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查问鲁公

崔熠亦笑话周祈:“你是真不把自个儿当小娘子!”

周祈“嘁”一声:“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 有什么的?”话是对着崔熠说, 却瞥一眼谢庸。

谢庸恍若不闻:“大理寺差捕中赵大诚的水性不错。”

崔熠道:“我那里齐十二的水性也极好,让他们搭伴儿下去看看。”

正好吴怀仁回大理寺,便让他顺道去叫赵大诚和齐十二郎来,谢庸、崔熠、周祈则去拜访婢子口中粮船上的“鲁公”。

鲁家粮行的船停在靠湖心的地方,船较章家茶船要大,也多,泊在一起颇成气候的样子。谢庸等坐小渡船过去。

“我家阿郎让小娘子把樱桃拿上来看看。”一个奴仆打扮的站在鲁家粮船上, 对下面卖樱桃的小娘子道。奴仆身后站着一个容长脸儿大约四十多岁穿绸袍的瘦子。

卖樱桃的小娘子答应着,便把小舟缆绳系在大商船的船梯上,一手挎着装樱桃的篮子, 另一手扶着船梯爬上去。

“还真水灵——”那穿绸袍的瘦子拿起一个樱桃,斜着眼看卖樱桃的小娘子, “怎么就这般水灵呢?”

呵,难怪能相交, 还真是一路货色!周祈正待摸两枚铜钱把那船上的色胚头上砸两个青包, 却见船舱中走出一个颇有派头的胖子来。

胖子看见了谢庸、周祈等人,面上微现异色,快走两步来到船边儿,那个之前调戏民女的瘦子也看到了谢庸等人。

听说是大理寺少卿来查案问话,胖子忙让人放下大船梯来,谢庸等登船。

胖子面上堆笑,对谢庸等叉手行礼,自言叫鲁清源, 是这商船的主人——原来他才是婢女口中的“鲁公”。

“这位是?”谢庸问那瘦子。

瘦子忙上前叉手:“禀贵人,某岳州姚万年,做绸缎买卖的。”

谢庸微点头,鲁清源笑着请谢庸等去舱内奉茶。

周祈却从钱袋里掏出钱来递给那卖樱桃的小娘子,接过她手里的篮子,本受了一惊有些害怕又有些生气的小娘子笑逐颜开,对周祈轻快一福,下船去了。

鲁清源面上显出些诧异神色来,姚万年则瞥了周祈一眼。刚才谢庸只说周祈是“周将军”,鲁、姚二人到底是远路而来的商人家,对京中不熟,不知道京中如何还有女将军。

周祈从来放诞,拈了一个樱桃放入口中,抱着那篮子跟在谢庸、崔熠身后进了船舱。

在厅堂坐下,谢庸问话,周祈接着吃樱桃。

鲁清源叹气:“我们也接到章家报的丧信儿了,正要前去吊唁。想不到瑞祥就这么去了,他前日还和某还有延寿一同吃酒呢。”

旁边的姚万年点头。

“他买卖上可有什么仇家?”谢庸问。

“我们到底隔着行,对他们茶叶行的事……”

谢庸抬眼看他。

鲁清源顿一下,笑道:“前阵子听说瑞祥与那边甘茗茶行的甘十四郎有些不对,为了抬价钱压价钱的事。事不大,没闹起来。甘十四郎虽年轻气盛些,应该不会为了这个要瑞祥的命吧……”

“听说在饶州也有几家不对付的,但这么山遥路远……” 鲁清源再看谢庸,“余下的,某确实不知道了。”

谢庸点点头。

鲁清源微松一口气。

周祈吐出个樱桃核丢在她旁边小案上。

“鲁公对章家家事知道多少?”谢庸又问。

“瑞祥虽颇有几房妻妾,却命中无子女,所以养了其兄家的四郎在身边,指望着让他承继家业,养老送终。”

“他们叔侄处得可好?”

鲁清源笑道:“四郎是个腼腆孩子,爱念书,不像他叔父这般交游广。瑞祥常说四郎若不是商家子,兴许也能考个进士。瑞祥颇疼爱这个侄子,四郎对瑞祥也恭敬,就是不大爱说话。”

谢庸再点头,目光扫过鲁清源身边的姚万年。

谢庸皱眉,沉下脸来:“于章端吉,某等颇查到一些东西。在此某要告诫二位,“行德则兴,倍德则崩”①,无德无行之人,天不佑之。”

鲁清源不知道这位怎么突然翻了脸,赶忙站起,肃立叉手称是。

姚万年亦站起叉手,谢庸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没人说话,屋里气氛凝住。

谢庸是掌刑狱的绯袍高官,人本也端肃,不笑的时候威仪甚重,何况此时面沉如水。姚万年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不过这么片刻,叉着的手心里便已都是汗,后背也出了一层汗。

崔熠也不知道谢庸这是怎么了,但他惯常是与谢庸站一起的,便也虎起脸来。

再看姚万年一眼,谢庸转过头来,接着问鲁清源话,鲁清源越发恭谨地回答了。问毕,谢庸站起来,崔熠、周祈也站起来。

周祈突然抬手,一道寒光朝着姚万年飞去。

姚万年呆住,其幞头被一把短剑钉在舱板上。

周祈提着篮子,慢悠悠地去取下谢庸送给自己的那把短剑,经过姚万年的时候看他一眼,“莫做什么违法悖德之事,不然这剑就会往下靠那么几寸了。”

姚万年双腿发软,抖着声音答“是”。

谢庸崔熠周祈下了商船,又坐上来时的渡船回岸边去。

“那姓姚的怎么了?”崔熠问。

周祈道:“乱瞄我。”

崔熠立刻也沉下脸来:“鬼奴竟敢如此无礼!让人把他赶出京去!”

周祈摆摆手:“行了,不至于,已经震唬过了。”

过了半晌,崔熠到底点点头,又看谢庸,难得见老谢这样冷脸,原来是为了阿周,看来老谢与自己一样真心把阿周当兄弟……

周祈亦看谢庸一眼,把篮子举给他和崔熠:“尝尝,甜着呢!”

崔熠笑了,抓了一把。

谢庸亦微笑,拿了几颗,“你吃这么多,小心上火,嘴上起泡。”

“吃樱桃起的泡,也是快活的福泡。”周祈笑道。

又在岸边略等,赵大诚和齐十二郎就到了,一行人再次上了章家的船。

船上已经挂了白,奴仆们也都穿了孝,各样丧事所需之物看着已经齐备了,有来吊孝的客人,章敏中带着一群奴仆举哀,又有和尚道士念经。

管家指给谢庸等捞尸之处,赵大诚和齐十二郎穿了水靠下去。两人不断浮上来又潜下去,约莫两刻钟,两人上船来。

“如何?”谢庸问。

“并没发现什么太有用的。这里足有三十大尺深,想来当初是专为停大船挖的。水底有乱石,水草丰盛,若不慎被缠住,慌张间不能解开,确能溺死人。”赵大诚低声回禀。

齐十二郎道:“水中鱼不少,在乱石间我们见到有两三尺长的鲶鱼和黑鱼。”

谢庸点头,让两人去换衣服。

周祈却转眼看到灵堂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紫微宫传人”!

这是又来挣死人钱了?周祈便也转进灵堂去。

“紫微宫传人”正与旁的道士一起念经领魂,见了周祈,对她庄严地点点头。

周祈见惯了道士们这德行,跟着一起哼济幽度亡经文,又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走进章端吉卧房。

道士们烧符念经,周祈则在屋里乱转,她走到墙边小屏风后,目光落在那个晨间已经查过的浴桶上。

作者有话要说:①语出《大戴礼》,意思是“行动合乎道德就会兴旺,违背道德就会崩溃”。

第100章 浴桶猫腻

周祈围着那浴桶又转几圈, 里里外外细细地看过, 吸着鼻子闻一闻,摇头,从小屏风后走出去。

灵堂中,谢庸、崔熠正在问章敏中和管家话。

见周祈出来,崔熠问:“怎么的?操起老本行跟着道长们一块做法事呢?”

周祈竟真点点头:“从上了这船我就觉得心神不定的,刚才掐指算了算,果然是亡魂不安啊。”

崔熠:“……”

但与周祈相处得久了, 崔熠搭梯补台的活计干了不少,故而只顿一下,便极自然得接道:“哦?怎么个不安法儿?”

崔熠又扭头对章敏中道:“你们不知道, 周将军道法高强,去年长安城里升平坊凶宅闹鬼便是周将军把那‘鬼’拿住的。”

章敏中和老管家都有些愣, 实在不懂怎么官府中人还“道法”起来,看看周祈和崔熠, 又看端肃的谢庸。

谢庸点头:“不比丹鼎派和符篆派, 周将军这一支最是讲究修炼自身道法,身在法随,勇猛强刚,故而于擒拿鬼怪妖魔,涤荡人间凶戾上最擅长。”

周祈想不到谢少卿也帮自己补这种蒙人的台子,只是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见谢庸都这么说,章敏中虽还有些犹疑,到底行礼:“请将军指点迷津。”

周祈点头, 叫来那几位已经领完魂的道士:“刚才几位道长领魂度亡,可曾觉察亡者之魂怨气甚大,迟迟徘徊此间,不愿西去?”

那领头的道士微愣,“紫微宫传人”已道:“确实如此,这亡魂怨气甚大。”

谢庸面色肃然,这样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与周祈第一回 见面,她说自己“周身似隐有青气流动”,又说“一时断不好吉凶”,要卜上一卦,旁边两个卜卦的道士也是这般随着她说“确实隐隐有些青气”,后面阿祈还要“摸骨”……

周祈不知道谢庸翻起了她的旧黑账,满脸深沉地道:“盖因他本就不是平常的溺死,而是被害死的。”

章敏中和管家都变了神色,周祈看向晨间着青衫如今已换了白的那个婢子,婢子面色苍白,端着托盘的手微微抖动。

道士们想不到就来给溺亡者念个经,竟然赶上这样的事,都愣住,只“紫微宫传人”神色镇定。

到底道士们是外人,又有许多奴仆,周祈让人清场。

那婢子也要退下,周祈道:“你留下。”

婢子面色越发苍白。

周祈看着她,心中有些不忍:“你还是说了吧。”

婢子咬着嘴唇,半晌道:“奴婢不知道贵人让奴婢说什么。”

“说章端吉凶死之事。”

又过了半晌,婢子硬挺着声音道:“贵人如何就说阿郎是凶死的,这鬼神之说从来缥缈。”

管家忙道:“不得对贵人无礼。”

章敏中则看向周祈。

周祈看看章敏中和管家,对婢子道:“鬼神之说缥缈,那浴桶上的蝇子却不缥缈。”

谢庸知道周祈为何刚才用鬼神之说诈这一下子了。

“你大约不知道,蝇子的鼻子格外灵,一星点儿血腥气,它们也能闻出来。”

崔熠看周祈,晨间查看过那浴桶,没见什么蝇子啊。

周祈目示那撩着的纱帘。

崔熠懂了,因办丧事、和尚道士念经领魂,人来人往的,故而厅堂、卧房等处纱帘撩起,这河上蚊蝇又多,放进不少蝇子去,周祈刚才进去发现了。

婢子双目含泪,摇摇欲坠,却仍摇摇头,不说什么。

“那章端吉虽是溺亡之相,却双臂双腿未见鸡皮样肌肤——或许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在河中溺亡的,而是在浴桶中溺亡的?”

“至于浴桶中的血,是用利器割伤了章端吉的阴·部吧?也所以他的尸体上此部位被鱼咬得最厉害——因为鲶鱼、黑鱼等食肉之鱼专爱血腥气。”

婢子堆坐在地上,哭着摇头。

周祈软下语气:“我知道你一个弱女子干不得这种事,即便你能趁着章端吉喝醉溺死他,你也没办法把他沉入水底伪造出湖中溺亡之相。既然已经这样了,你还要隐瞒什么?又能隐瞒得了什么?说出实情,你或许还得保命。”周祁目光扫向章敏中和管家。

章敏中和管家都面上震惊之色未消地盯着婢子。

婢子泣道:“是强盗。”

周祈皱眉:“强盗?什么样的强盗?”

“是,是一个蒙面强盗。”

“说说。”

“阿郎沐浴,我去后面舱里取新的澡豆来。一进卧房,便被一个蒙面强盗捂住了口鼻,然后我便晕倒不知事了。等醒来,阿郎已是不见了,地上又有血。”

“我本待喊人,但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说得清?我便用浴桶中的水擦了地,收拾过屋里,只假做没这等事发生。”

“一个强盗——为何要伤章端吉的阴·部?且屋内丢了什么贵重东西吗?”周祈道。

婢子摇头。

“你这样说,很难取信于人。”

“我真的不知道……”婢子哭道。

章敏中看着婢子:“说实话!叔父果然死于强盗之手?”

婢子点头。

管家“嗐”一声,“你怎么不……”

周祈看看这章家人,又看谢庸、崔熠,这样一番先是鬼神后扔出证据的打草惊蛇之法,竟看不出章敏中和管家有什么异常来,难道不是他们?或者他们都是做伪的高手?不过这本也只是顺便诈一诈,不能全指望这个破了凶案。

再看看那婢子,周祁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既然确定章端吉是被谋害而死,他的尸体便要抬到大理寺去。谢庸与章敏中道,为彻底确定死因,恐怕还要剖尸,故而他也要去一趟大理寺,在剖尸文书上签字。

章敏中垂着头答应了。

一行人带着尸体,押着婢子回大理寺。王寺卿和章敏中都签过剖尸文书,谢庸、崔熠、周祈又来到那间放着捅“僵尸”长竹竿的屋子等着。

崔熠狠狠地夸赞周祈:“不错啊,阿周!见着蝇子,就想到血腥,想到尸体上被鱼啃过的伤口,推断得有理有据,都有些《大周迷案》中陈生的意思了。”

周祈看一眼谢庸,清清嗓子道:“别提鱼!前两天还说约你一块上运河沿子、广运潭这边儿钓鱼呢,你想想……后不后怕?”

崔熠:“……你以后还让不让我吃鱼头了?”

周祈笑起来,笑完道:“你知道吧?听说南诏那边有大巫,以尸养鱼,制作蛊毒。养的办法不同,鱼也不同,这毒的药效也不同。”

“有的可以惑人心智,只要吃了这鱼,那巫人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便是用刀放自己的血、剥自己的皮都使得。有的就是纯粹的穿肠毒药,一口下去,就全身乌黑,很快化为脓水。”

大夏天的,崔熠让她说得后背发凉,在这殓房之地,上回说“僵尸”,这回说“以尸养鱼制作蛊毒”,阿周是彻底坏了心肠!

崔熠看谢庸,目光中隐隐带着威胁,要是老谢也像上回似的比出前朝大儒和《山海经》,与阿周一块狼狈为奸,兄弟没得做!

周祈大约也想起上回一块蒙骗崔熠的事,不由也笑着看谢庸。

谢庸看看崔熠,又看看周祈:“前朝医术《诸病源候论》中确有关于如何养蛊的记载,上面说……”

崔熠指指谢庸,周祈小人得志地笑了。

谢庸看一眼周祈,也翘起嘴角。

三人说着话,时候过得飞快。周祈正说“飞头杀人”的故事,吴怀仁那边有了结果:“确系溺水而亡,也当确系溺亡在浴桶中。”

吴怀仁拿小钳子拨拉托盘中几个脏污污的小粒东西:“这是五味子,有补肾之功,从亡者胃内找到的。这个若入药,不管是汤剂还是粉剂,都不会有这整个儿的,这当是药浴用的,他被人摁在浴桶中时喝了下去。另外亡者胃肠积水里看不出有河中藻类。”

第101章 连环杀人

“那就没跑了!定然是婢子与那船上的某个人一起做的。说什么外面来的强盗, 外面来的强盗有刀有剑, 何必把人摁在浴桶中溺死?也不会专门刺伤其下·体,然后沉入水中,伪装在湖中溺亡,更不会放过那婢子……如今差的就是不好确定与她伙同作案的是谁。”崔熠道。

谢庸、周祈也是这样认为,这样的现场,实在不像那婢子说的什么“强盗”所为,事情总在这婢子身上, 于是连夜提审她。

婢子这回却改了口:“奴确实没晕过去,奴日间说的是避重就轻了。奴进到屋里时,阿郎已经被那强盗杀了, 那里还被捅了一刀。那蒙面强盗用刀逼着奴,让奴找出阿郎的衣服来, 让奴帮着收拾,奴不敢不从。他背着阿郎的尸首临走时说让奴把剩下的收拾好, 若叫喊起来, 或是让人发现端倪,他就说奴与他是一伙儿的,奴不得已,只好按他说的做,只希望能蒙混过去……”

听着婢子颇流利的叙述,谢庸、崔熠、周祈互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不信”二字。

然而他们很快便被打了脸——姚万年死了。

谢庸、崔熠、周祈、吴怀仁再次一大早赶到城东广运潭。

姚万年的死相要比章端吉凄惨得多。他光着上身只着短裈躺在床上,脖颈左侧有两处致命利刃伤, 割破了颈间血脉,喷在床上、帐子上一片血。在尸体右侧枕头上还有一个血手印,死者手上有血迹,对比大小,这手印当是死者自己抓的。

最重要的,他的下·体亦被捅了一下子,因是刺伤,可以知道凶器应该是寸宽的短剑、匕首之流,而非单刃刀。

吴怀仁道:“据其血坠推测,死者当被杀于子时前后。”

又是半夜,又是下·体受伤,且两个死者很是相熟……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崔熠在周祈身边小声道:“脸疼!咱们的推断错了。”

周祈皱着眉,是啊,莫非真如那青衫婢子所说是外面来的人做的?这两个小子都不是什么好人,或许祸害了什么人的妻女姐妹,人家来报仇?

但为何头一起案件要伪装自杀,这一起却这样明目张胆地血淋淋?因为没有婢子帮忙善后?这个样子,恐怕善后也没法善吧?

姚家商船上的管家与姚万年一样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子,大约也经历过些事,看着还算镇定,“阿郎昨日暮食是在鲁公船上吃的,戌末的时候回到船上,婢子们便伺候他歇下了。本来晚间有六个人巡夜,但阿郎听说那边章公被强盗杀了,便又多加了六个人,这样,船头六个,船尾六个,每隔两刻钟巡查一遍,奴问他们,他们说未曾听到看到什么异常。婢子们还有这些巡夜奴仆都在门外,贵人可随时传见。”

谢庸先见婢子们。六个婢子一字站在他面前。

“昨晚伺候姚万年沐浴休息的是谁?”

其中一个面皮白净吊梢眉毛的婢子道:“虽伺候阿郎沐浴是咱们一起,可阿郎只留了芙蓉伴宿。”说着这婢子看向这六人中靠边一个容貌格外出色的,“如今阿郎出了事,贵人只问她便是。”

谢庸目光扫过婢子们,吊梢眉婢子面上带着忿忿之色,其余几个婢子只垂着头一副惊惧惶恐的样子,那个容貌格外出色的神色木然中带着些冷清。

“我亥时就回去了,腊梅可以作证,我回去她还没睡呢。”容貌出色的婢子冷淡淡地道。

那垂着头的婢子中的一个低声答“是”。

管家代亦替那婢子解释:“芙蓉性子怪,这个,伴宿,从不伴整宿……”

吊梢眉婢子眯眼撇嘴,扭头对上谢庸的目光,到底没有冷哼出来。

又问几个婢子几句,谢庸便让婢子们退下,把巡夜的叫进来。

“奴们知道那边茶船上章公出了事,听说闹了强盗,都精神着,没敢懈怠,每两刻钟,船头船尾换着巡查一遍,委实没听见什么动静,看见什么人。”

“可发现有可疑船只靠近?”

“没有。平时小船梯夜里都那样放着,昨晚也收起来了。”

谢庸看一眼外面,姚家的船泊得离着岸边颇近,周围也有些商船渔船,不管是从岸边还是从这些船上泅水过来,再上船,只要会游水又会点功夫的,都能做到。

“令主翁与章端吉可有什么共同的仇敌?”谢庸问管家。

“章公做茶叶买卖,敝主做绸缎买卖,平日就是在一起聚饮游乐,实在难说有什么共同的仇敌……”管家为难。

“女色上。”谢庸淡淡地道。

管家抬眼看看谢庸:“女,女色上……能有什么仇敌?”

“可有什么逼·奸·良家女子之事?”

管家眼神躲闪:“这个,奴不知道。”

谢庸冷冷地看着他。

管家到底受不了,跪下道:“前阵子,是,是喝醉了酒,在鲁公船上,坏了一个卖樱桃的小娘子,可阿郎、章公已经陪给她家里钱了,她家里人亲口说不追究了。”

谢庸咬一下牙:“卖樱桃的小娘子姓什么,住在哪里?”

“就住在湖沿子上,姓宋。”

谢庸眯眼,宋……“那小娘子投水自尽了?”

崔熠和周祈也想起听说的“水鬼”的事来。

“是,是自尽了。”

周祈看一眼那边姚万年的尸首,冷哼:“真是死有余辜!”管家一怔,然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家主人和章端吉。管家不由又看向谢庸、崔熠,却被谢庸的目光刺得低下头。

谢庸等下商船,坐渡船去湖那边儿宋家。

崔熠问:“怀疑是那宋家人报仇?”

周祈点头:“靠水吃水,这岸边儿住着的大多水性好,夜里划着小渔船来作案,或者游过来,不是不可能。只是——”周祈又摇摇头,这宋家人报仇,那婢子为何……

谢庸等到了宋家门首,见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正送两个父子模样的男子出来,“早点回来,今日人家小娘子家来人相看,总要拾掇拾掇,莫要一身鱼腥子气才好。”

那对父子答应着,扛着渔网、杆子、盆子之类,走向湖边。

妇人从院子里端出一盆极小的鱼来,又去湖边打了水,便坐在门首洗择这些鱼,不知想起来什么,叹口气,面上带了些悲戚。

看了那妇人片刻,又隔着栅栏门看向收拾得颇利索的庭院和院子里圈养的白鹅,谢庸回头对崔熠、周祈道:“走吧,我们去找鲁清源。”

第102章 放了婢子

鲁清源面上带着些急切之色, 叉手行礼毕, 便赶忙问:“果然是那宋家人害了瑞祥和延寿吗?也太无法无天了。”

谢庸看着他,鲁清源有些讪讪的,脸上又堆起笑来:“是某急切了,还望贵人莫怪。”

谢庸淡淡地道:“不是。”

鲁清源有些诧异,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然后又殷勤地欠身请谢庸、崔熠、周祈去舱内奉茶。

看一眼后船上正在搬货的奴仆们,谢庸淡淡地问:“鲁公这是着急清仓返航吗?”

鲁清源叹一口气, 笑容中的苦意越发明显:“是啊,瑞祥和延寿先后出了事,可见是有人盯上这湖里的商船了, 还是早些清了货早些回去吧。”

“若未做什么亏心事,倒也不必急着走。”谢庸走进舱内。

鲁清源面色微变, 跟上赔笑道:“某知道贵人说的是宋家小娘子的事。这事虽是在敝船上,某却着实未曾对那女子如何。”

“这事呢, 一则是瑞祥和延寿有了酒, 便有些把持不住;一则也是那宋小娘子本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进了这舱,让她倒酒就倒酒,让她捧樱桃就捧樱桃,这不是半推半就这是什么?那婢子走时也没哭没闹,放在她篮子里的钱她也拿着走了,后来却听说投了水,惹得宋家人找来……若瑞祥他们早让人送钱去买了她, 也没这么些事。”

周祈的手紧紧地攥着腰刀刀柄,冷笑道:“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你们在船上强迫良家女子恐怕不是一回了吧?”

鲁清源想起她上次把姚万年的幞头钉在墙上,忙站起叉手道:“真就这一回。这样天子脚下,某等不敢大放情怀做什么……”

这话太过无耻,周祈抽刀抬手,刀尖抵在鲁清源下巴上,“你们还想怎么大放情怀,还想做什么?”

鲁清源看着那寒光薄刃,腿抖起来,不由看向谢庸、崔熠,两人都静静地看着,没有要来解救他的意思。

周祈刀尖儿轻进,鲁清源颈间皮肉瞬间便见了血。

鲁清源又疼又怕,腿要跪不跪地哭求:“不敢做什么,再不敢做什么了,以后一定循规蹈矩的,求求贵人们……”

周祈冷哼,这种只会欺软怕硬的货色……

谢庸站起走过来,握着周祈的手让她把刀放下,冷声对鲁清源道:“记住上次我说的话,‘行德则兴,倍德则崩’,无德无行之人,天不佑之。”

谢庸当先走出去,周祈又看鲁清源一眼,把刀插回鞘里,也走出去。崔熠亦站起:“那姓章的姓姚的还没走远,再做什么不义之事,你们兴许能奈何桥头搭上伴儿,好自为之吧。”

鲁清跪在地上,捂着脖子连声称是。

船梯上,几个奴仆正从小船往大船上递送糕点、水果、饮子之类吃食,几个婢子接着。见了谢庸等来,奴仆们赶忙避开。

周祈扭头看一眼那几个婢子,其中一个身材纤弱,容色极美,神情沉静,与另外几个婢子不同,周祈心中一动:“你便是黄莺?”

婢子微抬眼:“是。”

周祈点下头,与谢庸、崔熠上了渡船。

崔熠对谢庸道:“你不用拦阿周,她有分寸。”说的是刚才在舱里的事。

谢庸点头:“我知道。”

周祈背过手去,在身后揉一下手背,小声嘟囔:“那还拦我,我应该多给他划几个口子。”

“值不得为这种人坏了规矩。回头让人查他,这种无德之人,作奸犯科之事绝非只在女色,查到了,牢狱便等着他。”

周祈到底“嗯”一声。

谢庸攥一下左手,对周祈微微一笑。

周祈清清嗓子,避开眼,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回到姚万年的船上,细细搜过姚万年的屋子,这姚万年倒不似章端吉有那么些折磨人的用具,看来这相交甚好的两个人渣,渣得也不尽相同。

姚万年凶死,他的尸首自然要抬到大理寺。谢庸、崔熠、周祈、吴怀仁和衙差们带着姚万年的尸首离开。

三人回到大理寺。

“我去把那青衫婢子放了?”周祈问。

谢庸看她一眼,想了想,点头。

崔熠皱眉,但旋即又想,也是,既然是连环杀人凶犯作案,那就排除了这婢子的嫌疑,虽则还有不少疑点,但没有更多证据之前,也不宜再扣住这婢子了。

周祈亲自去女牢释放青衫婢子。

听说要放了自己,婢子面上闪过惊异之色。

“我让人送你回去,嘱咐章敏中,不让他们难为你。”周祈温言道,“毕竟你是被强盗强迫的。”

青衫婢子忙磕头道谢。

许是看周祈和气,又都是女子,青衫婢子抬起头,嘴巴嗫嚅,到底又低下头。

“你想问为何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