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让玉版拧了帕子来,一面给谨哥儿擦手,一面笑道:“小心扯断了,我们谨哥儿就没得戴了!”

谨哥儿却挣扎着从太夫人怀里站了起来,把金链子套在了太夫人的脖子上。

太夫人一愣,笑容立刻就从眼底涌到了脸上。

“哎哟我的谨哥儿。”老人家抱了孙子,“这是要给祖母戴啊!”

谨哥儿笑嬉嬉地望着太夫人。

“看见没有!”太夫人回头望着徐令宜,“我们谨哥儿可不是那种一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好了,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杜妈妈,你把东西给六少爷收起来。”

徐令宜只有低头应“是”,十一娘唯有苦笑。

五夫人带着歆姐儿和诜哥儿过来问安,一眼就看见放在炕桌上的匣子。

她目光一转,拉着太夫人的衣袖就撒起娇来:“您又赏什么好东西给谨哥儿了,我们诜哥儿也要!”

“你这个皮筲箕。”太夫人笑着拧了拧五夫人的耳朵,“你放心好了,等诜哥儿开口说话的时候,一样有。”

“谨哥儿开口说话了!”五夫人满脸惊喜,“恭喜四哥、恭喜四嫂了。”然后笑盈盈地望着谨哥儿,“谨哥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五婶婶!”

十一娘就告诉谨哥儿:“喊五婶婶。”

“五婶婶!”谨哥儿的声音清脆又宏亮。

五夫人听了啧啧称奇:“这孩子,中气真是足!”

“可不是!”太夫人与有荣焉的样子,“我记得老四小的时候,个子也没有谨哥儿高…”

“那就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啰!”五夫人望着徐令宜掩袖而笑。

大家都笑起来。场面十分热闹,直到白总管有事请徐令宜去外院,大家这才散了。

石妈妈就小声提醒五夫人:“您的话也来得太快了。就这样当着四夫人的面要东西,四夫人心里怎么想。”

五夫人不以为然:“四嫂为人也算老实的了。我这样明明白白地和她说清楚,她反而不好和我见怪。我可不想藏着掖着,然后一个人在家里心里难受。”说着,笑起来。

石妈妈见她说的有道理。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叫了丫鬟服侍五夫人更衣。

秋雨过来送新鲜小麦。

“宫里赏了太夫人一袋,我们夫人得了一点,这些是让我拿过来的。”说得模棱两可。却瞒不过五夫人这人精,待石妈妈道了谢,打了赏,送秋雨出了门,她撇了嘴:“如果是太夫人赏了,自有玉版送过来…算她会做人”说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吩咐石妈妈,“把去年夏天晒的荷叶找出来,泡开了放在蒸笼里做荷叶麦饼,给太夫人和四夫人那里都送些去。”

石妈妈迭声应“是”,下去做荷叶麦饼去了。

十一娘也做了荷叶麦饼。除了给太夫人送了些去,还给弓弦胡同和三井胡同那边送了些去。几个孩子也吃得津津有味。徐嗣诫更是道:“母亲,今年夏天我帮您晒荷叶!”

徐嗣谕则出主意:“加些榆钱儿在里面也挺好吃的!”

“好啊!”十一娘笑着点头,把五彩蝙蝠络子在谨哥儿的胸前比划了两下,道,“到时候我们都留一点,荷叶麦饼和榆钱儿麦饼都做些!”

徐嗣谆插不上嘴,问十一娘:“母亲这是做什么呢?为什么给六弟打个络子?”

出于美观的考虑,十一娘决定给谨哥儿在锦袍外加件小坎肩,然后把那红玛瑙手串挂左襟。

“好不好看?”她问徐嗣谆。

翠绿色的坎肩,白玉扣子,红色的玛瑙,五彩的络子。徐嗣谆连连点头:“好看!”

“挂了其他的玉饰也好看。”十一娘笑道,“要不,我给你们也各打条络子吧?”

徐嗣谕觉得他已经是大人了,自然不在此例,而徐嗣谆知道十一娘身体不好,这些日子父亲不让母亲做针线,只有徐嗣诫,忙道:“好啊,好啊!母亲给我也打一个。过年的时候祖母赏了我一个翡翠的玉牌,我有件姜黄色的坎肩,正好缀那个翡翠玉牌。”

如果说这几个孩子里面十一娘最喜欢谁,那就是徐嗣诫了。她说什么,徐嗣诫总能回应她,而且回答得让她有共鸣。就像现在,他马上就顺着十一娘的思路搭配出比较出采的衣饰来。

十一娘笑道:“你开始跟赵先生学画画了?”

“嗯!”徐嗣诫笑道,“刚开始勒线条。”

“那过几天帮我画两副花样子。”

“好啊!”徐嗣诫十分高兴,那种高兴,是从心底漫出来的,显得特别的真诚,“母亲要画什么花样子?要是我画不好,到时候我去求赵先生帮着画。”

“那到不用了。”十一娘笑道,“很简单的东西,你要是画不好,到时候我教你。”

徐嗣诫立刻应了,跑到她面前:“母亲,什么时候开始画?”

十一娘见他兴味盎然,想了想,道:“后天你沐休。要不就后天?”

“明天也沐休。”徐嗣诫道,“赵先生有朋友去参加殿试,赵先生要去送行。”

十一娘就问徐嗣谕:“你明天要不要去送方家舅爷?要不要给你派辆车?”

徐嗣谕想了想,笑道:“母亲派辆车把我送到三井胡同吧!我和大哥再一起去送方大哥。”不像从前那样客气了。

十一娘让秋雨拿了对牌对外院安排。

竺香回来。

“东西都送过去了。舅老爷的姨娘说谢谢姑奶奶挂念。让我带些亲手做的香囊过来给少爷们玩。”三井胡同那边如何,却没有做声。

十一娘也不问,待晚上竺香服侍她梳洗的时候才轻声问:“三井胡同那边出了什么事?”

竺香压低了声音:“夫人,我看见倒座停了辆马车,好像是三夫人的。大少奶奶只谢谢我送了东西来,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

第五百四十二章

如果竺香没有看错,三夫人这个时候回来,既不给太夫人问安,方氏也闭口不提…肯定是出了事。

会不会与方氏克夫的传言有关呢?

十一娘思忖着,低声嘱咐竺香:“我们也不敢肯定三夫人是不是回了燕京。就算她回了燕京,这样行事,自然是不希望我们知道。我们就装做不知道好了!”

“夫人放心。”竺香忙道,“我省得。”

竺香不仅机敏,而且行事稳妥,比琥珀少了一份爽朗,多了一分柔和。如春兰秋菊,各有所长。十一娘日渐倚重,常觉得她和琥珀,如同自己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她想到了琥珀:“平安好些了吧?”

琥珀去年八月十九顺利地生下了长子,跟着滨菊的孩子取名叫平安。如今已经有十个月了。年前说是受了些风寒,请白总管帮着找了太医院的吴太医看诊,十一娘这才知道,让竺香带了些药材过去,还亲自上门看了一回。

“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有点咳。”竺香笑道,“吴太医说了,只要忽热忽冷的日子好生照顾着,等孩子过了十岁就能全愈了。”

平安得的是“百日咳”。

“你去跟琥珀说,孩子要什么药材或是寻什么样的大夫,让她直接跟白总管说就行了。白总管那边,我已经交待下去了。”

竺香笑着应了声“是”,说起来桩事来:“我去看琥珀姐姐的时候,雁容姐姐也去看琥珀姐姐,还抱了她的长女玉姐儿。”

“哦!”十一娘笑道,“她也去了。”

“本来想和我过来给夫人磕个头的,玉姐儿哭闹不休的,就让我回来代她给夫人磕个头。”说着,站直了身子就要给十一娘磕头。

是怕进府给她惹麻烦吧!

十一娘笑着携了她的手:“你的话带到就可以了。她的心意我知道就可了!”

竺香知道她的脾气,不再坚持,道:“雁容还说,多亏有夫人,曹姐夫才能升小管事。”

“曹安做得也算勤勉。”十一娘笑道,“没有我,他迟迟早早也能升了小管事。”

两人说着闲话,外面传来徐令宜的声音:“十一娘,你梳洗完了没有?”

十一娘忙高声应了一句,换了小袄出了净房:“怎么了?”

徐令宜抱着谨哥儿坐在床头,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书。

“你快来。”他看见十一娘出来,表情有些讪讪然,“谨哥儿要听《精卫填海》的故事…”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他怀里的谨哥儿扁着嘴站了起来。

“娘!”他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要抱的动作,“娘,讲故事”话到最后,已带着几份哽咽。

十一娘忙上前抱了他。

这才发现徐令宜手里拿的是本《山海经》。

她不由冒汗。

文言文的精卫填海只有短短的几句话罢了。一个只会照本宣科,一个从小听得是白话文…难怪父子俩都觉得委屈。

十一娘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她笑着抱谨哥儿拥被而坐,拿过《山海经》,一句文言文,一句白话文的讲起来。

虽然中间有几句听不懂,可大致上都是他所熟悉的情节,谨哥儿立刻安静下来。直到十一娘讲到第六遍,他才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徐令宜看着有些汗颜:“你平时都这样哄谨哥儿睡觉的吗?”

十一娘怕把刚睡着的谨哥儿吵醒了,点了点头,轻轻拍了谨哥儿,这才将儿子放在床上。

“我平时用口语给谨哥儿讲故事!”她笑道,“那个时候他不是怎么也不开口说话吗?我只好不停地跟他说话,希望他能学上一两句话。”

徐令宜没有做声,望着十一娘,轻轻地摸了摸谨哥儿的发头。

十一娘就和徐令宜商量:“我想把《幼学》里的一些内容画成图册告诉谨哥儿认,侯爷觉得怎样?”

“这主意不错。”徐令宜笑道,“我看赵先生教诫哥儿启蒙,也是用的这法子效果挺不错的。”

十一娘听了大感兴趣。

第二天一大早去给太夫人问安,只碰到了方氏,却没有碰到徐嗣勤──自徐嗣勤徐嗣俭两兄弟搬到三井胡同以后,两个孩子和方氏风雨无阻地来给太夫人问安。

“勤哥儿和俭哥儿今天怎么没来?”十一娘笑着问她。

“今天有点锁事耽搁了。”方氏笑道,“平时都是这个时候来,怕晚了祖母惦记。就让我先来了。相公和叔叔应该很快就会来了”然后她陪着太夫人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告辞了。

过了一会,徐嗣勤徐嗣俭两人兄弟果然来了,说的也是方氏那套说词。

十一娘笑了笑,和徐嗣诫一起回屋。

路上,她问起赵先生的图册来。

“…一句话用小纸片画了一幅图,有时候赵先生还把这些纸片全都放在一个小黑盒子里,谁摸到那一句话,就背一句。很有意思。”然后“咦”:“母亲要给谨哥儿启蒙吗?”他望着在一旁和丫鬟阿金走在前面的谨哥儿,眼睛瞪得有点大,“要不,等赵先生回来了,我帮母亲向赵先生要一套就是了”他很慷慨地承诺。

十一娘见他小孩子做出大人的样子,不禁好笑,道:“我想试着让谨哥儿认几个字,到时候去了学堂,也免得吃力。”又很想知道赵先生都画的是些什么,道,“赵先生有几套这样的画册不成?”

徐嗣诫道:“四哥一套,我一套,我还在先生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套!”

“那你就帮我向赵先生讨一套来吧!”十一娘笑着。回屋就喊秋雨拿了明纸进来,“我们来画花样子。”说着,提笔在明纸上画起来,“画几帐水草纹给喜铺的人,让他们绣在帕子的四周,中间留白,大方又简洁。”

徐嗣诫见十一娘笔锋如行云流水般,眼睛瞪得更大了:“母亲,你真厉害。和赵先生画得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十一娘笑着,把笔递给徐嗣诫,“你就照着这个画,行吗?”

徐嗣诫恭声应喏,照着她画起来。

虽然笔法有些涩滞,但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经十分难得。

十一娘不住地称赞:“想当初,我跟着老师学勾线条,用了大半年的时候才出师。”

徐嗣诫听了十分高兴,建议道:“仅仅画绿色的水草纹不太好看。我们不如画些紫藤缀在水草纹好了。这样颜色也鲜艳些。”

十一娘想了想,笑道:“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我们不如多找几种花绣在上面!”

“忍冬怎样?小妹妹呢?”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晚上,已经画了七、八个花样子。

去给太夫人问安的时候,方氏雷打不动的来了。而徐嗣勤和徐嗣俭则借口有应酬,不能来了。

太夫人听了微微蹙眉:“小小年纪,正是闭门读书的时候,有什么应酬非去不可的?”

方氏笑容温柔:“我没问。回去就差人问了来回祖母。”

或是真是隔辈亲。太夫人对歆姐哥、谨哥儿很是宠爱不说,对方氏也很爱护。

“不用你去问!”老人家笑道,“免得她还以为你在我这里靠了状。等过几天,我亲自来问他。”

方氏忙典膝给太夫人行礼道谢。

太夫人则侧过头去望了十一娘感叹:“这又是一个和你一样老实的要是换成丹阳,早就抱着我又哭又笑了。”

“五弟妹是真性情。我有些不及。”十一娘客气了几句。

方氏在一旁陪着笑。

接下来的几天,徐嗣勤兄弟和方氏依旧各自来给太夫人问安,别说是十一娘,就是太夫人看了,也起了疑心。

她问十一娘:“不会是小俩口吵了架吧?要是这样,你这个做婶婶的少不得要去看看,劝一劝。”

十一娘如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做为主持中馈的永平侯府夫人,偏偏没有推脱的理由。

她笑着应是,正要吩咐宋妈妈去备马车,徐嗣谕求见。

“祖母、母亲,”他行了礼,眉角眼捎有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方家舅爷,就是方公子,中了三名探花。”

太夫人一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然后对徐嗣谕道,“你也去报给你父亲听,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徐嗣谕忙道:“这消息还是父亲告诉我的。”

既然是徐令宜问的,钱明那边肯定有消息。

十一娘差了秋雨去问。

秋雨回来:“第三百零九名,赐了同进士。”

到底还是没能有奇迹出来,扭转乾隆。

方冀那边,徐家在多宝阁订了个黄杨木的文具过去。钱明那里,徐令宜亲自走了一趟。

“求我帮他放了县丞。”徐令宜回来苦笑,“说与其到六问做主事或在行人司里拟圣意,还不如到县里做县丞,做些实绩来升县令,主宰一方。”

“侯爷是什么意思呢?”

“我觉得这样也好。”徐令宜沉吟道,“振兴马上要散馆了,我想把他留在六部。”

如果钱明也留在了六部,那的确太打眼了。

“大哥同意了吗?”

“岳父同意了。”徐令宜答非所问道,“我这也是奉岳父之命行事。”

十一娘轻笑。

有小丫鬟跑进来:“新科的探花郎来了!”

徐令宜笑着去了外院的花厅。

第五百四十三章

前脚中了探花郎,后脚就来拜访徐令宜?

十一娘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两家虽然是姻亲,也送了贺礼过去,除非方冀对徐令宜别有所求,否则,这个时候应该是拜会师座,结交同科才是…就算是有什么事要求徐令宜,为了表示恭敬,也应该是一大清早来才是!

她在心里滴咕着,把打好的五彩蝙蝠络子装进了大红底绣白玉兰花的荷包里,吩咐竺香:“二少爷、四少爷、五少爷、七少爷、大小姐、二小姐各一个,你亲自送去。”

竺香笑着接过络子。

锦棉帘子突然“唰”地一声被撩开,徐令宜面沉如水,大步走了进来,在门口当值的丫鬟神色慌张地望过来。

徐令宜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十一娘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迎了上去,喊了声“侯爷”。

徐令宜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缓和下来,反而更为冷峻。他沉声吩咐屋里服侍的:“都退下去!”

竺香忙应了一声“是”,领着丫鬟、婆子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的目光冷了下来。

“方冀来找我,说勤哥儿媳妇要和勤哥儿和离!”

“什么?”十一娘大吃一惊,“出了什么事?”

三井胡同倒座里停着如三夫人乘坐的马车,徐嗣勤和方氏的生分,方氏克夫的传言…走马灯似地在她脑海里转着。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徐令宜眉宇间冷凛逼人,“我只听了方冀的说词。说三夫人不满意方氏,逼着勤哥儿休妻。自古休妻有‘七休三不休’,如若徐家要休妻,要我们拿出凭证来。如果属实,方家二话不说,立刻领了方氏回湖州。如果拿不出凭证来…方氏不能讨婆婆欢心,因此婆婆不待见。以后日子过得磕磕碰碰,看着就心里有气,做什么也不是,说什么也错,他们方家也不会让自己家的姑娘受这样的委屈。不如把话说开了,大家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彼此都好。”

“所以要和离!”十一娘若有所思地道。

和离,需要放妻书,双方自愿。休妻,却只要男方一纸文书即可。虽然都是夫妻分离,在世人眼中,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和离,妻子没有过错,是因为夫妻之间不相安谐不愿意在一起生活了。而休妻,则是妻子犯了“七出”,有过错,被夫家所不容。可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对那些讲究门风家声的人家来说,都是败坏清誉的事。

和离,不是做婆婆就是做丈夫的德行有问题,要不然,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女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宁愿死后没有供奉香火的人也要和丈夫各过各的。至于休妻,之前又不是没有打听家底,没有相看姑娘。怎么好好的姑娘嫁到你们家,没几年的功夫怎么就这样那样的毛病都出来了?要是小户人家,还可以说是没生儿子,大户人家,又不是养不起妾室。既然不影响生育,那暗疾也就不称之为暗疾了。为这些理由休妻,只能说明这户人家没有容人之量,为人刻薄。男方以后就是想再找门好亲事,那些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会避而远之。

也有娘家势强的,硬生生把休妻改成了和离。可徐嗣勤却是永平府的侄子。怎么也不可能被一个做县令逼到这个份上吧?

何况,方冀是今年的新科探花,方家让他出面…再联想到方冀的性格…

十一娘不由蹙起了眉。

这是个男权至上的社会,方家曾出过御吏,方冀又是方家精心培养,做来振兴门庭的人物,应该很清楚大周律令对女方是不利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提出和离的要求…是有备而来?还是一时的气愤之举呢?

“侯爷,前些日子我听到个传言。只是事关重大,又不辩真假,就没有在您面前多说。”十一娘把方氏克夫的事告诉了徐令宜,又把竺香送新麦时在三井胡同的所见所闻跟徐令宜说了。

徐令宜一巴掌就拍在了炕桌上:“荒唐!”

十一娘从来没看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竟然心头一颤。

徐令宜已道:“你这就走趟三井胡同,看三嫂在不在。如果在,把方冀的话原封不动的传给她。”

十一娘忙应了声“是”。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肃。徐令宜的表情微霁,声音也缓和了几分:“回来恐怕到了晚上,多带几个丫鬟、婆子随身服侍着。”

“妾身会小心的。”一个在发脾气,另一个就不要火上添油了。十一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些,“您看,方家长辈那里,我们要不要也打声招呼。”

“自然。”徐令宜听着神色又缓了缓,“湖州远在江南,如果只是方冀的一时之兴还好说,如果方家也是这打算。只怕这件事我们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了。”

十一娘点头,去跟谨哥儿打了声招呼。

谨哥儿正和徐嗣诫玩得高兴,头也没抬。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吩咐了徐嗣诫几句“小心看着弟弟”之类的话,叫了小丫鬟进来更衣。

徐令宜送她到了大门口:“娘那里,我去说。”

十一娘发现马车旁的护卫也比平常多,轻声说了句“侯爷放心”,由宋妈妈扶着上了马车,往三井胡同去。

方氏看到十一娘,并没有感到奇怪。

她如往昔般恭敬地给十一娘行了礼,请十一娘到正厅坐下。

“婆婆回来有几天了,没去给祖母问安,我这个做媳妇的也不好做声。”她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亲自捧给十一娘,“还请四婶婶不要责怪。”然后吩咐小丫鬟,“去跟婆婆禀一声,说四婶婶过来了。”

这样的冷静、镇定,显然什么都知道了。

十一娘索性开门见山:“方家舅爷说你要和离,侯爷一头雾水,特意让我来看看!”

方氏的目光如死水,虽然平静,却带着几分呆滞。

“我从小养在祖母身边,祖母有一次带我去宁海娘家走亲戚。席间有个表舅家孩子,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大家啧啧称奇,都说这是缘分。表舅母就说,方家娶了我们家的姑娘,不如还一个姑娘我们。大家都说好。祖母虽然没有说好,可也没有喝斥那些人胡说。不仅如此,走的时候还送了胡公子一方砚台,让他好好读书,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她缓缓道来,语气凝重而沉闷,“谁知道我们回到湖州不久,胡公子就病逝了。”

既然能在女眷席上,应该年纪不大!

十一娘道:“那时候,你多大?”

方氏听着,看着她的目光就有一分神采:“我五岁。事情的经过已经记得不大清楚,还是事后听乳娘说的。”

十一娘点了点头。

“等我年纪稍长,母亲开始操心我的婚事。”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又不能不说,方氏脸有些红,“挑来挑去,祖母看中了霍家的长公子。两家正要对八字的时候,霍公子和同窗到河里去摸菱角,结果…下去就没有起来…后来不知怎么,有人就把宁海的事给翻了出来。说我克夫。霍公子的母亲…”

正说着,屋里突然响起个尖锐的声音:“方家也是书香门第,没想到教出来的姑娘却睁着眼睛说瞎话。事到如今,竟然还敢在这里狡辩…”

十一娘循声望去。

看见三夫人由贴身的丫鬟杏娇扶着,站在东门次的门口。

她穿了件水田褙子,面容显得很憔悴。

“三嫂!”十一娘忙起身跟她打招呼。

方氏则抿了嘴,神色有些木讷给三夫人行了个福礼。

三夫人冷笑了一声,这才朝着十一娘点了点头,和十一娘分宾主坐下。

方氏让人上了茶。

三夫人随手就把茶泼到了地上,喝斥杏娇:“不是吩咐过你吗?以后只要是方氏的东西,一律不要给我。我还想多活几年。”

杏娇就偷偷地看了方氏一眼,惶恐不安地应了声“是”,磨磨蹭蹭地去倒茶。

方氏不以为意,恭手立在那里,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

十一娘看着奇怪,把来意说了:“方家舅爷刚去了荷花里,说大侄媳妇要和大侄子和离。侯爷特意让我来问问三嫂,怎么这样大的事,也不去跟太夫人说一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三夫人已跳了起来:“什么?她还想和离?门都没有?我们勤哥儿有什么错?”说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方氏,狠不得一口吃了她的模样。“我就说,我们俭哥儿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说这家,这家不同意,说那家,那家支支吾吾的,原来都是因为你。要不是怕被你克死了,别人怎么会嫌弃我们俭哥儿?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不会和你们方家善罢干休的”她胸口一起一伏的,显得很激动。“你就等着勤哥儿的休书吧!”

方氏却看也没看三夫人一眼,直直地望了十一娘。

“四婶婶,我和相公成亲也快半年了,我要是那样的人,相公怎么可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甚至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看四婶婶待大小姐样子,也是心疼人的人。我们方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可我也是我娘的心头肉,掌上珠。既然婆婆这样不待见我。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她说着,就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婶婶,您是个明白人。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家里还有挂念我的娘亲,就成全了我吧!”

第五百四十四章

十一娘忙携了方氏的手。

“都胡说些什么呢?”她嗔怪道,“这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哪能说‘和离’就‘和离’,说‘求去’就‘求去’。你既然惦记着家里挂念你的母亲,就不可如此任性才是。”又道,“你先退下去吧!我还有些话和你婆婆说!”

方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应“是”,曲膝行礼要退下去。

那边三夫人已忍不住道,对十一娘道:“你什么话也不用说这休书,写定了!”

走到门口的方氏身体微微顿了顿,这才撩帘而出。

十一娘一面朝着宋妈妈使眼色,示意她退下去,一面道:“三嫂消消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歹也跟我说一说,让我心里有个底才是。”

“她刚才不是全告诉你了吗?”三夫人冷笑,“她克夫。方家竟然瞒着我们,把她嫁到了我们家。”说到这里,她有些激动起来,“要不是因为给俭哥儿说话,我还被方家瞒在鼓里,只怕到死都不明白…”说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一娘。

原来,自三夫人回了山阳后,就开始帮徐嗣俭相看,想找个能和方氏媲美的二儿媳来。结果别人一听说她的长媳有两万两银子的陪嫁,纷纷表示出不起这样的嫁妆。她只好嘱吩媒人,她只选姑娘的人品,不挑姑娘的陪嫁,但那些人家还是婉言拒绝了媒人的提亲。一来二去,她不禁有些着急起来。特别是凤翔知府的小女儿,比方氏还出众。她想着自己虽然是高攀,可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就趁着一次庙会的机会特意去碰凤翔知府的夫人。这才知道方氏克夫的事。

“…他们这是在方家骗婚,这样的媳妇,我们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要的!”三夫人义愤填膺地道,“凤翔知府的夫人说了,她的女儿决不能和这样的人做妯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是后悔也来不及。”

十一娘很是无语。只好道:“三爷知道吗?”

三夫人表情一滞,有些心虚地高声道:“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和三爷说。那方氏要是知道廉耻,事情败露,就应该主动求去才是。竟然还有脸把娘家的兄弟叫来和我们家说什么和离?他们哪里把我们永平侯府放在眼里了我们要是不给点教训,只怕要被方家骑到头顶上了!”

也就是说,三爷不知道。

难道是因为这桩婚事是她订的,现在出了事,她不好意思跟三爷说?

十一娘思忖着,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淡淡地道:“既然大嫂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和离也好,休妻也好,总要告诉侯爷和三爷一声才是。还有太夫人那里,也要去打招呼为好。”

三夫人听着有些不自在,忙道:“我这两天不知道是被方氏气糊涂了,还是急急地山阳回来受了累,心口疼得厉害,怕太夫人担心,所以才没去给太夫人问安。你回去跟太夫人说一声,明一大早我就过去给她老人家问安。”

“三嫂的话我一定带到。”十一娘笑着,道,“不过,三嫂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有些事,还要是仔细思量一番才是。这‘七出’里面,大少奶奶到底犯了哪一条?”

三夫人一怔。

十一娘就沉吟道:“无子,大少奶奶成亲还不到一年,于情于理都不能算是理由;不事舅姑,三嫂走之前还到处夸奖大少奶奶为人孝顺懂事,三嫂走后大少奶奶每天去给太夫人晨昏定省,从不断更,这一条显然不符合;恶疾,大少奶奶自嫁到徐家,连个头痛脑热的时候都没有;妒忌,勤哥儿没有妾室,两个通房如今好生生的,也谈不上。口舌,家里从太夫人到孩子,哪个看到方氏不是欢欢喜喜的;至于淫佚、盗窃,那就更没有可能了。三嫂,你倒说说看,这妻,怎么个休法?”

“这,这…”三夫人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我多心了。也许三嫂去见太夫人的时候,太夫人根本不会问起这些事。”十一娘说着,笑着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再晚一些出门就要遇到禁宵了。方氏一日是你的媳妇,她一日就是徐家的大少奶奶。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些事也给她留几份后路,像今天这样一棒子打死,勤哥儿脸上也没有光了。我明天就等大嫂过去,也好商量个对策出来。”

三夫人连连应“是”,亲自送她出门。

方氏站在院子里,见她们两人出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迎了上去:“四婶婶,我送您出门吧!”

三夫人看也没看方氏一眼,一面径直往外走,一面笑盈盈地和十一娘说话着:“…我走的时候,谨哥儿才刚做了周岁礼。小孩子一天一个变化,如今只怕能说会跳了!”

十一娘一面笑着朝方氏点了点头,一面应酬着三夫人:“前几天刚开始学说话。一开口口就是四个字,又宏亮又清楚。这些日子我想教他多说两个字,就是不成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是个木讷的人!”

三夫人看着,对十一娘的在态度更发的亲昵了:“我们家哪有木讷的孩子…”

和十一娘边说边往垂花门去。

方氏知道三夫人是想用这种方法让她难堪,然后达到排挤她的目的。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话,默默地跟在两人的身后到了垂花门。

有小丫鬟匆匆赶了过来:“夫人,三少爷说肚子不舒服!”

三夫人一听,急起来:“怎么个不舒服法?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还不快叫外院的去套车,给三少爷请个大夫来?”说着,歉意地朝十一娘笑了笑,“我就不送你了。你慢些走。”

那小丫鬟没有动脚,朝方氏望去。

方氏忙从衣袖里掏了个对牌递给那小丫鬟。

小丫鬟这才飞奔而去。

十一娘不动声色,道:“既然是俭哥儿病了,我也去看看吧!”

三夫人担心儿子,也不和十一娘客气,两人一起去了徐嗣俭那里。

徐嗣俭看上去气色不错,就是捂着肚子只说疼,看见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四婶婶拖步了。”

“说哪里话!”十一娘刚和他客气了一句,三夫人已拉了他的手急急地道,“你这几天都吃了些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拉不拉肚子?”

“我没事。”徐嗣俭道,“就是肚子一阵一阵的疼。”

三夫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抬头看见默默立在一旁的方氏,立刻劈头盖脸地喝斥:“你是怎么管的家?竟然让小叔子吃坏了肚子…”

方氏站在那里任她训。

徐嗣俭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娘,四婶婶还有这里呢?”

十一娘看徐嗣俭精神挺好的,不站在这里听三夫人训斥方氏,再次向三夫人告辞。

三夫人担心徐嗣俭,客气了两句,让甘老泉家的送她出门。

十一娘虽然是弟媳,却是徐家的宗妇,永平侯夫人。让甘老泉家的送出门,未免有些失礼了。

方氏想提醒三夫人一声,三夫人已朝着她喝道:“就知道傻傻地站在那里,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小叔子不舒服,你就是这样服侍的…”

她不由眉角一挑,冷冷地道:“婆婆说的是。我娘的确没有教我,和我一般年纪的小叔子不舒服,竟然要我去服侍。”

三夫人听得哽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说话。

在门外听到的十一娘不由轻轻地摇了摇了头,跟着甘老泉家的出了垂花门。

就有一道人影突然窜了出来。

十一娘和宋妈妈等人都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了几步,更有胆小的小丫鬟厉声尖叫起来。

“婶婶。”人影朝着十一娘恭敬地行礼,“是我,徐嗣勤。”

“是你啊!”十一娘透了口长气,拍着胸道,“你怎么会这样?”然后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他忙上前一步:“婶婶受惊了。”脸这才露在了垂花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下。

“婶婶,我有两句话和您说。”徐嗣勤望着她的眼神很认真,表情因此而显得有些严肃。

“什么事?”十一娘猜想他要说的话与方氏有关系。

徐嗣勤就吩咐甘老泉家的:“你选退下去吧!”

甘老泉家的有些犹豫地看了徐嗣勤一眼,慢吞吞地退了下去。

许妈妈等人也机敏地在垂花门内的抄手游廊上站了。

初夏夜,蔚蓝色的天空缀满了似锦的繁星。

徐嗣勤沉默了良久,轻轻地道:“四婶婶,您还记得我四表妹吗?”

媛姐儿?

十一娘一愣。

没等她回答,徐嗣勤已道:“我还记得她是为什么远嫁的!”

他年轻的面孔带着与实际年纪不相符的沧桑。

“婶婶,”徐嗣勤的声音低沉缓慢,像凝冻的小河。他拱手,朝着十一娘作揖,一作到底,“请您在四叔面前帮我说说。我,我是不会休妻的。”

十一娘望着在她面前躬下身子的徐嗣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她想了想,轻声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决定,会让方氏以后的日子很难过!”

“我知道!”他直起身子,“我会好好待她的。”

“你要记住你的话。”十一娘说着,眼角的余光无意朝着垂花门内瞥了一下。

方氏静静地站在垂花门的台阶上,被夜风吹起的裙角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第五百四十五章

车轮撵在青石路上,发出单调有规律的“骨碌骨碌”的声音,车厢里更显静谧。

十一娘斜斜地歪在大红色五彩云纹捧福的迎枕上,宋妈妈坐在榻旁和她说着话。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压过车轮声,又不甚至让随车的婆子听见:“…我和几个小丫鬟在一旁的厢房里卿天。听那几个小丫鬟说,三夫人一回来就指着大少奶奶的鼻子大骂了一通,然后就气得‘病’倒了。大少爷也是脸色铁青。大少奶奶在床前侍疾,被三夫人赶了出去,还说,看见大少奶奶就有气。要是大少爷不想她被大少奶奶气死,就别让大少奶奶进她的门。大少爷就让大少奶奶暂时回避,自己和三少爷在三夫人身边待疾。

“大少奶奶就在屋外服侍。每天亲自生火煎药,端到门口,再由杏娇送到屋里去。三夫人劝大少爷休妻,大少奶奶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也不分辩,也不和大少爷置气,每日依旧汤汤水水的服侍着。大少爷的脸色这才渐渐缓和了些。后来三夫人知道药是大少奶奶煎的,连碗带药全甩了出去。大少爷慌了神,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又自己去厨房里煎了药,三夫人这才消了气。每天在大少爷耳朵旁边叨念着休妻的事。”

也就是说,一开始徐嗣勤是很生气的。

十一娘拔弄着手碗上沉香木雕花莲的串珠,沉声道:“那大少爷怎么说?”

“大少爷一开始还劝三夫人不要生气,先把病养好,这些事等三夫人病好以后再说。后来就只在一旁恭敬地听着,旁的话,一句也没有了。三夫人气得够呛,”说到这里,宋妈妈俯过身去,在十一娘耳边低语,“就借口晚上睡得不安生,总梦到些不好的东西,她心里害怕,让大少爷给她做伴。大少爷就在榻前安了张美人榻,每天晚上服侍三夫人的茶水。”

十一娘挑了挑眉角:“这样说,大少爷这些日子都一直歇在三夫人屋里了?”

宋妈妈轻轻地点头,直了身子,恢复了刚才的声量:“三夫人不是支使着大少爷做这,就是支使着大少爷做那。大少爷一会要去给三夫人请大夫,一会儿要去抓药,一会儿家里的银子不够了要去银楼兑银票,每天忙得转得团团转。有时候和大少奶奶遇见了,也不过是点个头。

“不仅如此,三夫人还常常趁着大少爷不在家的时候对大少奶奶冷嘲热讽或指桑骂槐树一番,让大少奶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没个安生的时候。大少爷要是在家呢,三夫人就时不时地哭一上场,不是说自己命苦,到老了还要受儿子、媳妇的气,就是可怜俭哥儿受了大少奶奶的连累,连个媳妇都说不上。等她死,怎么有脸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的。

“这样闹了几天,大少奶奶算着殿试的日子过了,就差人请了方家舅爷来。两个人在屋里说了大半天的话,方家舅爷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就走了。”

十一娘想到小丫鬟拿了方氏的对牌才敢行事,又想到杏娇看方氏的脸色才敢去倒茶…思忖道:“三夫人回来以后,就这样每天闹腾,没干点别的事?”

宋妈妈有些不解,揣测着十一娘的心思道:“三夫人回来后哪里也没有去,每天就在家里,逼着大少爷休妻。”

十一娘见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沉吟道:“要是我没有记错,三井胡同的这些妇仆,好像都是大少奶奶的陪房吧?既然是大少奶奶的陪嫁,徐家一不给月例,二不负担嚼用。三夫人有什么事,只是指使不动吧?和你说话的这些小丫鬟都是些什么人,你可打听清楚了?”

宋妈妈明白过来,忙道:“我也是怕方家的陪嫁向着大少奶奶说话,所以特意挑了跟三夫人从山阳回来的小丫鬟说话。据说三井胡同服侍的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大少奶奶的陪房,可大少奶奶对她们这些在三夫人面前服侍的人却很是恭敬,正屋里传出去的话,从来不曾怠慢。语言中对大少奶奶都很是推崇。说大少奶奶不愧是江南的书香世家出来的,行事做派、谈吐举止处处透着读书人的温文尔雅,大方从容。”

十一娘听了,就轻轻叹了口气。

宋妈妈则跟着苦笑。

三夫人既然想休了主持中馈的媳妇,这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媳妇手中的权利收回来,然后把媳妇拘在家里,身边得力的人想办法打发出去,再想办法扣几顶诸如“不孝”之类的大帽子才是。这样只间一味地在口头上狠又有什么用?

现在大少奶奶搬了救兵来,只怕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平息的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道:“夫人,您看这事,该怎么办好?”

在宋妈妈心里,三夫人这样背着太夫人、十一娘折腾固然不对,可方冀这样上门嚷着要和离,就是对徐家的大不敬。徐家怎么也不能示势,要不然,岂不随便什么人都能跑到徐令宜面前叫嚣一番?

“侯爷正和太夫人商量这件事。”十一娘理着自己的思绪,免得等回太夫人问起来答不上来,或是答得让太夫人不满意,“先回去听听侯爷和太夫人怎么说了再做打算吧!”

也是,天塌下来了还有侯爷和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