的专心,谢策也被忘在一边,听到姑祖母的话,也认真地点点头。

  姑太太瞧见,逗他:“你这小人儿都快青出于蓝了,还有何要学的?”

  谢策一本正经道:“先生说,学无止境。”

  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笑起来。

  谢策鼓脸,不满道:“为何笑策儿,不对吗?”

  谢夫人摸摸他的头,笑道:“对。”

  尹明毓和谢钦留在京城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白知许的婚礼。

  白知许姓白,可谢家并未因为她是外姓女便让她在别处出嫁,婚礼直接就办在谢府,就连嫁妆,谢家也添了厚厚的一笔。

  婚礼当日,谢家宾客盈门,甚至远胜于新郎家。

  娘家鼎盛,对即将出嫁的女子来说,乃是荣耀和仰仗,婆家,先天便要重视几分,至于日后的日子过得如何,看郎君如何,更看女子心性。

  尹明毓不是第一次送妹妹出门,但作为嫂子送表妹出门,还是这般贴心又漂亮的表妹,心里颇为不舍。

  白知许更是,她对着母亲有不舍,对舅母和表嫂,则是满满的感激。

  尤其是表嫂。

  白知许临出门子的最后一刻,没有和母亲依依惜别,而是抱住了尹明毓,哽咽道:“表嫂,知许初来京城之时如何忐忑,后来便如何庆幸,庆幸来京城,能够和表嫂相交……”

  尹明毓拍抚她的背,轻柔地擦拭掉她眼底的泪,柔声道:“我识得你才欢喜,你也好,值得旁人对你好。”

  白知许摇头,“表嫂更好。”

  尹明毓失笑,“傻姑娘,好便是好,何必分出来个高低。”

  白知许固执道:“表嫂就是最好的。”

  这又变成“最”了。

  不过表妹心里她最好,尹明毓还是有些得意的,脸上的笑容越发大,反夸道:“表妹的眼光好,表嫂便不推辞了。”

  她这般不谦虚,白知许霎时破涕而笑。

  旁边谢夫人和姑太太也跟着笑起来,而后催促道:“好了,莫误了吉时,该走了。”

  白知许不得不松开表嫂,退后一步,极郑重地向母亲、谢夫人、尹明毓一人行了一礼,方才踏出她的闺房。

  尹明毓跟着走出去,在园子里停下,隔着人群望着又一个女子进入新的人生,新的故事。

  衣袖相触,下一瞬手便被握住,尹明毓不必侧头去看,便知道是谢钦站在她身边。

  上一次谢家整个笼罩在喜色之中,他们还只是认识的新婚夫妻,如今谢家再如此,两人之间,即便不是深情至极,却也是自有默契的夫妻。

  谢钦转头看向尹明毓,眼中含笑,对他们来说,恰好,便是极好。

  尹明毓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头看向谢钦,与他对视,微微一笑。

  两人之间流转着独属于他们夫妻的温情。

  忽地,两人中间挤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左右看两人,问:“父亲、母亲,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谢钦:“……”

  极想将他的小脑袋按回去。

  然谢策感受不到父亲的心情,扭来扭去直接挤进两人中间,一抬头看见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也伸出小手,“策儿也要牵!”

  谢钦面无表情地缓缓松开手。

  谢策立即便将小手塞进尹明毓的手中,随即催促道:“父亲!”

  谢钦只得又覆在尹明毓的手上,三人大手小手叠在一起。

  谢策看着,咧开嘴角,露齿笑。

  晚间,夜深人静之时,本该睡得最沉的尹明毓却醒过来。

  她一动,谢钦便下意识地箍住她。

  尹明毓初时以为谢钦醒了,但是瞧了瞧,发现谢钦其实还睡着,便想要挪开他的手臂,起身。

  谢钦察觉到,微微睁眼,半梦半醒地问:“你要去哪儿?”

  尹明毓便趴在谢钦耳边,像是见不得人似的,极小声地问:“你想不想吃夜宵?”

  谢钦语气仍带着几分睡意,慵懒地问:“你想吃?”

  尹明毓气音“嗯”了一声,“想。”

  谢钦便坐起身,问她:“想吃什么?”

  尹明毓依旧做贼似的回答:“想吃红薯,烤红薯。”

  谢钦见她如此,便也纵容地轻声回道:“我去取。”

  尹明毓连连点头,嘱咐:“别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不被发现,但谢钦还是顺着她,“好。”

  两人屋里没有值夜的,悄悄穿好衣服,谢钦便提着灯笼去膳房取红薯和炭,尹明毓则是在屋里等着。

  一刻钟左右,谢钦带着炭盆和红薯回来。

  尹明毓一喜,走出来,装模作样地左右瞧了瞧,便招呼着谢钦去跨院。

  她有兴致,谢钦也就由着她,夫妻二人躲到跨院里生火烧炭烤红薯。

  此时此刻,除了明月星辰和一盏昏黄的灯笼,再无第三人,谢钦看着尹明毓专注盯着红薯的样子,道:“明毓,你如今快活吗?”

  尹明毓拿着小棍,拨了一下红薯,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谢钦嘴角上扬,“如此,便不会后悔嫁我了吧?”

  尹明毓抬头,没有犹豫地说:“我从来不后悔。”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人来人往,唯有自己能够永远属于自己,也唯有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心如何才会快乐。

  抱持着最大的热爱去生活,是她对自己的诚意。

  谢钦温柔地看着她,月光下格外的出尘脱俗。

  尹明毓眼随心动,只顾着盯着他看,都有些忘了翻红薯。

  谢钦笑意越发明显,直接倾身,覆在她的唇上。

  守夜的婢女瞧见光亮,走到跨院门处查看,一见里头是郎君和少夫人,低眉一笑,也不打扰两人,无声无息地退回去。

  云聚,明月羞掩面,星河斗转,夜幕人间惟余你我。

  好一会儿,尹明毓忽然嗅到了些糊味儿,连忙推开谢钦,拾起细木棍拨了拨红薯,满脸都是心疼。

  谢钦始终含笑望着她。

  两人头上,云散月又明,月华洒下,银辉一片,夜色温柔。

  天盛十九年,又是一个五黄六月的天儿。

  尹明毓、谢钦和谢策一家三口,叶大儒祖孙,姑太太以及右相家见多识广的羊,一同登上远行的船,再次离京。

  烈日如一,一如热爱。

第126章

  再次南下,船比回来时慢些,比尹明毓第一次去时快许多。

  偶尔船要停在码头采买,通常是尹明毓对哪里念念不忘,谢钦便会命人安排人在那里停留,短暂的空闲,一行人便会下船转转。

  那时,尹明毓便是谢钦的向导。

  一起走她走过的路,见她见过的风景,谢钦颇为享受,甚至有些期待谢策长大,他的抱负基本实现之后的日子。

  届时谢策已接手谢家,夫妻俩不再理会纷纷扰扰,一同在大邺的国土上踏出两人的足迹,待到年老,便回到扬州度过余生。

  不过如今到达扬州,谢钦先遇到了难处——谢老夫人想要在暮年将足迹延伸到岭南去。

  谢老夫人早就已经收拾好一切,就等着他们再去赴任路过扬州,便可随他们登船。

  心情之迫不及待,竟是接到众人到达老宅的信儿,便走出来迎,一在庭院里迎到众人,便主动告知,然后催促道:“大郎,你是赴任的,万不能耽搁,扬州我已安排好,咱们尽快出发。”

  谢钦看着仆人们抬出来的行李,再想起宅子外的马车,“……”

  怪不得有马车候着,他提前派人回老宅来通知,竟是方便了老太太。

  叶大儒和叶小郎君一同来拜见谢老夫人,有些惊讶,却也不好掺和,只静立在一旁。

  尹明毓毫不意外,瞧了一眼脚下的阳光,默默向回廊里挪了一步,方才指向不远处的凉亭道:“不若坐下说?”

  谢钦看了一眼谢老夫人额上的薄汗,立即便扶着谢老夫人的手往亭中走。

  谢策听到曾祖母说要去南越,是最高兴的,颠颠儿跟上去,走在谢老夫人另一侧,歪头欣喜地问:“曾祖母,真的去吗?”

  谢老夫人根本不在意孙子的脸色,喜笑颜开地说:“是啊,策儿又能和曾祖母团聚了,可高兴?”

  谢策毫不犹豫地点头,“高兴!”

  谢钦无奈,“祖母……”

  谢老夫人无视他,抬抬手对常嬷嬷道:“你去瞧着人,尽快将咱们的行礼全都搬上马车。”

  “祖母。”谢钦扶着谢老夫人坐下,与她面对面认真地劝说,“岭南山高水远,环境确实与扬州天差地别,您这般大的年纪,若是累到或是水土不服,孙儿后悔莫及。”

  谢老夫人反驳道:“上一次二娘和策儿可不是这般说的,冬日暖,山好水好,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菜、水果,民风淳朴……”

  旁的也就罢了,民风淳朴……谢钦望向始作俑者二人。

  谢策诚实地说:“是的呀。”

  尹明毓则是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轻摇团扇,换了个通风好的地方坐下纳凉。

  谢钦对他们二人毫无办法,只得专心劝谢老夫人:“祖母……”

  然他一开口,谢老夫人便抬手打断道:“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再说我不后悔,你后悔什么?而且,你忍心我一个老人家孤苦伶仃地待在老宅吗?”

  老太太红光满面,一丝孤苦之色都没有。

  谢钦:“……祖母,上一次见,孙儿没戳穿罢了。”

  谢老夫人半分心虚没有,拐杖理直气壮地敲地,斩钉截铁道:“你戳穿又如何?我活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我若想去,你再如何劝阻,我也能到那儿。”

  谢钦无言。

  一旁,姑太太满眼都是跃跃欲试,却紧紧抿着嘴抑制住说话的冲动,生怕说错话影响老夫人发挥。

  尹明毓眼带笑意,团扇不停,说道:“郎君,老夫人高兴最重要,咱们尽心照管便是,何必杞人忧天。”

  谢老夫人一听她的话,当即便笑弯了眼,“还是咱们二娘知情识趣,最得我心。”

  尹明毓失笑,口中却是甜甜地哄道:“孙媳也觉着您老最懂情趣,孙媳和小郎君都乐意跟您玩儿,不像郎君,死板极了。”

  谢老夫人附和道:“他们父子皆随了已故的老太爷,扫兴,幸好咱们策儿性子活泼。”

  谢策露出一个更加惹人爱的笑容,教谢老夫人一看,笑得越发慈祥。

  而姑太太瞧着老太太如今慈眉善目的模样,心里嘀咕:从前老太太可不是这般,说兄长、侄子全是随了父亲,父亲好生冤枉。

  但九泉之下的老父亲无法辩驳,她也难得聪明一回,知道若是不想被老太太扔在扬州,一定得顺着说,于是便道:“诶呦~瞧咱们家和睦的,全赖于母亲慈和,我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才有福气投生到谢家。”

  “这么和睦的一家人,就得长长久久地待在一块儿才是。”

  谢老夫人难得给了庶女一个肯定的眼神。

  姑太太一见,更加来劲儿,不断说更多的话来佐证“一家人应该在一起”。

  谢钦瞧祖母和姑姑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对上话,不知她们将京城里的父亲母亲和表妹至于何地?

  尹明毓团扇遮住下半张脸,只余一双笑眼。

  谢钦看向她,尹明毓冲他一挑眉。

  谢老夫人执意要去南越,任谁阻止皆是无用,与其惹得老人家心情不好,不如顺她的意。

  谢钦也就不再劝阻,吐口答应了下来。

  谢老夫人眉开眼笑,“早这般,省得非一番口舌。”

  随即,她又转向尹明毓,道:“二娘,我先前与你说要给你拿些银子,都准备好了,你随我过来,我还给你买了些首饰。”

  尹明毓一听,也不嫌天热了,立马起身,扶着谢老夫人的手,亲亲热热地一起走。

  谢策奶声奶气地问:“曾祖母,有策儿的吗?”

  “有,都有。”谢老夫人答完他,回头看一眼庶女,道,“还不过来,我送你东西还得请你不成。”

  姑太太本来没奢望会有她的份儿,一听没落下她,喜得连忙跟上。

  没人搭理的谢钦:“……”

  而他们要来拜见谢老夫人,自然多留出一些时间,既然不急着走,众人便在老宅用膳。

  用膳之后,一行人便在谢老夫人的催促之下,动身赶往码头,老宅的人也跟着送到码头。

  两方道别几句,尹明毓和谢钦便扶着谢老夫人准备登船,这时,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夫冲着码头上的谢家人喊道:“谢老夫人!且慢!”

  几人回身望去,待到马车行至近前,两张老人家的脸从窗口露出来,老夫人便松开孙子孙媳的手,转身往回走了几步。

  尹明毓和谢钦对视一眼,皆有所猜测,来人可能是老夫人的两位好友。

  马车停稳后,两个老太太从马车上下来,尹明毓和谢钦带着谢策上前去拜见之后,便退至一侧,不打扰她们。

  个老太太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另外两个老太太时不时还要抬手抹泪,抹完在放回交握的手上去。

  “紧赶慢赶,总算赶上送你一程,这一次分别,咱们恐怕再不能相见。”

  另一个老太太亦是满眼不舍,哽咽道:“没想到临老咱们还能团聚,得亏了你,这些日子我们二人过得极自在。”

  谢老夫人眼眶也有些泛红,却没有哭,只豁达地劝道:“人呐,总得为自己活活。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都想开些,这往后的日子便是没有我,也差不了。”

  两个老太太点点头,“你说的是。”

  如今车马慢,她们是怕一别难再见,这才无论如何都要来送行,两个老太太收了收眼泪,叮嘱谢老夫人:“你出去,一定要保重好自个儿。”

  谢老夫人全都答应下来,反过来又叮嘱两人,还让两人与她通信。

  两个老太太对视一眼,与她说道:“我们想着,咱们都老了,早晚得走,留个念想就行,不通信了。”

  “是啊,就当对方在不知道的地方活得好好的,省得万一知道哪个先走一步,平添烦恼。”

  谢老夫人一怔,随即想到到她们这个岁数,阎王何时要带走她们确实极为不确定,便拍拍两人的手,道:“好,不过咱们说好了,都得往好了过。”

  两个老太太脸上都带起笑,应下来。

  年少时的友情,各自经历风雨,久别重逢之时,鬓角皆已染霜雪,依旧亲密如初。

  一切美好,都值得一笑。

  尹明毓看着位老人家,嘴角微微上扬。

  谢钦大概也因为这一幕有些感慨,宽袖之下,轻轻握住尹明毓的手,侧头望向她。

  尹明毓自然地给予他回应,冲他弯弯嘴角,才又望向谢老夫人她们。

  等听到她们道别,尹明毓和谢钦才上前与两位老人家行礼告别。

  两位老夫人亲自扶着他们起身,叮嘱他们照顾好他们祖母。

  尹明毓笑着答应,一垂眼注意到扶着她手腕的那只苍老的手,在微微颤抖。

  而那只手很快便松开,催促道:“我们不耽误你们启程了,快上船吧。”

  谢钦便扶着谢老夫人转身,尹明毓稍晚些动作,因着她多瞧了那位老夫人的手几眼。

  她确实没有看错,老人家在放下手的时候,手便会抖得厉害许多。

  尹明毓猜测,她或许在极力控制,唯有放下手时知道有袖子遮挡,才会放松控制。

  谢老夫人并未察觉,一步回头,那两位老人家即便眼里含着泪也会冲她笑。

  尹明毓看着,心中便泛起一丝难言的滋味儿,即将踏上舢板时,又回身冲两位老人恭敬一礼。

  谢钦和谢策父子见她如此郑重,便也都转身,拱手行礼。

  其他人只当他们礼数周全,谢老夫人也只是欣慰地看着他们一家口,冲两位老姐妹挥挥手,便上了船。

  船缓缓驶离码头,直到看不清楚人,谢老夫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离开船舷。

  她这时才注意到,尹明毓那只羊还像以前一样贴着船舱墙趴着,颇感亲切,不禁笑着问:“这是褪过毛了吧?”

  何止是褪过,还勤快早褪了呢。

  尹明毓瞥一眼谢策。

  谢策心虚地眼神躲闪,快步跑到谢老夫人身边,乖巧道:“祖母,咱们进去。”

  谢老夫人霎时便不再管羊,又招呼叶小郎君一起进舱里说话。

  叶大儒没与他们一起,而是坐到船头赏扬州岸的景。

  谢钦这时才问起她:“你方才瞧着有些不同,为何?”

  尹明毓便轻声说了她发现的事。

  谢钦默然,片刻后道:“确实当行一礼。”

  尹明毓望着前方广阔的海面,笑道:“虽还未老过,不过想来年老时,有二好友惦记,是福气。”

  “是。”

  海风有些大,两人的衣袂翻飞,时不时纠缠在一起。

  谢钦抬手将尹明毓被海风吹得凌乱的鬓发挽到她耳后,温声道:“会有许多人念着你。”

  换言之,她会有极多的福气。

  尹明毓含笑道:“那是自然。”

  谢老夫人离开扬州,和谢钦一道外放,于谢家来说是极重大的事,而且姑太太也随他们一起走了,谢钦当然得快马加鞭送信回京,告知父母和表妹。

  谢夫人在府里接到信,期待地打开,面无表情地合上。

  晚间谢家主回来,她神色平静地递信过去。

  谢家主一读信,“……”

  千催万请,希望老夫人回京来,还将人越送越远了。

  夫妻俩对视,谢家主艰难道:“陛下未准我的请辞,夫人再等等。”

  陛下身体不佳,他根本脱不开身,请辞一次,暂时不能再请第二次。

  谢夫人理解谢家主,叹道:“您便是辞官了,咱们也不可能到南越去。”

  夫妻俩又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姑太太写给白知许的信送到,白知许亦是无语凝噎,第二日便回到谢府,和谢夫人面面相对,彼此得些安慰。

  她们又能如何呢,人都走远了……

第127章 番外:后续(二)

  京城里的三人如何怨念丛生,谢老夫人和姑太太是不在意的,他们的船上生活完全可以用“多姿多彩”来形容。

  两人完全忘记了远方亲生的人,眼睛不够看,脑子不多想,只着眼于眼下未曾见过的风光。

  一下船就是南越地界儿,又正是盛夏,热是热,可这花草树木教两人看来极新鲜,完全可以忽略其他短处。

  谢钦还得回去处理蛮、侥二族遗留的事,知道谢老夫人想要游玩,便与她商量先回州城,等她们休息好了,日后慢慢玩。

  谢老夫人并非不通情达理的顽固老太太,当然以孙子的正事优先,是以一行人便先回府城。

  不过鉴于老夫人年纪大了,他们走得不算快,谢钦也当作微服出巡,突击查看一下路过村县可有冤屈不平之事。

  谢钦拔起南越盘亘数十年的两个势力,刺史之名如今在南越极有威信,责令县令处理各种冤屈几乎畅通无阻,再不是先前那般束手束脚。

  但谢老夫人和姑太太却发现,尹明毓这个刺史夫人在南越的名头似乎比刺史还响亮。

  在下头村县还不明显,等到他们的马车一进了州城,沿途便有百姓放下手中的事儿,夹道迎接。

  他们对刺史和谢家威武的护卫们明显不敢造次,却会对后头尹明毓所在的马车大声呼喊:“刺史夫人,您回来了!”

  谢老夫人和姑太太,连同叶大儒祖孙皆诧异,其他人倒是习以为常。

  尹明毓从车窗露出脸,对路旁的百姓招手示意。

  又有胆大的南越百姓跟着马车喊:“刺史夫人,您回来了,蹴鞠赛还办吗?”

  “蹴鞠赛?”姑太太好奇,“什么蹴鞠赛?”

  谢老夫人也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冲底下百姓点头,是谢策小嘴不停地解释了一遍,末了还道:“蹴鞠赛极热闹,可是我要读书,不能每次都去看。”

  谢老夫人和姑太太明白缘由,也都起了兴趣,问起下次蹴鞠赛何时办。

  这事儿尹明毓和谢钦商量过,重启得等两族的事儿处理完。

  百姓的记忆没那么好,几件热闹的事儿就能让他们暂时忘掉两族带来的恐慌,蹴鞠赛正合适。

  谢老夫人和姑太太得了答案,便透过马车窗去瞧南越州城不同的风土人情。

  姑太太憋不住话,总能替谢老夫人说出些疑问,“这州城内,瞧着为何如此干净?”

  等马车停在衙署大门,众人看见州衙外的棚塾以及里面正在读书的孩童,又有些感慨。

  尹明毓只能说,谢钦有褚赫这样一位好友,实在是如虎添翼。

  毕竟再找不到第二个不贪权不贪钱不贪色,还能力卓绝、重情重义的下属了。

  但褚赫极后悔与谢钦交好。

  他这些时日暂代刺史之责处理公务,除了寻常的公务,要处理蛮、侥二族遗留的各种问题,还要继续推行谢钦临走之前的各种政令,即便使劲儿压榨州衙那些心虚的官员,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而压倒破房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与一众州衙官员出来迎接时,谢老夫人的一句惊讶之语:“褚小子,你怎地瘦了这般多?”

  是以褚赫向谢老夫人和叶大儒见礼之后,对谢钦咬牙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三年任期满,我定要调离此地。”

  谢钦轻咳一声,良心使得他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直接否定。

  尹明毓笑睨了谢钦一眼,侧头轻声对姑太太道:“姑母,您瞧褚郎君如今清瘦了,可是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