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像银铃一样。

  她手里拈着一样东西。

  一口针。

  细、长、尖巧的银针。

  “哈!”她笑着说,“你还不栽在本姑娘的手里!”

  “银针刺穴?”顾步一伸手,扶住他的儿子,脸色给烛火映得一跳一跳的,五官就像要分别跳出来噬人似的:“那就休怪我了……”

  “老家伙!”骆铃一招得手,犹在洋洋自得:“你?你又能怎样?本姑娘……”话未说完,老头子已到了她的面前,近得几乎是睫毛可以触着她眉毛。

  她连吃惊都来不及,只怕老家队又来打她耳光,手中的针已急刺了出去她的“神针寻穴”自得名师亲授。别的她可以不精,但在刺穴一门,她就算是闭了眼睛、做梦时也神准无误。

  她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子决不是个易与的人物,是以她也不求有功。只求先把这出没飘忽的老家伙逼退再说。

  没料他这一刺。竟刺入了什么似的,“嗤”地直没了进去。

  她手上的银针足有七才长。

  她因求逼退到敌,所以并不留手。取的是“腹中穴”,要是直刺进去,恐怕得要将对大胸背洞穿不可!——这岂不是要了人命?

  骆铃这回可是比什么都害怕,慌忙止住腕劲。沉肘一抽,边忙收回银针。

  “扑”的一响,那银针像自什么物体内拔出来似的,——骆铃一颗心打上下前后左右来回猛撞;她可不想杀人!

  何况那是一位老人!

  那老人也只不过打了她一巴掌。

  而且那老人显然还留了情。

  她怎能在一怒之下就把一个老人一针刺死呢?——想到这里,她手抖了、脚轻了、气也消了、胆更怯了。

  她把那口银针收回的时候,忽见老人心胸上“呼”的一下喷出一股鲜血。

  不,不是血。

  在烛光下,犹看得分明:

  那不是血。

  血是红色的。

  那喷溅出来的液体,是金色的。

  一个人,要是受伤了,自然会流血。血,当然是红色的。

  可是眼下这老头,竟流出金色的血!

  金色!

  就这么一怔神间,骆铃手上的针也给打飞了,抵挡也来不及了,老头子用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她,但用狼一般的眼色瞪住她。

  他的中指就按在她的眉上。

  饶是骆铃一向胆大妄为,任性骄恣,这回也不敢妄动了。

  原因很简单:眼前这老人,简直不是人!

  她刺了他一针,他不倒,不但喷出金色的血,而且还能反击。

  她也没忘记眼前那老头的儿子,曾用一根手指就重创了几乎是刀砍不入的牛丽生,而这老头又是一根棍子就制住了他的儿子。

  而今,这表象伙的手指就捺在自己的眉心穴上。

  骆铃现在终于知道:

  她是落在敌人手里了。

  而且,这个所谓“敌人”,也不知是人是鬼?今晚所遇的,也不知是邪是魔?眼下的情形也不知是生是死?

  这时,牛丽生仍然给那张符镇住,就像给蒙住了睑围殴一般;温文正跟那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什么人的影子搏斗,直打得筋疲力倦。

  “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干的东西!”老人的语音就像是罩在铁罐子里点燃的鞭炮,“你们是来找死!”

  “死不得!”

  这句话在外面响起。

  等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骆铃和老人之间,已蓦地多了一人。

  他一出现,已格开了顾步戳在骆铃鼻上的手指。

  老人立即回招。

  那人也马上招架。

  老人一连攻了七次。

  那人连守四次,到第五次,守不住了,反守为攻,以攻化守。连消带打,使老人七次抢攻无效。

  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

  那人已闪了进来、救了骆铃、与老人交手七次。

  骆铃只听到这人的语音、只见到这人的背影、只隐约看到这人的出手,便已再无置疑,喜极而叫:

  “老大!”

  2、希望社

  来的正是陈剑谁。

  他几时来的?他怎么会来的?他不是说明天才来吗?

  这几个问题,像烛火晃吐一般在骆铃脑海中闪过。

  但他已来不及去想答案,已听到老头子和陈剑谁正作一段令她莫名其妙的对话:

  “五叔!”

  “哦?——你是……?”

  “我是剑谁啊,当年‘希望社’的斗宫啊……”

  “你……你是老昏的……”

  “我是他儿子!”

  “你就是斗宫啊!哎呀,你、唉,这,这又算是几十年了!”

  “是,家父还常常惦着你。”

  “呵,老昏他……身子好吧?”

  “‘希望社’都失去了希望,他老人家怎么好过!”

  “唉,这真是……我刚才跟你交手,心中就奇怪,这不正是当年老昏的‘虎跃式’?

  ‘虎之跃也,必伏乃厉’,你可比当年你老爸更稳更厉。真是后全可畏啊。你来很久了吧?

  你看我居然没有发现,我我我这可是老糊涂了哩。”

  “顾叔见笑了。我们礼数不周,擅自闯入,还在顾叔灵坛前放肆,恳请五叔严惩。”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算了。只是,我想要知道几件事。”

  “一,你们为何要闯进我家里?二,你们为何要打伤犬子?三,这三位朋友是干什么的?四,他们为何说黑火与我有关?五,告诉我:老昏在哪里?他……还搞‘希望社’吗?”

  他问到这里骆铃就叫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她用别人掴她那一记耳光的热辣辣喊了出来,“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如果来的不是陈剑谁,这局面谁也难以说得清楚。就算说清楚了,顾步也不见得会相信,就算顾步信了,骆铃也定必不甘休。

  有时候史流芳不小心踩了她一脚。她过了十天八天还会得踩回他一下,还说这叫“女子报仇、十日不晚”云云。

  可是对陈剑谁,她却不敢大过放肆。

  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虫和陈剑谁——她“怕”陈剑谁,总要比他父亲加母亲加祖父加师父合起来还要敬畏些。

  不过纵是这样,她也只是怕那么一点而已。——而这一点点的”敬畏”,在恃宠主骄的骆铃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不可多得的了。

  陈剑谁用最简洁的语句说明了他们的来意,然后才补充:“我们原本是拟在明晨来“红毛拿督’拜晤的,不过,我也万未想到主持会是五叔您,不然,说什么也不敢来滋扰。”

  骆铃忧然:“原来是你刚才一直跟在我身后叹气……难怪我一直都觉得有人跟踪着了。

  我真是好机警啊!”

  陈剑谁的脸色在结冰,眼色也在降雪似的:“我只后梅没半途上把你给截回去,你私闯进人家的神坛里,胡闹了一番,连人带神你都亵渎了,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骆铃还待分辩;“我哪有……”

  陈剑谁眼色里的冰和脸色的雪一下子到了暮晚般的“你忘了“不平社’的规矩吗?”

  骆铃登对不敢辩驳下去了,可是心里总是不服气,玉腮也象是鼓了包气在里面。

  顾步开亮了灯,请大家坐了。叫顾影吩咐工人端茶上来,一个笑起来象一座折皱了的大海般的中年仆人,给他们倒茶,陈剑谁等欠身谢过,才知道他是个哑巴,叫成才,大家都叫他做“才哥”。才哥一直笑态不止可掬,简直要满溢出来,在旁服侍,斟茶倒水,每次进去,都再端出些好吃也好看的糕饼和点心来。陈剑谁只说不敢叼执,明天再来拜会,顾步说:“你倒不必跟我客气的这个。这是我的儿子,跟两个朋友弟妹闹了一场,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后,就算是同一个门里出来的,点头就是朋友,谁也不要再怄谁的气了。”

  陈剑谁向骆铃和牛丽生严峻地道:“五叔是当年‘希望社’里八大天柱之一。没有当年的‘希望社”,今天也许就没有‘不平社’。论班辈,顾五叔是前辈;论功勋,当年五叔为国民,抗日锄奸,我们哪能比得上?当年的‘希望社’是为保卫家国民族抛头颅、洒热血的,今天我们‘不平社’至多只替人抱不平、申申冤屈,在份量上,那是不能拟比的。”

  骆铃和牛丽生都约略知道“希望社”过去轰轰烈烈的事迹,就算在“不平社”里,如果没有当年”希望社”的两三个老大家鼎力支持,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么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当年“希望社”的人大天柱,是在中国正遇内乱外侮之时而成立的,他们是为中华民族之希望而努力,为中国百姓之前途而奋斗,是以名为“希望社”。初成对有十一人,陈剑谁之父陈尘,字昏,排行第二,跟排行第五的顾秋胜,都是该社的天柱,屯是时局里叱咤风云的人物,却没想到他现在改了个名字。

  不过,“希望社”一直秉持理想而奋战,不为势劫利诱所动,也不愿与残酷现实妥协,而对局破败,“希望社”的重要支柱也都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伤心绝望的也都伤心绝望。终至大局溃败,狂澜既倒、不可挽回,剩下的几名本少负奇志、身负奇学的“希望社”

  的当象们,也退隐的退隐、放弃的放弃,随波逐流的也随波透流去了。这便是“希望社”的兴起与败亡。

  惟其中还有二三“希望社”的元老,虽已无心再投身现世的洪流中争雄斗胜,但也以他们的力量或明或暗的支持“不平社”,把他们过去的希望寄托在陈剑谁等人的身上。

  只是——”不平社”也跟“希望社”性质并不一样,因所处的时局也不大相同了。“不平社”是为含冤受屈、遭侮被欺的弱小出头出力,至于国家民族的大章书,他们自然也有操持,但却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何况,“不平社”的层面比较旷散,可以说是一种国际性的组织,织合的成员多已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地位或具备事业性的学识,还有先行建立了一定的经济甚础,但仍有一颗不被氓灭的良知,希望能以一己之力和结合大众的力量去帮助一些正义的人和事、这扭当年势情澎拜为众人共同之“希望”而奉献一切的‘’希望社”有着粮大的差异,就连向心力也相距远了,不过,在现实社会里,‘不平社”反而有着生存下去的条件和实力。

  骆铃和牛丽生对”希望社”的事迹虽都只是道听途说、略知一二,但对那些前贤的努力,却只有敬仰的份儿。

  顾秋胜在昔年的”希望社”里,也是比较突出的一个。他少时却在南洋一带勾留,学过奇术,在南美各地游历过,加以他曾在云贵川酒等地与日军作过相当时期的游击战,所以对邪术、妖法之类的知识,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据说当年云南的“蛊王”不服,与他比法,也落得个铩羽而归。

  是以,骆铃虽然挨了顾步一记耳光,但她刚才反正不知情,把对方痛骂了一顿,说来也总算挣回了一口气了。这样想反而使她气平。