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罗振达参加童子试又没有过。

大老爷听了就有些不耐烦:“你管好自家的事就成了?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出了地锦这件事后,大老爷把罗振声狠狠地打了一顿,二指宽的竹条硬生生地打断了,要不是五娘扑上去求饶,只怕罗振声连命都要没了。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大半个月才清醒。就这样,大老爷看着还心烦,夏天还没有过完就让吴孝全把他送回了余杭。整个下半年五娘就担心着罗振声的伤,十天一封信问他的伤势。也不知道是打得太狠了,还是中途折腾回余杭,罗振声直到今年三月中旬才能下地走路。也因为这样,五娘出嫁,三姨娘没能赶来。

“说就这两天到的。”山东离燕京并不远,大太太给二太太写信告诉她五娘婚期的时候,二太太曾经说了要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影儿。大奶奶笑着应道。

三太太还欲说什么,看见三奶奶和四娘两姑嫂走了进来,就笑着把话咽了下去。

大家见了礼,说了几句客气话,大奶奶就将三人请到一旁的厢房吃茶。

外面就敲起了锣鼓声。

有人喊道:“姑爷来搬帐子了!”

有年长的女眷就站在垂花门前的台阶上看热闹。

罗振兴、罗振达、余怡清就堵住了门:“红包拿来,红包拿来。”

罗振兴考上了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大老爷虽然还在候缺,但已没有了当初的急切,反而有点像旅居燕京般的优闲。今日去赴诗会,明日去观山景,过得很惬意。

外面就有人把门敲得当当响:“开了门就给红包!”

罗振誉和罗振开走不开,听着又是急,又是气,一齐放着嗓子喊:“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满院的人大笑,十分热闹。

好不容易把门叩开,媒人进来说了吉祥话,给了红包,笑声中,钱家的挑夫就鱼贯着把嫁妆挑走了。

大奶奶做为伴娘跟着去钱明那里给五娘铺床去了。

望着空旷的院子,十一娘不由感觉到些冷清。

王家已经几次上门议亲了,听大太太的口气,嫁了五娘就会和王家定下聘的日子。

真应了“琉璃易碎、彩云易散”这句话。

她们三姐妹,只怕要各奔东西了。

不过,听说王琅去年九月在御林军谋了个差事,虽然因口角和人打了几次架,但还能每天点卯…也许年纪大些了,脾气会好些。

十一娘不免有些驼鸟地想。

姊妹们能嫁得好,总是件好事。

像四娘,四姐夫余怡清在翰林院任修撰,不几日得了皇上的赏识,听说常叫去听他讲《易经》。

就有小丫鬟来禀她:“十一小姐,要开席了!”

十一娘就回了自己的屋。

迎面碰到紫薇,看见她像看见救命的稻草似的:“十一小姐,我们家小姐一直问您怎么还没有回来?”

十一娘微怔:“五姐找我吗?”

“是啊!”紫薇点头。

十一娘去了五娘处。

平日里她用的东西大太太都随嫁妆送到了钱明处,屋子里显得有些空荡荡,黑漆木衣架上挂着的大红底绣金凤嫁衣熠熠生辉,十分耀眼。

五娘本是端坐在炕上的,看见十一娘,竟然下了炕。

她一把抓住十一娘的手:“你去哪里了?怎么没有回屋吃午饭?”

“我正准备回来吃午饭呢!”十一娘刚答了一句,五娘已经滔滔不绝:“…中午我等了你好半天也没有看见你的影子。你中午吃的些什么?厨房给我送了一道小雪菜黄鱼,一道龙井虾仁,一道鸡丝蛰头,一道姜汁白菜…也不知道是找的哪家包厨,黄鱼不新鲜,虾仁炒老了,蛰头像蜡头,白菜不嫩…”

总之,很多抱怨!

十一娘突然明白过来。

五娘,在害怕!

嫁给一个陌生的人,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谁又能全然的坦然。

她不由紧紧握住了五娘的手,想通过这种方式安慰安慰她。

“…不知道燕京的宅子贵不贵,租房子总不是个事。谁像我这样。一嫁过去就要愁吃愁穿的。也不知道四弟现在怎样了?他怎么变得这么糊涂!竟然被地锦给迷了心窍。要不然,他也不用回余杭了。我出嫁,还能送我一程!”

五娘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十一娘知道她只是想渲泻一下心中的担忧罢了,见她哭出来,反而认为是件好事。叫了丫鬟来给她打水净脸。

洗过脸,五娘的情绪好多了。

“十娘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知道她在干些什么?”她道,“我要出嫁了,她也不来看我一眼。我们好歹是姊妹,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恨,看在就有各分东西的份上,她就不正常些…”

这一年多,十娘从来不理会什么,有点我行我素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太太已经想好了对待十娘的招术,对十娘有种让人不安的包容。就拿上次甘家七小姐请她们去赏雪的事来说,大太太把她留下来,却让十娘去了。以至于甘家七小姐写信来问她,是不是因为要嫁到徐家去了,所以大太太不让她抛头露面。

十一娘这才知道了元娘临终前的话。

听甘家七小姐的口气,不仅她知道徐、罗两家的约定,就是燕京的功勋世家,也都传遍了,大家就等着看徐家什么时候到罗家下聘了。

去年五月皇上去西北用兵,一开始用的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蒋飞云。结果七月战势不利,皇上不顾大臣反对,临时换将,封了徐令宜做征西大将军,主持西北战事。一直到了十月才有好消息传来。仗一直打到了今年的三月,虽说是捷报频传,但好像伤亡也不小,还有御史弹劾徐令宜督军不力。虽然皇上都留中不发,但十一娘一直有些担心。

她希望徐令宜能平安归来。

毕竟自己要嫁徐家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要是到时候有了什么变故,她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些什么?

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叹了口气。

大太太却什么也没有跟她说。

不过,却让她做了很多针线。包括当初说是给五娘做的嫁妆,全收到了她的箱子里。只说她做的慢,五娘的嫁妆全托给了针线班子上的人做。

看样子,又像是早有准备的…

那边琥珀看着五娘拉着十一娘没完没了,只得闯进来笑道:“十一小姐,您看,饭菜要不要端到这边来?”

五娘这才惊觉十一娘还没有吃饭。忙道:“那你快去吃饭吧!”

十一娘这才得以脱身。

回到屋里,刚吃了两口饭,就有小丫鬟道:“十一小姐,徐府的三夫人来了。大太太让您去一趟呢!”

十一娘不由皱了皱眉。

前几日太夫人生辰,大太太要她一起去,她装不舒服,推脱了。没想到五娘的婚事三夫人来了,大太太又安排她去见客。

是不是表现的太急切了些!

尽管有些不愿意,但小丫鬟频频她,她想了想,还是去了。

第七十五章

原来热闹的厢房此刻更是笑语喧阗。

“…听说身子骨不舒服。太夫人惦记着,特意嘱咐我,来的时候看看十一小姐。”远远的,十一娘就听见三夫人爽朗的声音。

“也没有什么事。”大太太笑道,“就是前几天帮着五娘赶针线人累着了。这几天我派了丫鬟看着她,不准她再做针线了。”

就有人笑道:“早就听说十一小姐的针线十分厉害,得了仙绫阁的真传?这是真的吗?”

大太太呵呵笑:“请了仙绫阁的一个绣娘来家里教女红,没想到得了她的眼,也就打络子、双面绣能拿得出手了!”话说的谦虚,听着却隐隐含着骄傲。

那人就道:“既是如此,哪天让十一小姐也给我打几根络子。”

大太太正要答应,小丫鬟已道:“十一小姐来了!”

“快请进来!”大太太笑着应了,十一娘就走了进去。

三太太满头珠翠,穿了大红如意纹妆花褙子,梳了坠马髻,戴了青金石的耳坠,打扮得十分华丽。

看见十一娘,她立刻迎了过来:“我说去看看你,偏大太太要叫你来。你可好些了?”

十一娘曲膝给她行礼,笑道:“多谢三夫人挂念,我只是前几日有些乏力。养了几天,如今已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携了她的手就坐到了一旁的玫瑰椅上,“太夫人还特意让我来看看你。还让我问你,上次送来的樱桃可好吃?要是好吃,过几天宫里赏下来了,再送些来!”

屋里的女眷就个个望着她笑。

十一娘很是不舒服。

她和徐家所有的不过是个口头的约定,无名无份的,这样说算是个怎么回事。

十一娘一面朝大太太望过去,一面笑道:“这几天是五姐的好日子,不免事杂。原准备过几天去谢太夫人,今日三夫人过来,正好帮我带点东西过去。”说着,叫了跟来的琥珀,“把我前几日绣的那扇子拿来给三夫人。”又转头对三夫人道,“有劳三夫人转给太夫人。”

三夫人笑道:“我们太夫人可赚到了。一盘樱桃换了副扇子。”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大太太也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满意。

三夫人当着大家的面提什么樱桃不樱桃的,不外是想说太夫人对十一娘另眼相看。可十一娘和侯爷又没有正式下定,要是这事成不了,对罗家当然伤害最大。别人是不知道,会这样想,可她心里清楚,元娘临终前给皇后娘娘上的遗折就是为了确保这事能成。要知道,皇后娘娘也和元娘一样,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安危!

想到这里,大太太的满意变成了黯然。

如果元娘还活着。该有多好…

三夫人笑得却有些勉强。

她实在是很腻烦徐、罗两家的约定,不说别的,到时候对着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两岁的小丫头片子喊弟妹不说,有个什么大事还要到那小丫头手里去拿对牌…不先刺她一刺,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十一娘的笑容是淡淡的。

能这样把心思表露出来的人不可怕,怕的是那些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的!

众人各有各的想法,笑过,闲聊了几句,琥珀的东西也就送来了。

十一娘将红漆描金的匣子递给三夫人:“劳烦您了!”

三夫人眼睛一转,笑道:“我可要先睹为快。”说着,就打开了匣子。

团扇,绡纱的,湘竹柄,绣了只栩栩如生的怒放牡丹花。

果然好针线!

她在心里赞一句,笑道:“真是漂亮!”

随手翻过来,却是一两朵并蒂牡丹花,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刚刚吐蕾。

三夫人怔住。

三太太看着分明,忙笑道:“这就是我们家十一小姐的双面绣。原来在仙绫阁挑大梁的简师傅被大嫂请来家里教针线。我们家五娘和十娘也都一起跟着学了些的。”

大家纷纷围过来,你拿过来瞧一眼,我拿过来看一下。没有一个不交口称赞的。

该争的时候争,该斗的时候斗,可该抱成一团的时候就得抱成一团。要不然,自家人先闹起来,别人更不把你当回事了!

三太太就有些得意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微笑着朝三太太点了点头。三太太心里不免有些遗憾。要是那天去给太夫人拜寿的时候送这扇子去就好了!再转念一想,送去的东西都是给管事的,也没办法当面显摆,还不如这个时候呢!

正想着,有小丫鬟跑进来:“二太太赶回来了!”话音刚落,二太太就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神色疲惫的七娘。

“大嫂勿怪。”她急急地道,“西北从山东调粮,驿路封了三天,要不早到了。”

“辛苦了,辛苦了!”大太太说着,携了七娘的手,“累了吧?快跟十一娘去歇着。”

大家纷纷上前见礼,十一娘和众人打了招呼,就带着七娘去了自己的住处。

三太太就找了机会对大太太道:“他们家富贵,我们家也差不到哪里去。有些事,还是缓一缓的好!”

大太太知道她的意思,不由叹一口气:“听说陈阁老新法推行的成效显著,西北军用花费颇大,全赖去年茶税的收入…大老爷是不行了。我们再不走动走动,只怕有些人家就要把我们家看扁了。”

“可是,就怕事有万一…”三太太还是有几分犹豫。

有些话,大太太不好对三太太说,含含糊糊地道:“放心吧。这事我心里有数。”

三太太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正说着,二太太拢了过来,递了一叠银票给大太太:“这是老爷和我的心意。”

大太太略略一看,全是一百两一张的,估计也有两千两。

“这,太多了…”二太太忙摇手,“爹原来在的时候,家里的事我们从来没有操过心,每天只知道伸手拿了公中的银子贴补家用。如今家里正困难着,也是我们该出力的时候了。大嫂快接了,不然我回去不好跟老爷交待。”

三太太不免有些不自然。

二房出手也太大方了些。

可这个时候,她也挣不起这硬气来,不免讪讪然地笑道:“是啊,大嫂,您就接了吧!听说过几天王家要来下聘了。到时候讲究也多,花钱的地方也多。只是我们家老爷那里是清水衙门,我们虽然手面少,但这跑腿的事也还做得来。”

大太太就一边携了二太太,一边携了三太太:“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四姑爷如今正是鸿运当头,过两年兴哥也出来了,家里的日子又好过了些。”

三太太听着直点头,二太太却是眼神一沉──女婿再好,不比儿子。何况余家还有那么多的弟妹…

那边七娘梳洗了一番。换了十一娘的新亵衣,正懒洋洋地依在临窗的大炕上:“…不过一年没见,你怎么长这么高了…比我还略高一点了。你以后少吃点,长太高了,不好找婆家。”

十一娘笑着不理她。

一旁的琥珀却道:“我们家小姐已经这样瘦了,再不吃,只怕就要被风吹走了。”

七娘听了就侧头望着坐在炕边正给她缝条襕边的十一娘,小声地道:“喂,你那个来了没有!”

“什么?”十一娘装着听不懂的样子,手挽了个花,打了结。用小剪子剪了线头,把针递给一旁的冬青,冬青接过来,将另一只早已穿好的线、打好结的针递给十一娘。

十一娘拿了就缝,还抬头看了七娘两眼,手下却是一点也不慢,针角一点也不差。

七娘看得啧啧称赞:“你每天要做多少针线啊?只怕是针线班子上的也比不上。”

不做针线,天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是愁死就是烦死…

十一娘笑而不答。

“你针线这样好,给我做个荷包吧?”七娘看着眼睛微转,初雪般的脸颊就升起一团红云。

十一娘看着可疑,想到她刚才问自己的话,却不动声色,叫了冬青:“我前两天绣了几个荷包的,都拿过来,让七姐选选!”

冬青应声,很快拿了一小藤篮荷包来,各式各样的都有,或小巧可爱,或古朴大方,或富丽华美,看得七娘眼花缭乱,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恨不得全都拿走就好。

她翻翻拣拣的,突然叫了起来:“好啊,十一娘,你竟然在荷包上绣并蒂莲。”

十一娘就望着她:“怎么了?”目光极其认真。

七娘脸就成了一块大红布。

十一娘忍俊不住笑起来。

七娘羞得不行,跳起来就揉着十一娘:“你这家伙,平日一本正经,想不到如果促狭,捉弄起姐姐来。”

十一娘笑得不行,求饶:“好姐姐,你让我给你绣什么我就给你绣什么,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两人嘻嘻闹成一团。就听见小丫鬟道:“十一小姐,五小姐来了!”

七娘和十一娘刚分开,五娘就走了进来。

“好你个七娘。来了也不去看看我!”

七娘忙站起来给五娘看自己身上:“头发还没有干呢?”

五娘说着就坐在了炕边:“和你说笑呢!”

七娘就转着乌黑的眸子:“五姐,你看见过五姐夫没有?”

五娘脸色微红:“胡说些什么呢!”

“那就是看见了!”七娘眼睛一亮,“快说说,五姐夫是个怎样的人?”十分好奇的样子。

上次去庙里的时候五娘没太注意钱明,后来曾经找机会专程看了看,就再也没有嚷自己命苦之类的话了。

十一娘不由抿着嘴笑。

“你少在这里闹腾。”五娘脸更红了,不理睬七娘的话,反问道,“山东好玩吗?”

七娘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玩。我和娘还去了庙会,不比在燕京,天天关在家里。”又道,“还是嫁了人好。嫁了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了。”十分向往的样子。

第七十六章

五娘听着满脸通红:“你就知道玩!”

七娘嘻嘻笑。

说说笑笑的,十一娘已经把裙子改好了。

“你试试看。”

七娘跳起来,她的贴身丫鬟木芙忙上前服侍她穿。

“挺好,挺好!”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裙裾,“加了这道襕边,果然好看了很多。”

十一娘的裙子她穿着有点长,十一娘索性剪了四寸,找了一块和七娘褙子同色的布做了条襕边镶在裙子上。

“在路上耽搁了三天,带的衣裳都换了。”她重新上了炕,“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真是舒服啊!”

十一娘见她满意,就笑着收了针线。

有小丫鬟进来示下:“七小姐的饭菜摆哪里?”

七娘笑道:“就摆这里吧!”

冬青几个上前清了炕桌,小丫鬟们把饭菜端了上来。

吃过饭,姊妹三人围着炕桌喝茶。

七娘讲她去庙会时的情景:“…扑地喷了一口气,手上的火把就燃起来…还能把火把塞到嘴里…”口气不知道多惊艳。

五娘和十一娘听她讲了半天,二太太要回去了,差人来叫七娘,七娘却要留下来和十一娘过夜:“…正好送送五姐。”

二太太听了亲自来看。

见十一娘这里布置的干净素雅,丫鬟们也都轻手轻脚看上去很规矩,留了贴身服侍的喻妈妈照顾七娘,这才和儿子女婿媳妇闺女回了老君堂胡同。

七娘像放了缰绳的马,高兴得不得了。

正好大奶奶回来,七娘就吵着要去问大奶奶铺床的事。

十一娘看她精力无比的旺盛,笑着陪她去了大奶奶那里。

出了门,路过正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大奶奶去大太太那里回这事,七娘就拉着十一娘去听。

“…亲家母和亲家公都没有来,说是家里正忙着春播,不能来。来了个族叔,带了位从兄。两人穿得还算体面,但行动举止间不免有些拘谨,看得出来,不是见惯世面的人。另外还有位婶婶,说起话来八面玲珑,只是手面很小。”

大太太微微点头:“也好,免得嫁过去镇不住。”

陪着大奶奶过去铺床的杭妈妈就笑道:“您没看见,那位婶娘见了我们送去的嫁妆,眼都直了。我特意吩咐守夜的妈妈让仔细点,可别少了什么东西。”

“嗯!”大太太很满意,对杭妈妈道,“下去歇着吧!”

杭妈妈应声而去。

大奶奶看七娘听得入神,掩袖而笑:“七妹还想知道什么?”

闹了七娘一个大红脸,拉着十一娘就跑。

大奶奶就笑道:“七妹性子真是活泼。”

大太太笑道:“二叔和二弟妹视她为福星,不免娇惯。”

七娘拉着十一娘一口气跑到了后院才驻足,十一娘喘着气:“果然是做贼心虚,所以要跑!”

“你是什么意思嘛!”七娘听着娇嗔着,面颊红红,很是俏皮可爱。

十一娘掩袖而笑。

“算了,不跟你说了。”七娘有些回避地道,“我们去看看十妹吧!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她。我上次听娘说,她的喘哮发了,我写信给她,她也不回。本来不准备理她的,可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她吧!”

那还是去年过年时候的事,大太太让她陪着一起去庙里给元娘上香,她当着全屋子里的人冷冷地望着大太太:“我喘哮发了。”

大太太什么也没有说,派人请大夫给她看病。

大老爷听说她病了,忙喊了大夫去问,结果大夫很倨傲地道:“…你们家从什么地方请来的庸医,这位小姐明明好好的,怎么说三年前就染上了哮喘。”气得大老爷发抖,要不是大太太劝着,大老爷早就把十娘丢到庙里去任她自生自灭了。

当时十一娘不免想,说不定把十娘丢到庙里,她还有一条活路…

“她那时候不好着,精神怏怏的,只怕没有注意。”十一娘笑着帮十娘解释。

七娘就笑了笑,捏着十一娘的腮帮子:“你啊,就给她粉饰太平吧!”

十一娘笑了笑,陪着七娘去了十娘处。

银瓶把她们拦在内室外:“小姐歇下了!”脸上却露出哀求的神色。

七娘看着叹了口气,笑道:“那你跟十妹说一声,说我们来看过她了。”

银瓶满脸感激:“我一定跟我们家小姐说。”然后亲自送两人出门。

七娘回望着大门,悄声地问十一娘:“她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十一娘苦笑。

说实在的,她觉得现在的十娘就好像一个病入膏盲的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通常都会做一些自己最想做却一直没有勇气或是机会去做的事。所以她比在余杭的时候更随心所欲,更肆无忌惮,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勇气,不,或者是任性,想去挑衅大太太的耐心,让大太太也感受一下自己这几年的不快!

却不知,旁人眼里,她只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她不由想起四姨娘来。

十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已经去逝了?

快一年了,大姨娘和二姨娘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就如同有个谜语横在大家面前,所有的人都猜不出答案。而知道答案的那个明明就在眼前,却谁也不去问,然后无视它存在般的绕道而行…硬生生让这件事变成了一个诡异!

她思忖着,就有人笑道:“七小姐刚回来啊?我们五小姐请两位去喝茶呢!”

她抬头,看见紫薇笑盈盈地站在台阶上。

七娘就低声问十一娘:“还有谁跟着嫁过去?”

“平时服侍的都跟过去。”十一娘笑道,“再加两房陪房。”

七娘点头,和十一娘一起去了五娘那里。

五娘拿了上好的西湖龙井招待她们。

七娘就打趣道:“是想知道大奶奶都说了些什么吧?”

五娘强做镇定:“有什么好问的!”

“那是!”七娘笑道,“明天嫁过去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促狭鬼,”五娘嗔道,“就你知道的多!”

七娘大笑,还是把大奶奶的话告诉了五娘。

五娘听着若有所思。

七娘趁机告辞:“五姐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梳头。”

五娘让紫薇送她们出门。

两人回屋,丫鬟忙打水服侍她们梳洗。

七娘要和十一娘一起洗脚。

“各洗各的。”十一娘很直接地拒绝了。

“一起!”七娘很执着。

十一娘“啪”地关了净室的门,七娘气得直跺脚。十一娘就隔着门扇呵呵地笑。

洗了澡,七娘要和十一娘睡。

十一娘虽然觉得不习惯,但想着床够大,让人加了床被子。

七娘又不依:“你怎么这样?平时我对你多好啊!”

十一娘笑起来:“你不就想和我说说话,我听着呢!”说着,率先躺了下去。

“你就欺软怕硬!”七娘嘟呶着上了床。

十一娘直笑。

七娘就遣了屋里服侍的。

冬青无所谓。十一娘歇下,只要在床头放了暖茶的茶桶即可,有没有人值夜,她通常不太在乎。可木芙不同,二奶奶走的时候反复交待过,这要是有个什么事,她可担不起这担子。不免在一旁苦苦地哀求。

十一娘想着明天还要早起,折中道:“要不,你躺在临窗的大炕上去。”

木芙还在犹豫,七娘已道:“要不睡临窗的大炕,要不就和冬青挤一起去。”

答案不言而喻。

七娘果然是有话对她说。

她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没用的,附耳道:“…我去庙会了…遇到一个人…”

开场白就让十一娘心惊肉跳。

“后来,他来求亲…”

十一娘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心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还有这种事?”她佯做惊讶。

“所以我想让你知道啊…”欢喜从七娘眼角眉稍溢出来,“我连娘都没有说!”

那为什么要对我说!

为人保守秘密,也是件很累人的事!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嘀咕,又担心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她小声地问七娘:“那二婶答应了吗?”

七娘不同于她,七娘的婚事,二太太肯定会很慎重的。

“嗯!”七娘点头,“我听喻妈妈说,回去就会下定了。”她笑容羞赧。

十一娘一怔。

“他叫朱安平,山东高青县人,今年二十二岁,父亲早逝,十五岁就袭卫指挥佥事之职。我听有人戏称他薛邑君…”说着,她咯咯笑起来,“以前,孟尝君的封地在薛邑,难道他也有孟尝君之风不成?真的是个很好玩的人…”

“你怎么知道有人戏称朱安平为‘薛邑君’?”十一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一些。

“我在庙会上听到的!”七娘把头靠在十一娘的肩膀上,“有人高喊‘原来是高青薛邑君’,我当时就觉得很好奇,望了一眼…谁知道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家里提亲,说是高青人,为人豪爽,被人戏称‘薛邑君’。十一妹,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她声音里轻柔,带着无限的憧憬,“我第一次去庙会…”

十一娘很意外。

如果是真的,那的确是缘分…

念头闪过,她突然为自己这种固步自封的僵硬思路感觉到一丝自惭形秽来。

难道仅仅是因为没有了年少时的热血沸腾,所以看什么东西目光都变得充满了怀疑呢?

她不由握住了七娘的手:“七姐,这是难得的缘分!”声音非常的真诚。

七娘小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笑我的!”

欢快的笑声会感染人。

十一娘也笑起来。

“喂,如果只是认识了一个人,你不会这样吧?”不知道为什么,她起了戏谑之心,“是不是还很高大英俊,丰神俊朗…”

“没有,没有,”七娘“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连连摇手,“没有这种事!”

“真的没有!”十一娘笑得狡黠,“要不要我问问木芙!”

“哎呀!”七娘不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调侃人?”

十一娘低声地笑起来。

七娘也抿了嘴笑,眼底划过几丝得意,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是,是挺英俊的…”

十一娘大笑。

看见身边的人幸福,你也会感觉到幸福吧?

第七十七章

七娘一直拉着十一娘说话,两人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正睡得香,被琥珀叫醒了:“七小姐、十一小姐,给五小姐梳头的人来了。”

两人忙爬了起来,由丫鬟服侍着梳洗了一番,然后草草吃了早饭,去了五娘处。

屋子里灯火通明。江妈妈陪着个四旬的白胖妇人坐在一旁喝茶。看见七娘和十一娘,江妈妈忙站了起来,向两人引荐:“这位是鸿卢寺主薄章培云的夫人。”

想来就是请来给五娘梳头的人了。

两人行了礼,七娘就嚷道:“咦,怎么不见五娘?”

给她们捧茶的穗儿忙笑道:“正要沐浴!”

“她怎么这么慢?”七娘抱怨道,“小心误了吉时。”

“不会误,不会误。”那章夫人笑道,“新郎那边正午才发轿,要到了申酉时分才来,不会迟的。”

“这么晚才来!”七娘很是吃惊的样子,“四姐嫁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一大早就送了。”

“七小姐的四姐是远嫁吧!”章夫人笑眯眯地道,“要是嫁的远,新娘子家通常都一早发亲。像钱公子这样,大家同住一个城,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的,自然可以晚些发轿──赶在巳正吉时到就成了!”

七娘“嗯”了一声,道:“我四姐是从余杭嫁到富阳。”

“那就是了。”那章夫人就笑道,“各家都不同。”

七娘见她对婚嫁的各种礼节都十分熟悉,知道是个常给人做全福夫人的,就细细地和她攀谈起来。

“…那路上怎么办啊?那么远!”

“要是走水路呢,等轿子上了船,就可以暂时脱下嫁衣歇息一会。到了地方,男家会找个地方作为女家嫁女之处的,到了吉时发轿依行成亲就行了。要是走旱路呢,那新娘子就要辛苦些了,吃睡都要在轿里了…”

正说着,大太太和大奶奶来了。

大太太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大奶奶今年穿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两人都显得精神焕发。

大家笑着起来见礼,刚坐下来,五娘沐浴出来。

她白嫩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显得十分娇艳动人。

“五娘,你今天好漂亮。”七娘的赞扬,让五娘眼底有了几份羞怯。

她上前给大太太和大奶奶行礼。

大太太笑望着她,表情很是欣慰:“一眨眼,都要嫁人了。”

五娘眼睛有些湿润。

那章夫人就笑道:“这可是好事啊!”

大太太听了就笑起来,由大奶奶陪着焚了香,告了祖先,然后请了章夫人为五娘梳头。

丫鬟们就簇着五娘坐到了梳妆台前,章夫人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黄杨木梳子从头梳到尾,一面梳,还一面说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的吉祥话。仪式完了,还端了百合红枣莲子汤圆羹给五娘吃。

七娘在一旁低声和十一娘笑道:“我们也去要一碗来吃。”

“我看,你不是要吃…”十一娘调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