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薪水其实很不好算啊,比如南明离火烤羊腿那样的菜。一般人上哪请厨师做去?就算能请到这样的厨师,又该付多少钱呢?但淝水知味楼不算这些,就像其他的酒楼一样正常的给员工发薪水,还有加班费、奖金之类的一样都不少,待遇算是很不错。

酒楼老板石野过完年来给员工发红包,那就是真的红包,里面绝非法宝丹药一类。石野笑着摇头道:“吴燕青,你莫如此说!既然在我的酒楼里打工,我这个老板怎么可能不给红包呢?你那一份我早就准备好了,但请不要失望,你一分钱现金都拿不到。”

履谦好奇的追问道:“石盟主想给吴燕青什么红包?我毕竟是这里的总经理,也想听听有没有道理。”

石野很潇洒的一摆手:“上个月到现在、包括过年期间打碎的碗碟都不用赔了!…吴燕青,去吧,把这些往事都放下。”

吴燕青在这里可打碎了不少碗碟啊,淝水知味楼的制度是每月一赔,以前那几个月都赔过了。但是今年的包括春节期间的账还没算呢,老板发红包,把这些给免了。以吴燕青的身家,打碎多少碗碟他也赔得起啊,但石野这么做显然是另有深意。

吴燕青的眼神忽由恍然变得清明,似瞬间有所顿悟,这位妖修在君子居门前再度下拜道:“多谢点化,我放下了!”

时间是凌晨,其他员工都没来上班,吴燕青又下楼来到洗碗间,里面还是白天他离开时的样子。其实这家酒楼准备的碗碟非常多,就算吴燕青今天没洗完,明天酒楼里也够用,但这是他的工作,此刻继续。

吴燕青真不愧是为老板着想的好员工啊,坐下洗碗时连灯都没开,太节约用电了!黑暗中那些脏碗碟接连飞起,变得干干净净落在架子上码放整齐。吴燕青施法控制得既精妙又迅疾,没有一个碗碟被打碎,甚至凌空码放时都没有发出碰撞的声音。

二十五年前,他在阊门附近开小饭店的时候,也曾尝试过如此洗碗,可那时实在没有这等本事只能作罢。如今在知味楼中,他却已能得心应手,在黑暗中甚至闭上了眼睛全凭神识操控,而且神气波动控制的极为完美。就算他在施法,也很难看出他是妖修;除了成天乐这种人之外,就算有高人能看出其神气波动的端倪,恐怕也看不破他就是马妖。

吴燕青的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显得很放松,很多事情此刻才真的放下了。

而在二楼的君子居中,石野、履谦、成天乐三人仍在说话。吴老板走后,石野笑道:“成总,万变宗真是人才辈出,听说总管訾浩前几日修为大成,我还没有来得及祝贺呢。今天还有另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说起来也与知味楼有关、我也觉得很欣慰。我从芜城来时刚刚得知——你的弟子熊向玄牝妖丹大成!”

这是个令人欣喜的好消息,而成天乐也并没有感到太意外,熊向的修为他很清楚,离破妄大成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他只是对其破妄的机缘很感兴趣。自古以来弟子妄境不问,成天乐虽是熊向之师,也不会去追究他的妄境种种,但搞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在什么情况下破妄,也是一种见知的积累。

细问之下果有妙,石野今天刚从芜城来,他在石柱村过的年。芜城知味楼是这家连锁酒楼总部所在,他以老板的身份也去慰问员工了。听说九林禅院的法澄大师外出云游而回,石野离开芜城来淝水之前,便去九林禅院拜望三位神僧。

他是晚上去的,寺中并无香客与闲杂人等。寺门前新拆迁了一片地方,空地上到处堆着各种杂物,看似散乱却很有章法。有一位大汉正在整理东西,将幢栋上的各种石雕板按层分别码放。有些石雕是新的、信徒们所供奉,有些石雕是旧的、打算原样重建。

这些雕着经文与佛教造像的石板都很沉重,然而大汉却举重若轻,在夜色中默默的干活甚至没有发出石块碰撞的声音,他就是万变宗弟子熊向。这时有个老和尚走出了庙门,熊向放下手里的活计向老和尚行礼,来者是法澄大师,他当天刚刚回到九林禅院。

法澄笑眯眯地问道:“熊向,你找到感觉了吗?”

熊向答道:“大师,我感觉到了!”

法澄:“你师父很有趣,贫僧让你拜在万变宗门下,他便派你来向九林禅院布施。你在知味楼为门童,迎来送往见众生相;又在九林禅院做义工,晨钟暮鼓洗躁动心。你的天赋神通有狂暴之能,若去其戾气证金刚成就,与佛有缘啊!

无论那终南深山还是这芜城市井,皆是你修行之地,出身为熊而证熊向,便是贫僧眼前之人。贫僧当年要你回山中感悟的、到世间寻找的,便是这个叫熊向的人。今天你就不要回知味楼的宿舍,这就去禅房中休息吧,九林禅院僧众也要谢谢你连日来的辛苦。”

熊向答应一声,放下手中的石板告退。这时石野从民居小巷中走到寺门前,向着法澄行礼道:“法澄大师,好久不见!那人就是成天乐新收的弟子熊向吧,今天真巧,此来正看见您在点化他。”

法澄:“顽石若能点头,只因顽石有心,否则老僧也不能点化什么。…石野,你大晚上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石野:“我是来拜年的。”

法澄:“空门中不过俗家之年。”

石野:“空门内亦是人间道场,也有人间岁月。”

法澄笑了:“嗯,你能说出这番话,便是与佛有缘。”

石野也笑了:“我既与大师有缘,又怎能与佛无缘呢?”

法澄一招手:“快进来吧,知道你要来,两位师兄正在等你呢。”

石野当夜与三位高僧论道谈经,第二天早课之前离开的九林禅院,恰好看见熊向去膳堂用斋。熊向谨记成天乐的吩咐,这段时日只做义工然后回知味楼吃饭,今天还是第一次在九林禅院中用斋呢。他的神情有些恍恍惚惚,神气波动也有些特异之处。

以石野的修为境界,一眼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熊向昨夜定坐中刚刚堪破妄境,若大梦初醒之状,境界虽已突破,但修为尚未巩固如常。

第689章、玄门镇妖,威赫千年

石野暗中施法安抚其身心、调匀其神气,并以神念叮嘱了几句,让熊向且在九林禅院静室中定坐两日巩固修为境界。石野随后来到了淝水知味楼,此刻告诉了成天乐这个消息,而熊向本人尚在定坐之中,还没有来得及向宗门以及师尊禀报呢。

履谦听闻前后经过,起身道:“恭贺万变宗,恭贺成总!今年还没出正月呢,訾浩与熊向先后大成,万变宗门庭日渐兴旺啊。”

成天乐赶紧起身还礼:“万变宗传承特殊,这是借自然造化之功,非我之能!”他很谦虚,心里清楚熊向这个大成弟子是拣着的,并不是他亲自教出来的。

石野又说道:“自然造化之功,就是机缘。其实无论是法澄大师还是成总,也都在天地自然造化之中。…弟子大成应举行宗门问魔仪式,但成总可以不必着急,也许不久之后,可为三位门人同时举行。”

履谦点头道:“是啊,吴燕青不久之后,也该回去了。”

他是酒楼的总经理,居然说吴燕青该回去了,难道是想开除这名员工吗?这当然另有所指。吴燕青的破妄大成火候已足,恐怕很快就能看到这一天。成天乐顺势问道:“如果是吴老板回去,万变宗可另派弟子于淝水知味楼值守吗?”

石野笑道:“成总当然可以另派,而且我也能猜到你想派谁来。”

成天乐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道:“石盟主、履谦道长,我还有一事要请教。如今我的弟子熊向已修为大成,按照昆仑修行界自古以来的约定俗成之规,我们这些长辈是不是就不要再收传人了?而原先门中诸执事,就可以升任长老了?”

石野与履谦同时答道:“不必如此!”话语中各带神念——

弟子大成,长辈便不再收徒,这是约定俗成之规,但并不是绝对的。万变宗的情况很特殊,成天乐本人的徒弟是不少了、可以不再收徒,但宗门创立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年,其实正式开宗立派一年都不到,门中与他平辈的大成妖修有不少人尚未收徒呢。

在这种情况下,门中执事们想升任长老也为时过早,应该再等更长的时间,等宗门诸事完全走入正轨,在一场法会上明确传承划代。在通常情况下,两代弟子入门的时间间隔要相当于世间两代人。这对于其他传承已久的宗门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但对于万变宗却成了问题。

以入门先后定长幼之序,但哪有一两年时间就划出一代人的道理?妖修的寿元与人不同,就更应该注重这些,否则宗门传承可能会有辈序混乱之忧,这还不仅仅是年纪长幼的问题。成天乐其实很注意这一点,比如吴燕青、禇无用、任道直等人,他并非以弟子相称,而是在门中平辈论序。那么再传下一代弟子时也要注意,他如今虽已有弟子大成,但再传辈序,要注意隔上几十年。

否则的话,短短两三年内,门中就有了三代传承,貌似平辈之人却是祖孙之序,恐有些不合适。熊向已大成,若有缘法也可指引世间其他妖修,但最好引荐其拜入万变宗诸位尊长门下为徒,他平日可以像成天乐指点黄裳、吴燕青那样指点他们修炼。

成天乐当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会向明白人请教,听完之后心里也就有底了。他拱手道:“多谢指点!万变宗草创,宗门事务没有什么经验,须时常向各派同道请教。…履谦道长,方才吴燕青回忆往事,那宁文白夫妇所说的‘玄一门’究竟有何典故,不知您是否听说过?”

小韶也曾提醒过成天乐,想打听当年玄妙观的事情最好去找正一门,而正一门弟子中,他最好来请教履谦。履谦反问道:“成总,你以为呢?”

成天乐答道:“听宁文白夫妇的语气,似乎是收藏玄妙观宗门之物的密室。玄妙观传承法嗣已绝,但东西应该还在,比如历代的法宝、典籍等等。”

履谦又问道:“成总,你是否因此想起了题龙山,认为那是类似点睛小筑的地方?”

成天乐点了点头,他就是这么认为的,宁文白夫妇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不会费尽心机去打开它。石野却摇了摇头道:“我虽不知玄一门的典故,但宁文白夫妇恐怕是想当然了。玄妙观与题龙山的情况完全不同,它就在市井中立道场,百年间逐渐衰败。成总可曾见过在世间连续几代衰落直至销迹之豪门,能留下多少财物的吗?”

石野的意思很简单,就算曾经的世家豪门,在百多年间逐渐衰败,难道还能留下太多财富宝藏吗?玄妙观的道场就在苏州闹市中心,它并不是因为内部的原因自然的传承凋零,而是出了各种变故,尤其是近代连续遭受了重创,直至法嗣断绝。

宗门内堂所在卫道观早成废墟,那么玄妙观一派的各种传承法器大多早就散失了,至于丹药也不会留下多少。题龙山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它是因为曾经兴盛的年代已经过去,在偏远险绝之地孤守一脉传承至今,而前辈攒的家底可都是留在小昆仑洞天中了。

履谦点头道:“石盟主说得不错,清末至民国,玄妙观接连遭受重创,连宗门三典都失落了,最后两位大成修士亦身亡,哪里还会留下什么宝藏?”

石野:“玄妙观一派往事我曾听张荣道先生提过,现在是越听越感兴趣了,请履谦道长赐教!”

履谦:“赐教二字万万不敢当,但当着成总的面,有些话恐有失礼之嫌。”

石野:“你就尽管说吧,都是事实,也没什么失礼的。”

成天乐一头雾水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当着我的面说怕失礼呢?有话就说呗,当年还根本就没有我呢,能扯上什么关系?”

履谦苦笑着反问道:“成总,玄妙观一派自古以来还有一个名字,你猜叫什么?”

成天乐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正等你说呢。”

履谦轻声答了三个字:“镇妖门!”声音中带着神念,介绍了这一门派的过往——

玄妙观一派的传承道法,是道家的四大天师之一、晋代的许逊真君所留。许真君神通广大、擅降妖之法,最终飞升成仙。许逊在世时与风门远祖郭璞是至交,郭璞曾做过芜城太守。芜城中至今仍有一座景福寺塔,也称开元塔,相传最早就是郭璞所建。

但郭璞本人并非是如今的江湖风门创派祖师,江湖风门第一代地气宗师是唐代的杨筠松,而郭璞只是早在晋代时留下了风门秘术。玄妙观也一样,并非许逊真君所创,在其飞升成仙之后,他的一位侍童修习其留下的降妖之术有成,而这位侍童的弟子后来创立了玄妙观一派。

许真君本人有各般神通,但那位侍童学的就是降妖术,所以玄妙观一派的秘术以此为主,在世间又被称为镇妖门。千年以来,镇妖门斩除镇压于人间作乱的妖修无数,其秘传手段也是专门针对妖修的,比如有锁妖阵可摄妖修之玄丹、将其打回原身;又比如有缚灵印可锁神气变化、使妖修不得化形。

这样一个门派,震慑世间作乱之妖,但有时其弟子出手,对妖物也难免会过份严苛,而且有很多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世间天材地宝难寻,各种妖兽的原身之物,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丰富的器物材料来源,既可炼制法宝也可加工丹药,而玄妙观弟子最擅长此道。

玄妙观的门规中就有一条:后世弟子得传真君道法,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镇压世间作乱之妖修。这条门规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于做事的人。有时候有些妖修并未犯当诛之过,却因别的原因死于玄妙观弟子之手。虽然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但千年以来肯定也有过不少。

镇妖门千年行事,肯定是功德之举,但那些死于镇妖门弟子剑下的妖修,多少也有无辜的。而且这种事情往往都发生的很隐蔽,不为其他门派所察觉,事后也难以追究什么。久而久之,在世间妖修中便流传——镇妖门弟子就是专杀妖修的。至于为什么,很多山野妖修并不知情,以讹传讹以至于引起很多误会。

说到这里就很清楚了,镇妖门和世间的妖修是千年世仇,它的对手并不是某个或某群特定的人,而是不确定的某一类存在。昆仑修行各派千年来当然也有很多降妖除魔之举,但只有镇妖门弟子是专门干这个的,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真正专业的捉妖师。

俗话说乱世出妖孽啊!这妖孽指的并不仅是世界露出青面獠牙的各种妖怪,也包括世人所行之不端。自清初起,玄妙观一度门风不整,这当然也与世间妖孽层出有关。其弟子在外行游总能遇到各种妖修的踪迹,有的弟子难免带有私心,斩杀妖修往往出于别的目的。

第690章、九锡现世,亢龙难悔

玄妙观的尊长也察觉到这种倾向、惩治了一些弟子,但有些事情是很难查实证据追究的,另一方面也不断有传人在各种意外中陨落,乱世中传承凋零难免。很多事情发展到一定的程度、突破了某种限度,就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当镇妖门强盛之时,世间妖修当然闻风而避,可个别弟子手段过分了甚至滥杀无辜,也会惹来仇家报复。当它传承凋零之时,所受到的伤害就更大,有些强大的妖修甚至聚众找上门来寻仇。镇妖门未必得罪过这些妖物,这些妖物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来找麻烦只是想趁其衰弱除此大患,同时抢夺镇妖门中的各种传承宝物。

在清末民初,曾有大批妖修聚众袭击镇妖门,镇妖门弟子虽然将之击退,修行各派同道闻讯也赶来相助,但镇妖门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宗门内堂一度被攻占、宗门三典亦不知所终、传人死伤惨重。遭此重创后镇妖门一蹶不振,还没等缓过气来,又受到另一次重大打击。

那位黑鱼妖出身的军阀,早年就与镇妖门有仇,后来在世俗中拥有了强大的势力,也趁机动手。当镇妖门积弱之时,那妖王寻了个由头,以捉拿乱匪的名义派兵包围了玄妙观。镇妖门未灭于此劫,但门中仅存的两位大成修士死于那妖王之手。这件事也惊动了正一门弟子和霞,所以才有了后来一系列事情。

这道神念解释了玄妙观一派的往事,成天乐感慨良久无言。石野首先打破沉默问道:“那玄一门又是怎么回事呢?”

履谦答道:“石盟主与成总都去过苏州玄妙观,其大殿上的匾额写的是‘妙一统元’四字。此匾复刻于清代,应与‘妙一统玄’同义。玄妙观一派最擅长的便是镇压妖修,那玄一门其实并不是一扇门,其后面更没有什么密室,它是一座法阵。

此法阵运转之时,能摄妖修之玄丹、将其打回原形,可能是世间最强大也是最玄妙的一座锁妖阵。锁妖阵是玄妙观独门阵法,历代弟子都会修习,而传说‘玄一门’是以许逊真君留下的一件神器布成,它并不是什么宝藏,而是一处刑场。

千年之前,若有神通强大的妖王在世间作乱,玄妙观镇压的方式,便是以缚灵印将其制伏、押送至玄一门处决,以儆效尤、震慑天下作乱之妖物。所以它也是一种象征,专门用来处决当诛之妖王,对于一般的妖修还用不着。”

听完履谦的介绍,成天乐长叹一声道:“原来玄一门是这么回事!并不是什么宝藏密室的门户,反而是斩杀妖王立威的刑场。若宁文白夫妇将吴燕青带到那里去,岂不就是让他去送死吗?”

石野苦笑道:“宁文白夫妇若真是顺利将吴燕青带到了玄一门,恐怕还不会有事!据我估计,以那宁文白夫妇的修为根本开启不了玄一门、运转不了那样强大的锁妖阵。…他们在封证玄道长门下时,可能听师父提到过玄一门,知其与宗门传承有关,却不清楚其内情,还以为是什么宝藏的门户呢。”

成天乐问道:“玄妙观一脉虽传承法嗣已绝,但玄一门应该还在,履谦道长可知它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