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乐缓缓睁开眼睛。

谢凝看着他,道:“你回来了?”

幻乐轻声道:“郡主,你去南门,那里有准备好的马,你骑马南下,去丰州应城。到那里,你会见到你一直想见的人。”

谢凝道:“那你呢?你跟我一起走吗?”

幻乐苦笑道:“小僧走不动了,小僧就留在此地了。”

谢凝看他的神色,与之前并无差别,可是又若有若无的,透露着丝丝缕缕的衰败。

谢凝道:“走不动是什么意思?”

幻乐:“郡主不必多虑,这个地方还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小僧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尽最后一丝薄力。”

谢凝:“你想做什么,我留下帮你,做完了,我再去应城。”

幻乐:“郡主……”

“你不必说了。”谢凝站起身,挽起袖口,对幻乐和已经被折腾得发了傻的薛婶道,“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找点吃的东西来。”

第86章 人生无常啊老将军…………

洛水城内, 尸首堆积成山,到处都是横流的血肉,田地全部染红, 河水也变得腥臭。

郭技已经带兵离开的洛水, 城内十分安静。

太阳升起,谢凝一步步走在这凄凉地, 心中不敢生出一丝波澜,生怕一发不可收拾。

她还有事要做。

路边忽然传来声响,谢凝吓了一跳,原来是有人从尸首堆里爬了出来。谢凝捡起路边一把弯刀, 谨慎以待。再一看,爬出来的是一个颤巍巍的老人,对方用同样惊魂未定的视线看着她,问道:“他、他们……他们走了?”

谢凝顿了顿, 点头称是。

老人擦了擦脸上的血, 冲后面喊:“走了……他们终于走了!”

尸体堆里陆陆续续又爬出一些人,这都是在刚刚那一战中, 逃过一劫的人。

谢凝在城里转了一圈,发现有还有不少民众靠各种方法活了下来。她不禁想到老瓢他们……

他们还活着吗?

谢凝的心思很复杂, 她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希不希望他们活着。如果是在离开天京城的第一天,她一定希望他们全都以死赔罪,但是这几个月来, 经历了如此多的事, 她……

踏上城墙的一瞬,谢凝思绪忽然停滞。

她一眼就看到了老瓢的尸体,他被人一刀劈断了半个身体,死相惨烈。她向旁一看, 王头和张贵也在。谢凝走过去,把他们拉开,后面是其他村民。他们都死在了一起。从那一张张狰狞面容不难想象,他们死前经历了何其恐怖之事。

人死缘尽,她刚刚的那些想法,已然无足轻重了。谢凝将这些尸首并排列在一起,看得周身发冷。她又想起薛婶,想起老瓢的孩子冬官,顿感无尽悲凉。她看着看着,忽然发现里面少了马芙,心口莫名涌上一丝希望。

如果说她刚刚还在犹豫自己的想法,那此刻她则万分确定,她希望马芙还活着。

她跑到城墙边再次寻找起来。

“马芙、马芙……!”

无意间一瞥眼,她又是一顿。

城墙下,有一抹鹅黄色的裙子。

这群村民里,有六七个妇女,其中马芙最爱美。逃难的人大多穿灰穿青,只有她带的衣裳鲜艳一些,颇惹周围人的嫉妒。

以前,谢凝觉得很好笑,马芙那些衣裳色泽太过粗暗,连微心园的下人都不会穿。

但此时,这一抹丽色,却艳得险些刺伤她的眼。

马芙是被人从城墙上丢下去的。

谢凝两脚发软,靠着墙壁缓缓蹲下。

诚如幻乐所言,世上因果之律,复杂难辨。这短暂的相逢,究竟谁是谁的折磨,谁又是谁的报应,没人能够说清。

远处城内,存活下来的民众从各个地方走了出来。蔚蓝天际,晴空如洗,苍茫大地,何以为家?

“前线大捷!前线大捷——!”

柞津的喜报传到应城时,姜小乙正在午睡。她蓦然惊醒,推开窗子,听街上的人都在喊。

“杨亥军大胜!青州军败了!周璧被捉,周璧被捉——!”

姜小乙跌跌撞撞从屋里跑出来,抓住同样向外冲的曹宁,问道:“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曹宁难得跟她一样激动,道:“听到了,说是打赢了!”

戴王山从屋里出来,看向院外,曹宁回到他身旁随侍。姜小乙顾不得同他施礼,跑到街上,还想再听几声。

她怕是她弄错了。

街头巷尾处处都在讨论。

有人在街角茶肆侃侃而谈,姜小乙费力挤了进去,听他们道:“……此战打得惨烈,死伤无数,杨亥军只能算是险胜!”

“千钧一发啊,听说周璧差点就跑了,幸好那右翼将领反应神速,才将之活捉。”

“没错没错,那将军叫肖、肖……”

姜小乙脖子一伸。

“肖宗镜?!”

“对对对!肖宗镜!就是他将周璧捉到的!我看此战头功就是他了!”

“错,他功劳虽大,但头功还真轮不到他。”又有人说道,“懂兵法的人都知道,此战关键在于蓬德与青州城中间那道防线,周璧一直孤立无援,才让杨亥主力得以发挥,所以此战头功当属此地将领。”

“咝……话是这么说,可我听说……”这人欲言又止,“我听说那钱蒙根本就没有出兵过。”

“什么?这怎么可能?”

“据说钱蒙开战之后就带兵驻扎城外,随时准备冲阵的架势。但直到战争结束,他也没有动过。反而是在总攻开启的第一日他就率军离开了,剩下一座蓬德城,白白送给了杨亥军。”

“真奇怪!”

“可不是嘛,我还听人说,周璧败阵的时候,曾高喊‘钱蒙为何负我!’,想来是那老将临阵变节了。”

“就算没有钱蒙支援,周璧也跟杨亥打得有来有回,只可惜他棋差一招,没算到钱蒙叛变,否则结果如何还不好说呢。这周璧年纪轻轻,就能跟杨亥过手,真是了不得。”

“说起来,周璧把青州城打理得相当不错,我听说那城里富得流油啊。唉……”

这人话没说完,只留一声叹息。

大家都能听懂。

很多人都觉得,让周璧赢,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对于重商的丰州来讲,一定比杨亥赢了要强。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静默片刻,又有人道,“成王败寇,周璧输了,青州军已经完了。”

又聊了一会,人群渐渐散去,姜小乙找到一人。“阁下请留步。”她听了刚刚的讨论,有一点颇为挂心。“刚刚阁下说,钱蒙在总攻第一日就离开了,他是投了杨亥吗?”

“还真不是。”那人说道,“他带兵北上了。”

“北上?”姜小乙忙道,“北上去哪了?”

那人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进了山就没消息了。”

姜小乙往回走,路上思绪翻飞,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哪里疏忽了,但想来想去,怎么都找不到答案。

踏入门槛,居住之地,楼头柳已青。

姜小乙提起精神,决定不想那么多,先去查看韩琌的情况。

府衙大牢门口,她碰到刚从牢内出来的徐怀安,问道:“你给他送吃的来了?”

徐怀安嗯了一声,姜小乙又道:“大人打胜仗了,他捉了周璧,你听说了吗?”

徐怀安:“我听说了。”他笑着道,“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姜小乙:“我去看看韩琌。”

徐怀安目送她进入大牢,默默离去。

牢内,韩琌背靠墙壁坐着,姜小乙打量他片刻,道:“你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韩琌:“人逢喜事精神爽。”

姜小乙好奇道:“你蹲着大牢呢,有什么喜事?”

韩琌:“前线不是打了胜仗吗?狱卒们都在讨论。”

姜小乙哈了一声,道:“前线打胜仗,跟你有什么关系?”

韩琌:“我生长于这片土地,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姜小乙一愣,这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韩琌冷笑一声,又道:“那东海的杂种,根本不配得这大好河山。”

姜小乙又愣了。

“你是因为不喜欢周璧的海外血统,所以才帮我们?”

韩琌淡淡一笑,道:“你觉得是,那就算是吧。”

姜小乙看着这抹笑容,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还是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为何韩琌看起来如此风轻云淡?

她不禁问了句:“你怎么有闲心想这些,你不怕吗?”

韩琌:“怕什么?”

姜小乙:“大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韩琌:“那又如何?”

姜小乙:“就凭你杀了赵德岐将军这一项罪名,你就必死无疑了!”

“赵德岐……”韩琌微微仰头,回忆道:“他本事很大,我们杀他花了好大的功夫。”他言语之中,竟带着尊敬。“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那么强悍的对手,他跟大黎其他官员不一样。”

说着,他忽然看向姜小乙。

“你知道吗?名将的刀,特别的重。”

这话有些没来由,姜小乙道:“我不知道,我又没有跟名将交过手。”

韩琌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他们的刀上承载了太多的人命,站在他们面前,连呼吸都会变得艰难。”

姜小乙:“那你们不还是把他杀了?”

韩琌低声道:“没错,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方式,再坚固的城墙,也有缝隙供针戳进……”

他脑中浮现的是几个月前,他在蓬德与钱蒙相见的那一夜。

钱蒙与他言:“刘公若真想成就大业,除了周璧,还有一人非死不可。”

谁?

杨亥。

大黎有两名神将,一是赵德岐,已经被你们杀了。杨亥是最后能救他们的人,他若死,大黎灭亡只在顷刻之间。

韩琌垂眸,看着地牢的灰尘。

杨亥身经百战,身边永远围着重重军队,怎可能轻易得手。

所以才说,此次出征乃是天赐良机。杨亥曾有一挚友,儿时与他一同从军,二人情同手足,共战数十年,感情深厚。后来一次战争中,他这位挚友不幸中敌人冷箭而亡,就葬在青州附近的山林里。知道此事的人很少,我当年也与他们做过战友,方才得知此事。杨亥此次出征,定以周璧为先,我们先助其拿下青州军,届时他必去祭拜故友,这是私密之事,他不会带太多人的。

竟还有这样的机会,看来真是天助我主。我知江湖上有些能人,精通暗杀之法,倒是格外适合这项差事……

“……喂,喂!”

姜小乙觉得今日的韩琌奇怪得很。

“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不说话?”

韩琌道:“我在想……你的大人究竟何时归来?”

姜小乙:“哦?你是想他回来,还是不想他回来?”

韩琌毫不犹豫道:“当然是想。”他靠在墙上,淡淡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的好师兄,你可一定要给我带点好消息……”

此时,肖宗镜骑着马,正踏在返回应城的路上,李临和周寅跟在他身后。

这场仗在几日前就结束了,他们打扫了战场,整顿了青州城。这日清晨,他与杨亥告别。其实他们今日本该班师,但杨亥说,他有些事要做,还需一日。肖宗镜可以与杨亥一同行动,但他不想等了,他想快些回到应城,将这胜利的消息告诉等在那的那些人。

命运之无常,所有人都浑然无知。

远方瀑布声悠悠,老将军席地而坐,把酒话思愁。

“我寻了好久,险些找错了地方。古人常说,四海故人尽,九原青冢多……大概便是如此感受吧。”

酒香招引来紫色的蝴蝶。

清平世界,朗朗天地,竹林尽头,传来呜咽唱曲。

“我飘零犹似断蓬船,惨淡更如无家犬,哭此日山河易主,痛先帝白练无情。歌罢酒筵空,梦断巫山凤,雪肤花貌化游魂,玉砌珠帘皆血影……”

第87章 一夜回到解放前!

那人自小路尽头走来, 身着红裳,系黑色腰带,肩窄臀圆, 身姿柔美。这人带着斗笠, 遮住半张脸,看不清相貌。

杨亥凝神而视。“……女人?”又喝了半杯酒, 轻声道:“不,男人。”

徐梓焉抱着一把月琴,边走边弹,边弹边唱。

那声音幽怨, 如泣如诉,勾起无限回忆。杨亥听得入迷,坐在墓前,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相距几丈远的时候, 周围侍卫腾身而出, 抽刀劈向徐梓焉。徐梓焉不理不睬,依旧缓步向前。

刀光落下之时, 林子深处忽然飞出数枚暗器,四面八方袭向侍卫, 数十名刺客从林影中现身,与这些护卫缠斗在一起。

徐梓焉从这些人中间缓缓穿过,指尖勾起最后一个尾音, 他自杨亥身前站定, 从琴头抽出一把锋利的细剑。

远处刀光剑影,厮杀拼斗。

杨亥放下酒盏。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余音清明缭绕,徐梓焉幽幽道:“将军……此曲,已然终了……”

林中腾起一只黑色的雄鹰。

肖宗镜忽然勒紧缰绳, 回头望去。

飞云当空,长风环绕。

这只鹰自山林而起,飞过树丛,飞过山谷,飞过血腥未散的战场,最终来到了应城。

徐怀安站在鼓楼上,面向北方。不多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那只鹰。徐怀安低下头,他的手放搭在木栏上,指尖无比冰凉。不知过了多久,徐怀安一声叹息,离开了鼓楼。

姜小乙路过府衙大院,惊讶地发现那小池子里的莲花已经长出了小小的花苞,这小花在她最近本就不错的心情上又添了一抹愉悦。她翘着脚趴在池子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朵花。忽闻脚步声响,她回头,见徐怀安拎着两个食盒走了过来。

她笑道:“你来给他们送饭?”

徐怀安道:“对,今日有刚出锅的桂花糕,你要不要吃?”

姜小乙刚好有点饿了,道:“要要要。”徐怀安从食盒里取出一块香糕递给她,姜小乙吹吹热气,咬了一口。徐怀安看着她吃了半块糕,忽然道了句:“小乙,大人就交给你们了。”

姜小乙没听清:“什么?”徐怀安摇摇头,拎着食盒下了大牢。

今日是密狱负责看守大牢,曹宁和另外几名密狱的侍卫坐在桌旁,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韩琌靠在墙上,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徐怀安将食盒交给曹宁,曹宁取出碗碟,问徐怀安道:“徐兄弟不吃吗?”徐怀安道:“我已吃过了。”

密狱侍卫们吃起饭菜,随口聊道:“算算日子,肖大人应该很快回来了,我们应该马上就能回天京了。唉,这一转眼就过去了一季,我们能十个人出来,十个人回去,属实不易。”

这话说得诚恳,回想此次出征,危险重重,好在两个管事的手段果决,方才如此顺利。

“此战硕果累累,除掉了周璧这一大患。全国叛军虽多,但数来数去,也没什么像样的人了。”

牢内的韩琌,轻轻睁开双眼。

“洛水那边的郭技将军也回来了,据说是大败丹木基。真是难以置信,那种混吃等死的将领也能击败丹木基,看来大黎天命未尽啊。杨将军接下来应该会去搜寻钱蒙的下落,等除掉钱蒙,我们的陛下又可以高枕无忧接着念佛了,哈哈。”

韩琌静静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

曹宁看向一旁站着的徐怀安,道:“徐兄弟怎么还站在这?”

徐怀安道:“我在等。”

曹宁:“等什么?”

徐怀安不语,曹宁盯着他的侧脸,忽然感觉到什么,眼睛一瞪,站起来道:“你——!”刚起身,头晕目眩,他扶住桌子,指着徐怀安,咬牙道:“你敢出卖密狱,你不想活了……”说完,栽倒在地。

所有侍卫都晕了过去,徐怀安走到门口,打开牢门,将韩琌扶起。

半个多月的折磨下,韩琌瘦了一大圈,他伤势颇重,解开脚镣,站都站不稳。

韩琌垂着头,低声道:“你怎么今日就来了,不是说好了要等肖宗镜带回确切的消息?”

“不用等了。”徐怀安道,“我见到夜枭了。”

韩琌手臂一颤。

“真的?”

徐怀安:“嗯……杨亥应该已经死了。”

韩琌深吸一口气,声音发抖,连道了几声好。

“快走吧。”徐怀安搀扶韩琌离开大牢,走过府衙大院,他忽然停住,看向水池边。姜小乙晕倒在那里,手臂落在水中。徐怀安目光微颤,放下韩琌,过去将姜小乙抱起,放在阴凉的树下。有日光透过树叶落在姜小乙的脸上,这画面徐怀安甚为熟悉——姜小乙在营中的任务最少,经常犯懒,搬个躺椅在侍卫营外院的杏花树下午睡,那时的光与现在很像。

想起那安安静静的侍卫营,徐怀安一时之间心潮澎湃,他没有时间再做停留,只能将之前那句姜小乙没有听清的话又说了一遍。

“小乙,大人就交给你们了……”

离开大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徐怀安将韩琌扶上马车,一路朝北门而去。

出了城门,徐怀安稍稍放心,可刚上小道,他忽然发现什么,又停了下来。

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颇为悠闲地从旁侧出现。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戴王山。

徐怀安佩刀在手,如临大敌。

戴王山好像刚从哪个酒楼吃饱喝足出来,嘴里还咬着剔牙的柳桠,他打了个哈欠,微微侧头,冲徐怀安一笑。

“我现在的心情颇为复杂,有乐亦有怒,你可知为何?”

徐怀安不言。

戴王山十分耐心,与他解释道:“我乐的是,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我现在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当肖宗镜知道你背叛他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徐怀安握刀的手不由变紧。

戴王山:“当年肖宗镜把你从牢中救出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对劲,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被‘无意’间当作细作?哈哈哈!”笑完,他话锋忽然一转,又变得阴沉起来。“不过,我也有愤怒之处。”他脚下一夹,马匹转过,正对着徐怀安。戴王山冷冷道:“是谁给你的错觉,以为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这一怒,徐怀安顿感压力倍增。

马车的门帘被掀开,韩琌看向戴王山。

戴王山冷笑道:“来吧,重明鸟,你还有什么奇计,都使出来看看。”

韩琌道:“我已无计策了,徐怀安是我最后一根暗桩。”

戴王山啧啧两声,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他一边说,一遍戴上玄铁手套,韩琌道:“戴王山,你放我们走,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戴王山以为自己听错了。

“哦?区区一条落水狗,也敢在这大放厥词。”

“大黎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韩琌道。

戴王山冷笑一声。

“去年看,的确如此,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戴好手套,下了马,一步步走来。“时事风云,真是变幻莫测。”

他每近一步,杀意蔓延,拉车的马不禁向后退了半步。

韩琌道:“有些事,你还不清楚。”

戴王山道:“你可以留到以后慢慢说,不用担心,你们老实一点,我不会杀你们的。毕竟回京之后,我还要靠着你们二位,来给我找侍卫营的乐子呢。”

他再上前一步,韩琌道:“我若回天京受审,肖宗镜一定会杀了我。”

戴王山无谓道:“那就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了。”

“我若死,我主必为我报仇,到时侍卫营与密狱一个也逃不掉。”

“……你主?你主何人?”

韩琌微微一笑。

“戴王山,杨亥死了。”

戴王山的脚步终于停下,语气也变了。

“你再说一遍?”

韩琌道:“你再等半天,这消息就该传来了。戴典狱,杨亥一死,此朝结果已可想而知。”

戴王山面色不改地判断着韩琌这话可信与否。……杨亥死了?青州军已经完了,还有谁能向他动手?

韩琌神色笃定,一点也不像玩笑话。

戴王山冷冷道:“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韩琌:“你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听到他的大名。”虽然身受重伤,又面对强敌,可韩琌在提到自己的主人时,那言辞神态中所蕴藏的信念,依旧使人震慑。他背靠马车,望着天,淡淡道:“我主必得天下,他会终结这个荒诞的朝廷,结束这个乱世。”

戴王山走过来,徐怀安拔出刀,韩琌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白白浪费性命。”

徐怀安一顿之下,戴王山已点了他的穴道。

戴王山走到韩琌面前,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

生死就在即刻之间,韩琌抓住戴王山粗壮的手腕,艰难道:“戴典狱,你……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懂得给自己留后路。”

戴王山冷冷一笑,一掌敲晕了韩琌。

他举目眺望,山野安静如常,再看看倒下的两个人……诚如自己刚刚所言,时事风云,真是变幻莫测。

戴王山将这两人带回应城,但他并没有将他们送去府衙,而是藏在了他平日寻欢作乐的酒楼中。

他决定再等半天。

若韩琌给的消息不实,他便将他们关回大牢,一切照旧。

若消息属实……

烛灯晃晃,戴王山以极慢的速度饮着一杯酒。

门外传来仓促脚步声,有人推门而进。戴王山眉头微皱,他的属下不敢如此无礼……抬眼一看,闯进门的是姜小乙。她已顾不得礼数,径直冲到他身前,慌张得拍起了桌子,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重明鸟跑了!”

戴王山故作惊讶:“什么?跑了?”

姜小乙语无伦次道:“徐、徐怀安他……他午时送了两盒饭,吃、吃完……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总之重明鸟和徐怀安都不见了!曹宁他们也都还晕着,戴大人你快想想办法啊!”

戴王山摸摸下巴,忽然提起另外一件事来。

“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有着落了吗?”

“什么事?你让我查什么了?”

戴王山不满道:“我让你给我查‘观果’,你竟忘了?”

姜小乙人都傻了。

“戴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观果?!”

戴王山沉沉地嗯了一声,姜小乙瞬间又怂了,道:“大人,观果说是佛门之物,是一种……”她抓抓头,“一种很神秘的药,功效离奇,具体哪里有我也不清楚。”

“佛门之物……”戴王山道,“这跟我打听的差不多。”

姜小乙急道:“大人,您快想办法啊,那重明鸟——”她话说一半,门外又跑来一批人,是刚刚苏醒的曹宁等人。姜小乙往后一看,竟然还有李临。他一身风尘,显然也是刚到应城。双方一个照面,发现对方眼神都是惊慌失措。姜小乙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李临刚要开口,曹宁已在门口跪了下来。

“启禀大人!徐怀安叛变,将重明鸟救走了!”

李临大惊:“你说什么?!谁叛变?不可能!”

曹宁怒道:“就是你们营的徐怀安,他给我们下了迷药,将重明鸟从牢中劫走了。”他指向姜小乙,“不信的话,问问你们自己人!”

李临猛然看向姜小乙。

“当真?”

姜小乙垂头,避开了视线。

李临:“小乙,他说的是真的?!”

屋里一团乱,戴王山又饮了一口酒,淡淡道:“李临,肖宗镜呢?”

姜小乙又把头抬起来了,这也是她想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