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感情的路却似乎艰难得多。言语的试探,肢体的讯号,都是一种邀请。始终没有获得对方太大的回应。反而好像是自编自导自娱自乐自做多情。

索性将话挑明了,说,萧景陵,我喜欢你。萧景陵饶有兴致,偏着头,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最初的最初,分明是讨厌的。讨厌他嚣张,不可一世,连笑起来都带着狡黠的神秘的味道。可是如今,怎么就喜欢了,喜欢什么呢?屈指可算的时间,仓促的碰撞,缘分何会催发了这颗感情的芽,清雪说不出,想不透,她只能回答,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萧景陵便承接了她的话,问,拒绝一个人,是不是也同样不需要理由?她高贵的自尊心,歼灭了她追问的勇气。

直到无意间看到萧景陵和映阙走在一起,她才醒觉,那个女子会不会就是原因?

妒火中烧。

那一次,萧景陵只是为了广告画的事情找映阙商议。因为她曾经拍过的那一辑获得了好评,合作方的宋老板亦对照片上的姑娘赞誉有佳。他表示,新一季的宣传,仍然希望由映阙任主角。

映阙颇为犹豫。

那本来就不在她生存的条例之内。那是妹妹的梦想。曾经她不可理解,现在,她也一样茫然。托人带信回苏和镇,立瑶复她,说,既然有精彩的可能,何必死守着平庸。我曾经嫉妒过你。你就当是为了我将这个梦想延续下去。想一想如果自己半辈子都做着端茶倒水伺候客人的活计,又或者,像母亲一样,像我一样,算不算可惜?南京那样的地方,你既然要留,心中必定也是充满向往的吧,那你又何必禁锢了自己,荒废了机遇呢?

第49节:这些,那些,无法追及(3)

字字敲心。

时至暮春。

立瑶腹中的胎儿已经四五月大,尽管为了躲避闲言闲语,她甚少出门,可还是有人看见她挺着微微凸出的肚子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于是,流言传遍了苏和镇。大家都以为她在南京结交了城里的男子然后遭抛弃。只有白涵香,听到这样的消息,心绪不宁。

白涵香去探望立瑶。

她说,先夫在生的时候,常对我提起你。他说你总是能明白他的想法,能解他的忧,你们是知己好友,你就像他的亲妹妹一样。

语罢,在立瑶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很明显的尴尬。

然后白涵香到蓝家来得越发勤快,她对立瑶好得像是一家人,她总说你是清阁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说得立瑶周身不自在。可是承了别人的恩惠是必定有所感动的。立瑶对白涵香的排斥渐渐少了,她对自己说事情已经过去,既然清阁都不在了,两个女人也没有什么好争的,索性就这样若无其事吧。可她不知道她面前的白涵香笑里藏刀,她不知道她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套问出她和阮清阁的关系,以及,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 落幕 】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一句话,像刀,直直地抵住白涵香的咽喉。彼时的白涵香,躲在门外,偷听到立瑶和母亲的对话。母亲说,你跟那阮家的媳妇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毕竟,你肚子里怀的,是她丈夫的孩子。她若是知道了,哪里肯轻饶。

立瑶轻飘飘地叹息一声,人都死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白涵香听到这里,眼眶濡湿,嘴角带恨。她冲出蓝家,一个人在路上跌跌撞撞地跑。立瑶的话一直缠绕着她。这么久以来她处心积虑要弄清楚孩子的父亲是不是真的跟自己的丈夫有关,而今,她终于知道,她根本就不能怎样,这答案再是轰动,也成枉然,反倒是给自己徒添了一道伤疤。

翌日,白涵香煮了一碗安胎的药,她在药里偷偷地加入附子、乌头、巴豆等药材,对孕妇而言,这些都是禁忌。很可能一尸两命。

白涵香将这碗药端到立瑶的房间。立瑶说,谢谢你,这段时间你这么照顾我。说着,她照例将蜜饯盒子放在药碗的旁边。她说,你知道么,从小到大,我都很怕吃药,自己发烧烧糊涂了,那些药,也是喝一半吐一半。但是现在,为了这孩子,我却不得不忍下来。她抚摩着自己凸起的小腹,那神态安宁,慈祥。然后,她慢慢地端起药碗,到嘴边,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喝止,不要喝。

是她的母亲。魏淑媛。她气急败坏地冲进来,说,我刚才经过厨房,看见那些药渣,这个女人,我早说了她居心叵测,她竟然在里面掺了附子。

白涵香的阴谋被揭穿,她知道,以后蓝家的人都会防着她,她没有机会再靠近立瑶,她只能够企求天灾将这个孩子收回。

否则,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出世了。

她踉踉跄跄走出蓝家,天色昏暗,似有一场暴风雨。

没有想到。

立瑶还会去阮家找白涵香。因为她上次走得匆忙,掉了一枚耳环在立瑶的屋子里。她讪笑着说,你还敢来找我。

立瑶说,我来,也是想跟你说清楚,这个孩子,是清阁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他。但是,我不会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谁。那是我对清阁的尊重。他生前从来没有想过公开我们的关系,因为他要维护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名声,还有整个阮家。你比我幸运,你是他的妻子,这样的身份,我就算盼上一辈子,也得不到。其实,你我不过都是苦命的女子,各有所得,各有所失。想一想,清阁都已经不在了,我们到底还有什么可计较?

白涵香看着立瑶,目不转睛,看她皱眉,叹息,看她来,看她走,她蹒跚的背影,看得自己犹如遇溺,犹如火烧。最后,她站在原地,手心里握着那只耳环,放声哭泣。从此,阮清阁只存在于历史,存在于心底,和阮清阁相关的一切,她知道,她再也无法追及。

第50节:我从前世来找你(1)

第十三章 我从前世来找你

【 邂逅 】

某天。

西餐厅来了两位英国客人。大约是夫妇俩。男人气宇轩昂,女人雍容华贵。她们问映阙,你们餐厅的招牌菜是什么?说的是英文。

映阙当场愣住。极尴尬。

幸好门口进来的客人替映阙解了围。他说,他们是想让你推荐几款餐厅有名的菜式。映阙感激的一眼望过去,望见对方年纪轻轻的却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模样又干净又挺拔,如是那古代的翩翩佳公子。她欢欢喜喜地致了谢。

后来,杨子豪常说,当时的你,手忙脚乱,傻乎乎的,着急得脸都红了,那模样,真可爱。映阙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将目光停向别处了。

犹记得,当天,在餐厅门口,一辆黑色的私家轿车撞倒了一名年轻的女子。那女子是和杨子豪一同去餐厅的。

她叫,聂筱琪。

他们离开的时候,冷不防有人从旁边冲过来,抢了聂筱琪的串珠刺绣手袋。聂筱琪哎呀一声。杨子豪已经拔腿去追。

聂筱琪心里着急,也便朝着那方向跑去。那时候,映阙刚刚走出餐厅。她看着她慌乱地横穿马路,左边过来的一辆轿车按起喇叭,喇叭声尖锐刺耳,聂筱琪就像没有听见。煞车也来不及。

地面出现一滩血迹。不多。但也吓人。聂筱琪当场昏死。很多人围上来。轿车的司机傻了眼,慌慌忙忙地跑下来。

映阙认得他。是萧景陵的司机。不过,彼时,萧景陵不在车上。

映阙帮着杨子豪将聂筱琪送去医院。

杨子豪的衣服上染了血污,脸也花了,但他全然顾不得,一直心急火燎地催司机开快一点。又握着聂筱琪的手,喊她,你要坚持住,别害怕,别害怕。

在医院。

急救之后,护士过来说,伤者没有大碍,止了血,再昏睡一阵子,等麻醉药过了,就会醒。杨子豪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位热心的路人。他回过头来,望着映阙,说,忙了大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蓝映阙。她说。你呢?

男子将她的名字含在嘴里念了几遍,笑嘻嘻的,说,我记住了,我叫Willian

Yeung。是习惯性地就说了自己的英文名字,因为在外留学,以及回国之后在租界替英国人办事,他们都唤他Willian,或者威廉,所以他脱口而出。

映阙却听不明白,问,什么?

杨子豪拍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杨子豪。

【 前世 】

聂筱琪醒了。

醒的时候,杨子豪正巧在病房里。他很高兴,唤来医生和护士,给聂筱琪又做了简单的检查。医生说,没有问题了。

杨子豪笑眯眯地坐到床边上,说,你这姑娘,怎么为了一个钱包连命都不要了。

聂筱琪始终很恍惚,木讷的表情中,带着疑惑,她缓缓地问,你说什么?你是谁?

这时忽然有一阵风掀起白色的窗帘,打翻了桌上一个透明的花瓶。啪。玻璃渣碎一地。

医生说,那叫做局部性失忆。大概是脑部受了撞击,导致某些系统失了常,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测和观察。

这是之前没能预计的。

聂筱琪望着天花板,很长的时间都没有讲话,她的神态看上去像是在努力地回忆某些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第51节:我从前世来找你(2)

杨子豪皱着眉,靠着墙壁,低头看自己皮鞋的鞋尖。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聂筱琪将他当作陌生人,对他说的话很排斥,他已经像读档案一样报上了两个人的姓名、年龄,各自的出身,以及他们的关系,对方却将信将疑。

咚咚咚。有人敲门。

是映阙。抱着一束鲜花站在门外。她的背后,还有一名男子,穿着黑色的西装,戴一顶黑色的宽边帽子,左手提一个很大的水果篮。

他是萧景陵。

因为事后司机将详细的情形都向他汇报,他觉得他作为老板有必要承担这次意外的所有费用,以及,对伤者表示出关心和歉意。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病房。

这时候,病床上的女子忽然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睛,喊,暮生。大家愣住。面面相觑。接着,她索性走下床,走到萧景陵面前,拉着他的胳膊,问,暮生,真的是你?萧景陵很礼貌地推开她,笑道,对不起,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认错呢?聂筱琪喃喃道,暮生,是你不记得我了罢?我是秋娘。尹秋娘啊。我是你前世的恋人。

跟着,聂筱琪讲了一个故事。

她说,我的前生,是江南大织户家的小姐。暮生是我的恋人,无奈家中嫌弃他贫穷又无功名,千方百计阻止我们相爱。

我们以死相抗,殉了情,还约定来生也要找到彼此,再续情缘。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情,但是,关于今生的一切,我好像全都忘记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带着对暮生的爱来到这里。我是为他而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

后来,映阙安慰杨子豪,说,别太担心了,你太太的病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她会再认得你。杨子豪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发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映阙这样一说,他突然就笑出声来。他盯着映阙,问,你以为,她是我太太?

映阙顿时窘迫又惊异,张大了嘴巴,问,难道不是?

杨子豪笑道,筱琪是我的中学同学,后来,我们还一起到英国念书,感情是很好的了,但我们只是普通的友谊。友谊,你明白么?

映阙咧着嘴笑,说,不好意思,原来是我弄错了。然后低下头,假装用手去拨鬓角的刘海,其实是要挡住自己微微发红的脸。

杨子豪却还是看见,他在心底轻轻地笑。

【 秘书 】

应该如何整理,她自己,和萧景陵相关的种种呢?那是她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心理。她会深刻地记得她偷听来的那些对话,记得文浚生的死,她能清楚地摸到自己的犹豫和怀疑。理智禁锢了她,她不敢向前,雾里看花。

可是,她更加舍不得后退。她的心就像装了一块巨大的磁铁。萧景陵是磁极,那股吸引难以抗拒,她会很想看到他。哪怕是匆匆的一个照面。

很多的时候,她对着镜子问,我到底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心中烦乱。但也有一丝一丝的甜蜜,像细细的蜘蛛网,钻进头发里,贴在衣服上,踪迹难寻。

抚也抚不掉。

所以,当萧景陵的邀请再次到达,他说,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而这一次,你是不是可以答应做我的舞伴了呢?

映阙就迟钝了。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终于,她说,好。

那已经是聂筱琪撞车后大半个月的事情了。中间还有一段小插曲。因为聂筱琪认定了萧景陵就是自己前生的恋人,她要唤回他的记忆,或者说,唤回他们之间刻骨铭心的感情,所以,她显得有些癫狂。医院并未批准她离开,她却强行办了出院的手续,然后立刻去找萧景陵。

其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而彼时,萧景陵的秘书辞职,公开的招聘信息一经发布,应聘者甚众,最后,新秘书签了合约,抱着一叠文件站到萧景陵面前,男子颇有些吃惊。

第52节:我从前世来找你(3)

——那竟然就是聂筱琪。

聂筱琪是喝过洋墨水的,一份秘书的工作对她来讲并不难。只是她的动机却不单纯。她欢天喜地明明白白地说,萧景陵不记得她没有关系,她可以不提前事,可以从此刻起,当作初相识,重新开始。她说,她有信心萧景陵一定会被打动,甚至,爱上自己。

萧景陵哭笑不得。

宴会的请柬是南京某富商派人送来的。六十大寿。由秘书转交给萧老板。聂筱琪擅自拆开。她需要了解和萧景陵有关的种种,包括他的行踪。所以她知道他晚上有应酬,那样的场合,自然要带舞伴方不至于太失礼。

她回家换了一件蕾丝的小洋装。

萧景陵下午在办公室看见她,皱起眉头,说,我希望你在工作场合能够穿着得体一些。她笑笑,说,我这不是为了配合你么?

我?

聂筱琪指了指桌上的请柬,说,我可以做你的舞伴。

萧景陵的脑海里浮现出映阙的模样,他似乎很笃定这一次的邀请映阙一定不会再拒绝他。他笑着说,对不起,我已经有舞伴了。

聂筱琪不屑,道,你可以推掉她。

萧景陵站起来,很严肃,将手负在背后。他说,虽然合约的双方在三个月之内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提出解约,但这三个月,对你来讲,是试用期,我完全可以将你解雇。你知道,我是不在乎那点赔偿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尊重你的这份职业,也请你尊重我。

语罢,聂筱琪的那股得意劲瞬间泄了下去。咬着嘴唇,眉间有怒,但双目含珠。

【 流露 】

下了车。

萧景陵对映阙说,你应该挽着我的手,这是礼仪。映阙又迷惑又委屈,像一只小兔踩到了她的猎人。她不懂。萧景陵说什么,她就觉得是什么。她将双手奉上。萧景陵的嘴角浮起一丝轻浅的坏笑。原本这其实并不是必须。

别墅里灯火通明。鬓影衣香,觥筹交错。

映阙曾经参加过的所谓宴会,无非是乡下人丧葬嫁娶在堂屋或者坝子里摆上几桌十几桌酒席,她跟在爹娘身后,眼睛里只有那些美食。如今这样的场合,她总不自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露了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