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当他们三人一齐有所动作的时候,乍眼看去,是不是像极了三人都向着一个老头子出手?连顾步也这样认为。

  所以他马上反击。

  一张符,突然贴问牛丽生。

  那墙上的巨影,忽然跑落下来,痛击温文。

  如果牛丽生和温文不是因为悬念于骆铃的安危,这局面恐怕要比现在所发生的更糟。

  影子毕竟不是人。

  有光才有影子。

  影子有没有生命。

  可是,这值上的巨大影子,竟然“活”了起来,腾身向温文扑击。

  温文一面退避,一面骇然。

  ——这是怎么回事?!

  相比之下,牛丽生要比温文更加惊骇。

  牛丽生可以说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人、早年,他在家乡遇上饥荒,连树皮、草根都给嚼光了,有人想起去吃墓围里的死尸、他参与掘尸,忽然失足掉落到一个坑洞里。那至少有一千具以上不知在多少年前被活埋的尸体、可是同伴们并不知道牛丽生已掉下去了,而又急于走避公安人员的搜寻,全都溜光了。公安局的人把那坑洞里的泥土随便地填回去,而牛丽生就被困在坑洞下面,足足三个晚上。

  第三天晚上,他没有死,也没有晕过去。他一面用十只手指刨土,一面几乎完全可以听得见那一干个腐烂掉的死尸互相喁喁细语,敢情都是死人的梦呓,而且这些死尸还会磨牙。

  有一具尸首,还忽然抱着他,那一张比粪坑还算的嘴,还凄近他的脸上,就差没真的一口咬下来。

  当他擦亮口袋里最后第三根火柴的时候,他敢打赌有一男一女形状的尸体正在蠕动着—

  —那就像是做爱的作。他还看见有一具烂得像一堆起黛绿泡泡泥泞的尸首上,居然开出一朵鲜艳的花。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有一种藓苔正在他手背上和脖子里滋长,而有色的覃菌要比黑白的霉菌长得死迅疾,他还可以听到那些菌类怒长的声音。他没有再擦亮火柴,因为抗里已没有多少的氧气可用。

  他给活埋了三天,在至少一千具给“坑”死了的尸首之间。

  可是他没有死。

  他还“活”出来之后,连嗅到屎味都觉得是香的。

  一直到现在,他还不大可以分辩气味,因为那暗无天日的坑中岁月,已把他的味觉毁坏了、扭曲了。

  他有时候闻到香就是臭的、臭就是香的。

  一直到今天,他还常常梦到自己死了,跟一大堆死尸睡在一起、有时甚至他在香港的街头上行走,他也觉得那是一大堆行尸走向,都是一些已经死了或即将死去而不自知的人仍本然地活着而已。

  就连那时候的感觉,牛丽生也觉得不如这一刻骇怖。

  因为那道符。

  那道要命的符!

  传说古代赶死人要在死尸额上贴一道符,以便镇摄住它们的鬼性——只要那道符仍在额上,那只僵尸便无法作怪。

  可是牛丽生当然不是僵尸。

  他也还没有死。

  ——这才老头儿居然用一面符录来摄制他!

  而这道符,是会”咬人”的!

  牛丽生正要小心翼翼的人避掉那张符,突然之间,他乍见那张符的朱砂变成一张嘴。

  一张血红的口。

  口里还有八只锯状的利齿。

  利齿间还嘴嚼着一些蜡晒粮的东西,血肉模糊、鲜血淋淋漓。

  他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手指。

  这是温文的感觉。

  也是他做人的原则。

  所以他宁愿“指望”牛丽生。

  ——这千人中,牛丽生块头最大。不必看他身手,只瞧他的实力,便足可山崩扛山树困扶树究来赶鬼天塌下来也有他先顶住。

  不料,牛丽生竟给一张符——一道小小的符录——弄得像一头嘴和尾巴也劲给绑在一起的狗一样。

  温文心中已没了指望。

  他只好指望自己。

  可是,那道巨大的影子,竟似像真人一样,温文闪到东“它”跟到东。温文躲到西“它”跟到西,温文翻身回击“它”

  又兜到他的后头、冷里空袭,待温文稳住不动之际,“它”竟“贴”到地上去尽向温文的下盘招呼。

  温文这才知道什么叫“如影附身”。

  ——“它”不仅是“附”了身,还“上”了身了!

  温文甩不掉。

  他飞身上桌子,影子就在桌下等他。

  他要抢出门去,影子拦在门口。他用打鼓棍搠戳过去,那影子仿佛手里也拿了支鼓棍,倒刺了过来,温文真有点怀疑:那“影子”究竟是个真人,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影子”。

  就在温文给缠个没了之际,骆铃那儿就像一个披上婚纱的新娘子偏遇上一阵大风雨、既无处可躲,更狼狈不堪。

  她吃了老头子一记耳光,气得什么都豁出去了,甚至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害怕。

  也难怪骆铃会那未愤恨。

  ——因为向来连她的父母也不敢大声责喝她一句,而今竟给人打了一记耳刮子,骆铃说什么也吞不下这口恶气。

  她要撑刮回那老头子。

  她正要动手,忽然眼前已不见了老头子顾步,只有一尊菩萨坐在那儿,冷着黑睑对她笑了笑。

  她愣了愣。有人拍拍她的后肩,她霍然转身,一脸煞里带俏,却见老头子正在她的后头,脸上还挂了半个嘲弄的笑容。

  她抢步要去揍他,脚下却是一绊,几乎跌个金星直冒。

  待定过神来,那头人面蛇身的“怪物”已然溜走。

  她到处寻她的”仇人”。却没见着,红灯黄烛里尽是影子绰绰的神像,猛一抬头,“滋”的一响,她的发梢荡着了正点燃的吊塔檀香,几没烧着起来。

  骆铃退了两步,“蓬”地又撞着了一物,把她吓了老大的一跳。

  原来是她后跟踢着了那面鼓。

  那面鼓里发出咒骂的声音来。

  骆铃气极了。她拿起个扫帚柄子就来搠那面鼓,忽尔,肩肩膀给人碰了一碰。

  她这次连身子都不回,一个侧肘就撞了出去!

  “哎也!”一声,骆铃闻得耳熟,转道望去,只见温文给她这一肘打得五官都挤在鼻梁印堂处打起结来。

  骆铃吐舌:“对不起——”话未话完,身前一人沙嘎的道:“你肯认了就好。”骆铃乍见顾步又神出鬼没的就在她面前。

  骆铃哪肯服输?抢过去又要出手,顾步冷笑:“真不识好歹。”

  门外一个声音接道:“爸,不如让我来收拾她。”

  骆铃一听,心知不妙。她认得出来,那顾影的声音、一个老王八已难对付,何况还来了个小王八。单凭那小王八的武艺,就能镇住牛丽生,何况还有眼前这个老王八!

  骆铃已知道情形越来越凶险。

  可是她就是不肯认输。

  她就是吞不下这口气!

 

 

第三章 魔鬼的钥匙

 

  1、金色的血

  骆铃已发了蛮。

  她什么都不管了。

  ——拼了再说。

  通常能够什么都不管了的人,只有两种:一是给逼急了、走投无路,不背水一战、濒死一击便没有活路了,这叫不得不尔,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是从来没什么负但,也没什么责任感,或者也没受过什么苦楚,稍不中意,就孤注一掷,作乾坤一击。

  有些人,不到最后关头,临上大节大义,是决不盲目胡拼的,这叫“重于泰山”;有些人,动辄就与人拼个你死我活,稍遇不快就要死要活,这叫“轻于鸿毛”。

  骆铃这一折,且不论是泰山还是鸿毛,但她的出手,倒真有泰山崩于一击之力,鸿毛飘于微风之轻。

  这一击已尽施她平生之学。

  这一击、完全无效。

  不是打不中,而是中途教人截住了。

  不是顾步。

  顾步只铁冷着脸,没有出手。

  而是一个男子抢了进来,骆铃几乎撞入他的怀里。那人一伸,就扣搭住了骆铃。

  “你就别惹我父亲了!”说话的人正是顾影。

  “你!”骆铃尖叫怒挣:“放手!”

  “放手?”顾影脸上又现出那微笑,“让你去送死?”由于骆铃挣动不已,顾影又不想轻薄,所以一径地扣住她不是要害处。

  忽然他的笑容就凝结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的笑意在瞬间成了苦痛之色。他放手,捂胸,身退,一边身子软软的垂着,象瘫了一般。

  骆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