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作者:Twentine

文案:

一些人,遇到一些事,各有一些归宿。

年龄差13岁

高武低魔世界

恋爱情节偏少

HE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小乙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丁丙乙甲

一句话简介:懵懵懂懂,游走世间。

立意:好人有好报!

第1章

夜凉如水。

一匹快马自朝宣门入了天京城,一路狂奔,最后停在城西一座豪华大宅门口,正是当朝殿阁首辅杨严的府邸。

一名风尘仆仆的汉子下了马,此人宽颌方脸,身材壮硕,气质威严,看着像是武人出身。门口执勤的侍卫认得他,齐道了声:“郭大人。”

郭振神色严肃,快步入府,迎面碰上府内管事张知。张知显然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郭振,颇为诧异。

“郭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有要事要见杨大人,他可歇下了?”

“尚在处理公务,这边请。”

两人来到书房门口,张知恭敬道:“老爷,郭振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进来吧。”

郭振进了房间,迎面飘来一股墨香,一名七旬左右的老者端坐在四方桌后,手持案卷正在批示。他两鬓染霜,身体消瘦,微显佝偻,却不减锐利之气。

郭振开门见山道:“杨大人,齐州出事了。”

“哦?”杨严眼中瞬间闪过一道寒光。“细细说来。”

两月前,杨严命人暗查总管太监刘行淞贪污税银的事,查到最近几笔出问题的银子都经过齐州。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偷偷派出亲信去齐州打探消息,便是郭振。

“属下抵达齐州的第二天,齐州太守的儿子就犯下了大案。”忆起此事,郭振义愤填膺。“大人,这个公孙阔当真是无法无天,他当街强暴良家妇女,被其丈夫打伤了右眼,结果恼羞成怒绑了两人,连带着他们家里两个孩子,一同关进城郊破庙活活烧死了!”

相较郭振的怒不可遏,杨严则镇定多了,此时他脑中冒出一名技巧高超的绣娘,正快速而细致地勾勒此事的边边角角,力图完成一面最完美的锦绣。而这最美的结果,毋庸置疑,就是在他的宿敌,总管太监刘行淞的脸上来一记老拳。

“我若没记错,公孙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吧?”

郭振道:“是,他与原配夫人感情至深,夫人病死之后也未再续弦,这公孙阔是他们家的单传独苗。”

杨严道:“此子行事如此有恃无恐,明显不是初犯,可你我却今日才知,说明有人将这些案子都压了下来。”

郭振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那阉贼!这些案子本该是刑部审理,统统被他们截了下来,送到阉贼的私人密狱!大人,绝不能再纵容他们了,属下愿立军令状,捉拿公孙阔回京受审!”

“莫要慌张。”杨严心道这郭振虽说忠心耿耿,可毕竟武将出身,勇武有余,智慧不足。他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齐州我们人生地不熟,弄不好打草惊蛇不说,再反惹一身腥。最好……是能借力而行。”

郭振道:“借力?借谁的力?”

杨严起身,考虑处理此事的最佳人选,最后微微一笑。

“倒是有这么一位,他虽不是我们的人,却一定能给我们想要的结果。”

子夜。

皇城侍卫营。

今晚当值的是徐怀安。夜深人静,他望着天边明月,忽然有点思念故乡。

他原是肇州庆县人,自小家境贫寒,父母因为饥荒双双丧命。他因学了点拳脚功夫,在县衙里打杂。因为没有侍奉上官的银两,又不会溜须拍马,他接到的往往都是些又苦又累,且格外危险的差事。

顺德十五年,也就是四年前,朝廷悬赏的江洋大盗重明鸟在肇州犯下劫狱之案,徐怀安被县令张儒派出去捉人,可那时他刚满十八岁,虽说身手不错,但经验不足,在追查之中被路过的剿贼军队当细作绑了,押送京师受审。

他本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这么交代了,却幸运地碰到肖宗镜巡查大牢。肖宗镜见他年纪轻轻就被下了死狱,便随口问了几句案情。

几天后,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将他提了出去。

年轻人叫谢瑾,是肖宗镜的部下。

谢瑾带他去见肖宗镜,肖宗镜笑着说:“这庆县县令真是奇人奇招,竟派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去捉重明鸟。你叫徐怀安是吧,你老实说,你如何得罪他了?”

徐怀安紧张得面色涨红,语无伦次。

谢瑾在旁道:“这是侍卫营统领肖大人,是他救了你。”

徐怀安跪地磕头:“谢大人救命之恩!”

肖宗镜:“我听说先锋将军曹彦花了三天才拿住你,有点本事。”

徐怀安道:“大人恕罪,小人只顾着追重明鸟,不知那是朝廷的人马,所以才逃的。”

肖宗镜道:“你今后就留在这里做事吧。”

徐怀安有些犹豫,道:“多谢大人提拔,可小人没在限期之内捉拿重明鸟,还得回去找张大人领罪。”

肖宗镜:“张大人?”

徐怀安解释道:“庆县县令张儒。”

肖宗镜点点头。“你年纪不大,倒有担当。我刚刚忘了告诉你,就在你离开后不久,你的张大人就被人砍了头颅,悬挂城墙之上,你已无处复命了。”

“啊?”徐怀安听得瞠目结舌,肖宗镜蹲在他面前。“如何,人生玄妙否?”

那是徐怀安第一次近距离细察肖宗镜的面孔,他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肖宗镜那一双色泽清浅,却异常深沉的眼睛。

脚步声打断了徐怀安的回忆,有人来到侍卫营门口,递了一封信,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徐怀安带着信去找肖宗镜。

肖宗镜在京师有自己的宅邸,是永祥帝亲赐给他的,不过他很少居住。他平日都住在办公的营房里,内部极其简朴,木桌硬床,几张圆凳,墙角有个武器架,挂着刀枪剑戟,倒是擦得锃亮。屋里一样像样的陈列摆件也没有,徐怀安第一次见到时曾感叹,这里还不如县衙捕头的房间看着殷实。

已经四更天了,营房仍开着门,烛灯照出一道黑晃晃的侧影,一男子端坐在桌旁,宽背蜂腰,稳重挺拔,他一动不动盯着烛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怀安觉得,肖宗镜在不笑的时候,面容说不出的寡淡。

“大人,杨大人差人送来一封信。”

徐怀安将信放在肖宗镜面前,肖宗镜视线偏过,渐渐从静寂的氛围中苏醒过来。

“我就说今晚怎么睡不着,果然是没好事。”肖宗镜拆了信,烛下品读,片刻后笑了一声。“怀安,把谢瑾叫来。”

这可不是件好差事。

如果问徐怀安整个侍卫营里最怕的人是谁,不是肖宗镜,而是他那位副手,谢小王爷。

徐怀安任职一年多,才得知谢瑾的爹便是安王殿下,当今圣上的亲六叔,谢瑾是个彻头彻尾的皇亲国戚。后来他又知道,肖宗镜的父亲也曾任兵部高官,算起来也是名门之后。可相较起来,肖宗镜却平易近人得多,吃穿用度与寻常将士并无太大差别,而谢瑾有意无意之间,始终带着权贵的疏离。

徐怀安叹了口气,去外院轻叩谢瑾房门。“……大人,谢大人?”叫了几声,屋里传来不耐的声音。

“这么晚了,吵什么?”

“肖大人叫您过去。”想想又道,“杨大人派人送来一封信。”

谢瑾狐疑:“杨严?这时候送信?”一阵窸窣过后,谢瑾推开房门,面容严肃道:“走!”

穿过外院,回到营房,肖宗镜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信函。

“你们都看看吧。”

谢瑾拿起信,徐怀安抻着脖子尽力瞄。

谢瑾越读眉头越紧,最后冷哼一声,将信函拍在桌子上。“这老狐狸是想借刀杀人。他想得可真周到,连委派公文都给你准备好了。齐州山高路远,他自己不动手,让我们做,成了帮他除敌,败了我们自己倒霉,有这么美的事吗?”

肖宗镜:“小王爷息怒,大半夜的别动肝火。”

徐怀安知道,“小王爷”从来都是肖宗镜用来调侃谢瑾的话。果然,谢瑾听后眼珠瞪大,不待发作,肖宗镜又道:“这刘公公岂是一个小小的公孙阔能搞垮的,我们查不查他,问题都不大。”

“总之这是一滩浑水,劳心劳力的苦差事,轻易不要插手。”谢瑾思索道,“齐州……我想想,父亲的一个门生好像就是齐州人,待我去了解一下情况。”到了门口忽然又停住,回头凝视肖宗镜。“我问清楚之前,绝不可回复他。”

肖宗镜从善如流:“宫禁森严,你来去莫露马脚。”

谢瑾不耐道:“不会。”

言罢转身,眨眼间消失于夜色。

“功夫倒是精进了不少。”肖宗镜笑了笑,转向徐怀安。“你呢?”

徐怀安没回过神:“什么?”

肖宗镜指头点点那封信。

“你如何看?”

徐怀安磕磕巴巴道:“这、这属下不太懂……”

“无妨,随便说说就好。”

“属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这个叫公孙阔的人犯下如此大案,齐州的捕快为何不抓他?这样拖下去,他们不怕引起民愤吗?”

半晌无人说话,徐怀安抬头,见肖宗镜一双冷峭的眼直直盯着他。

徐怀安后背一凉:“大人……”

肖宗镜木着脸:“坏了。”

“什、什么坏了?”

“你问住我了。”

徐怀安哑然,肖宗镜静了好一阵,自语般道:“我也不知他们为何不抓,为何不怕。”他站起身,放下外袍,挺拔之躯笼罩一片暗影,衬得他的面孔更加晦暗不明。“莫不如……我们亲自去问问看吧。”

第2章

肖宗镜做事雷厉风行,既有了决定,当即对徐怀安道:“城西有家春露楼你知不知道?”

徐怀安:“知道,是天京城有名的酒楼。”

肖宗镜:“那是刘行淞外甥开的,外地官员都在那给他递消息。”他琢磨着,“齐州到京师路途遥远,多是山路,还需绕开几处战乱之地,就算不眠不休也要五六日才能到。郭振是武将出身,脚程快,我想再有个一两天公孙德的人也就要到了。你叫上几个机灵的弟兄,日夜盯梢,但凡碰见骑着好马灰头土脸往三楼跑的,不用问,都给我抓回来。”

徐怀安接下命令,又想起一件事。“那就不等谢大人了?”根据他以往经验,越过谢瑾行事,他回来必是大发雷霆。

肖宗镜简直恨铁不成钢。

“都好不容易支开他了,还问,赶快抓人!”

徐怀安肃然道:“是!”

肖宗镜料事如神,第二天下午徐怀安就在春露楼堵到了齐州来的信使,都没给进楼的机会,一棍子敲晕,装进麻袋抬来侍卫营。

从他身上搜出一封公孙德写给刘行淞的信,果不其然是请刘公公帮忙销案。但可能是出于谨慎考虑,信中并没有写清案情具体细节。

“大人,还搜到了这个。”徐怀安递来一个端正的四方木盒。肖宗镜打开,木盒里飘出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黄色绸布包裹着一尊三寸大小的金佛,闪闪发光。

徐怀安不禁道:“这是纯金的?可真值钱。”

肖宗镜:“确实值钱,但不在材质,而是年代,这老东西真会投其所好。”刘行淞喜古董,而永祥帝喜佛,此物无论自留,还是上贡,无疑都是上佳选择。

肖宗镜收了金佛,蹲在地上,将麻袋开了个口,里面冒出一颗灰突突的脑袋。

信使眯起眼睛:“你们是什么人?刘公公的信也敢截?”

肖宗镜:“公孙阔在齐州犯下的案子,你知不知晓?”

信使顿了顿,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少爷老实本分,没犯过案子。”

肖宗镜:“既没犯过案,公孙德为何要派你来京师?又为何要送这金佛给刘公公?”他抖了抖手。“这封信又是怎么回事?”

信使冷笑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因何无故扣押我?我要见刘公公!”

肖宗镜勾勾手指,两名侍卫上前。

这时,谢瑾回来了。

“这是何人?”

肖宗镜摆摆手,侍卫压着人告退,走到练武场的时候,远远听见谢瑾的怒叱。

“胡闹!你为何不等我!你押了公孙德的信使,此事就别想再脱干系了!”

肖宗镜关上门,道:“你听我说,陛下准许刘行淞设立密狱,影响的不止是杨严,他现在能越过刑部审案,将来没准就能越过我们干涉皇城守备。”

谢瑾瞪眼:“他敢!侍卫营直接对陛下负责,有这阉贼什么事!”

肖宗镜:“如何不敢,密狱也是直接听命于陛下,信谁不信谁,还不是陛下一念之间的事?”

谢瑾静默不语。

肖宗镜正色道:“此事若处理妥当,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就能在陛下面前告他一状,至少让密狱有所忌惮,以后行事别太嚣张。”

沉默许久,谢瑾瞥他一眼,冷冷道:“什么刑部密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看不惯那公孙父子位高权重,草菅人命吗?杨严就是知道你这性子才拿你当刀使!”

肖宗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谢瑾知道自己挡不住肖宗镜,也不再阻拦,他想起回家时被人嘱咐的事情来。

“去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肖宗镜:“何事?”

“走之前你去见见凝儿吧。”

“什么?”

“就见一面,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嗯,确实有段时日了,事务繁忙,也抽不出空来。”

“哪有这么忙。”

肖宗镜不语,谢瑾又道:“凝儿虽从未表明其心意,但我这做哥哥的看得出她对你的感情。陛下与父亲也都很想促成好事,你——”

肖宗镜打断他:“现在说这个,恐怕有些不合时宜吧。”

谢瑾见他这般平淡,心中着急。

“有什么不合时宜,这一走又不知要多久,你一直抽不出空,难道就永远不说了?肖宗镜,我妹妹德行端正,貌比天仙,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肖宗镜无奈道:“你误会了,郡主正当大好年华,我比她大了十几岁,也太委屈她了。”

谢瑾道:“无妨,你这张脸寡,不显老。”

肖宗镜笑了:“多谢夸奖。”

谢瑾显然不满他这番态度,怒瞪着他。

肖宗镜不再玩笑,认真道:“文真,我虽出身官宦人家,但父母早逝,亲戚疏离,仆从也都遣散了,这家早已是名存实亡。郡主是天京城的珍宝,更是安王的掌上明珠,我们实在门不当户不对。而且我是个粗人,习惯了舞刀弄剑生死难料的日子,你忍心凝儿吃这样的苦吗?”

这话听得谢瑾牙根胀痛,缓了好一会才道:“这不是理由,当年你遣散家仆外出拜师,为的也是再精武艺,忠君护国。凝儿年纪虽轻,却也明白这些道理。”他冷哼一声:“你若不喜欢就直说,有些事本就强求不来,又何必讲这些自轻自贱的话。”他盯着肖宗镜那张脸,越盯越觉得烦躁,起身踱步。“我看你近些年来越发像个苦行的僧人,想来也是个出家的命。要不干脆早点进庙吧,也省得我们操心!”

肖宗镜:“胡说八道。”

谢瑾听他语气寥寥,识趣地不再接话,此事就此作罢。

翌日,天未亮,肖宗镜带了谢瑾与徐怀安两人,挑了三匹快马,直奔齐州。

与此同时,信使被扣的消息也传到了刘行淞的耳朵里。

彼时他正在沐浴。

刘行淞年过半百,比杨严小了十来岁,可远不如杨严精神旺盛。他身体偏胖,体质虚弱,患有严重的气虚症,每隔两天就需药浴一次。

小太监武安一边给刘行淞擦拭身体,一边传话。

“那信使现被关在刑部大牢,没有杨严的命令,谁也见不到。”

“见到也晚了。”刘行淞闭着眼睛,感受蒸腾的药香,声音轻飘地说。“侍卫营的人肯定已经出发了。”

“听说肖宗镜和小安王都去了。那肖宗镜于我们倒还好,可那谢小王爷向来不愿给我们好脸色,会不会借此机会坏公公的名声啊?”

刘行淞笑了,他脸上肉多,但皮肤松弛,一笑起来颧骨突出,皮肉下淌,活像尊烧化了的弥勒佛。

“你说错了,谢瑾虽放着大官不做,去那什么狗屁的侍卫营当值,但他说到底还是皇亲国戚,权贵之人,心心念念均为皇室着想。他不会放任我或杨严任何一家独大,为了平衡,他倒有可能妥协。而那肖宗镜……”

武安想起肖宗镜就生气,道:“公公,此人当真是软硬不吃的石头一块。公公数次与他示好,他却不领情。不过听说他与杨严也是交情平平。他既不听我们的,又不听杨严的,那他到底想怎么赚银子,光靠朝廷那点俸禄,岂不是等同喝西北风?”

刘行淞瞥他一眼,道:“肖宗镜不是你这种贱人能理解的。”

武安忙道:“是是……”

“这事还真得好好琢磨一下。”想着想着,刘行淞忍不住开骂,“这公孙德当真是教子无方,现在全国各地叛乱频发,贼军并起,踏实干活的老百姓杀一个少一个,他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呢!”

武安在旁附和:“可不是嘛!”

思忖片刻,刘行淞道:“叫戴王山来见我。”

五日后。

齐州地界。

齐州位处偏僻,四面环山,形势陡峭,自然条件十分恶劣,人员进出都很困难。不过也正因如此,近些年齐州一直没有乱军骚扰,自给自足,也算是因祸得福。

肖宗镜站在山顶向下望。

“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进城了。你们两个先去见公孙德,摸摸他的底。记住,不要莽撞行事,我们此行第一要务是押公孙阔回天京受审,不要节外生枝。”

谢瑾:“好,那你去哪?”

肖宗镜道:“我去四周转转,晚上在离县衙最近的客栈等你们。”

送走谢瑾和徐怀安,肖宗镜又等了一阵才下山。

入了齐州城,肖宗镜随处闲逛。齐州环境封闭,人流稀少,商业荒凉,路边随处可见要饭的乞丐流民。正是午时饭点,街上卖食物的摊贩寥寥无几。肖宗镜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包子摊,买了十个素包子,一边吃一边与摊主闲聊。

“老人家,同你打听一下,本地衙门怎么走?”

“你打听衙门做什么?”

“实不相瞒,在下刚进城就被人偷了包裹,盘缠都在里面,现在只剩下点碎银了,想去告官,看能不能找到贼人。”

“告官?”摊主冷笑道:“你还是自认倒霉算了,去趟衙门,怕是你剩下的碎银也没了。”

“哦?这是为何?”

“不信你就去试试。”

还没问出什么眉目,路口忽然传来马蹄声,一伙衙役快马加鞭朝这边奔来,打头的还朝后面喊:“快快快!京师来人了!别误了大事!”他这一回头,就没注意路上情况,两个五六岁大的孩童站在路中央,被狂奔的马匹吓得大哭。

电光火石间,肖宗镜把最后一个包子咬在嘴里,三步并作两步,往街中央猛地一跃。

这稍显笨拙的一扑被角落里一个过路人看个正着。

“……哦?”

肖宗镜将那两个孩子往外一丢,自己摔得狼狈不堪,地上滚了两圈,与高头大马擦肩而过。马上的衙役回头瞪他一眼,骂道:“狗东西!别碍事!”一路绝尘而去。

肖宗镜从地上爬起来,拍打身上尘土,环顾一圈,质问道:“这些人好不讲理,差点撞伤了人,还不下马道歉?”

没人理会他,只有卖包子的老伯过来说了句:“看见了吧,别想着找官差了,我多给你两个包子,吃了压惊,快些走吧!”

肖宗镜道:“多谢。”

刚刚地上掉落的包子,一不留神,被几个乞儿抢走,不顾尘土大口咽下。肖宗镜看着他们争抢夺食的模样,深沉一口气,转身离去。

街上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只剩那个角落里的过路人,盯着肖宗镜离去的方向,眼眸微微眯起,嘀咕着:“做戏也要做全套,既然自己摔得这么重,又何必让两个孩子落地轻如片雪?……这是打哪来的高手,这时候来齐州,不会坏了我的事吧。”想想他最后的神情,这人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第3章

肖宗镜一路走一路看,在齐州城绕了大半圈,到县衙的时候,天色已晚。

衙门口大门紧闭,冷风阵阵,尘沙堆积,灯笼也尚未点亮,黑漆空洞,更给人以阴森之感。

肖宗镜转了一圈就走了,找到离县衙最近的客栈,叫了几盘青菜,半壶茶,颇为优哉地吃了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门口进来几个人。

店小二忙去招呼:“张捕头来了!”

张铨:“掌柜的呢?”

店小二:“小人这就去叫,马上就来。”

不多时,掌柜的从后面跑来,边跑边拜:“张捕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张铨也不多说话,侧过身,让出后面两人,道:“掌柜的,这二位可是公孙大人的贵客,住在你这了,你好生接待着,万不可有丝毫怠慢。”

掌柜连连作揖:“一定一定。”一边催促店小二,“快收拾房间,备好酒菜!”

张铨又对谢瑾道:“大人,这客栈还是普通了些,其实公孙大人府上——”

“不必了。”谢瑾断然道,“这离衙门近,方便查案。”

张铨道:“是是,大人请放心,公孙大人已经吩咐过了,查案的事小的们一定全力配合。天色已晚,小的们不打扰大人休息了,这就告退了。”

张铨带着几个手下走了,谢瑾对掌柜道:“将酒菜送到房间。”

他们上楼许久,肖宗镜仍坐在原处,喝完了半壶茶,才结账离开。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目送他离去,正是之前那名过路人。他穿着粗麻衣裳,戴着头巾扎着腰带,像是个伙计人的打扮。

店小二最先注意到他。

“小乙!”

年轻人笑道:“汤哥儿。”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知会一声!”

“来了很久了,见你在忙,就没叫你。”

汤哥儿无奈道:“没办法,来了两个当官的,一堆人忙里忙外,生怕出差错。”

小乙道:“瞧见了。”说着,从怀里掏出点碎银,“今日多赚了点,请你吃酒吧。”

汤哥儿登时开心起来。

他跟姜小乙认识刚刚两个月,据姜小乙自己说,他本是闽州人,一年前闽州被叛军占领,大量难民逃亡外地,他就是其中之一。他一路逃到齐州,在赌场里谋了个跑腿的差事,因为手脚麻利,性格又大方讨喜,短短时间内就交了不少朋友。

汤哥儿愉快道:“你等着,今日后厨剩了点腌肉,我去切点给你。”

“不用了,随便与你聊聊,刚刚那两位官差住到哪间房了?”

“自然最好的玄字房,原本是有住客的,掌柜的刚刚赔了银两给送走了。”

姜小乙想了想,又道:“看张捕头那点头哈腰的模样,这二人想必来头不小吧?”

“听口音像是北方人,具体也不清楚。”汤哥儿看看周围,压低身子小声道,“下午衙门口吵吵闹闹的,好像是有人来查太守家的案子了。”

“哦?”姜小乙心中暗忖,北方口音,那就是京官了,太守家的案子……姜小乙想起什么,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憎恨,口头又问:“他们要住多久?”

“也没说。哎,管他们作甚,跟我们又没关系。”

姜小乙笑道:“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姜小乙与汤哥儿道别,走出客栈,绕进后面一条胡同里。他早就熟悉了这一带地形,很快找到一处隐秘角落观察。

玄字房。

屋里亮着光,窗子半开。

正思索着,忽然一道黑影掠过,姜小乙连忙屏住呼吸,往暗处躲了躲。那黑影脚下功夫了得,一跃而起,在墙面上稍稍一垫,眨眼间便闪进三楼开窗的房间,轻盈得像只燕子。

姜小乙暗道:“好功夫。”随后又想到,“他们果然是一起的。”

肖宗镜翻进屋时,谢瑾和徐怀安正在吃饭。

更准确地说,是徐怀安正在伺候谢瑾用膳。谢小王爷侧身坐在桌旁,手持几份文案,吊着眼梢审阅着。

肖宗镜接过案宗,问道:“你们见到公孙德了?”

谢瑾道:“见到了,这官司本该是他亲自审理,但他说自己为了避嫌,让一个手下去审了。”

肖宗镜道:“你们都谈了什么?”

谢瑾冷哼一声,似是不愿回顾。肖宗镜看向徐怀安,徐怀安忙道:“哦,公孙大人一见刑部公文就开始哭,哭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最后哭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