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史端身亡,我们去查问,吕直不在自己住处,却在焦宽那里。作为史端的同乡同年,这种惶惶的时候,吕直去焦宽的院子做什么?便是不关心史端,他们只是一起读书,也当去吕直那里,焦宽的院子临街临门呢。”

崔熠:“……”老谢不只眼尖,想的也忒多。

崔熠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祈,“能想到吗?”

周祈一向是与崔熠站在一起的,极自然地摆摆头,“想不到。”

崔熠立刻觉得不是自己笨,是谢庸太逆天了。

“全天下像谢少卿这样的,能有几个呢?”周祈又笑着加一句,引的是前日崔熠夸谢庸的话。

崔熠点头忍笑:“很是!”

“关键这样一位英才,还会做饭……”

“你莫非吃了老谢做的烤羊肉了?什么时候吃的?为何没叫我?”崔熠神色认真起来,发出三连问。

“谢少卿做的烤羊肉好吃?你什么时候吃的?为何没叫我?”周祈回以三连问。

崔熠:“……”

两人同时伸出手,周祈是拳,崔熠是掌。

崔熠得意,每次猜拳,阿周都出拳,这个笨蛋!都不知道换一换。

周祈愿赌服输,老实交代:“昨晚回去,在谢少卿家蹭了一碗腊肉青蒜索饼。”

崔熠亦告诉她:“我吃老谢做的烤羊肉还是好几年前,他科考的时候。”

崔熠对一碗腊肉索饼不在乎,周祈听说是好几年前的事,也不纠缠,两人和好如初。

被争论来争论去却未得一个眼神的谢庸:“……”

作者有话要说:马钱子这味药确实大毒,可舒筋活络,也有兴奋作用,可催情,但文中有夸张。

今天又是被两个好基友挤兑的一天。

谢庸: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没有姓名的?

崔熠:不,你不是!阿周是你的,烤羊是我的。

周祈:谢少卿都是我的,为什么烤羊是你的!

第57章 修房补屋

办完了建州士子案, 趁着礼部试第二场还没考, 周祈本想舒舒服服地躺一个休沐日,头晚一夜东风把她“躺”的打算全刮散了。

周祈站在院子里,脚下是几片碎瓦。她抬头看屋顶,屋檐被掀掉一段。她又蹿上墙头儿看一看,靠屋脊得有两张床榻那么大的地方瓦都掀了起来。冯公说屋顶漏雨,想来就是因为年深日久,瓦片不那么牢固了。

周祈在置之不理和修补屋顶之间略踌躇, 到底选了修补——这掀开瓦片的地方正是卧房,别看现在还寒凉,很快就是雨季, 到时候外面大下,床头小下……

周祈不禁感慨, 自己到底不如冯公洒脱。

周祈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练了会子刀, 便洗漱了出门去吃朝食。吃了一碗鸡肉虾皮山菌三鲜馄饨, 与卖馄饨的秦四郎打听了这附近坊里的圬工,周祈便找过去。

圬工郑大的娘子笑道:“小娘子不知道,如今圣人重修紫云台,官中工匠不够,就从城里捡着名声好、本事高的去帮忙,他阿耶就被选中了。”

周祈倒是知道重修紫云台的事,但是不知道工部的人从民间找了工匠。

行吧,被皇帝截了胡儿, 没地方说理去。只是这郑大不在,旁的吴大钱大孙大肯定也不在。

“若只是屋顶的瓦掀了,小娘子让家里的郎君们,”郑大娘子看周祈的穿着,又赶忙改了口,“让家里的奴仆们自己修补就是了。我家隔壁的王二就卖青灰、砖瓦。”

周祈想了想,我自己应该能做得来……吧?

吃过朝食,读了会儿书,谢庸把前几日买的两卷字帖拿出来修补。

这字帖说是王右军真迹,但据谢庸看,是仿的,然即便是仿的,也写得极好,故而虽残破了,谢庸还是花不少钱买了来。

这是个水磨工夫的活儿,谢庸自做了官,干得就少了。好在当初在县学修过不少破烂书册,在书院帮先生修过古籍,也算有“童子功”傍身的。

谢庸把纸张、刷子、镊子、剪刀、尺子之类都摆好,展开那字帖看,琢磨怎么修补。他其实颇喜欢这样的活计,虽需用心,却不怎么用动脑,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磨着,一寸寸地补着,脑子里可以无拘无束地乱想,也可以干脆什么都不想,与吹箫弹琴的时候相仿。

大约琢磨好了,谢庸去厨房打修补帖子用的细糨糊。

刚出屋门,就见唐伯从西跨院走来:“大郎,你快去看看吧,周将军上房了!”

谢庸:“……”

“快点啊。”唐伯催他。

谢庸走到自家西跨院,抬头看见周祈正在她屋顶上揭瓦呢。

周祈与他打招呼:“早啊,谢少卿。”

她蹲在屋顶上探着头往下看的样子,让谢庸想起屋脊“鸱吻”——那种传说中爱东张西望、可以辟邪灭火的神兽。

谢庸眼角微翘:“这一大早儿的,周将军兴致真好。”

“嘿,那是!三天不上房揭个瓦,浑身难受!”

谢庸:“……”

周祈弯着眉眼对他得意一笑。

谢庸到底是正经人,问她:“请不到圬工吗?”

“都修紫云台去了。等我练好了,也去给圣人修紫云台去。”

谢庸点头,转身负着手走了。周祈哼着小调儿,接着揭碎瓦片子。

谁想不大会儿工夫,谢少卿竟然来了自家的院子。

周祈扬眉,嘴欠地招惹他:“莫非谢少卿是来帮忙的?”

看周祈那不着调的样儿,谢庸道:“下来!”

呦!听这口气,该以为来的不是大理寺少卿,而是工部侍郎,又或是将作少监呢。周祈突然有点弄不清虚实了,也许谢少卿这拿笔弹琴的手真能干得这粗活儿?

周祈下来:“得嘞!我给你打下手,和灰泥。”

谢家院子里,唐伯催着罗启:“赶紧去给周将军帮忙去,哪能让她一个小娘子干那粗重活儿。”

罗启答应着,放下手里棍棒便走。

霍英也要跟上,却被唐伯拉住:“你做什么去?”

“去给周将军帮忙啊。”

唐伯一脸的“你怎么不懂呢”:“大郎已经去帮忙了,若不是还要和泥拌沙什么的,阿启也不该去。你想想……”

霍英恍然大悟。

还未走出家门的罗启笑起来。

唐伯亦笑:“阿英,你去买菜买肉去。那天大郎说周将军爱豕肉馅儿玉尖面,你去买些五花三层的豕肉,再买些新韭菜,别的菜蔬豆腐鱼虾之类若是新鲜也买一些。”

“好嘞!”霍英答应着。

看谢庸要踩着墙边杏树上墙,周祈蝎蝎螫螫地道:“我去给你借个梯子吧?”

谢庸卷卷袖子,把袍子边儿塞在腰带里,踏着周祈搬来的鼓凳,踩上树杈。

周祈站在旁边,时刻等着他脚下一滑,自己接住他。

传奇上时常有美人坠楼坠台,一个白衣侠客飞起接住的场景,那写传奇的还总要写他们四目相对、衣袂翻飞,周围又总有花树之类,此时也要应景儿地落英缤纷。

这里倒是有花树,但今年倒春寒,杏树才打花苞,长得且结实呢,“落英缤纷”是不能了;自己倒也勉强能充个侠客,可穿的却不是白衣,为了干活方便不怕脏,特意套了件旧藏蓝胡服;要说唯一与传奇里搭边儿的就是美人儿了。

周祈抬头看树上身长八尺的“美人儿”。

谢庸攀着墙头儿,略用力,便稳稳地上了墙,又几步走过院墙,上了屋顶。

周祈:“……”看这矫健的样子,约莫小时候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啊。

周祈略失落地把手背到身后。

罗启进了院子,见自家阿郎已经麻利地上了屋顶,便二话不说打水拌灰泥。

周祈接着蝎蝎螫螫,提着手里装灰泥的小桶:“我给你送上去。”

“拴绳子,把绳扔上来。”看看被周祈揭瓦片揭得豁豁牙牙、窟窿眼睛的屋顶,谢庸道。

听出两分嫌弃之意,周祈皱皱鼻子,这屋顶的瓦固然不好补,揭其实也不好揭,有那么三块五块、七块八块,或者十几块揭掉了下面的灰泥其实情有可原……

周祈甩起绳子,扔上屋顶,绳子稳稳地落在谢庸身边。

谢庸看她一眼,周祈得意一笑,这可是跟小崔玩套马练出来的绝技。看她那样子,谢庸到底禁不住笑了。

在旁边拌灰泥的罗启赶忙低下头,觉得刚才那相视一笑很应该跟唐伯报一报,以安老翁之心。

拌完灰泥的罗启到底也上了房,帮着把灰泥、新瓦吊上去,把旧的破碎瓦片吊下来,谢庸专心抹泥铺瓦,周祈则支应着下边儿。

隔壁院子里,唐伯在择菜、和面的空档儿来西跨院看一眼房顶上低头干活的谢庸,又乐呵呵地走了。跟他一起来到西跨院的肥猫胐胐却没走,蹲在墙下喵喵地叫。

周祈听见了,笑问:“它莫不是也要上墙吧?”

“它怕高。”谢庸道。

周祈:“……真是只恬静的猫啊。”

胐胐:“喵——”许是听出了周祈的揶揄之意,胐胐轻甩尾巴,接着回主院廊下趴着晒太阳去了。

其实被风刮坏的地方不算大,半个时辰也就修好了,谢庸又在屋顶走一圈,把别的三五处碎瓦和有蚂巢处都修补了,才招呼罗启收工。

罗启站在屋顶感慨:“想不到阿郎还有这般本事。”

让他说得,周祈好奇起来,蹿上屋顶去看。那原本破了的一片已经平平整整地铺好了瓦,瓦片错缝整整齐齐,似尺子量过一般,比原先圬工铺得还要平整一些。

周祈还能说什么?才子们,大概便是这般博学多才、深不可测吧?

周祈直接从屋顶跳下来,罗启拎着装有铲子抹子的小桶也从屋顶跳下来。

见阿郎没跳下来,罗启回头看。

谢庸走到墙头上,轻扶枝干,从墙头踩上树杈,又稳稳地踏在鼓凳上,然后风姿颀然地走了下来。

罗启:“……”

周祈很狗腿地上前施礼道谢,又亲自端了水盆、拿过澡豆来:“今日真是多谢谢少卿了。”

谢庸“嗯”一声,接过澡豆搓手,在水盆里洗一洗。周祈看那水还不清澈,又赶忙去偏院小井打了一盆来。谢庸洗过,周祈又奉上巾帕。

谢庸略满意地道声谢。

罗启不用周祈伺候,自端着盆、拿着澡豆去水井边。

周祈招呼谢庸:“谢少卿请去堂上坐,喝盏茶。”

谢庸摇头:“估计今日唐伯蒸玉尖面,你一会儿去吃。”

周祈笑起来,真好,嘿嘿!这种帮干活还请吃饭的邻居,上哪儿寻去?

谢庸却突然轻皱眉头:“为何这边儿的杏树都打了花苞儿,敝宅的杏树却没有?”

周祈越发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冯公果然是个实诚老叟!

虽然人家刚帮自己干完活儿,自己就这样嘚瑟有些不合适,但是“人生得意须尽欢”,有的嘚瑟的时候不嘚瑟,周祈觉得更不合适:“据说,只是据说啊,这边院子里的桃杏树不只开花比府上的要早一点儿,回头结的果实,也更甜一点儿。”

谢庸看着周祈得意的嘴脸,淡淡地道:“嗯。”便负着手走了。

周祈到底有良心,在谢家吃玉尖面的时候,把家里的果子许出大半儿去:“唐伯会做桃子酱?甚好,甚好!据说我那院子里的果子格外甜,唐伯随意去摘,你们吃剩的就做酱。”

周祈不是只说漂亮话的人,当下拿出钥匙,递给唐伯一把。

唐伯笑着,极不客气地收下:“到时候给周将军用蛋、奶、桃子酱蒸糕吃,又松软,又香甜。原先我们县学后面山上有好些桃树,山桃不大甜,做了酱,酵过以后,味儿却甚好,蒸了糕,县学的先生、学子都爱吃,郭明府也喜欢,就连大郎这不嗜甜的,都爱。”

听这意思,谢少卿上的是官学,而唐伯原来是官学庖厨?周祈又想起谢庸说的小时候家贫吃不上几顿肉来……谢少卿这身世,跟开始自己想的,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周祈笑嘻嘻地咬一口韭菜五花肉玉尖面,汤汁子瞬时流了出来,周祈赶忙一吸,又鲜又烫。

“小心烫!”唐伯笑道,“这小笼出尖馒头是要汤汁多才好吃的。如今开了春,用新韭菜和五花肉做,又放了些虾仁提鲜,正好应季。但到底不如蟹黄的,等秋天,给周将军做蟹黄的吃。”

周祈猛点头。

唐伯又让:“周将军尝尝这蒜泥肘花?这拌菠菜也正应季,和那韭菜一样,都是盖着草苫子长的新菜。还有这炸小酥鲫鱼,买回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呢,新鲜得很……”

干了半上午活儿的谢庸默默吃饭。

第58章 小谢少卿

那一夜东风后, 天一下子和暖了, 不过一两日,周祈院子里几树杏树的花儿开了大半,一枝枝一簇簇,粉嫩嫩的,竟显出几分热闹来。

此时午后的阳光透过花朵洒在树下铺着的大胡毯上。这毯子不是宣州毯那样的金贵东西,是胡人用驼毛、羊毛捻成粗线编的,虽不柔顺却很厚实。

毯上放一张大方案, 案上放着陶壶、杯盏,壶里是从外面买的糖乳茶,还隐隐冒着热气儿, 旁边又有攒盘,里面放着杏脯、梅干、梨糖、牛乳饼之类小零嘴儿, 有的是周祈存货,有的是刚才周祈在卖乳茶的店里一块买的。

忙中偷闲、春日“赏花”的周、崔二人, 各盘踞案的一边, 一个脸上贴着几条纸条儿,皱眉皱眼,想着怎么死地求生,另一个嘴角噙笑,气定神闲。

崔熠笑道:“阿周啊,要不你去洗个手,摸摸香囊,我们重新来过?” 崔熠也觉得奇怪, 阿周这牌技数年如一日地不长进也就罢了,为何牌运也每每这么差?

周祈是个牌技差但脾气硬的,自摸一张:“不!我觉得这一局我还能再苟一阵子!”

崔熠哈哈地笑起来。

两人又一边打牌一边聊天儿。

明日就是上巳节,又是个一年一度士庶男女倾城出动的热闹日子,也是个让禁军、京兆府头疼的日子。

好在上巳节只有一天,又好在是在白天过节,比上元三日放夜要好得多。

而且今年上元节过完,郑府尹听从谢少卿建议,上表请求招募义勇,节庆日时在坊内及人流聚集地巡视,并张贴治安布告,令坊丁宣扬传布。周祈也去蒋大将军那里禀告了一回。朝中几位相公也觉得主意不错,这奏表也便允了。

义勇招募的事颇为顺利。这个不用练兵,不耽误平时工夫,只大节庆的时候聚集,又是为了维护自己家人友邻,多少还可以得一点官府补贴,故而报名者不少。

便是“节庆教化”的事,也有模有样。早半个月前,各坊门口就贴了布告,告诉百姓上巳节出门要锁门闭户,出门少扎堆儿,不要挤踏推搡,女子不要单独出行之类,后面还有专门警告有心作恶者的条款,都写得挺通俗易懂,甚至还透着那么点“有趣”,也很朗朗上口,便于传诵,不似以往京兆府的布告那般板着面孔,堂皇却难懂。

有这些安排,再按照往年的办法布防,也就差不多了。布防这种事,崔熠、周祈早几日就在做,又都是做熟的,真临近过节了,此时倒闲了下来。

周祈与崔熠夸赞郑府尹这回办事办得好,尤其那布告,简直改了门庭。

崔熠笑道:“看不出来吧?这主要都是老谢的手笔。”

周祈惊奇。

崔熠颇维护谢庸:“老谢虽爱装一点,其实是个有趣的。”

周祈笑了:“我不是觉得谢少卿无趣。像谢少卿这种,外表看着深沉内敛得很,内里往往不只有趣,保不齐还很——”周祈琢磨措辞。

崔熠想了想,道:“风骚?”

周祈以拳击掌,小崔说话总是这么既俗且精。

崔熠得意一笑。

周祈亦笑。

两人背后一块埋汰朋友,半点心虚都没有。

谢庸走进院子,后面跟着一起来串门儿的肥猫胐胐。

见二人傻笑,谢庸随口问:“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崔熠笑道:“夸你呢。”

谢庸便知道他们笑无好笑,不理他们,坐在给自己留出的案边。胐胐亦颇有其主人风度地坐在毯子上,小眼神如果不往案上飘,几乎可以算是庄严了。

哎呦,实在太可爱逗趣了!

周祈从攒盘里拿一块牛乳饼放在手心儿,胐胐优雅地走过来,闻一闻,吃起来。

周祈喂胐胐的时候多,如今很知道可喂什么不可喂什么,只喂一块便罢了手。胐胐吃完,很自然地爬上她的膝头,把头搁在周祈拿牌的胳膊上,蹭一蹭,闭上了眼睛。

周祈张嘴,惊喜来得太突然!这是头一回胐胐主动让自己抱。

最难辜负美猫恩,周祈把牌换个手,到底不方便:“谢少卿,帮着打这半把?你看我这……”她脸上神情半是求肯,半是显摆。

谢庸看看周祈,又看看胐胐,到底点头,接过周祈的牌来。

周祈便笑眯眯地专心撸起猫来。

接了周祈牌的谢庸却皱起眉,不禁又看看那位周将军,有点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把牌打成这德行。

周祈极大方:“没事,输了算我的。”想想让外表深沉内敛内里不知道风骚不风骚的谢少卿往脸上贴纸条也不大可能。

周祈又看怀里的猫,物随其主,但胐胐的假庄严,怎么就这么可爱?

周祈挠挠它的下巴,胐胐咕噜一声,并不睁眼,只蹭蹭周祈胸口。

周祈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心里的不情之请不免就又冒了芽儿:“谢少卿,让胐胐在我家做两天客?”

正帮周祈收拾残局的谢庸淡淡地道:“不行。”

周祈幽怨地叹一口气:“我们明明是两厢情愿的……铁石心肠!”口气一如被她棒打鸳鸯的小娘子。

谢庸动作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打牌。

既然不能长相守,周祈对胐胐自然是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又用鼻子凑在它身上,胐胐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有点旧书的味儿,与周祈买的那些二手传奇味道类似,又不全一样,还有点刚出锅的蒸饼味儿,那种淡淡的麦子面的甜香气,又有点这春天杏花的味儿……

崔熠微皱眉,一样的牌,怎么到了老谢手里,就格外难收拾……这一局不会要输吧?

谢庸抬眼,恰看到周祈一脸沉醉,手微抖,一张牌掉在案上。

“哈?”崔熠大笑,“落牌无悔!老谢你这回输定了!”

谢庸抿抿嘴,笑了。

周祈亦是一笑,还当谢少卿是个无所不能的呢,原来跟自己一样是个牌渣……

知道他是个同道,周祈格外大方,“条儿贴我这边脸,正好对称着。”

谢庸默默地拈起一张纸条,蘸湿,贴在自己脑门上。

崔熠越发春风得意起来,哈哈哈哈,老谢你也有今天!

周祈也觉得这样子的谢少卿格外新鲜,谢庸却一脸淡然。

顶着这张纸条,又下了一盘棋,看了一回周祈借给他的《笑语集》,谢庸接着顶着这纸条看周祈教崔熠练刀。

任那边刀光剑影,胐胐卧在毯子上自在安睡。

周祈脸上的纸条早飞没了,她旋身,出刀,因是教崔熠,动作放得极慢,但那一刀中却似藏了千钧的力量。

谢庸发现,周祈一刀在手,人似乎都变了,之前的轻佻懒散全部不见,沉静得似夏日山间深碧色的水潭。

收了式,周祈负刀一笑,露出牙来,又是那副德行。

谢庸低下头喝已经不热的奶茶,纸条垂在杯沿儿上。

“还有更简单一点的吗,阿周?就这错步我就学不会……”崔熠一扭身,差点绊倒。

刚才还大杀四方、霸气满怀的崔少尹此时垂眉耷拉眼:“太难了,我真的太难了……”

这样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日暮时,因明日上巳节要忙,崔熠破例没留在开化坊吃饭,拿着周祈专门给他画的几式刀谱儿走了,谢庸亦告辞出来。

“嗯?胐胐?”周祈道。

“睡得那般香甜,就先不动它了,明日你出门时把它给唐伯。”

“?”周祈咧开嘴笑了,幸福来得太突然!真的太突然了!

谢庸转过身去往家走,嘴角隐隐有些笑影儿,负着的手里攥着临出门扯下的纸条。

第59章 上巳曲江

三月三日上巳节, 曲江。

如往年一样, 江里游船点点,岸边花红柳绿,到处都是游春的人,芙蓉园前有教坊娘子歌舞,曲水岸边有年轻男女踏歌,草地上时见围起的彩障,路上既有宝马雕车, 也有普通人家的牛车、驴车,就连路边卖吃食的小摊儿、提篮卖花的小娘子都与往年没什么不一样,但与往年比, 总觉得要冷清一点——大概是因为今年没有新科进士探花。

今年科考晚,进了三月第二场还没开考, 很多年份这个时候已经全考完且放了榜,新科进士曲江探花, 便是上巳节一大盛事。

今年这样, 对崔熠、周祈这种负责京城治安的官员来说,没什么不好的——从前不是没有因为看探花郎,发生踩踏之事造成伤亡的。

探花郎探花,哪天不能探啊?以后花儿开得更盛,探起来多么方便——这是崔熠的看法。

周祈巡了一圈,经过曲江亭附近京兆府的“行衙”,过去蹭碗茶水喝,遇见也转了一圈回来的崔熠。

两人一边喝茶, 一边歇脚,一边闲扯,崔熠便发表了如上高论。

虽不是读书人,周祈却懂他们的心思:“看的人多和看的人少能一样吗?这是多少进士一辈子最荣耀的时候。那么些人围着,还有小娘子扔巾帕荷包……”

崔熠想想,也是!

“不知道今年的探花郎是什么样儿的……”周祈又道。

听了她的话,崔熠不免想起去年事,嘲笑周祈:“我说阿周,你这眼光不行。去年那探花郎,比我阿耶不小两岁,你还跟着起哄。你跟着起哄也就罢了,人家小娘子们都是扔香囊帕子,你倒好,解下剑穗子扔过去,还扔得极准,把人家探花郎的帽子砸歪了。”

每年进士及第者不过二三十人,时人总道“五十少进士”,这二三十人里往往有不少已经可以自称“老夫”了,很多年份被推选出来的两位最“风流俊俏”的探花使也已非盛年。

周祈笑起来,她其实就是瞎凑热闹,嘴上却教导崔熠:“显明啊,你还是得多读书,这侧帽风流可是在讲儿的……”

崔熠“嘁”她,两人阿大阿二的关系,说什么“多读书”。崔熠接着说她眼光不行的事:“有我和老谢这样的美男子在身边,你还惦记着看什么新科士子探花郎,真是……”

周祈明白他的意思了,赶忙承认错误:“崔少尹说得很是!有你们珠玉在侧,看谁我都觉得是瓦楞子。”

崔熠终于放过她,也笑起来。

听崔熠说到谢庸,周祈问:“以谢少卿才貌,当年该是探花郎吧?”

谢庸及第的时候,周祈才进干支卫,还不能满城乱蹿,故而未见这位当年的丰姿。

“不是,当年他夜里睡觉让风吹了后背,骑不得马,故而推拒了。”

“……这么巧?”

崔熠一笑:“反正他是这么说。”

周祈便明白这其中又有典故。

“老谢没说,但我估摸是这么回事。他及第时还不到二十岁,考得名次却好,只排在状头后面。那位状元公是位五十余岁满脸沟壑的老才子,性子有些孤傲,老谢却极尊敬他,说他的诗文是可流传百世的。老谢这样的名次,这样的相貌,若再去探花,未免压了状元的风头,故而退避了。”

周祈点头,突然又笑了,小声道:“他不去也对,去了就不是内里‘风骚’了,而是明明白白大敞大亮地‘风骚’。”

崔熠哈哈大笑。

周祈一口把茶饮尽:“行了,我接着巡查去。芙蓉园大宴这会子快散了吧?”

崔熠点头。

今上有了年纪,这种宫外节庆大宴参加得极少,往往只让几位皇子、亲贵大臣代往。皇子并不与臣子过分亲近,往往中席便走了,大臣们再喝一巡,几位相公也走了,席就慢慢散了。

周祈带着人往芙蓉园走,虽则那边侍卫重重,还是要去看一眼。

虽说紧接下来的一场,进士科考帖经,明经科试义,考的都是背书的学问,但曲江边还是有不少闲逛的士子,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

周祈与几个士子擦肩而过,听到什么“祓禊兮中流”“濯足兮兰汤”,不由得一笑,这透心儿凉的江水,谁下去洗脚,我敬他是条汉子。

刚走几步,那几个汉子中的一个突然喊:“将军!周将军!”

周祈回头,微皱眉,这个士子和中身材,团团脸,笑起来眉眼微弯——看着有些面善。

突然,周祈想起来了,在丰鱼楼吃饭时说仰慕身高近丈、虎眉豹眼、膀大腰圆周将军那位。

周祈有些抱歉,照着这般吃下去,自己兴许有一天还能“膀大腰圆”,“身高近丈,虎眉豹眼”是真的不行了。

士子对周祈行礼:“周将军。”

周祈笑着点头:“郎君也来曲水边儿逛逛?”

见周祈认出了自己,士子脸色略红,舔一下嘴唇,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看他的样子,许是想问什么。莫非他是想找谢少卿或者小崔?如今再投行卷已经晚了,不过倒是可以为明年做准备。

又莫非,他是想问我军中有没有“烟熏太岁、火燎金刚”的女将军?干支卫里面确实有几个女子,其中有艳丽的、有冷峻的,有柔和的,就是没有金刚这一款的。

周祈心里瞎猜,面上却和和气气地等着这士子说话。

士子嗫嚅一句:“周将军这一向可好?”

“很好,多谢。”

士子的脸越发红了,他抬头看一眼周祈,恰对上她的目光,又赶紧避开。士子叉着的手也有些抖了。

周祈突然有些懂了,他该不会……

士子到底只是一揖:“某不打扰周将军了,将军上巳吉祥安乐。”

周祈清清嗓子,干笑一声:“郎君也安乐,呵呵……”

士子揖着没有抬头,周祈赶紧转身走了。

后面的陈小六在心里“呦呦”了足有六十声,周老大的桃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