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当然行!小的这就走,需不需要小的带爷去前院?”

“不用了。”

赶走了护院,姜小乙来到这人身边。

“姑娘……”

她叫了一句“姑娘”,那人缓缓转过头,姜小乙看清正脸,后背一紧。这分明是个男人!却穿着红衣,化着浓妆,一脸惨白膏粉,属实诡异。

这人被抽打一通,眼神里却不见丝毫痛苦惶恐之色,倒有几分慵懒,冷中带媚。

姜小乙经过初期的惊吓,慢慢镇定下来,她发现这人虽妆容夸张了些,可浓妆下的面容并不算丑陋,尤其一双眼睛,好像挑起的红色凤尾,亮得出奇。

他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想来是十八香的男娼?

“你可真讨厌。”他懒懒开口。

“什么?”姜小乙一愣,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说我?”

“当然是你。”

“我讨厌?”姜小乙疑惑道,“我好心帮你,你不领情不说,还口出恶语,是何意思?”

“本就是奴家耽搁了,他打几下消消气也就过去了,谁叫你出来多管闲事了?”

“……”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姜小乙干笑两声:“行,是我多余了。”她拱拱手,“告辞。”

“站住。”

这人站了起来,他个子不算高,身材消瘦纤细,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和一头乌黑光泽的长发,身段举止都像极了女子。

他款款走来,围着姜小乙转了两圈。因为他刚刚口出不逊,姜小乙对他没多大好感,一直瞪着眼睛。他似乎觉得有些趣味,蓦然一笑,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呀?”

姜小乙没好气道:“你又如何称呼?”

他呵呵一笑:“奴家贱名紫嫣。”

连名字也像女人。

姜小乙道:“我姓姜。”

“原来是姜公子,公子莫要怪罪,刚刚是奴家失礼了。”紫嫣抿唇笑道,“后院久不来人,奴家一时不习惯,顶撞了公子,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他扭来扭去,绕到姜小乙身后。“多谢公子解围,公子先别急着走,让奴家好好招待招待你吧。”说着话,他的指头轻轻搭在姜小乙的肩上。

姜小乙脖子一麻,拨开他的手。

“免了。”

“哦?公子生气了。”

“没有。”

“那怎不让奴家致谢?”

姜小乙仔细想了想,道:“你若真想谢我,就把刚刚那支曲子给我唱完吧。”

紫嫣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公子想听曲?”

“这曲子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姜小乙掏出最后一点银子。“钱不多,你可愿意?”

紫嫣看了她片刻,嘴角微弯。

“公子真是个憨人呢。奴家不要钱,公子愿意听,奴家便给你唱。”

他拿捏着姿态站到姜小乙面前,稍作调整,缓缓开口。

“轻移莲步小园中,绿柳浓烟叠叠重,双燕子掠晴空……”

虽然这人是怪了点,但他的歌声却十分动听。与寻常歌姬不同,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哀怨,多了几分婉转苍凉,到最后竟唱出一丝幽冥神秘的味道,让姜小乙莫名想起了儿时的种种经历。

姜小乙听入了迷,紫嫣唱完一段,许久不见姜小乙有反应,手中把玩长发,笑着道:“公子?”

姜小乙被他唤醒。“真好。”她诚心诚意道,“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牡丹亭》。”

“哎哟。”紫嫣显然不信,“公子真是说笑了,以前还有人说奴家唱歌像哭坟呢。”

姜小乙认真道:“你唱得不像他人那么深情,却给人一种恍惚的感觉,杜丽娘的故事本就由一场梦开始,有生有死,亦真亦假。”姜小乙说着说着,想起从前境遇,叹道:“人活着或许也是这样,偶尔想想过去,似幻似真,疯疯癫癫,也不知是替谁过了这些年岁。”

话说完,静了许久。

一阵凉风刮过,姜小乙蓦然回神,发现紫嫣神色稍浅,静静看着她。姜小乙感觉到那么一瞬间的冷意,也不知是因为这风,还是因为面前的人。

紫嫣自言自语般道:“奴家今日还求了一签,说是要遇贵人,想来也应验了。”

姜小乙:“什么都求签,你也够迷信了。”

紫嫣哎了一声:“举头三尺有神灵,公子可莫要不敬呀。”

姜小乙轻轻一笑,抱拳道:“不虚此行,多谢了。”言罢,她起身要走,紫嫣缓缓发问:“公子何时再来呢?”

姜小乙:“那就不知道了。”

她走了几步,听到身后轻柔幽咽的戏嗓。

“公子呀——”

姜小乙回过头,紫嫣俏影独立于绿色竹林中,涂着浓妆的脸藏于暗处,夜风一吹,火红的身影呈现刹那的绝艳,惊鸿一瞥,无双凄厉。

姜小乙被这画面激得心口一凉,竟不能言语。

风停了,紫嫣顶着怪异的妆容上前两步,唇角带笑,一双媚眼像是一首无声的歌,静待她的回音。

姜小乙忽生感触,莫名来了句:“那就……七日后吧。”

第49章 风雨欲来全是事!!!!!……

离开十八香, 姜小乙一路向客栈溜达。

路上碰到几个沿街乞讨的难民,她身上已经没有银子了,便掏了点铜板丢过去。

当今世道, 就算是皇城脚下安安稳稳有营生的百姓, 一年收入往多了算,也不过十余两银子, 只够去十八香坐一趟船,还不够达官贵人们一顿饭的开销。而但凡跟宫中沾边的,就算是李临这种小小的侍卫,只要有足够的门路和手段, 也能攒下不少银两,供其玩乐。

她站在街道旁,看着几个公子哥从难民身边走过,有说有笑。她环顾四周, 恍然觉得这世间好像被切割成了无数块, 中间的无形壁垒,足以使人对面不见, 充耳不闻。

她去到盛坊布庄,让掌柜帮忙邀约达七, 明日见面,之后回到落脚的客栈,饱饱地睡了一觉。

翌日午时, 她与李临准时在饭庄碰头, 两人吃好了饭,将采办的正事办完,准备回宫。

姜小乙对李临道:“你先回去,我再去买点东西, 稍晚一些。”

送走李临,姜小乙前往盛坊布庄。一进门,掌柜的便招呼她往里间走,道:“七爷已经在等您了。”

他们来到内院正房门口,姜小乙隔着门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她看了一眼掌柜,后者敲敲门道:“七爷,您的客人到了。”

达七来开门,见到这双久违的飞燕眼,姜小乙不禁一笑。

达七叼着烟杆,也扯了扯嘴角。

“来,进来。”

姜小乙进了屋,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男子年纪不到四十,体态偏瘦,乌发高束,身穿墨绿色直襟长袍,系朱红腰带,上嵌着一块品质上佳的翡翠。他容貌清俊祥和,面带微笑,双眼精良,透着一股世故聪慧之气。

“我帮你引荐一下,这是盛坊布庄的大东家,我的结拜大哥文鉴成。大哥,这是姜小乙,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文鉴成的名字姜小乙很早就听达七说过,他与达七从小相识,达七出身贫寒,儿时总做些小偷小摸的脏事,后来惹到仇家被人追杀,被文鉴成所救。彼时文鉴成也只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他爹是当地有名的富商,不过因为他是小妾所生,不被正室所喜,在他爹病逝后就被扫地出门了,正巧路上搭救了达七。

两人就此搭伴,文鉴成本就是个有手段的人,加上达七也是脑筋灵活,两人合力之下,没过多久年便将生意重新拿回手中,从此越做越大。

姜小乙朝文鉴成拱拱手,道:“文大哥。”

文鉴成冲她笑了笑:“我经常听阿七说起你,别看他从小就在江湖里厮混,其实朋友并不多,主动介绍我认识的,你还是第一个。”

姜小乙看达七。

“是吗?”

达七哼哼两声,靠在椅子里,依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几人坐下聊了一会,原来是近些年战乱越发频繁,文鉴成有意将生意都转到北方来,这一趟是过来买宅子的。

姜小乙道:“天京城虽然是整个大黎守备最完善的地方,可说危险也危险,毕竟所有叛军的最终目标都是这里。”

文鉴成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但我的老家是个小城,位于青州南边,驻军薄弱,被打下来是迟早的事。等城破了再想出来就难了。我想现在关几家店,带着我女儿小青来天京保几年平安。”

姜小乙道:“那也好,等事端过去,再寻出路就好了。”

文鉴成一叹,遗憾道:“就是可惜了那边的生意。”

姜小乙:“东边战乱这么严重,生意还好做吗?”

文鉴成与达七相视一眼,笑道:“那就得看是什么生意了,光靠卖布当然赚不了多少。但是所谓‘战鼓一响,黄金万两’,只要打起了仗,就意味着无穷的钱财在流动。青州军造反需要大笔的银子,私下里的黑市交易层出不穷。现在有点门路的商人都在想办法捞钱,里面也有不少官员呢。”

姜小乙:“竟还有官员?”她倒是知道黑市里有人买卖青州军的货物,譬如城东首饰铺的赵掌柜,只不过她不知竟还有官员牵扯其中。

“当然了。”文鉴成笑道,“全大黎数下来有几个忠臣?大家都在为自己谋好处,毕竟就算王朝崩塌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达七抽了口烟,看向沉默的姜小乙,道:“你以为,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玩笑话吗?”

姜小乙想起他当初言论——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必将改朝换代。

她挠挠下巴,闷声不吭。

文鉴成理了理衣裳,道:“我这还有其他事要做,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达七懒得动,还是姜小乙将文鉴成送走了。

回到房间,两人干坐了一会,姜小乙无意识地叹了口气,达七皱眉道:“你怎么越发老气横秋了。”

姜小乙摆摆手,问道:“你为何突然将文大哥介绍给我认识?”

达七:“也没什么,正巧你们都在天京,就安排你们见一面,多个朋友也多条路。怎么,你不想认识他?”

姜小乙道:“哪里,文大哥是七爷过命的兄弟,七爷能把他介绍给我认识是看得起我。”

达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可惜我一片真心换不来同等相待,有些人用得着别人的时候殷勤款款,用不着别人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进了个宫,攀了根高枝,过往情谊就屁也不是了。”

姜小乙听着这套风凉话,笑道:“七爷别气,我这不是一回京就来找你了?而且,我有重要消息要告诉你。”

达七蛮不在意:“什么消息?值几个子儿?”

姜小乙:“你听来就知道了。”她将发生在丰州的事讲述给他听。达七起初还窝在椅子里听,到后面不由坐直了,聚精会神,烟都不抽了,惊道:“重明鸟……疯魔僧,原来白衣相士就是刘桢?哎呦喂,这伙人当真可以啊!”

姜小乙怒道:“他们的消息你随便卖!我一文钱都不要!只盼有谁能抓住这群恶贼,给我出口气!”

达七看她气急败坏的脸,哼笑一声。

“恶贼?我发现你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像个蠢官了,这可不是好事。”

姜小乙静默片刻,又道:“总之消息我已经给你了,你自行处理吧。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你可听过一样叫‘观果’的东西?”

达七:“观果?没听过,你从哪听来的词?”

姜小乙无奈道:“别提了,十殿阎罗逼着我查的,查不到就要找我的晦气,你快帮帮我想想办法。”

达七道:“好,我记下了,给我点时间,我会帮你打听清楚的。”

又闲聊了一会,姜小乙告别达七,返回皇宫。

等她回到侍卫营时,天色已晚。

肖宗镜的营房还亮着光。

姜小乙悄悄走过去,她怕屋里有谢瑾,先趴在门口仔细听了一会。

“进来,别像做贼一样。”

姜小乙缩缩脖子,推开门,肖宗镜坐在桌旁,桌上有笔墨,似乎正写着什么。

“大人。”

见姜小乙来了,肖宗镜收起纸张,道:“我还以为你得了令牌,怎么也要在外面玩几天,竟然这么老实按日子回来了?”

姜小乙笑道:“大人在忙?”

肖宗镜:“没,叫你办的事都办妥了?”

姜小乙:“当然办妥了,我选了一条项链,漂亮极了,郡主定会喜欢。”

肖宗镜:“那就好,凝儿生辰在下月初,到时安王会在府邸举行宴会,他请了天京城最好的戏班子,你若喜欢看热闹,就一起来吧。”

姜小乙欣喜道:“好啊。”

她汇报完任务,本该走了,可又有点不想动,便没话找话道:“大人最近在忙什么,都没怎么回过营。”

提起这个,肖宗镜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沉重的色彩。

“青州贼军日益猖狂,半月前先后攻占了柞津,蓬德两城,与青州城一起形成了三足相抵之势。贼军早已占据东南海岸线,现在前方又有这两城做防,大大增加了讨伐的难度……”说着,他目光一沉,“而且,那先锋贼将已经坑杀了近六千名百姓,实是丧心病狂!”

姜小乙:“先锋贼将是谁?”

肖宗镜:“是青州军首领周璧花费重金从西域请来的一个外族人,名叫丹木基。据查,当年他的部族在与大黎人争夺耕地的斗争中被杀光了。他是个幸存者,对大黎有着极深的仇恨。前线将领称,此贼用兵十分邪门,而且恣睢残暴,嗜杀成性,待大黎百姓毫不留情。”

姜小乙:“怎能任由他们肆虐,杨亥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肖宗镜:“杨将军在抚州被匪祸绊住了手脚,还要一段时日。目前朝廷正在征兵,筹备军饷粮草……此次我们必须一击即胜,我们已经拖不起了。”

姜小乙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问话,竟把气氛引领到当下的地步。

她安慰道:“大人不必忧虑,一定有办法的。”

肖宗镜淡淡一笑,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他应该是在忙,虽然他没有赶她走,但刚才他明明就在写些什么,自她进来后就没再动笔了。

姜小乙不再磨蹭,识趣道:“那我就不打扰大人了。”

她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往榻上一倒。躺了一会又爬起来,四肢并用来到窗边,开了个小缝偷偷往外看。

肖宗镜房门关着,除了油灯的光影什么都看不到,可她还是想看。

长夜漫漫,灯影阑珊。

深宫将一切光影声响都压至最低,这里的生活就像一幅幅静谧的图画。对姜小乙而言,从小窗缝隙向外望的夜景,不知不觉间已牢记脑海,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

逛逛街,巡巡逻,吃吃喝喝。

眨眼间,七日已经过去了。

姜小乙一早离了皇宫,前往城东古玩铺子取项链。没曾想大门紧闭。姜小乙暗道这不会是被她吓唬一下就卷铺盖走人了吧。她拍门板,过了一会来了一个老仆,姜小乙说明来由,老仆引她入内。

“已经全部按照公子的要求完成了,请的是天京城最好的工匠。”

“赵掌柜呢?”

“在后面。”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们怎么还不开店?”

“这,唉……”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后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姜小乙瞬间提防。“嗯?!怎么回事!”老仆忙道:“没事没事,是夫人,老毛病了。”

姜小乙谨慎走过去,只见掌柜的捧着一个精致的雕花檀木盒从后面跑了过来。他像是刚刚经历一番恶斗,脸上伤痕累累,仔细看,还被抓出三道红印子,还淌着血,实在惨不忍睹。姜小乙看乐了,道:“赵掌柜,这是怎么了?与夫人吵架了?”

赵掌柜苦不堪言,道:“大人就别取笑我了,您看看项链可符合要求?”他打开盒子,金光灿烂,贵气逼人。姜小乙拿起项链看了看,做工精致,巧夺天工,佳品无误。

她检查完毕,满意地将项链放回盒子。

就在这时,里屋又传来一声惨叫,姜小乙虎躯一颤,盒子险些摔倒地上。

紧接着,一个女人在三四名下人的阻拦下冲了出来,她衣冠不整,妆发凌乱,脸颊透着激烈的红光,双眼中是极尽的疯狂。“还给我!”她对院中的其他人视若无睹,死死盯着赵掌柜。“还给我!”“夫人,夫人!”下人们拉住她,不让她再向前一步。赵掌柜道:“还不快把她关起来!”

“你会遭报应的!哈哈哈!你别以为你能关得住我,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我自有灵仙保佑!你们这群邪灵嚣张不了多久了!你们最终都会下地狱的!会下地狱的!”一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姜小乙仍能听到她疯狂的嘶喊。

她看向赵掌柜,他眼中泛红,似是有泪。

姜小乙不好再问人家家事,拿了项链,与之道别离去。

第50章 仙女下凡,猴王出世!

姜小乙没有忘记与紫嫣的约定, 离开首饰铺后,前往十八香。她给老鸨付了钱,说明来意, 周围几个姑娘听了在旁调笑。

“爷原来是个走旱道的, 真是可惜了。”

姜小乙道:“我只是来听个曲。”

“姜公子。”

姜小乙回头,笑道:“原来是绿柳姑娘, 烦请姑娘带我过去吧。”

走在粉香四溢的小路上,绿柳因为先前之事向姜小乙道谢,姜小乙道:“李临是我的好兄弟,他的忙我当然要帮。对了, 那紫嫣是什么人,姑娘可熟悉?”

“紫嫣?他来十八香不久,是自愿进阁的。”绿柳轻声道,“娼馆做大了男女皆收。不过……他性格很古怪, 喜欢挑客人, 高兴的时候,男女老少皆可, 没兴致了,多少钱都不做。秦妈妈屡屡发火, 命人教训他,他也无所谓。本来秦妈妈想将他贱卖了,后发现他有一手制药的本事, 才把他留了下来。”

“制药?”

“嗯……”

他们再次来到那片僻静的小竹林, 绿柳指着里面的小屋道:“他就住在那里。”

姜小乙四下观察,这里虽不如前院那么花红影绿,纸醉金迷,倒也别有一番畅幽之感。

“谁啊?”

她刚刚踏入院中半步, 就听见小屋里传来问话。

姜小乙道:“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木门轻轻打开,没见人影,先见火红的衣角。

紫嫣半倚着门,腻声道:“哟,原来是姜公子来了,看来今早的签又应验了。”他微微一笑,让开身子。姜小乙进入小屋。紫嫣的闺房比起绿柳的更为夸张,丝绸彩带挂了满屋,花里胡哨。姜小乙注意到在角落里有一张小桌,桌子上放着药臼,旁边还有几把切药的小刀。

桌子中间摆着各种各样的神像,佛道均有,还有些叫不出名的野路神,甚至连夫子像也立着。

姜小乙不禁道:“你……信的东西可够杂的了。”

“奴家有所求,自然各路神仙都要拜拜的。”

“你有何求?”

紫嫣无奈道:“奴家的长辈去得早,留下了一大摊子奴家不喜欢的家业。”

姜小乙:“既然不喜欢,散了不就得了?”

“哪有那么容易呀,那么多伙计等着吃饭呢。”紫嫣叹了口气,又道:“不说那些恼人的了,想想就心烦。”

姜小乙觉得甚是奇怪,既然有家业,甚至还有伙计,他怎么还自愿进了娼馆呢?但是看紫嫣兴致缺缺的样子,似乎也不想再聊。姜小乙看到桌上那堆药材,又问:“之前那人打伤你了吗?有没有帮你叫大夫?”

紫嫣笑了一声,道:“说什么呢,奴家可没受伤。姜公子,你想饮茶,还是饮酒?”

“茶吧。”

紫嫣一扭一扭走过来,为她烧水泡茶。他的妆容还是那么浓艳,甚至比上一次更为夸张。

姜小乙道:“你为什么涂这么厚的粉?”

紫嫣摸摸自己的脸,笑道:“难道不好看嘛?”

“这……”

说不好。

紫嫣走到桌边,对着铜镜看了一会,哀怨地一叹气,道:“昨夜休息得晚,这张脸看着真老气。”

姜小乙不言,紫嫣回头。“怎么如此不解风情。”他晃悠悠来到姜小乙身边,弯下腰,脸往她那靠了靠,甜腻腻道:“姜公子,这个时候,你该安慰奴家呀。”

姜小乙接过茶盏,仔细想了想,道:“我认识一个人,他比你大许多,现在三十出头的年纪,笑起来眼角和嘴角都有细纹。但是,我却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紫嫣问:“是公子的心上人?”

姜小乙一愣,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

紫嫣:“哪个意思?”

姜小乙盯着茶杯,嫩绿的叶子在杯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

紫嫣看着她的侧脸,艳红的嘴唇微微勾起。

“姜公子……你好像什么都不懂呢。”

“不懂?”

紫嫣的手指在姜小乙下颌画了半圈,鼻子在她耳根轻轻闻了闻,忽然道:“姜公子,你说谎了。”

姜小乙一惊:“我说什么谎?”

“那日你说你是十八香的嫖客,是假话吧。”紫嫣捻起她的头发,一转一转地把玩。“公子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姜小乙不言,紫嫣轻声道:“奴家的鼻子可是很灵的。”

他紧贴着姜小乙的脖根,闻了又闻,这种清浅的鼻息让姜小乙觉得,仿佛是蝴蝶一下下停落在肩头。

他轻声道:“奴家还从没见到过,像姜公子这样的纯净之人……”姜小乙想让他离远点,一抬手,忽感指尖一凉,右手食指竟不知被桌子还是什么东西给刮破了。

“呀,怎么流了血,太不小心了。”紫嫣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手帕,轻轻擦拭。

伤口很小,很快就止住了,紫嫣将手帕放回怀中,拾起姜小乙的手指,要往嘴里送。

姜小乙一把抽掉,瞪着眼睛看他。

“你干什么!”

紫嫣捂着嘴咯咯笑,道:“公子,奴家很中意你呀,咱们莫要辜负良辰美景。”他拉起姜小乙的手,朝床榻走去。

姜小乙一动不动。

“我只是来听曲的。”

“别呀。”紫嫣笑得更加妩媚了,“今日就让公子瞧瞧奴家的真本事。”

姜小乙认真道:“你要不唱,我就走了。”

紫嫣与她对视片刻,松开了手,无聊道:“扫兴……”他出了门,再回来时,抱了一把月琴,与她面对面坐下。指头一拨,琴声如倾泻的碧珠,荡人心脾。“唉,舍本逐末,得不酬失,公子真是个蠢人呀。”

姜小乙听着小曲,喝着清茶,欣赏竹影映在窗上的姿态,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若是忽略紫嫣怪异的性格和夸张的妆容,他的形影身段,曲调唱腔,婉转通灵,轻盈通透,比很多经验丰富的歌姬更动人心。

姜小乙听着听着,目光不由被他的手指吸引。紫嫣的手十分好看,不像男人那么粗硬,反而削瘦纤细,又有力道,上下转动,灵活异常。姜小乙看了一会,忽然发现了什么,向前探身。她脖子越伸越靠前,紫嫣先是往后靠,后来实在无处避了,压下琴弦,将脸凑了过去。

“怎么,公子改主意了?”

姜小乙握住他的手腕,紫嫣挑挑眉,躲也不躲,由着她瞧。

“你的指甲怎么了?”

紫嫣的指甲与常人不同,有点尖,而且十分坚硬,原本应该清透的指甲盖却像被什么东西磨过一样,粗糙坚实,看不出血色。

“如此锋利,是为了弹琴吗?”

紫嫣笑道:“心情好时,自然是为了弹琴。”他抬起手,攀在姜小乙的脖子上,幽幽道:“心情差了,杀人也是方便的。”

姜小乙一愣,紫嫣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气,听不出是不是玩笑。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奴家对于自己中意的人,一向都是讲实话的。”紫嫣的指尖缓缓游走,好像一把薄薄的凉刀,划过姜小乙的脸颊。他似是觉得姜小乙的脸蛋手感不错,摸得十分陶醉,缓缓起身,贴在她耳边道:“只不过,有些事奴家没有说得很直白,怕你们受不住……”

屋外竹影重重,细长的叶子被风吹得摇来摇去。

紫嫣的声音和动作,明明都是轻软的,可姜小乙却被一种莫名的气势震慑,一动不敢动,任由他抚摸。

一缕碎发刮过她的耳朵,紫嫣淡淡道:“刚刚曲子断了,奴家再给你弹过……”

在凄清的小调中,天色不知不觉已晚,小屋中的光线越来越淡,最终陷入昏暗。一曲终了,紫嫣起身,点了一根烛,缓缓走到桌边。

姜小乙掏出银子放在桌上。

紫嫣笑道:“奴家不要钱。”

姜小乙:“银子还是要收的,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十八香里,将来若出去了,有银子才有出路。”

紫嫣嘴角也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玄幽,拄着脸,轻声道:“好吧……”他将桌上的银子拾起。“虽然奴家并不缺钱,但这是公子的心意,奴家愿意收下。”

姜小乙:“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

紫嫣懒洋洋地靠在桌子上。

“公子何日再来?”

姜小乙看着他不说话。

紫嫣:“公子一直不肯碰奴家,好伤奴家的心呀。”

姜小乙一笑,道:“我这段时间可能有些忙,等我得了空就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