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手湿黏,尽是血迹。

“对了,”肖宗镜颤抖着抬起手,“险些忘了一件事……”他从衣裳里取出一样东西交给姜小乙。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石头,上面好像裹着一层琉璃,里面尽是奇异的花纹。姜小乙认出来,这是当初他们在南海搬粮时,那座异域国度里所卖的东西。当时她便很喜欢,只可惜没看两眼就被推走了。“这个给你……”肖宗镜道。

姜小乙垂眸:“怎么现在才给?”

肖宗镜也看着那小小的石头,笑着道:“我偷的,不知该怎么说。”

姜小乙哭笑不得,眼泪终是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大人……”

他道:“你不要难过,生死有命……我能死在这个时候,也算老天垂怜。”说完,又咳了几声。姜小乙稳住他的身体,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明显已处于弥留之际。

她听他喃喃呓语:“爹,娘,陛下……”

她紧贴着他的脸颊,牢牢抱着他,不管他叫谁,她都温柔地应声。

“小乙。”

反而叫到她的时候,她停下了。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盖在她的背上。

“辛苦你,送我一程。”

杏花落进苦海。

千丝万缕,蓦然消散。

姜小乙怔然望着前方,苍茫大雪,幽冥鬼途,三途河旁群鬼调笑。

她今始得悟。

原来人来人往,不过是为了互相教会对方,何为命运无常。

第90章 孩砸,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呐!……

阴云密布, 电闪雷鸣。

肖宗镜低着头,安安静静走在生死道上。

三途河旁,有鬼魂说:“无人为你收尸, 你没有棺材, 没法渡河呀。”

肖宗镜愣了片刻,徒步走进河中。

奇怪的是, 河水很浅很浅,只到膝盖。

鬼魂笑嘻嘻地跑掉了。

肖宗镜不停向前走,走到河的对岸,见一老妇站在一棵树下。

他一上岸, 老妇就冲过来扒了他的外袍,挂在树枝上。那外袍明明也没有多重,可粗壮的树枝却被瞬间压断,老妇惊呼一声, 低下头去。

肖宗镜不明所以, 接着向前走,天渐渐亮了, 周围景色也明晰起来。他来到一座小县城,大街上空无一人。

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来到衙门口,府衙大门敞开,似乎在等他进入。

他隐隐地, 听到雷的声音。

狂风吹散最后一丝微光, 大雨倾盆扑入,黑暗吞噬了一切。

姜小乙像个木偶一般,抱着已经没了呼吸的肖宗镜。风雨扑打着她的身体,湿发紧贴着脸颊, 她的思绪渐渐消散。

人本是灵物,生死交界之时,屡有奇事发生。

就在姜小乙的前方,一双妙瞳正对着她,有鬼影一点点从肖宗镜身上抽出,钻进她的身体里。

肖宗镜一脚跨入府衙。

就在这时,姜小乙身旁忽生异光,一股凛冽的寒气从那把被放置在角落的玄阴剑内流出,裹住肖宗镜的身体,将他完全冻住。

……当初,达七向姜小乙介绍此剑时曾说过,玄阴剑是几百年的宝贝,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而且据说它是前朝一名得道高人的修炼法宝,内藏玄妙。

达七和姜小乙当时都觉得这是刘大千为了给自己的宝贝贴金,杜撰的说辞。

没想到此刻因缘际会,竟然显了灵了。

肖宗镜回过头。

街对面凭空出现一个小商摊,摊位上挂着一幅画。他顿住片刻,不自主收回脚,过去看那幅画。

这是一幅山水画,画中有田地房屋,飞鸟山林,技法虽不复杂,却看得人十分舒服。

肖宗镜伸手一碰,周围景色再变,他进入了画中。

房屋院内,有一老翁正翘着脚,躺在竹榻上晒太阳。

肖宗镜走到他身前,开口道:“老前辈。”

老翁睁开眼睛,一脸和蔼的笑相,道:“你醒过神了?”

肖宗镜再回头,仍能远远望见府衙的影子。

老翁道:“你若走进去了,就真的拉不回来了。”

肖宗镜:“那是什么地方?”

老翁晃晃脚道:“地府咯,死者进了地府就要被清账了,要是按照夺衣婆的判定,你可有得受了。”

肖宗镜:“……夺衣婆?”

老翁:“就是刚刚在三途河旁抢你衣服的疯婆子,她负责将死者的衣服挂在树上,树枝垂下越多,表示此生所造业力越重。”

肖宗镜:“我的衣服已将树枝压断,想来是生前罪孽太过深重。”

老翁笑道:“业力是业力,罪孽是罪孽,这是两回事。”他也不想解释太多,又道:“其实,你能醒过来,也是多亏了你自己。地府是死者的归宿,大多数人到了门口都会直接进入,你为何停留那么久?”

“我也不知。”肖宗镜静了许久,喃喃道:“或许是生前进过太多次府衙,实在厌烦了这地界吧。”

老翁听得哈哈大笑。

“你很对我的胃口,要不要留下?”

“留下?”

“没错,你留在此地,我可以教你如何洗清业力,抽身苦海。机缘由你。”

肖宗镜不言。

老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好,顺着这条路向前走,你会经过一片火照之地,莫要留恋。”说完,老翁从竹榻上起身,随着他的站起,周围景象逐渐坍塌。老翁手掐道诀,悬身天外,空中传来爽快笑声。

“世间处处是蠢人,争先恐后入迷尘。清凉天地你不去,偏向欲火里烧身。哈哈哈哈——”

肖宗镜的面前出现一条宽阔大道,周围一片火红的花海,像是地府为死者点燃的红烛。烛光里显现无数光景,肖宗镜一边走一边看,很多画面,他甚至自己都不记得了。

四五岁时,他在书院里背书。他开智较晚,背得比别的孩子慢,教书先生经常打他。有一次他回家,碰到出征归来的父亲,看到他通红的手心,哈哈大笑。他母亲出来维护他,狠狠地凶了他父亲一顿。后来其父讨饶,将他带到练武场,教了他一套硬气功。他学这个可比背书快多了,从那之后,教书先生的戒尺再也没有打伤过他。

肖宗镜看得嘴角微抿,露出淡淡的笑。

画面又是一变,他长大了一些,正与谢瑾在微心园内练武。安王殿下领进来一个秀气的小孩,对他们说,这是小皇子谢惟。那是他们三人第一次见面。谢惟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皇亲国戚,行为拘束,这也怕,那也怕。后来在一起久了,他的话才渐渐多起来。他发现谢惟虽然性格有些软弱,却极为聪明,喜欢钻研文辞学究,经常替肖宗镜和谢瑾完成课业,他还说如果将来肖宗镜子承父业,也入了军伍,出征之时,他就负责为其攥写讨贼檄文。

很快,画面再变,肖宗镜家遭突变,其父死于征途,母亲也相思成疾,弃他而去。那是肖宗镜此生遭遇的第一次重大变故,他茫然无措,不知前路何方。那段日子里,谢瑾与谢惟每天都陪在他身边。谢惟深知分寸,不会多说一句话。而谢瑾性子急,为了安抚他,他提议三人义结金兰。谢惟听了,立即答应。

十岁左右的小孩并不懂得复杂的礼仪,他们的结拜仪式十分简陋。

结拜结束,谢惟和谢瑾先后开了口,都叫了他一声:“大哥。”

这两道稚嫩的安慰,在肖宗镜心中重达千钧。

那一刻,原本迷茫的前路瞬间清晰了,他告诉自己,他必须担起兄长的责任。

后来谢惟荣登大宝,君臣有别,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过这样的称呼。一转眼快过去二十年了,再次听到这两道声音,他不禁眼底发热。

一切似乎早已注定了。

他接着向前走,眼前飘起鹅毛大雪,谢惟躲在房间里,吓得嘴唇惨白。他抓着他的手腕,说道:“别怕,我绝不会让他动你分毫。”然后他拿着一把匕首便离开了微心园。

明明是惨烈的一日,他的记忆却很模糊,他当时的心神都被一股信念充满了。他拦在武王谢邕前往微心园的路上,谢邕常年征战,与肖谦关系不差,自然也认得他是肖谦的儿子。他叫谢邕来一条小路上,说要告诉他一些关于微心园的事。当时谢邕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没把这十三岁的孩子放在眼里,便真的独自去巷子里与他交谈。

他当即便动了手——

后来想想,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当时的武艺远远不如武王,刺杀的手法又生涩无比,却意外得手了。

他想不到,谢邕同样也想不到。

他第一下只刺到谢邕的手臂,谢邕回过神,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出老远。谢邕抽刀而来,怒道:“从前你父的愚忠便时常使我厌烦,如今轮到你,竟还是这副模样。世人都道我是叛乱的贼子,殊不知我才是唯一能救大黎之人。今日我在宫里杀一百人,将来大黎就会少死一万百姓。肖宗镜,你能刺中我一刀,是难得的天才,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将匕首放下跟我走。”

当然不可能。

谢邕提刀走来,肖宗镜被他的威压所迫,喘不过气。

谢邕最后道了句:“肖谦,你莫要怪我。”

那刀落下的瞬间,巷子边忽然传来小孩的哭声,谢邕转过刀锋劈向旁侧,墙边堆积废弃的木板,下面躲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他这一刀将妇人的肩膀劈成两半,当场毙命。婴孩放声大哭,谢邕再起一刀。

如今看来,这一刀合该是要落在肖宗镜的身上,但当时肖宗镜却以为谢邕是要杀那孩子,本能地向前扑去,想要救人。结果阴差阳错使了个妙招,躲过刀锋,近了谢邕的身。他意识到这一点后,瞬息之间掏出匕首,刺穿武王的胸膛。

武王的血洒满婴孩的脸。

随后他又补了两刀,抱起婴孩转身就跑。他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很快逃离了围捕。

谢邕那一脚给他伤得不轻,他不停吐血,浑身都在抖。这时,旁侧传来声音,他如惊弓之鸟,猛然转头——

一个道士悠哉游哉走在路上,见到满身血迹的他,脸色丝毫未变,还颇有兴致地问道:“小兄弟,算命否?”

他走到道士面前,将那婴孩放到他怀中,颤巍巍地取出身上仅剩的银两,一并交给了他,而后落荒而逃。

道士看看他,又看看那婴孩,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小家伙,你被吓出来的魂跟着他走了呀。”

见到这一幕,肖宗镜微微怔住,他快步上前,想细看那孩子的脸。道士极为配合,抱着婴孩转过身,肖宗镜瞧见婴孩耳后那朵花一样的胎记。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肖宗镜道。

他想起当初姜小乙在冀县所说的话——他是一块燃烧的石头,他周身都是黑色的火焰,但那火不是热的,而是重的。他是个穷极信念之人。

“原来你说的人是武王啊。”

肖宗镜愣了愣,忽然笑起来,那笑声化作狂风,吹起万千花火,飘零着无尽的荒唐与无奈。

周围景象全然散去,他回到雷雨交加的深夜,怀中是一具温热的躯体。

他轻轻托着姜小乙的后脑,她已完全变回了女人的样貌,肖宗镜看着她的脸颊,莫名有种感觉,她不会再换别身了。

他抱着她,盘膝而坐,望着屋外倾盆大雨。

明明电闪雷鸣,但肖宗镜却觉得这是世间难得的安静。他低声道:“小乙,我刚刚做了一场梦,在梦里,我将一生都过完了。”

姜小乙睡在他怀中,他像是在与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打小就不是很聪明,很可能做错了一些事,却不自知……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错过人。”他顿了顿,又喃喃道:“但有一点我能确定,我今生救的任何一人,都不曾后悔过,包括谢惟。”

说完,他看向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听到他说完这句话,神色变得温柔了。这丝丝缕缕的善意,无形之中给了他安慰,他拨开她额头的湿发,凝神注视片刻,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第91章 抠抠搜搜还想泡妹?

雨过天晴。

姜小乙还是没醒。

肖宗镜的身体也没完全恢复, 他勉强下地,收拾好床铺,让姜小乙躺下休息。

他回到营地, 将领们正在用膳, 见一人满头满脸一身血污走过来,吓得纷纷拔出兵器。

肖宗镜走近, 这伙人大眼瞪小眼。

“大人?!出什么事了?!”

肖宗镜摆摆手,向他们要了一套干净衣裳,准备去清洗身子。他走到营帐口,回过头又道:“城外的茅屋里, 有一位晕倒的姑娘,你叫几个人去屋外看守,不要打扰到她,也不要让闲杂人靠近。”

将领应道:“是!”

就近的洛水河已被血疫污染, 肖宗镜拿着衣裳, 骑马进山,找到一条浅溪沐浴。

天已大亮, 雨后的山林充满着透彻的清香。

洗净身子后,他于溪边树下打坐调息。他的身体被病疫侵害, 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心里清楚,他已没有大碍了。

那弥留之际所发生的事, 随着太阳升起, 竟渐渐淡忘,迷茫如梦,难辨真假。他睁开眼,看溪水潺潺流淌, 听飞鸟叽叽喳喳,不知不觉,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所谓生死有命……

他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心想着,当初觉得,能死在此时,算是苍天慈悲。但现在他又活过来了,是不是老天又变了想法,不想他逃得如此轻松。

“也罢。”他低声道,“我就回来见证这一切,这条路也算是有始有终。”

刚这样想着,视线一转,他忽见身旁一朵小小的野花,随风左摇右摆。

他想起屋里的姜小乙,不禁再次感慨,世事复杂难料,从前他心中的那些坚不可摧的信念,屡屡被现实所打压,几乎找不到出路。而那些看似浅薄又脆弱的缘份,经过时代洪流的冲刷,却依然牵着细细的线。

肖宗镜拾起这朵花,起身回营。

营地门口,将领们聚在一起,似乎在讨论什么,肖宗镜走过去,将领道:“大人,那姑娘醒了。”

肖宗镜心中一松,上前半步,那将领又道:“但是、但是……她看着有点奇怪。”

肖宗镜顿了顿,不等他再说,已走向小屋。

屋外,几名士兵正围着姜小乙,不让她出来。

“姑娘,你不能走。”

姜小乙手掐腰,瞪着眼睛。

“我凭什么不能走?”

“大人没说让你走,你得在这等他回来。”

“大人?谁是大人?”

“大人就是肖大人啊,是他让我们看守你的,你不能走。”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

那士兵也觉得有些奇怪,认真问了句:“姑娘,之前在此执勤的是一个男人,他是同肖大人一起从天京城来的,他人去哪了?”

“……男人?”她抓抓头,“我怎么知道。”

士兵又问:“姑娘,你到底是谁呀?”

姜小乙又愣了。

“我是谁?”她直勾勾地盯着士兵。“……对呀,我是谁呀?”

士兵道:“而且你一直说要走,是要去哪啊?”

姜小乙张张嘴,又顿住了。

“别别别,你还是闭嘴吧,你都把我说糊涂了……”她回到屋里,在桌旁坐下,思来想去没有结果。无意间看到角落里放着一把剑,她拿过来,一把拔出,见剑身钝锈,毫无光芒。她不禁啧了一声,嫌弃道:“剑鞘看着还挺值钱的,里面竟是这样的破铜烂铁。”

看门的士兵对她道:“姑娘,你再等等吧,大人很快就来了,他应该认得你的。”

姜小乙想了想,道:“也好,那我就等等吧。”

肖宗镜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低下头,凝视着手里的小花。

原来再世为人者,不止他一个。

“这是好事。”他将那小花放在鼻子下,嗅到清浅的淡香,喃喃道:“应该,是好事吧……”

姜小乙在屋里等得百无聊赖,翘着脚,晃着腿。

不多时,听到门口士兵喊了一声:“大人!”

她回头,见一逆光的身影走了过来,等人进了屋,她才看清他的面貌。来者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看着便是一副武艺不俗的模样。他的面孔略有些憔悴,神色依然沉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姜小乙道:“你就是‘大人’?”

肖宗镜冲门口摆摆手,看守的士兵都撤走了。

姜小乙又道:“你认得我吗?”

肖宗镜坐在桌旁,看向她。

他已见过几次她的原貌,但从前她未开神智,一切都是模糊混沌的。如今她元神饱满,就像是被点了睛的灵龙,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

“喂……喂!”姜小乙在他面前晃晃手。“说话呀。”猛一拍桌子。“喂!”

……鲜活得未免过了头了。

肖宗镜淡淡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小乙被这么一问,脖子一梗,嘴硬起来。“我记得,我怎么不记得?”她摸摸下巴,仔细回想。“我有师父,我下山来是为了……是为了……”说着说着,眼睛又有点发直。

肖宗镜接着道:“你有师父,下山是为了历练,除了这些,你可还记得别的?”

姜小乙半晌无言,肖宗镜也不急,在一旁安静等待。她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你的眼睛……”

肖宗镜:“怎么?”

姜小乙:“色泽为何这样浅?”

肖宗镜:“生来如此。”

姜小乙啊了一声,又道了句:“真好看。”

肖宗镜挑挑眉,姜小乙思索片刻。

“有些像、像是……像是茶水!”

肖宗镜赞同地点点头。

“确实像。”

姜小乙觉得这位“大人”说起话来,语音语气都极为好听,她一脚跪在条凳上,胳膊垫着桌子,不禁又靠前一些,兴致勃勃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认不认得我?”

她浑身沾染了血污雨泥,明明乱糟糟的,可她一靠近,清新欢悦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给肖宗镜的感觉,像极了刚刚那片雨后的山谷。

他心中清楚得很,牵着他们之间缘份的那条细细的线,如何处理,便看此时了。

想到这,肖宗镜靠在椅子里,蓦然轻松地笑了起来。

姜小乙看得有些晃神,她发现比起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他的笑更使她心宜。

肖宗镜道:“姑娘芳名姜花,乃闽州人士。”

姜小乙:“……我叫姜花?是闽州人?”

“不错。”肖宗镜又道,“你有一位师父,道号春园真人,你们师徒的道场在闽州小琴山。你下山是为了入江湖历练,但不小心受了伤,记忆便有些混乱。”

姜小乙一边听一边点头。

“不错不错,你说的这些我都有印象,确实是师父让我下山的。那……你、你……我……”她手指在二人之间比划来比划去。“你跟我……”

肖宗镜:“我是个官差,被人追杀,无意间被你所救,你自称是位女侠,那些经历都是你告诉我的。”

姜小乙小嘴微张,颇为吃惊。

“我是女侠?”

“对。”

“……我救了你?”

“没错。”

“那之后呢?”

“之后嘛……你一路护送我来到军营,中途我们再次遇袭,你受了伤,我便带你来此地调养。”

姜小乙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她看了一圈,指着那脏兮兮的床铺。

“你带我在这种地方调养?”

肖宗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姜小乙本想贬损他几句,但看着肖宗镜的脸,莫名不太敢说过于放肆的话,她咂咂嘴道:“行……行吧。”

一时静默。

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

“你……”

“你……”

姜小乙马上道:“你先说。”

肖宗镜:“你走吧。”

姜小乙一愣,道:“什么?”

肖宗镜手指微弯,轻轻触碰掌心那朵小花。时间过得真快,他心想,明明一年都还没有到,却已经历了沧海桑田。姜小乙已经找回了元神,合该有段新的旅程,无论怎样,都不该再回那群魔乱舞的皇宫了。

她的遗忘是天赐的机缘。

这根线,他来扯断,他来收好。

“你说你入江湖是为了历练,但现下你受了伤,错失记忆,再四处流浪未免太过危险。你回闽州,去找你的师父,他是个高人,或许可以帮到你。”

姜小乙顿了顿,道:“那你呢?”

“我?我是官差,自然要接着办公事。”

“哦……”

姜小乙停了老半天,总觉得还应该说点什么,可这位“大人”句句在理,她也想不出什么话了。

她站起身。

“那我走了。”

肖宗镜:“嗯。”

姜小乙往屋外走。

肖宗镜:“小……”忽而改口,“姜姑娘。”

姜小乙转过头,这回轮到她站在逆光里。

“怎么?”

肖宗镜顿了顿:“你还没说,你刚刚想说什么。”

姜小乙抬起下巴回忆片刻,道:“我忘了。”是真忘了,从他说出“你走吧”的一刻,她就把自己想要说的话给忘掉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

肖宗镜低声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应该报答你才对。”

姜小乙觉得奇怪,这人怎么忽然之间磨蹭了起来。她灵机一动,道:“我护送了你一路,不如你也护送我一路吧,你跟我同去小琴山如何?”

肖宗镜:“公务繁忙,恕不能同行。”

姜小乙撇撇嘴,肖宗镜道:“你再换一样吧。”

姜小乙眼睛一瞥,看到桌边那把剑,随口道:“那你把那柄剑给我,全当是谢礼了。”

肖宗镜:“不行,剑是我的。”

姜小乙深吸一口气。

“那剑都烂成什么样了,劈柴都嫌钝,你还舍不得给?”

肖宗镜还是那句话,斩钉截铁。

“剑是我的。”

姜小乙气得直跳脚,狠狠一哼,扭头就走。

跑到屋外,她没忍住,再次回了头,见那男人抱着手臂靠在门板上。

姜小乙远远吼了一嗓子。

“小气鬼!”

他回应:“骂得好!”其人朗朗一笑,姿容清俊潇洒。姜小乙脸也热,眼睛也热,竟扑簌簌地落下几滴泪来。她不知缘由,也不想被人看见,背过身子越跑越快。

那男人还在后面喊:“记住了!闽州小琴山!找春园真人!别四处乱跑!”

姜小乙心里骂,用得着你管?

肖宗镜望着那一溜烟跑掉的影子,心中是今生少有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