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乐愣了愣,赶忙摇头道:“没,从来没有!以前一直在学校读书,没去过少林寺那种地方。”功夫他是真没练过,而“耗子”教他修炼法决的事情,他本能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吴老板在旁边也笑了笑说道:“年轻人气盛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成天乐出门的时候,无意间在走廊上又听见屋里的话,花总道:“这个小伙,神气很足啊!”

吴老板:“那又怎么样?他不过是在饭店打工的,而且是一个人。”

吴老板说成天乐是“一个人”倒没错,他就是一个人来苏州的,不过吴老板说话的语气重点却在于那个“人”字,多少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他们不是人吗?成天乐看花总多少有点不太顺眼,因为吴小溪不喜欢这个人,经常在吴老板面前说:“老板你看,那个白吃白喝的又来了!”

每当这种时候,吴老板都会板着脸道:“不要多管闲事,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呀?他是爸爸的朋友、很特别的朋友。”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饭店里的食客形形色色,与平常在大街上碰见的倒也没什么两样。成天乐继续干他的活、练他的功,终于在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一个夜里,入境中突然又进入了那种“极静”的状态,那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感再度袭上心头。

这个过程是自然发生的,成天乐刻意收敛神识不去感应外界,就等于在断绝外缘不受其扰,更不去触动周围任何气息。当入境中这种状态到达极致,就好似突破了某一个屏障、穿过了一扇门,世界仿佛突然消失了、自己成了孤零零的存在。人们在黑暗中行走为什么会莫名害怕、总担心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就是因为感觉没底!更何况是这样一种状态,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成天乐记住了“耗子”的话,而且修炼也算有根基,这一次并没有被吓醒,而是尽量克服这种恐惧,体会这种奇异状态中的感觉。从入境到入静,就这样一连好几夜,渐渐的又有了变化,而这种变化也是莫名间突然出现的,就似功到自然成。

有人可能听见过自己心跳的声音,不是用听诊器,而是在极安静或极兴奋的情况下。但你听过自己全身血液流动、甚至腑脏运行的声音吗?这种还不仅仅是听觉所察知的,而是好似配合体位神经感应,又融合了五官整体感受的一种奇异感知。仿佛能看透自己的身体、清晰的知道每一处的状况和动态,包括每一块骨骼和肌肉。

在入静中,这感觉是越来越清晰的,神识不再向外而是向内,仿佛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自己的身心!成天乐根本分不清自己是用哪一只眼睛在看、哪一双耳朵在听?因为意识好像已经抽象出来,处在身心之内的世界中,而那有形的眼睛、耳朵还长在身上呢。

在这种状态下,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思考者,而是一个纯粹的观察者,观察着他本应熟悉无比却又是第一次见证的新奇世界。“耗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元神,成天乐,元神出现了!”

成天乐下意识地问道:“元神,什么元神?”

在脑海中这么一开口说话,刚才那种状态就消失了,但仍处于极静之中。现在的成天乐终于有了清晰的感悟,原来入境练功之时虽然看上去同样都是坐着或躺着,但进入的状态却有很大的差别,入境也是有层次深入的。比如他一开始就是简单的入境、能感受万物纷呈;后来又入了极静,什么外缘都断绝了;在这种状态下再入一层境界,又是另一种万物纷呈,感受的却是自己!

有人说过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之类的话,成天乐目前是总结不出来的,但他自然有类似的感受。

“耗子”答道:“什么是元神,我形容不出来,但是我在你的神识中自有感应,朦朦胧胧就觉,那是元神初现的征兆,法诀中好像有这样的内容,可我却想不起来。成天乐,你应该去取第二步法诀了,那里面肯定会有的。”

已经修炼到这个地步,成天乐确实不想再拖延了,因为他遇到的状况连“耗子”已经搞不明白,接下来必须要取得后一步法诀,否则不知道该怎么修炼了。

第041章、对镜知形,生来焉识我

与他住在同一间宿舍的是饭店的一名厨工,名叫宋春来,比成天乐小两岁,他的理想是将来成为樊师傅那样的大厨,还能在苏州买套房子结婚。宋春来每天在厨房里切墩、掂勺,仿佛感觉特别累,一回到宿舍就呼呼大睡。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成天乐问了一句:“宋春来,你在饭店干的时间比我长多了,知道这里可以请假吗?我想出门办点事,需要半天时间。”

宋春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成天乐,你来的时候没问过老板啊?有事当然可以请假,否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休息,谁愿意啊?”

成天乐这才清楚,原来饭店的服务员和厨师也是有假的,不是按国家规定,而是按饭店的内部规定。每个星期有一天的休息日,可以请假上街办点自己的事,但是最好不要在周六周日,而且也不要好几个人同时请假,最好是轮流休息。但是大家吃住都在饭店里,平时没什么事也不用出去,所以一般都不请假。假如不请假的话,老板每个月还会多给钱呢!

原来如此,成天乐呵呵笑了,算算日子他也干了快半个月了,请半天假应该没什么不可以吧?中午吃完饭出门还能赶回来吃晚饭呢,挑老板不在的时候,和樊师傅或者吴小溪说一声就行。

第二天吴老板一大早买完菜就有事出门了,饭店员工聚在一起休息聊天的时候,成天乐问樊师傅道:“我有点事情,想请一个下午的假出门办一下,不知道哪天可以?”

吴小溪插话道:“今天就可以啊,反正也没有别人请假。”

樊师傅说道:“吃完午饭再走,快去快回,别耽误吃晚饭,你有什么事啊?”

成天乐:“就是买点东西。我刚到苏州,什么都没来得及置办呢。”

吴小溪又提醒道:“我们饭店员工每个星期都有一天假,但要提前打招呼,防止大家都在同一天休假忙不过来。苏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等饭店不忙了你也领了工资,可以好好逛逛。”

樊师傅也说道:“是啊,年轻人不能一天到晚只顾着工作,也得娱乐娱乐,要不然干活也没精神头啊!来到苏州这么长时间也没出去好好看看,确实可惜。”

这位大厨对成天乐的印象很好,甚至有想把这位打杂培养成厨工、再教他手艺的意思,一方面是因为成天乐不仅手脚勤快而且听话不顶嘴,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竟是成天乐吃饭香!成天乐吃饭可不是一般的香,看他吃东西的样子,简直可以激发一桌人的食欲。也难怪,成天乐这阵子确实吃什么都好吃、食欲非常旺盛、还消化的特别好。但凡做厨师的,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做的饭菜好呢?饭店员工吃的饭菜很多都是樊师傅做的,成天乐不需要多说什么,他的表现就是最好的夸赞,樊师傅是越看越开心。

中午吃完饭成天乐去了山塘街,有了工作心里也就有了着落,大热天没有再挤公交车而是直接打车去的。没料到苏州老城还真不大,从观前街打车到阊门也就十来块。

一走过山塘桥,成天乐很自然的就凝神入境,这种状态并不是深夜行功时的极静,更不是返观内照之功,而就是保持一种随时感应外界万物纷扰、却又不刻意以神识触动的清晰状态。因为故地生游的不仅是他还有“耗子”,他对“耗子”有恻隐之心,想让它也能感受到这热热闹闹的山塘街。

成天乐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打坐行功,就像绝大多数山野妖类也都不可能。他是坐着也入境,躺着也入境,在大街上走路也入境,只是层次深浅的不同。其实像他这种练法,并不适合初入门者,因为功夫尚不精熟、神识也不够清晰,没有必要如此。虽然这是对神识的一种磨砺,但刀也不用天天磨呀,初学者只须子午行功精深即可。可成天乐不以为这是练功,他不过是为了能一边走一边和“耗子”说话而已。

“耗子”的声音立刻就出现了,带着感慨道:“山塘街真热闹!”

成天乐:“你不就是从山塘街出来的吗,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耗子”的声音中包含的各种感情色彩越来越丰富了,它又叹息道:“我原先在西山庙桥头,那里已经过了虎丘在很偏僻的地方,除了附近的居民很少有游客过去,比这边冷清多了。我又不会动,只能朦胧感应到周围的声色。后来被你带走了,只有你凝神入境的时候,我才能通过你感应到外面的世界。”

成天乐有些得意地说道:“算你走运,遇上了我,这么快就把法诀练成,还能带着你逛山塘街!”

“耗子”很感激地说道:“是的,没想到你行功精进如此神速!”

成天乐很大方地问道:“耗子,你想看什么?我带你去逛!”

“耗子”:“我想看山塘街上的七座石狸像,最想看的就是我自己原先所在的那座,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成天乐有些纳闷:“你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连自己都不知道?”

“耗子”反问道:“你不照镜子,知道自己长啥样吗?”

成天乐一拍脑门道:“还真是这么回事,眼睛是朝外看的!”说话间忽有所悟,自己昨天夜里在极静中进入了另一层境界,仿佛见证身心所在的世界,这就是一种修行吗?那么“耗子”被自己带出来,再走回山塘街能看见原先的石狸像,对它而言也应是一种修行,这就是所谓的缘法吧?

其实就算“耗子”不说,成天乐今天也要一座一座观摩所有的石狸像,上次他一共看见了六座,还有一座没找着呢!这回逛街没省钱,他花四十块买了一张沿途景点的门票,随票还附送了一册山塘街各处人文介绍以及景点分布图。

像这种历史渊源和文化积淀很深厚的地方,如果不了解其背景、本人又没有发现各种痕迹的眼力,逛起来就等于瞎逛,但有了这份介绍之后感觉就不一样了。成天乐买票的时候不觉得自己是花四十块钱,而是多占了四十块钱的便宜,因为他是和“耗子”两个“人”在逛。

成天乐一边逛一边看介绍,指着沿途各个地方念给“耗子”听,显得很有学问的样子。而“耗子”听得很入神,还不时赞叹着成天乐。成天乐是在脑海中和“耗子”交流的,虽然不用出声,可是下意识的嘴唇微动像是念念有词,一边走还一边指指点点像是在和谁交流,样子就像一个精神病。

他一边看介绍一边看景点,脚下却慢慢悠悠走个不停,也不注意看路。眼见他就要一头撞在路灯杆上,却莫名其妙的一闪身绕过去了,有时候明明就要被前面的一块石头绊倒了,他一边看地图顺势一抬脚,自然就迈过去了。

成天乐先从第一座石狸像、山塘桥旁边的美仁狸开始观摩,每到一个地方仍像当初那样摸摸狸猫的脑袋,企图能提前获得其中的法诀。但那些石像傻乎乎的毫无反应,就是冰冷的石头而已。成天乐延伸神识去触动它们的时候,又能感觉到一种很强劲的吸扯之力,仿佛石像下是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他又赶紧将神识收了回来。

他依次又找到了通贵桥旁边的通贵狸、星桥旁的文星狸、彩云桥旁边的彩云狸,把那些猫头都给摸遍了。渐渐已经走出经过了商业开发的旅游步行街,来到山塘街东段的老居民区街巷。看地图标示,第五座石狸像白公狸应该在普济桥头,但上次成天乐没发现,今天仍然看不见。

来到这里他就笑了,原来的街边人家开了一个杂货铺,货物不仅堆放在门口,还有一部分也放在了石板路对面。桥头有一大堆东西,上面还盖了一块防雨的塑料布。成天乐走过去把塑料布掀了起来,在一堆木柄笤帚下面,果然发现了一座憨态可掬的石狸像。

他笑呵呵地说道:“猫咪,原来你藏在这里呀?谁这么坑爹!让我一顿好找,不知道的还以为山塘街上只有六座石狸像呢!”

路对面有个女人喊道:“小伙子,你要买什么呀?这边都有,不要乱动东西。”

成天乐一指塑料布下面问道:“我想买这个石像,你家能卖吗?”

那女人答道:“石狸像是政府立的,不是我们家的。”

成天乐问道:“那你把它盖起来干什么?我来两趟才找到!”

女人有些不高兴的嘟囔道:“真不懂你们这些外地人,一块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原先都有几百年了,这个是新的。”

找到了就行,成天乐也不想和杂货铺里的女人拌嘴,继续往前走又路过了他曾经请于飞和刘书君吃饭的荣阳楼,不由得暗中摇了摇头。今天下午来不及逛虎丘了,成天乐又一次过其门而不入,径直走向了望山桥旁的海涌狸所在,他所需要的第二步法诀就在此处。

第042章、玄机暗藏,当初是何名

站在望山桥桥头,成天乐伸出手在石像的脑袋上摸了半天仍然毫无反应,奇怪地问道:“耗子,怎么取出修炼法诀啊?”

“耗子”反问道:“你上次是怎么办到的?”

成天乐:“不知道啊,就是伸手随便摸了几下。”

“耗子”沉吟道:“既然是修成第一层法诀,才能取得第二层法诀,你练成了什么都试试。”

成天乐闻言便展开了神识去触动这石像,那漩涡般的吸扯力陡然变强,一瞬间就似五官感应全被卷到一片混沌中,成天乐身子一晃差点没迷糊。“耗子”好似也很不好受,弱声惨叫道:“不是这样的!”

成天乐也感觉不能是这样,否则法诀还没拿到,自己就先得一头栽倒晕过去。他赶紧收摄神识断绝外缘,但是手还按在石狸像的头上。世界仿佛消失了,成天乐进入了极静的状态,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对石狸像的感觉还在,极静中只剩下了他和面前的石狸像,周围全是一片混沌和未知。

又不知过了多久,成天乐才回过神来,这样他仍然没有取得法诀。于是心念一转,又进入到返观内照之境。元神初现,所见的世界成了自己的身心,而那石狸像却奇异的仿佛与身心一体,其中有一道无法形容的意念直接印入了成天乐的元神中。

这是一种信息、也是一道神念心印,包括很多复杂的含义,却瞬间就进来了。感觉像在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听一段讲解介绍,但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次性灌输,假如成天乐不是处于元神出现的状态下,根本接受不了、也记不住。

他听见了“耗子”的一声低鸣,似是有些痛楚又带着惊喜,然后便无声无息了,成天乐也在这一瞬间退出了定境。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无法思考,仿佛连指挥身体做出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很困难。河边有位大叔正在洗拖布,一边扭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成天乐,拖布上的水把自己的裤脚都打湿了也没注意。

成天乐喘了口气略略恢复平静,听见水声音看了一眼喊道:“大叔,你裤子湿了!”

那大叔反倒被他吓了一跳,也喊道:“小伙子,我就住对面。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小时了,搞什么研究啊?”

一个小时?成天乐的感觉明明只有几分钟啊,再掏出手机看一眼,果然已经快下午四点了,那一恍惚的入境,竟然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在刚才的感应中,那第二步修炼法诀分明已经拿到了,可成天乐却想不起来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这有点类似于电脑存盘,他现在还无法读取。

既然那法诀是在元神出现时印入的,那么可能要在入境练功、元神出现时才能获知吧?成天乐现在感到很虚弱,这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运转神识艰难,就连进入返观内照之境也显得力不从心。他向那大叔笑了笑说道:“我就是觉得这石狸像挺好玩的,多摸了一会儿。”

离开了望山桥,成天乐又向西山庙桥走去,最后一座分水狸就在那里。虽然成天乐早已取得那里面的法诀,但“耗子”却想回去看看。故地重游,当成天乐再度伸手抚摸着那石狸像圆乎乎的脑袋时,心中感慨万千,勉强凝神入境对“耗子”道:“看清楚了吗,就是这座你最想看的石狸像!”

“耗子”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虚弱:“看见了,终于看见了,原来我长这个样子!”

成天乐皱了皱眉头道:“那也许不是你的样子,就是这石狸像的样子。”

“耗子”却委屈地说道:“可我总得有个样子呀,你也有你的样子!”

成天乐不禁愣住了,在心中暗想——是啊,“耗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它只是一团融合了神念心印的灵智,并没有实质的形体。看这世上生灵都有自己的样子,它也想有自己面目,可它的本来面目又是什么呢?

成天乐想了半天才说道:“耗子,你为什么不挑个漂亮点的样子呢?比如一个大美女啥的,反正都是自己想的呗。”

“耗子”似乎也有点动心,却遗憾地说道:“我不能。”

成天乐不解地问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