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云的狂傲,犹如玉龙雪山上的飞雾,万里之外,也能见诸云霄。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没有不领教过的。他从少年时代就恃才傲物,雄心万丈,虽然后来经历过不少磨难,甚至纯粹因为傲慢吃了苦头,但傲气渗到骨子里了,收敛也只是表面的。在和别人一起办案时,如果发现对方有荒谬之处,或者罪犯做无谓的诡辩,难免会笑,嘴角微微一扬,眼神里可是充满了轻蔑和鄙夷,那一笑,简直淘尽天下英雄。

但是此刻这一笑,他的眼神却是友好的、尊敬的,白净的娃娃脸上浮动着一层安详的光芒。

“司马队长。”呼延云说,“我听笑中说,你认为周宇宙是杀害杨薇的犯罪嫌疑人,我觉得这不大可能,所以特地来劝你,不要弄错了办案方向,徒劳无功。”

司马凉冷冷地说:“你凭什么说我弄错了办案方向?周宇宙承认那天晚上一路跟着小青,见她进了望月园才回家,可是没人能证明他真的回了家,况且他又参加了学校的攀岩俱乐部,完全可能顺着6号楼的外墙——”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呼延云打断他的话,“我自己就是个攀岩爱好者,当我勘察案发现场时,曾经想:如果罪犯顺着6号楼的外墙,攀登着那些防盗窗、空调外挂机,上到409房间,钻窗杀人,有无可能。我觉得应该可以,但是在409房间的窗户上,我没有发现一点攀爬进来的痕迹……”

“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勘察过案发现场!”司马凉不耐烦地说,“你难道没有看到窗户下面的擦痕和掌纹吗?”

马笑中也奇怪:“对啊呼延,当时你不是看见了吗?”

“当时我就告诉你了,那是庸人自扰。”呼延云说着,用手在窗框上压了一下说,“你们看,那个掌纹就是这样的吧。从方向上看,掌根在里,掌心冲外,也就是说,假如这个掌纹真是凶手的,他应该是单手撑着窗框向外跃才造成的,要知道这儿可是四楼,他难道想用鞍马动作跳楼自杀?所以这个掌纹不可能是罪犯留下的,我倒更倾向于,这是警队中的哪个笨蛋在勘察现场时,撑着窗户向楼下张望时留下的,那个擦痕也是袖口的扣子按压的结果。不信,你们可以把勘察过现场的所有警察的掌纹,与之对照一下,很快就能找到‘真凶’。”

司马凉立刻就派小张去办这件事,然后对呼延云说:“即便掌纹不是周宇宙的,也没人能证明他跟着小青到了望月园之后就直接回家了啊,他自己又拿不出证据。”

“我倒是有个想法,虽然龌龊了一点,但很可能是真的。”呼延云竖起了右手的食指,“虚伪和性欲成正比,越虚伪的人往往性欲越强,这是我多年参与犯罪调查得出的结论之一,尽管没有统计数据来支持,可每次都被证明是对的。周宇宙是个极端虚伪的人,他大半夜跟踪小青那么长时间,既然不是护花,必定是想摧花,可惜一路上总有行人,小青性子又烈,他最后也没敢下手,所以我猜,他后来可能是到望月园附近哪个色情场所泄欲去了。他当然不敢和你们说明这一点,不然做伪证连带嫖娼,他非得让学校开除了不可。”

马笑中让丰奇带上周宇宙的照片,在辖区内的所有色情娱乐场所,逐个查问有没有在杨薇命案发生那天见过这个人。

很快,丰奇就给马笑中打来电话,声音跟吃了死苍蝇似的:“那个周宇宙真是恶心透顶,您不是这段时间扫黄抓得严吗?大半夜的他找不到开业的色情场所,就在顺途修车店后面的胡同里找了个暗娼,那女的都40多岁了,模样儿长得比您还寒碜呢……”

马笑中大怒,把丰奇臭骂了一顿。这时小张回来了,司马凉问:“掌纹比照结果出来了?”小张点点头。司马凉问是谁的,小张神情尴尬极了,吞吞吐吐的,马笑中鼓励她说实话,“就算是司马队长的也不要替他隐瞒”。司马凉瞪了他一眼,对小张说:“到底是谁的?快讲!”小张慢慢地抬起胳膊,手指指向马笑中。马笑中立刻像窦娥一样大喊:“不可能!”小张委屈地将窗台上的掌纹和马笑中的掌纹图片呈给大家。众人一看,可不就是马笑中右手下半手掌留下的?

马笑中傻眼了,半晌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都怪那个叫张伟的记者,他从望月园的草坡上滑到青塔小区,正好撞上了丰奇,两人在楼底下对掐起来了,我当时正在409房间里,听外面吵吵嚷嚷的,就扒着窗户去看怎么回事,结果……”

司马凉一张瘦脸气得铁青,指着马笑中的鼻尖儿,指头都在发颤:“你……你……”

“我怎么啦?”马笑中满不在乎地跷起二郎腿,歪着嘴巴说,“圣人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谁这辈子还没犯过错误啊。那怎么办?扇自己嘴巴?跟自己较劲?那不是‘上火吃荔枝,越吃火越大’吗?老哥,你比我年长,得比我豁达才行啊。”

司马凉呆呆地看了他半天,终于琢磨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嘟囔一句:“少说废话……”

“得啦得啦!”马笑中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咱哥儿俩还是先同心协力把眼前的这起案子破了,再扯别的吧。”

“谁要和你同心协力!”司马凉搡开他,转身对呼延云说:“呼延先生,说实话,这个案子我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了,您能否帮帮忙?”

呼延云微笑着点点头:“没问题。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在案发现场提取的各种证物。”

司马凉马上带着呼延云去证物室,把案发现场提取的证物,一一请他过目:血迹斑斑的凶刀、缀着银色小铃铛的钥匙串、Dior的水钻胸花、黑色针织筒裙、高跟鞋……呼延云看得仔细极了,目光犹如显微镜一般,专注得有如要析出每个分子。

正在这时,小张从门外进来说:“队长,名茗馆的同学来了。”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张燚和另外一个男同学的身影。

司马凉一脸不快:“你们来做什么?”张燚说:“司马警官,我们是来接周宇宙同学回学校的。”司马凉说:“他不仅仅做伪证,还嫖娼,这样的人,名茗馆还要庇护,可见你们是蛇鼠一窝!”

张燚身边那个男生勃然大怒:“司马凉,你说话小心点,名茗馆岂能容得你羞辱?!”

“我看你们是自取其辱!”司马凉不客气地说。

“你是想挑战名茗馆吗?”那个男生瞪圆了眼睛。

司马凉一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狭长的身影,在证物室灰暗的地面上畏缩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